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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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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裁

即便是直面天穹之上龐大的金色眼瞳,即便是所有罪孽與仇恨在天道眼中無處遁形。

即便是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南宮梼依舊沒有退縮,沒有逃跑。

他就站在浮空之上,直直地面對著天道的眼睛,醜陋的臉上蒼白又偏執。

“我不後悔,”南宮梼緊咬牙關,沙啞的嗓音好似暮年的老者,“我不後悔。”

“我只是輸了,這代表不了我是錯的。”

“你們贏了,難道你們就代表了正義和正確嗎?”

他向著天穹張開雙臂,就好像要擁抱那鋪天蓋地傾頹而下的金色輝光,就連眼中都倒映著權柄的浩瀚。

繃帶被盡數扯斷,雪白的布條飛散在空氣之中,好像被抽走的生命。

南宮梼全身的皮膚都是皺皺巴巴的,坑坑窪窪。就好像一具焦黑的被大火焚燒過的屍體,塞入了靈魂再次得以行走在人世。

可就算再怎麽靈活再怎麽偽裝,他的身軀還是死而覆生的枯骨鑄就。

南宮梼的性命早就該於千年前終結,是執念與倔強讓他通過不死墓覆生,甚至在如今的修仙界掀起巨浪。

羋渡擡起頭,看見雲層之中積累起爆閃的雷霆電光,好似璀璨奪目的游龍在蒼穹之下飛翔盤旋。

天道的審判終於降臨,此刻將於雷劫加以罪人之身。

巨大浩瀚的雷霆陡然自雲層內降下,離遠了看簡直像是一團由滾燙雷火組成的隕石,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劈砍燒焦得扭曲起來,足以證實其威力到底多麽可怖。

可即便死亡的鏈刃已經揮到南宮梼脖頸處,他也依舊不肯後退半步。

“你們殺不了我,我已經算不得人了。”

雷火近在咫尺,南宮梼反而更加努力地張開雙臂,口中近乎是癲狂地喃喃自語。

“只要不死墓尚且留存於此間世內,你們就殺不死我。”

“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我終歸還會覆生的。”

“我還會——”

南宮梼最後的聲音淹沒在雷火電光降下的威勢之中,空氣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鳴之聲。

羋渡擡頭看去,只見那團近乎能灼燙人眼的光芒之中,黑衣的人神最後回頭,近乎是不舍地看了一眼她。

那眼神不是在看羋渡,而是在透過羋渡,看著與羋渡年紀所差無幾的、他的女兒。

他這漫長而波折的生命中,唯一愧疚的心魔與執念。

雷霆降下,似乎整個修仙界都為之搖撼,江山為之如晦。熾熱滾燙的雷霆將南宮梼的身影徹底吞沒,

鏡面空間徹底破碎,剛剛從囚籠中離開的眾人站在紫黑色荒原上,一擡頭就是那離著數百米高空亦能感覺到熱浪撲面而來的雷火光球。

攪動修仙界千年風雲的巫蠱始祖,離去時連半點灰燼都未曾飄落,燒得幹幹凈凈,徹徹底底。

天道親自降下審判,也算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

最後一節雪白繃帶末端被燒得焦黑,飄落在羋渡腳邊的血水之中。

那鋪天蓋地的大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蠱城與荒原上空經久不散的厚重紫黑色烏雲,終於得以層層破開,暴露出四散揮灑的刺目陽光。

在地平線的盡頭,似有天光赫赫煌煌蔓延而上,祝禱著巫蠱族與修仙界的紛爭落下帷幕。

羋渡拄著刀鞘眺望遠處那浩瀚壯觀的天明之象,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她。

“尊者。”

她回頭,看見自己身後,正站著一襲黑衣的不死墓。

羋渡站直了身子,看著他的眼神略有覆雜。她想起南宮梼最後留下的話,只要不死墓尚存於世間,巫蠱族就永遠也不會泯滅。百千年後,南宮梼還是能回來,還是能繼續他們留下的賭局。

這一點,她不信不死墓想不到。

可對方只是淡淡地望著她,旋即笑著揚起脖頸來,指了指她身後那茫遠燦爛的天光。

在天道金瞳的註視下,不死墓沖羋渡點了點頭,感嘆道:“自從我被創造出來開始,就從沒見過蠱城有過天光。現在看來,果然壯觀得很。”

“就連我在原書劇情裏,也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景色。”

羋渡眼神微變,似遲疑一下:“......原書劇情?”

“很意外嗎,尊者?”不死墓眨了眨眼,“我還以為您早就猜到了呢。”

“我是南宮牧,是原書劇情中的南宮牧,是現世的南宮牧,亦是還未出現的南宮牧。”

“我是這個角色意志的集合體,並非割裂的人格。”

他攤開雙手,毫不顧忌地朝羋渡露出脆弱的脖頸,笑了起來:“我們最初,都是因巫蠱而生的怪物。”

“漫長的時間使我們開了靈智,南宮梼的覆生更是催化了我們的能力。於是身為不死墓的我誕生了靈識,化為失去記憶的孩童行走於世間。原書劇情是這樣,現世也是這樣。”

“不同的是,在現世中,率先找到並帶走我的並不是南宮梼,而是您。”

“尊者的確更改了命運,不只是你與天道的命運,不只是主角與氣運之子的命運。”

他輕聲說:“還有我的命運。”

說著,不死墓不再看向羋渡,而是後退幾步,轉移了視線,繼續望著璀璨明媚的天光。

烏雲散去,驕陽破曉。

隨著天道的覆蘇,一切重歸正規。

他和羋渡都知道,接下來的修仙界會再度走向平靜與安寧,數千年的動蕩不安,前一代的血與犧牲,終於在這個白晝中徹底終結。終局的舞臺幕布將要落下,曾讓羋渡惴惴不安的原書劇情也徹底崩壞。

兩人就這麽同時看著天光,羋渡沒有動手,不死墓也沒有動手,氣氛平和得好像從不曾站在敵對陣營。

半晌,黑衣的青年開口道:“尊者,我有個問題。”

“問吧。”

“如果再來一次,如果一切重新發生,您還會從傀儡肆虐的遷野村,把我帶回來嗎?”

羋渡先是沈默幾秒,旋即回答道:“會吧。”

“我不曾後悔將那時的你帶回蓬萊宗。在一切沒發生之前,那時的南宮牧也只是個無辜的安寧的、平白無故被卷入沖突與風波之中的孩子。”

“孩子,是有權利選擇自己的未來的。”

不死墓笑了笑,或者說,羋渡覺得他笑了一下。

他很輕很輕地,很小聲地說:“真好呀。”

“如果創造我的人,是你就好了。”

說著,不死墓擡起手,露出袖子中藏著的那把利刃。

利刃上還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樣子看起來很熟悉。那是南宮梼曾握過的利刃,也就是這把利刃,在剛剛刺入了謝授衣的胸膛,為其帶來了不可逆的傷害。

羋渡以為他閑話說夠了,終於要動手了,下意識擺出了對戰的姿態。

可不死墓只是笑了笑,伸手拿起利刃,將寒光凜冽的刃尖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刀鋒劃破血肉刺入大動脈,他好似不知痛楚般輕飄飄地笑,將刀刃橫著旋了一圈,在脖頸內攪動不休。

不死墓的致命傷口中沒有湧溢出慘烈的鮮血,反而噴湧出大量的濃重黑霧。這些黑霧還沒落地就被天光炙烤得蜷縮消散,隨著煙霧越噴越多,他的身形也逐漸隨著霧氣飄忽不定起來。

羋渡想不到不死墓竟然會選擇自裁,一時間瞳孔猛然間微縮,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

她想說話,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於是覆歸沈默。

於是羋渡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與南宮牧如出一轍的臉龐,很快就被黑霧所籠罩,模糊不清。

由半顆天道核心所組成的身軀,好似鮮嫩的花朵被擱置得時間過長,逐漸幹癟枯萎。

最後被風輕輕一吹,就化為灰燼四散。

“來找我吧,尊者。”

不死墓最後沒有被吞噬消散的眼瞳望著羋渡,眼睛裏似有人類般的悲戚,還有著即將重來的欣喜。

不是作為南宮梼的傀儡,不是作為偷竊而誕生的怪物或工具。

從未為自己而活的,從未自由過的神器,這次憑借著自己的意願,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就像突破劇情限制放棄氣運的角色那樣,坦坦然然地走上他想走的道路,去選擇他想看的天光。

“如果我還能回來,如果您還能找到我。”

不死墓笑著望她:“再找到我一次,再把我帶回去吧,尊者。”

話音未落,那雙漆黑的、氤氳著笑意的眼睛,徹底被他自身化作的黑霧吞食殆盡。

尾音的餘響尚且飄落於空氣之中,那翻卷濃重的黑霧在陰影裏飄飛不停,好似空游無所依的幻象。

最後,又抵擋不了消散的命運,一寸寸被逐漸蔓延開來的天光焚燒炙烤。

剛剛還站在羋渡面前的、活生生的男子,轉眼間就化為了最後一抹孤苦孱弱的黑霧。顫抖著消散在了風裏。

跟創造他的巫蠱始祖一樣,消散得徹徹底底幹幹凈凈,連半點痕跡都沒有在世間留下。

就好像,就好像從未在修仙界出現過那樣。

羋渡沈默地立在光明與陰影的分界線上,擡起頭,看著那些微不足道的深色被空氣稀釋。

長久以來被陰影腐蝕沈默的蠱城,曾經在此流淌過無數血與淚,埋葬過無數正道與巫蠱族亡魂的蠱城,終於在此刻被鋪天蓋地的陽光傾瀉照耀,連半點黑暗與死亡都無處遁形。

“是啊。”

羋渡站在城樓上,瞇起眼睛看遠方赫赫煌煌、浩浩蕩蕩的光芒,輕聲喃喃。

“今天的陽光,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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