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小說首發

自人間離開之後，昭華很快就回到了上清境。

秋水原本很是為她擔心，畢竟當初她一不小心離開了五百年之久。如今見她平安無事地回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可是看見昭華那隱隱有些難看的面色，不由得還是擔心起來：“仙上，您沒事吧？可是遇到什麽事了？有哪裏受傷嗎？”

“沒事，只是覺得有些累了。”見她這樣緊張，昭華忙搖了搖頭，轉而問道，“師父此刻在什麽地方？”

“就在西華池呢。”秋水道，“元尊說了，讓您一回來就去見她。”

“正好我也有事要問問師父。”昭華點點頭，與秋水一同往西華池走去。

西華池是文昌元尊清修的地方，秋水在外候著，昭華一人進了殿內。

多年不見，文昌元尊看起來還是老樣子，端莊清雅，慈眉善目。她此刻高坐於蓮臺之上，閉目誦經，口中念念有詞。

昭華未打斷她，躬身行了一禮後便坐在下首的蒲團之上，也依樣打起坐來。

檀香幽然，環繞在人周圍，身心都仿佛浸潤其間，一下子讓人覺得前塵往事、諸多煩惱皆已不在心上。

昭華靜靜地坐在蒲團之上，眉目漸漸舒展開來，面色都好了幾分。

良久，文昌元尊的聲音自蓮臺之上悠悠傳來：“多年不見，你的心似乎比往日更能靜上幾分了。”

昭華睜開眼，起身重又恭敬地朝文昌元尊施了一禮：“這五百年來，弟子的確遇到了不少事，也有了許多從前不曾有過的感悟，是以這心也比從前能沈下來些了。”

她微微低下頭，“從前弟子恣意妄為，實在對不起師父多年悉心栽培，如今也算是機緣巧合，沒想到還能有機會再聆聽師父教導。”

“機緣巧合——”

文昌元尊沈吟片刻，眸色深了幾分，“的確是機緣巧合，連本尊都以為你此番或是兇多吉少，可你現在還是好端端地站在本尊面前，修為和靈力已然全部恢覆了，甚至看起來比從前還更精進些。”

昭華擡頭看著她，問道：“師父可知這是為何？那日在劫雷到來之際，我自知此劫恐怕是歷不過了，所以才冒險以斬魄劍自盡，想要求得一線生機，卻不想歪打正著，竟然真的成了。”

文昌元尊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為師當初就同你說過，上神之劫極其難測，就連本尊也看不清其中究竟，或許真是機緣也未可知。如今既然你已經回來，那以後便留在上清境繼續好好修煉，旁的事情也無需再多思多想。”

昭華應了一聲，又聽文昌元尊道：“試心石你可帶回來了？”

昭華搖搖頭：“試心石為護弟子，不慎遺失，弟子暫時察覺不到她的氣息，沒把握能將她找回來。”

文昌元尊“嗯”了一聲，語氣淡然，似乎剛才只是隨口一問：“也罷，這或許是她的命數，你也不必太過介懷，尋不回來便尋不回來吧。”

昭華擡眸看了一下她，對師父過於冷淡的態度有些驚訝。可是轉念一想，師父似乎對許多事情都是如此，也就沒再多想。

她眸光閃了閃，不再提起此事。她擡頭看了看文昌元尊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師父，弟子還有一事想要問一問師父。

“說吧。”文昌元尊淡淡地應了一聲。

昭華看著她，緩緩道：“當初我魂魄幾乎盡散，是師父將我救下，並讓我投生到了且介山的一位地仙腹中。可是剛才我去了一趟幽冥，卻發現原來當初根本不是投生，而是占據了她人的身軀，用別人的性命換得了自己的性命。”

她的聲音一點一點落入耳中，文昌元尊緩緩看向她：“昭華，你是在埋怨為師嗎？”

昭華楞了一下，心裏的懷疑已然得到了證實。

師父會這樣說，就說明這件事她是知情的，否則又何來埋怨一說呢？

“弟子不敢。”昭華搖搖頭，略頓了頓道，“只是師父一向慈悲心腸，甚至連一只螞蟻都不忍碾死，也時常教導弟子不可隨意傷害他人性命，怎麽竟會——”

文昌元尊看著她，輕輕嘆了一聲，頗有些語重心長：“昭華，為師雖為上神，勘破紅塵俗世，卻到底不能做到全然無一絲私心雜念。

“你是為師唯一的弟子，當初還只是一朵泉水清蘭之時便被為師從祁連仙山帶回上清境，此後多年悉心教導，為師看著你一點點飛升神位。在為師心中，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當時那樣危急的情況，為師來不及多想，只能想辦法先保住你的性命。”

昭華點點頭，低頭道：“是昭華不好，總是讓師父費心。其實師父不必瞞著我的，若是有什麽罪孽，該當弟子承受，斷沒有讓師父為了我去傷害她人性命的道理。”

文昌元尊垂了垂眸，語調淡然：“其實說起來，這對那個孩子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本是個地仙，仙資平平，即便是再怎麽修煉，恐怕也與上仙無緣。但是這一遭也是結了善緣，多歷幾次輪回將來或能得到個好的仙根。”

昭華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文昌元尊意識到她的沈默，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你可是有什麽話想說嗎？”

昭華沈默片刻，還是道：“弟子無意冒犯師父，只是弟子做了五百年地仙，也有了些從前沒有的感悟。

“我們都不是‘寧安’，並不知道在她心裏到底什麽是最重要的。或許她真的想要非凡的仙根，這樣說來的確是皆大歡喜。可也有一種可能，她只想當個平凡的小仙，和自己的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此餘生罷了。”

文昌元尊怔了一下，唇邊添上一分笑意：“看來你這一次當真懂事了不少，也算是沒有白白去歷了這場劫數。”

她揮了揮手，淡淡道，“好了，先回去歇息，改日再來為師這裏。”

昭華卻站在原地沒有動，文昌元尊擡眸看她，昭華迎上目光：“師父，弟子還有一事不明，想再叨擾師父一會兒。”

“你說吧。”

昭華盯著她的神情，緩緩道：“我去幽冥的時候見過了泰山君，從他那裏聽來了一個消息。”

文昌元尊神色似乎略有凝滯，但也只是一瞬間便已恢覆如常，快得讓昭華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昭華繼續道：“他說我命簿之上並未有什麽劫數存在的痕跡，或許——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或許本就沒有什麽劫數。”

隨著昭華的聲音落下，文昌元尊目光凝了一瞬：“此言何意？”

“弟子也是一頭霧水，所以特來請教師父。”

文昌元尊點點頭，沈思了一會兒，道：“先前為師便說過，上神之劫難以預測，或許留不下什麽痕跡也是有的。只是當初推算你的命盤之時，確實有此一劫。若是那個泰山君所言非虛，或許是之後劫數有了變數也說不定。”

她的聲音淡淡的，卻有幾分威嚴，“不過那個崔子鈺畢竟是幽冥中人，幽冥不受任何一族管轄，乃鬼神聚集之地，你以後還是少去那裏，那個崔子鈺也應對他多留心些才是。”

昭華看著文昌元尊淡然的神色，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緩緩施了一禮：“是，弟子告退，就不打擾師父了。”

“昭華。”

昭華轉身離去，就要走出大門的時候，文昌元尊的聲音忽然從身後悠悠傳來，“你此番歷劫，其中有許多古怪之處，未免再生出什麽變故，不如服下這枚丹藥，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昭華轉身，一枚淡藍色的丹藥緩緩落在她的手中。

她盯著那丹藥仔細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師父，這是了塵？”

了塵，取了卻塵緣之意，若是服下這枚丹藥，便會忘記歷劫時的一切，只怕這五百年來所有的發生的事情她都不會再記得了。

文昌元尊點點頭：“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昭華擰了擰眉：“可是師父，若是我服下了這枚丹藥，忘記了這五百年的所思所感，那麽昭華就還是原來那個昭華，不懂得體諒他人之苦，也不懂得為仙為神者應當有的責任，這五百年所有的經歷都會付之一炬。”

“但若是此劫反噬，你付出的代價會比這重的多。”文昌元尊的聲音沈沈地打在她的心上，“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

出了大殿，昭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文昌元尊的話一直縈繞在她腦中。

在外面等候已久的秋水見狀忙迎了上去，笑笑道：“仙上，您可算是出來了。”

昭華回了回神，看著她的笑臉，回之一笑，一邊與她往自己的院子走，一邊說道：“秋水，先前倉促，沒來得及與你多說幾句話，這些年來你可還好嗎？”

秋水點點頭，跟在昭華身邊走著：“好是好，只是從前一直跟在仙上身側，如今這麽長時間沒見到您，心裏總是覺得不太適應。”

她說著，聲音都透露出高興，“不過現在好了，又能見到仙上了。仙上您這些年過得好嗎？可曾受到什麽委屈，或是有誰欺負您！秋水可以替您報仇！”

昭華彎了彎唇角：“好了，什麽報仇不報仇的，我如今也不想再想這些事了。總覺得自己又死了一次，有許多事情也看開了。”

“這樣啊。”看昭華不想說了，秋水也就沒再繼續問下去，只是道，“您這次回來應該就不會走了吧？”

“不會走了。”昭華點頭，“秋水，我以前總是自己跑出去瞎逛，總也不帶你，還要麻煩你時常替我遮掩，應付那些我不想見的人，真是辛苦你了。就這樣你還能一直想著我，倒是讓我心裏有些不好意思了。”

“仙上哪裏的話！”秋水忙道，“秋水跟在仙上身邊每日都很開心，仙上是最好的仙上。”

說著，她眨著大眼睛盯著昭華，“不過仙上這次回來好像是變了一些了，有點和以前不一樣了。”

“哦？哪裏變了？”昭華道。

秋水歪著頭想了想：“仙上變得更加平易近人了，嗯——多了幾分和善。”

昭華道：“那看來我以前定然是十分惡劣了？”

“沒有沒有。”秋水忙擺擺手，“仙上您怎樣都好。只是這一次回來，變得更好了。”

“就你會說話。”昭華笑著點了一下她的頭，忽然想起了什麽，眸中的笑意一滯，“可是秋水，若是我將這五百年來的一切都忘了，又變成從前那個我了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