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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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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地結婚, 到了這個歲數還沒有一個穩定的交往對象,少不得會被家裏催促。

尤其是年後回老家那一陣時間,幾乎逢人就會問到沈知微有沒有對象, 要不要給她介紹。

平橋村那裏的人普遍結婚早, 像是沈知微這樣虛歲都27了還沒結婚的,更是少之又少。

有的時候沈主任和沈知微打電話, 也勸她這個時候多看看,多找找,在北城早點安定下來也挺好,這樣他和趙女士就可以在家裏放心了。

沈知微有的時候敷衍過去,有的時候避而不答。

其實畢業以後, 她確實也嘗試過接觸過一些男生。

有些是同事介紹給她的,有的是講方案認識的工程方,其中也不乏很優秀的男生。

不過大多也不長久。

最長的一段應該維系了大幾個月, 將近一年。

分開的原因很多。

有的是因為她沒有北城戶口, 有的是因為她的父母職業,也可能是覺得她性格實在是不算討喜,總歸理由五花八門,很難贅述。

最開始或許是因為覺得她合適, 最後分開也是因為不合適。

你看, 人總是這麽自相矛盾。

北城的氣候幹燥,一到即將入冬的那幾天, 幹燥得連喉腔都澀。

加濕器也只是聊勝於無, 通常一下地鐵都能感覺到那股幹澀的凜風順著呼吸湧入胸腔。

又快到年末了。

公寓面積不大, 只有二十來平, 收納空間有限,沈知微去年買的厚衣服大多都寄回了家裏, 只留了幾件毛衣和外套。

她打電話讓沈主任寄來北城,卻沒想到,一直等到北城降溫到零下都還沒有物流消息。

沈主任不太像是這麽粗心的人,沈知微某天晚上打了電話回去,最開始那通電話沈主任沒接,後面響了將近十幾秒才被接起來。

“……餵?”

“爸爸,是我。”

“哦是微微啊,怎麽突然想起來打電話給爸爸了?”

“家裏的衣服還沒寄,最近學校裏面很忙嗎?”

“啊、是,是有點忙。你也知道,快到年末了,又有期末考試,又有年度總結,全都是考核啊什麽的,那些領導最喜歡搞視察了。”

沈主任那邊說話有點聽不清,沈知微問:“媽媽呢?”

“你媽……她最近廠裏忙,都在加班,還沒回來呢。”

“這都晚上九點了,還沒回來?”

沈主任在那邊囫圇回答:“這不是廠裏為了效益才讓她加班嘛,最近羽絨服之類的訂單多。”

“好了先不說了啊,你在北城那邊多穿點,爸爸明天就把衣服寄給你啊,你要是冷的話,就先買幾件穿著。別心疼錢,有什麽困難和爸爸媽媽說。”

說完就掛了電話。

好像是有什麽急事,連結束語都寥寥,就掛斷了電話。

沈知微站在公寓裏面,看著手機返回的通話界面看了幾瞬,然後再次撥過去。

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沈主任還沒開口,沈知微先輕聲問:“……家裏出什麽事了?”

·

趙女士和沈主任算是晚婚晚育,二十七才生孩子,在當時的平橋村算得上是非常少見了,尋常和他們差不多歲數的,這個時候孫子都十來歲的也有。

沈知微到了這個年歲,他們也已經過了半百。

紡織廠裏沒有五險一金,趙女士自己交了一兩年實在是太心疼,打算過了五十歲再去交。

因為平時也節省,所以也不太願意去醫院。

趙女士的腸胃一直有點老毛病,餐後沒多久就會胃痛,去了醫院沒查出什麽大毛病。

前些年好轉了不少,後面又覆發,這次是因為沈主任看她實在是面色發白,才強行帶著她又去了一次市內最大的醫院。

查出來是胃潰瘍加上胃息肉,息肉-體積較大,很有可能是因為粘膜的增生產生的,因為擔心早癌,醫生建議盡快手術祛除息肉。

好在手術順利,術後恢覆也良好,等到可以出院以後,再配合醫生進行抑酸治療,以後多註意飲食的話,覆發的概率不大。

沈主任這幾天都在奔波在學校和醫院之中,又是陪床又是忙著上班。

趙女士病情不算是嚴重,但是因為她沒有醫保,自費的價格對於他們家的積蓄來說,算得上是一筆巨款,所以就算是沈主任忙成了這樣,也沒有打算請個護工。

沈主任知道沈知微平時在北城上班也不容易,也不想她太擔心,一直瞞到了現在。

沈知微當天就請了年假,坐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南陵。

或許是有點思緒恍惚,她打車的時候,下意識都說的是長隴巷45號,待到反應過來以後,才改口說了現在的住址。

省人民醫院距離機場相距四十多公裏,中間甚至還有一段高速,過去至少要四五十分鐘。

沈知微坐在後座,明明身體倦怠到不行,卻又一點兒困意都沒有。

這個時候正值晚六點的高峰期,下高速進入市區的時候,堵得幾乎全都是車。

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將近七點半。

省城醫院占地面積龐大,沈知微兜兜轉轉找了一圈才找到住院部,剛掀開塑料門簾就聞到了裏面撲面而來的消毒水味。

她身上的工牌甚至還帶在身上,坐電梯一路往上,才終於走到了趙女士所在的病房。

裏面似乎有點低低的聲音,隔著一層門,聽不清楚。

沈知微敲了一下門,才推門進去。

這間病房有三個床位,趙女士在靠裏的那一個,旁邊兩個床位旁邊圍著的都有一圈人,沈主任不知道是不是要去巡查晚自習了,人還不在。

旁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不銹鋼保溫碗,蓋子打開著,裏面是白粥。

趙女士躺在床上,手上還掛著點滴,沒有睡著,聽到聲響就睜開眼睛了。

在沈知微印象中的趙女士,一直都是個非常好強的人,從來不會在別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模樣,脾氣大,有什麽事情都喜歡爭執。

沈主任是個好好先生,性格溫吞,做事也是慢性子,兩個人湊在一起,炮仗遇到了個啞火的,吵不起來。

總歸最後都是沈主任讓步來遷就她。

沈知微從來都沒有看過趙女士這樣虛弱的樣子。

她風塵仆仆從北城一路趕回來,預想中的各種糟糕情況都有,比如沈主任其實是騙她的,趙女士的病情比他說得還要嚴重,比如其實趙女士的手術並不是非常成功,又比如其他種種。

明明做好了足夠的心理預期,真正站在這間病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鼻子在一瞬間變酸。

勉力忍住眼淚。

怎麽會是趙女士呢。

她明明一直都是得理不饒人,經常有事沒事就教訓沈主任,又性格好強到幾乎很少讓步的人。

怎麽會是現在躺在病床上,旁邊只放著一碗已經冷掉的白粥,面色蒼白到看不出血色的人呢。

旁邊陪護的大娘看到沈知微推門進來,用方言問:“儂找誰伐?”

說著問靠窗的那個大伯,“老陳,是你女兒伐?誒唷,漂亮的嘞。”

大伯瞇著眼睛辨認了一下,又帶上了老花眼鏡,搖了搖頭。

趙女士剛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沈知微,楞了一下,一直到沈知微叫了她聲,才終於反應過來。

旁邊的大娘也反應過來,大概是和趙女士算不上相熟,只隨意誇獎了幾句,也沒了下文。

沈知微走到病床前,趙女士看著她,問:“你怎麽回來了?你爸和你說的?我都和他講了,也就是一點小毛病,沒必要告訴你。”

“南陵和北城之間的飛機票也不便宜,你平時工作也忙,沒必要折騰這個勁……”

沈知微沒忍住,小聲問她:“工作再忙也能抽出時間來,不然你準備一直都瞞著我嗎?如果不是我打電話給爸爸,是不是就一直都沒有知道的權利了?”

趙女士沒吭聲。

很多父母都把隱瞞當成是對孩子好,這種好理所當然,又帶著父母通常自我犧牲的預設下。

沈知微看著性子溫和,對待有的事情上性格很執拗。

趙女士知曉她的性格,默許了她留下,偶爾也會和她問起在北城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更多的時候,是沈知微一邊在醫院旁邊修改圖紙,一邊照看她。

趙女士的恢覆狀況很好,醫生每次來查房都和沈知微說了情況和註意事項,說現在情況已經很穩定了,基本上年前就可以出院了。

沈主任不用忙得兩頭轉,倒是輕松了不少。

旁邊的大娘與趙女士熟絡起來,聽說沈知微還是單身,還張羅著要給沈知微找對象。

趙女士為著沈知微的成家,背地裏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得知大娘那邊認識一些還沒結婚的男青年,趕緊讓沈知微也去嘗試交個朋友。

沈知微每次都只笑笑,然後隨口說下次。

·

17年11月27號,沈知微年假只剩最後一天,但趙女士這邊還需要人照顧,沈知微不想沈主任繼續忙來忙去,就請了護工過來照看。

她平時工作沒什麽物欲,這些年在北城也有一些積蓄,從卡裏打了二十萬給沈主任。

那天南陵突然下了一場雪。

寧嘉佑還給她說了南陵下雪的事情。

游魚:我知道。

寧嘉佑:你看到熱搜了?

沈知微沒講她家裏的情況,如果寧嘉佑要約她見面,她也抽不出來時間,索性就沒說,所以也只回了句嗯。

寧嘉佑那邊回得很快:南陵很久沒下這麽大的雪了。

沈知微忙著去給趙女士打包午飯,手裏提著傘,看了一眼屏幕,沒有繼續回覆。

那天趙女士突然想吃老城區的一家清湯餛飩,沈知微坐地鐵過去打包,回來是打車,路上有點堵,接近一個小時才到醫院。

沈知微看著趙女士吃完,收拾好碗筷,下到一層想要問問主治醫生一些情況的時候,卻沒想到會在樓道裏面遇到宋航遠。

沈知微和宋航遠還算是經常有聯系,不過兩個人從事的行業和內容完全不重疊,所以私聊也不多,只有有需要的時候才會聊上幾句。

這個時間不是假期也不是下班時間,沈知微也沒想到會在省城醫院看到他。

或許是某個家中長輩身體出了問題,前來探望。

沈知微原本不太想跟上去,又覺得遇上了不去打聲招呼實在是不好,她想了一會兒,正猶豫的時候,就看到宋航遠恰好就在她前面三四米的位置,走得很慢。

似乎也沒有看到她。

沈知微叫了聲他的名字,他卻罔若未聞,徑直往前走去。

沈知微跟著他往前,走到拐角的一個病房前,然後突然看到他在病房前擦眼淚。

甚至還是拿下眼鏡一邊哭一邊擦,沒有發出聲音,似乎怕被裏面的人聽到,卻又實在是忍不住自己的情緒。

連脊骨都弓著,整個人縮成一團。

看來裏面的那個親戚,病應該是很重了又或者是他非常重要的人。

不然怎麽會哭得這麽傷心呢。

沈知微自覺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打擾到他,剛準備走的時候,宋航遠在這個時候推開門,站在門口幾秒,然後裏面傳來了一個很熟悉的嗓音。

“宋航遠,”那個聲音有點說不上來的啞,“你哭喪呢你?”

語氣卻仍然是朝氣的,帶著他一直都有的意氣風發。

沈知微當時手上提著垃圾袋,卻一瞬間心跳停滯,仿佛是渾身失溫。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找回知覺。

這是一件單人病房,布置簡潔,朝向在南面,有陽光的時候應該會很溫暖。

南陵的雪還沒有停,能從裏面看到外面還在下雪。

寧嘉佑坐在病床上,瘦了一大圈,下顎骨都凸顯出來,眼窩深陷,帶著帽子,看不到頭發,臉上那個酒窩狀的凹陷比先前更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到宋航遠哭的樣子,他笑得很開心,牙也很白。

宋航遠站在一邊,哭得臉都皺起來,卻又沒有聲音,像是被人扼住脖子一樣。

寧嘉佑在旁邊笑著說:“你現在哭得真的很醜你知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在看到沈知微的那一瞬間。

寧嘉佑的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被子,旁邊打著點滴,他看到沈知微,好像是楞怔了很久。

然後下意識的反應,居然是倉皇拉低自己的帽子,擋住自己的臉。

沈知微大學選修過有關醫學的一些課,她很清楚沒有頭發了,意味著什麽病。

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是他從北城突然回去,還是更早之前,從他們逐漸不開始約飯聊天開始?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遇到寧嘉佑?

又為什麽還是那個被瞞著的人?

各種各樣的問題湧來,但她不知道答案。

沈知微站在醫院裏,甚至還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真實到纖毫畢現的噩夢,隨時都可以醒過來。

可是她站在空氣稀薄的病房很久,幾乎感覺自己即將溺斃,都始終沒有從這場噩夢裏面走出來。

“……寧嘉佑?”

她小聲問。

躺在病床上的人,似乎是,很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然後才慢吞吞地拉上自己的帽子。

然後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寧嘉佑對著站在面前的沈知微笑了下,好像是想撓撓頭,指尖卻又只碰到了毛線帽子。

他怔然片刻,放回手,才笑著對沈知微說:“你怎麽來了?”

“就是小病,沒想和你說的。這不,我這個樣子也太狼狽了點,所以沒想讓你看見。”

他的語調輕快,好像是在討論外面的天氣一樣。

寧嘉佑說著說著,板起臉對著旁邊的宋航遠:“是不是你說漏嘴的!我不是和你說了,別讓其他人知道嗎?”

宋航遠說不出話來,只是搖著頭。

病房裏面緘默幾瞬。

沈知微當時在想。

會是什麽病呢?

讓宋航遠哭成這樣,一個身高一米八五,在社會裏摸爬滾打了好幾年的成年人,都哭得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世界上疑難雜癥那麽多,可是寧嘉佑才25歲,還沒有過今年的生日。

他還那麽年輕,出生在1991年12月,原本按照規定,他是上不了這一屆的,硬是到處找人才勉強與他們同屆,算是周圍一圈裏年齡最小的人。

可是他又很聰明,就算是高考失利也依然意氣風發,沈知微從來沒看過他頹唐的樣子。

即便比他們所有人都小,卻又常常照顧到每個人的情緒,像是哥哥一樣。

她不敢問。

宋航遠原本只是無聲地哭,後面就齜牙咧嘴地流眼淚,變成小聲地嗚咽。

寧嘉佑或許是被他哭得有點不耐煩,“沈知微這都沒哭呢,你哭什麽?”

他剛說完,宋航遠勉強止住了眼淚,看他一眼。

然後默默走到一邊的桌子上接了一壺水燒開,走動的聲音在狹小的病房裏面格外清晰。

沈知微看著面前的寧嘉佑。

他幾乎脫相了,骨瘦嶙峋到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只能通過依舊很亮的眼睛找回幾分記憶。

手腕上到處都是滯留針留下的痕跡,腕骨突出,瘦到針頭都無處下手,到處都是針孔。

或許是眼淚有某種守恒的定律,她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滾落下來。

寧嘉佑看到她這樣,有點手足無措,最後無可奈何地說:

“我才剛說完宋航遠。和我作對呢是吧?”

沈知微低著頭,發絲散落,幾近泣不成聲。

寧嘉佑好像本來是想像以前一樣摸下她的頭發,手靠近的時候,卻又收回,最後只攏了一下她滑落的圍巾,打了一個結。

他輕聲說:“……別哭了,沈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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