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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浮生一夢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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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浮生一夢17

現實中, 柳葉城的一派繁華氣象,以緩慢的速度,浮光掠影般褪去。

白鹿野作為護陣之人, 心中難掩對巫神宮的“天命術”的震撼:

衰敗破落感撲面而來。

進城出城的人流消失, 塵埃滾滾,黃土漫揚, 枯木沿著原本綠枝紅花處蜿蜒,枝頭又掛上了很多數也數不清的白幡。

鬼氣陰森,一點點現身。

那肉眼看不見的一重結界,因為內外鮮明的枯敗與繁榮的對比,也終於讓人找到了蹤跡。

真正的“柳葉城”, 終於要出現了。

這都是南鳶的手筆——

只要巫神宮的神女與天官眼睛能看到“未來”,他們可以破世間萬法。

巫神宮的天命術已經這般厲害, 他們卻還想得到夢貘珠。有了夢貘珠後,這世間對巫神宮來說, 還有什麽秘密可言麽?

天命術看未來, 夢貘珠看過去,巫神宮從此無敵……白鹿野如何與這樣強大的仇家為敵?

陣法已經起效。

南鳶坐在陣中,閉目施法, 發帶與蒙眼白布被刮起的鬼風向後掠開飛揚。

她清淡雋秀, 秀美中自帶無法褻瀆的聖潔。殊不知,白鹿野已悄然無息站在她身後,可殺人的手, 離她命門不過三寸。

他想救師兄妹。

他卻不想讓南鳶帶走夢貘珠。

陣法已經開始生效,他此時殺了南鳶, 打亂巫神宮的計劃,和師兄妹一起逃去千山躲避巫神宮的追殺的可能, 到底有多大呢?

江雪禾與緹嬰願意嗎?

南姑娘一心救人,他這樣對她,應該嗎?

白鹿野靜然長立,低頭看南鳶許久。

南鳶開口:“白公子。”

白鹿野一怔。

他以為她洞察了他的念頭,心頭微緊,正想要搪塞過去,聽到南鳶說:“我乾坤袋中傳音符亮了,我此時無法分心,但又怕錯過重要消息。白公子能幫我打開嗎?我告訴公子乾坤袋的禁制口訣。”

白鹿野頓一下,輕笑:“我怎敢拒神女?”

他跪了下來,俯身傾過去,幫她打開乾坤袋。

他依然有無數次機會在此殺人,他跪在南鳶面前,與她呼吸寸息之間。他看不到她蒙眼白布後的眼睛,不知那雙眼是閉著還是睜著,他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手指擦過她腰際。

她輕輕躲了一下,又定住。

南鳶心頭生起些古怪感,讓她一時於施法上停滯。她聽到白鹿野輕暖的帶幾分笑的聲音:“好了。”

乾坤袋落入了他手中。

他可以殺掉她。

南鳶已在命運中看到,她沒有阻止。他若動手,她亦有反擊之力——她來此,不僅為救小嬰,也為了拿到夢貘珠,回巫神宮覆命,得到許可,回主宮晉升。

但白鹿野沒有動手。

在她的沈靜中,白鹿野拍亮了那道傳音符。

李神女焦急中帶著欣喜的聲音響起,驚醒了他們各自的異夢——

“南姑娘,我不放心夢貘珠之事,再次為你蔔算。方才,有一個厲害人物來了巫神宮,我蔔算之下,此人可助你。

“如今,他已在我拜托之下,前去柳葉城幫助你們除掉柳輕眉、拿回夢貘珠了……你們見了他,就明白了。”

南鳶與白鹿野雙雙一怔。

什麽人,會是他們見了面就能明白、來幫他們拿到夢貘珠的人?

--

幻境中,江雪禾三人尋了一山洞。

柳輕眉在這個夢中過於無敵,又十分清楚他們的軟肋在哪裏。江雪禾設的掩藏氣息的結界只支撐了一個時辰,就再次被一道天雷劈中。

這代表柳輕眉找到了他們,很快就會追殺而來。

同時,夢中的所有凡人都不再是凡人,變成鬼怪來殺他們——因這些人本是活人,他們反而不好動手。

夜殺是無謂殺戮的。

但江雪禾禁著他,威脅他。

夜殺困惑於江雪禾為何束手束腳,在乎他人生死,為何不直接殺個痛快?若二人真是同一人,夜殺無法想像自己的本體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婆婆媽媽的好人。

先前緹嬰醒著,他以為江雪禾是在緹嬰面前做個樣子。而夜殺本就想討好緹嬰,他誤會緹嬰是一個善良心軟的小姑娘,便也不殺人。

但是這三日奔跑,緹嬰燒得厲害一直不醒,江雪禾又何必繼續偽裝?

除非江雪禾本就不想殺無辜人。

悶雷再響,江雪禾與夜殺說話時,語氣冷淡,雖溫和,卻不覆平時的耐心:“我去會一會柳輕眉,拖延時間。你繼續照顧小嬰。”

緹嬰蜷縮著身子,被蓋在一張男子外袍下,只露出巴掌大的臉。

這巴掌大的臉上,冷汗淋淋,緋紅密布,看著十分可憐。

江雪禾先前試著為緹嬰輸送一些靈力,但她此時靈根封閉,陷入夢魘,只能等。

夜殺正跪在旁邊,專心為緹嬰拭汗。

他聽到江雪禾要出去對付那柳輕眉,不禁煩躁:“到了這個地步,你應當看得出來,你打不過那個柳輕眉。你還不肯和我合二為一?”

江雪禾:“應是你來想通,與我合二為一。”

夜殺冷笑:“怎麽,怕你融入我,會失去記憶?失去記憶又何妨,我對小嬰不好嗎?只要殺了柳輕眉就是……”

江雪禾:“你以為你我相融,就能殺得了夢界之主?”

夜殺怔住:“不能麽……那你在拖延什麽時間?”

江雪禾懶得和這個半大孩子多話。

他對緹嬰有耐心,是因緹嬰可愛。可夜殺在他眼中,並不可愛。

江雪禾回頭,深深看一眼夜殺:“你不妨先想清楚,柳輕眉一直追殺我們的緣故。想清楚了這個原因,你才能明白,你我誰站主位,更值得。”

江雪禾袍袖飛揚,只穿結界,出去了。

夜殺垂著濃長的睫毛,盯著做噩夢的緹嬰,陷入思量。

此事莫非還有隱情?

他以為,柳輕眉要得到江雪禾與緹嬰,是為了殺掉江雪禾,讓緹嬰施展覆活術,覆活韋不應。

可江雪禾這麽說……說明還有另一重隱情,並且那個隱情,江雪禾已經猜到了。

世上自然沒有江雪禾猜得到、夜殺卻猜不到的秘密。

夜殺耐下性子,細細琢磨這幾日發生過的所有事。他漸漸尋到一些痕跡,心頭猛地一跳:

是了。

按照江雪禾和緹嬰的說法,柳輕眉在那個他沒見到的現實中,是凡人之軀;在這個夢境中,卻可以借助夢貘珠的力量作威作福。

說明現實中,柳輕眉本人的力量要勝過夢貘珠。那麽相應的,夢境中,夢貘珠的力量應該是壓制柳輕眉的。

只有夢貘珠的力量更強,柳輕眉才能呼風喚雨。那麽,現實中柳輕眉要的是覆活,夢境中夢貘珠要的,自然是別的柳輕眉不在意的東西……

夜殺沈下臉。

他想到那是什麽了。

--

緹嬰仍被困於噩夢。

她心中已經焦急,生怕自己遲遲不醒,連累師兄和夜殺。她在做完柳輕眉的夢後,以為折磨終於結束,便舒口氣等待清醒。

她甚至洋洋得意,想自己沒有用多少靈力,這次夢境應該很快會醒。

她卻忘了,她的靈力在先前打鬥中已有枯竭之態,枯竭之際施展大夢術,大夢術耗費的靈力再少,她也難以支撐。她深陷於噩夢,未嘗不是一種大夢術對她的保護。

不知足的緹嬰在心中罵罵咧咧,不可避免的,被拖入了另一重夢境。

“啪——”

睜開眼,夜空中綻放的煙火,絢麗爛爛,鋪滿她的整個視野。

她怔忡間,又被面前放大的青年相貌吸引。

唇齒間的異常碰觸,讓緹嬰心頭跳起。

接下來,緹嬰註意到青年鬢角的潮濕、睫毛與面容上的水漬,還有那貼著自己的,潮濕衣料。

緹嬰聽到自己控制不了的聲音嬌嬌甜甜,在唇齒之間模糊地響起:“師兄,喜歡嗎?”

緹嬰後背出了汗 ,血液逆流,又不知道這個自己是怎麽做到的——親吻間還能清晰地說話。

必然技術高超。

緹嬰知道自己果真陷入了前世舊夢中,自己此時,必然又變作了那個魔女緹嬰,欺負那個總和她在一起的仙人師兄。

她沒眼看。

可她待在自己的身體中,懵懂純情,對自己不懂的畫面,會偷偷睜開一只眼,悄悄地看。

魔女緹嬰後退一步,看江雪禾面容潮紅,神色卻清淡。

她輕蔑地扯嘴角,笑了一聲。

魔女推開江雪禾,背手便繞出之前所站的樹下,朝著熱鬧熙攘的人間街巷中走去。

躲在她身體中的小緹嬰,看到仙人師兄沈默了一下後,跟了上去。

咦,原來師兄前世中,對緹嬰也這樣耐心啊。

不,有一點不對……

被困入噩夢的緹嬰觀察著這個仙人,一點點察覺到了微妙的區別。

上一次入夢時,緹嬰只將江雪禾當做哥哥,看到魔女與一個仙人那樣廝混,她驚恐又害臊,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那樣。

她那時並不敢多看仙人。

而今她對江雪禾有了其他心思,她直勾勾地觀察這個師兄的前世,便發現這個仙人師兄,與現實中的師兄,還是有很多區別的。

他是青年相貌,臉容沒有毀過,聲音沒有毀過,歲月在他身上呈現最完美無瑕的一面。他只消站在那裏,冰清玉潔,謫仙人風範十足。

可他其實很冷淡。

遠比……緹嬰現實中的師兄江雪禾冷淡得多。

比如此時此刻,魔女緹嬰轉身離開,若是現實中的江雪禾,便會亦步亦趨地追上,會不斷地哄、不斷地試探她不滿意的地方在哪裏;她若臉色太臭,他也不會主動找罵,而是會在一個個小攤販前駐足,買一些師妹喜歡的零嘴玩具,帶過去逗弄小師妹,讓小師妹重展笑顏。

仙人江雪禾卻不會。

他只是跟在魔女緹嬰身後。

他什麽也不做,什麽話也不說。

不知魔女如何想,緹嬰看著,已經覺得此仙人沈悶無趣,不如自己的師兄鮮活生動,對自己好。

魔女必然也覺得此人無趣。

然讓緹嬰意外的是,魔女在人流間停了步,回頭看身後的江雪禾。

她傲慢的臉上,浮起一絲促狹笑意。下一刻,一重帶著魔氣的攻擊卷向仙人袍袖,在他發間輕輕一繞。

仙人偏頭間,他的發冠便被一陣風吹跑了。

魔女樂不可支。

緹嬰:“……”

不懂你們。

怎麽還不放我離開?

魔女的捉弄,讓仙人江雪禾的眉眼在起初的怔忡後,柔和了一點。

他道:“別鬧了,小嬰。”

魔女沈下臉:“是你非要跟著我,你若不開心,離開便是。”

仙人眉目低垂,溫潤清致:“我幾時不開心?”

魔女輕慢地笑一聲,似嘲弄:“是,你哪裏在乎別人怎麽想,你只在乎你自己。”

仙人:“我在乎你。”

魔女:“你這種誘哄的語氣,以為我入了魔,就再聽不出嗎?師兄,你根本不通情——我怎麽成了魔,才看得出來呢?”

仙人知道她成魔後,被魔氣所控,脾性經常失控,忽冷忽熱,對他也時遠時近。

他不在意這些,只溫和道:“大夢術進展已經一半,我們先嘗試著,送天闕山的師門鬼魂入輪回,如何?”

打蛇打七寸。

無論前世今生,他都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裏。

那個魔女低下臉,沒有吭氣。

可緹嬰待在她體內,緹嬰知道她心軟了下來,她還在反省她是不是越來越失控,越來越難掩對仙人的嫉妒、欺淩之心。

怎能不嫉妒呢?

她原本也有大好資質與未來,甚至比他更好。

可他成了仙,她卻墮魔。墮魔的人沒有未來可言,她除了報仇,什麽也不想。

緹嬰體會著魔女的心情,又盯著這個仙人江雪禾。

她因無事可做,便一直盯著仙人。

她捕捉到仙人又一次與師兄的幾分區別——

在魔女與他吵架時,他睫毛一瞬間低下,及時掩去了他的幾分“困惑”。

他一貫做著溫和的、順著魔女的模樣,但是,緹嬰心間冰涼,呆住了:他其實根本不懂魔女在吵什麽,氣什麽吧。

他確實如魔女說的那樣,不通人心,不在乎他人,也沒有感情。

所有的溫和,都是做給魔女看的。

……這,怎會如此?

魔女與仙人的一段孽緣,竟建立在仙人無心之上嗎?

……那仙人為什麽還為魔女做那麽多?

為了渡化?

這麽……高風亮節的嗎?

--

不行。

她得多看看。

緹嬰不再著急擺脫噩夢了,她要弄清楚輪回轉世間,師兄是怎麽從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變成今天這樣知情識趣的好哥哥的。

--

仙人與魔女在一起凈化冤魂,送魔女曾經的師門被害之人入了輪回後,仙人與魔女之間,感情好了很多。

這段時間,應該算是一段蜜裏調油的日子吧。

雖然魔女依然經常嘲諷仙人,雖然仙人依舊經常不懂她在氣什麽,卻因為各自有意識的退讓,而看彼此都順眼很多。

讓緹嬰放心的是,魔女一心殺仙門中人,一心報仇,她氣起來時折騰仙人,卻因為仙人的溫靜安然,大部分時候,魔女並不強迫仙人做什麽。

那二人一起行於凡塵人間,一起繼續商討創出“大夢術”。

緹嬰看著大夢術自己所熟悉的篇章,在二人的切磋商討間,一點點現出輪廓。

魔女得到魔物們的消息,便要去殺仙門中人。

仙人跟在她身邊,會將那些不牽扯因果的、沒有參與天闕山滅門事件的修士送走,而參與天闕山陰謀的修士死在魔女手中,不算魔女的孽果。

魔女起初因此事與他大打出手。

後來她墮魔得厲害,神智經常不清,分不清自己在做什麽,仙人又在耳邊不斷念叨,魔女便默許了他的救人。

魔女有時候看著仙人,心中會生起迷惘之心,會想著待殺光所有仇人,她是否願意跟師兄回去?

天闕山沒有了。

但是還有千山。

她是否願意讓仙人約束自己的魔性,困住自己的魔性,被他關進千山呢?

--

她已然有些松動,對師兄的昔日情愫,有些被找回來。

她亦會趴伏在他肩頭,看他靜默修行,就如同他還在千山,她還在天闕山中一樣。

但是發生了一件事。

魔女在追殺玉京門弟子時,聽到了一些消息,又從一些高等魔中,證實了那個消息的可能性。

她將仙人哄騙走,自己去大開殺戒,將一路逃出來的仙門弟子屠殺幹凈。

仙人趕到時,白色裙衫、緋紅發帶的魔女坐在屍山血海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仙人面容沈靜。

他微有失望,語氣卻還是平靜的:“緹嬰,你又開殺戒了。我渡你多少次,你都屢教不改,是麽?”

魔女緹嬰大笑。

她笑意深深,浮在眼中。那笑意,又幾點淚光。

她偏頭看仙人,輕描淡寫地彎唇,好像說閑話一樣:“師兄,我最近聽到了一個消息,不知道你可否幫我證實一下。

“師兄,你是天道化身嗎?”

仙人微微擡起眉眼。

他靜立於罡風間,一言不發,已然說明一切。

屍山上的緹嬰站了起來。

發帶飛揚間,垂至衣擺處,素裙擦過一地血紅,她手中劍氣,直指他:

“你是天道化身嗎?

“你在千山修行,心無波瀾,卻被我攪了清靜?

“我說你以前如同死人一般,我怎樣對你你都不在乎,你現在怎就突然在乎了?

“天闕山的滅門你知道,我的入魔你也知道,玉京門所作所為你依然知道。我說這世間,我的師父師兄師伯們修行已經十分有天賦,成仙卻依然要花數百年數千年時光,你卻幾十年就成仙……

“是因為你本就是仙,對不對?”

仙人半晌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會害你。”

緹嬰笑問:“那你來到我身邊,目的何在?

“我是你的凡心一點嗎,師兄?

“你高高在上俯瞰凡塵千年萬年之久,仙門滅門魔氣縱橫,皆是你默許,皆是你認為的‘有序’。那你找我做什麽呢,師兄?

“我永不會順從你,被你渡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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