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小說首發

昭華站在原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周身泛起一陣陣難以抑制的冷意，讓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她此刻的心情覆雜到了極點，只覺得心口處像是生長著一棵蓬勃而張牙舞爪的亂草，那草一點點瘋長，一點點掠奪她所有的呼吸，讓她覺得一陣喘不過氣來。

今日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過突然。

臨淵的話，淩霜的話，都在一天當中接連朝她湧了過來，甚至沒有給她時間一個一個捋清楚。

那些她隱隱意識到的，那些她始終不敢面對的，那些她有意避去的，終究還是一點點攤開在她的面前，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看著她的模樣，淩霜原本帶著幾分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不忍。

她緩緩道：“有些事情你雖然已經想到，恐怕個中隱情還是要問我吧。”

昭華的思緒隨著她的聲音一點點被喚了回來，她看了一眼淩霜，似乎覺得連擡擡眸子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累到不行。

“是，即便是想到了，卻還是想要問上一問。”

昭華讓自己冷靜下來，勉強拉回一點理智，定定地看向淩霜，“因為我原本不相信那些事情會是你做的，所以現在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迎上她直直盯著自己的目光，淩霜的目光閃了一下，下意識避過。

她沒有看昭華，而是將身子往旁邊一讓，讓出大門的位置：“進去說吧，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

昭華沒有一絲猶豫，似乎並不擔心這殿裏會有什麽埋伏，她越過淩霜，徑直進了大殿。

*

清越殿裏的布置多年都不曾變過，還是如當年一般簡潔無華，毫不起眼。

這裏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族公主所居之處，甚至不像是一位女子的住處。

一切擺設在這座清越殿裏就只是擺設，黑色的圍簾，深色巖石做的石桌，深褐色的塌椅，不帶有半點鮮亮的色彩，也絲毫不帶有主人的一絲喜好。

唯一一點色彩，竟是四壁搖曳的燭火。

可是這一切，昭華當年卻從未放在心上，甚至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

殿中擺了兩排相對的椅子，昭華走了兩步，隨意地坐了下來，淩霜則就著她的座位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昭華再度打量了一下四周，最後將目光緩緩落在淩霜臉上。

方才心中急切地想要弄清楚一切，可是此刻與淩霜對坐在殿中，昭華反而沒有那麽著急地想要問出自己心裏的疑問：“我記得我們當初在化外城因路見不平而相識，後來也時常一同去人間游玩，一待就是數日。

“那時我一心想要游山玩水，每日最是在乎飯菜酒水，旁的皆不在意。

“可是你卻不一樣，不僅要住最好的房間，每每還總是要在房中熏香，帷幔床帳都要色彩鮮艷的，還要擺上每日剛剛盛開的鮮花——”

這些事情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了，久到若不是昭華說起，淩霜幾乎就要盡數忘了。

她應和著，話裏似乎也有惋惜之意：“想不到那麽久之前的事情，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昭華彎彎唇角，笑意一閃而過，“我記性不好，好多事也不愛放在心上，可是與你有關的事情，現在想想卻好像記得格外深刻。”

“所以不管大家在背後如何議論，我還是會時常來魔域，會時常和你一同外出游玩。”

昭華認真地看向淩霜，“因為在我心裏，一直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淩霜迎上昭華的目光，她看得出來昭華說得都是真的，可是那眼中的真誠卻讓她不願直視。

她垂了垂眸：“其實我知道，因為與我相交，文昌元尊對此十分不滿，也曾多次說過你，罰過你。

“我知道你並不在乎這些，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可我也知道你是最討厭麻煩，最討厭被人在背後談起的。

“盡管如此，你還是像往常一樣往魔域而來，與我相約外出游玩，對我們的友誼不曾有過半分動搖。”

淩霜道，“這些事情你從來都沒和我說過，可我心知肚明。你待我可謂是一片赤誠，沒有什麽好指摘的。”

“是嗎？”昭華輕輕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可是我卻忽略了，我最好的朋友一直背負著很多東西，過得一點兒也不快樂。而我，不僅一無所知，還毫無察覺。

“我甚至，從未真正懂你。”

淩霜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不由楞了一下，有些怔怔地望著她。

昭華看著這屋裏的擺設，目光閃過一絲悵然：“你從前偶有少女心性展露出來，那才是真正的你，是冷靜穩重掩蓋之下的你。

“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喜歡在自己住的地方花心思的，這些不是裝出來的。

“可是這裏，你住得最久的清越殿，甚至連一朵鮮花都見不到——”

“好了，別說了。”淩霜原本一直低著頭，卻忽然開口打斷了昭華的話。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苦澀，“昭華，抱歉，你是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如果可以，我絕不願意傷害你，但我是身不由己，有些事不得不做。”

昭華直了直身子，聽她說起這些，索性也直接將自己心裏的話問了出來：“淩霜，周游山中潦水陣上的裂縫可是與你有關？”

“是。”淩霜如實道。

她又問：“君照身邊的那株起靈，可是你送給他的？”

“是。”

昭華頓了頓：“君照將我關入天獄，也是你與他合作，有意拖住臨淵的？”

“是。”

昭華盯著她，聲音不覺帶了幾分涼意：“那你可知若我未歷過劫數，會是什麽下場？”

淩霜沈默著，沒有回答。

可是她的沈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昭華閉了閉眼，又問：“當初君照歷天帝之劫，成了魔族的一個城主，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他卻忽然在歷劫前夕恢覆了記憶。

“這，是否也是你所為？”

淩霜沒有想到她竟連這都猜到了，半晌，她沒有應聲，卻點了點頭。

昭華深吸一口氣：“淩霜，你兩次欲將我置於死地，我不信你只是想要我死。到底是為了什麽，告訴我！”

淩霜緩緩擡眸：“我本來也沒想再瞞你了，周游山的裂縫已經被你修覆，怨靈始終被封印在潦水陣之中，我如今已經別無他法。

“昭華，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有關魔族的故事。”

“今日來都來了，你想說什麽就說吧。”昭華淡淡道。

淩霜走到窗邊，看著外間如往常般陰沈的天色，緩緩道：“都說幽冥與魔域這兩個地方終日不見天日，天色總是陰沈晦暗，行在此處如在暗夜中穿行。可是卻無人知道，起初的魔域並不是這樣子的。

“那個時候，魔域還叫冥域，所謂魔族，也不過後來三界對我們的稱呼，我族原來名叫浮冥族，環繞在外面的那條無渡河原本也不叫無渡，而是叫冥水。

淩霜的臉上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只是回憶起當年的景象就讓她感受到了快樂，“冥水可以說是我們浮冥一族的生命之源，我族依靠冥水修煉、繁衍生息，我們原本也與人族、仙族、妖族一般，在自己的這片土地上生活得很平靜。我們以為可以永遠這麽平靜下去的。”

她的聲音一滯，像是陷入了痛苦一般，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萬年前，怨氣、瘴氣，這世間所有的陰郁之氣突然出現，打亂了所有的平靜。

“因冥水之中靈氣四溢，反而助長那些陰郁之氣，漸漸生出了一縷魔氣。那魔氣借由冥水一點點擴散，漸漸將整片土地環繞。

“冥域之中魔氣橫生，原本溫和的族人開始變得暴戾、好戰，原本晴朗的天空變得黑暗陰沈，原本孩童時常嬉戲的冥水染了魔氣，靈氣全無——

“我的父親，也就是至今仍為三界中人鄙夷的上任魔君封爻，幾乎耗盡所有的靈力，將魔氣逼入冥域深處，族人這才得以喘息一二。

“可是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昭華未曾想過這其中竟然還有這樣一段令人震驚的隱秘過往。

與魔族有關的往事她並不知曉，萬年前仙魔大戰那時她也不過剛剛被師父帶回上清境，此前的事情一概不知。

自她修成靈識之後，所知也只是從傳聞和典籍上知曉的，只是聽說魔族殘忍嗜殺，先任魔君一念之差引得兩族戰火頻生，生靈塗炭，卻沒有想過，這背後還有這樣的隱衷。

“我聽說，是因為你父親煉化修仙之人的靈體，意欲借此提升靈力。難道，他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替族人驅除魔氣？”

淩霜點點頭，語氣中帶著一抹悲痛：“可是最後，他終究是沒有成功，還因此引得仙魔大戰，仙族、魔族，世間無數生靈殞命，自己也落得個身死寂滅，不入輪回的下場。”

這樣的結局不免令人唏噓。

昭華輕輕嘆了口氣：“煉化靈體乃是邪術，以此來提升靈力，為救族人性命戕害無辜，即便最後能夠如願，也終將為天道所不容，照樣入不得輪回。而且邪術所修靈力，本就陰郁可怖，只怕也難以將魔氣盡數驅除。”

“呵。”淩霜嗤笑一聲，“我父親又何嘗不知，可他還是那麽做了。就算有一絲的希望他都要試一試，他從未妄想能憑借他一己之力驅散全部的魔氣，他只想要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直到等到——”

她的聲音帶著森然的冷意，“等到暗月幽蘭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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