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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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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儺

傅南霜到底還是等到了可以出宮的機會。

每年除夕,宮內乃至整個都城,都會舉行驅儺之儀,以驅散鬼怪病疫,祈求來年安康。這也正是當初段淞著急忙慌地召她回宮的理由。

她雖只是掛名主持儀式,但也趁著機會了解了一下,參加宮中驅儺儀式的人員共分為六隊,每隊有侲子和巫師之類的一幹人等,加在一起總計有幾百人一道入宮。

屆時,他們將戴著面具,根據不同的職位穿著各自的法衣,一路唱著驅儺的祝詞,在宮內繞行一圈後從順天門而出。

況且在當日,都城內也會舉行民間的儺儀,當夜沒有宵禁,民眾大都在街道上活動,也都戴著面具,是男是女都難以分辨。她如果能跟著驅儺的隊伍混出宮,也能借機隱入人群中,目標不會那麽明顯。

再加上聽聞西洲的困局幾乎已經解除,想來段淞得勝回來後還會大赦天下,傅南霜也不用擔心自己出宮後的黑戶問題。

近期應該再也沒有比這次更好的機會了。

臨近元日的這段日子,她每日梳理著自己的出逃計劃,時不時的查漏補缺,大到出宮後的逃跑路線和落腳之地,小到到時要戴的鬼怪面具和提前背下驅儺唱詞,都已在她的掌控之中。

除夕這夜,因段淞這個皇帝還未回宮,沒了頂頭上司的管束,又有邊境的佳音,宮內的節日氛圍倒是比過往更加豐富些。

月亮初升後,得了她的允許,驅儺的隊伍便緩緩進了宮門。

傅南霜借著作為主持之人的由頭,時不時讓宮人去查探隊伍行進的位置,待到驅儺隊伍快到明義殿附近時,她大手一揮,頗為大度地讓宮人內侍們都出去觀禮。

至於段琉,她今日白天便特地出了宮,似是要回去陪衛蒼過節。

所以如今,明義殿內便僅剩下她一人。

哦不,其實還有偏殿裏的岑璉。但是她幾乎足不出戶,平日裏也鮮少能和她碰面,所以傅南霜倒也不算太擔心。

她坐在榻邊,正聽著遠處傳來的吵嚷聲,耳邊卻又隱約混入了自己漸次加快的心跳。

這個關頭,說不緊張肯定是騙人的。

傅南霜深深緩了幾息,微定了定神,隨即爬上了床榻,伏在靠墻的內側,伸手下探,正準備拿出事先藏好的面具和服飾。

可就在她的指尖剛剛觸碰到包裹外層的布料時,卻突然聽見了一聲極輕的鈍響,像是從高處跳落到地面時,鞋底和石板接觸的聲音。

傅南霜不免一驚。有人?

她心生忐忑,猜測著難道是有宮人半路回來了?可聽這動靜,卻並不像是從門口走進來的,倒像是從旁邊的窗戶或是房梁上跳下來的。

說不準是刺客,或者是來綁架她的。

可她捫心自問,自己也沒什麽綁架價值啊?

僵持了片刻,身後沒有再傳來其他的聲音,傅南霜到底還是覺得背對著人太過被動,總還是要先查探清楚情況才好。

她大著膽子,有些僵硬地緩緩回頭,隨著視線的轉移,終於瞥見自己身後正立著一個一身黑色勁裝的男人。

傅南霜盯著他,那人也回望著他,二人四目相對,氣氛有些詭異,一時都沒有說話。

“你...”

她剛開口,對方也對著她拱手行了一禮,

“參見皇後殿下。”

傅南霜見他好歹還知道叫尊稱,應是沒有惡意,稍松了口氣,“你是誰?為何悄無聲息地來到我的殿中?”

那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突如其來的蹦出一句:“殿下,陛下回宮了。”

傅南霜心頭一跳,世事哪有這麽湊巧,他居然今天就回來了?

那黑衣人頓了頓,面色有些猶疑:“但是陛下...龍體有恙,如今不便面見旁人,所以特命仆告知殿下,可避開眾人前往含涼殿一見。”

傅南霜眸光一閃,暗自琢磨起來,段淞雖回來了,但是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告知眾人,而且聽他這意思,倒像是在打仗的時候受了傷。

想到之前他打獵時,即使是被狼抓傷了,也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影響,只休息兩天就能正常上朝了。

所以這次的“龍體有恙”,只怕是傷得不輕。

可受傷了應該找太醫啊,為什麽非要她過去呢?

“陛下是怎麽說的?”傅南霜想了想,試探問道。

黑衣人聞言卻是一怔,隨即眉心一皺,頗為艱澀道:“當時情況有些慌亂,陛下...昏厥之前,特意囑咐仆,回宮之後,不能將他回宮的事告訴旁人,只能告知殿下一人。”

傅南霜卻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意,“陛下難道如今還在昏迷之中?”

“...正是,”黑衣人垂下頭,掩去眸光的波動,“仆不便出現在人前,先告退了,還望殿下盡快前去。”

語罷,他也沒有再等傅南霜回話,身形一縱,便從窗口輕巧地跳了出去。

傅南霜甚至沒看清他的行動軌跡,只見一團模糊的影子在夜色掩映下欻欻閃動了兩下,便再也尋不見那人的身影。

她呆望著窗口,一時不知該如何作想。

驅儺的隊伍已經走過去了一大半,他們唱讀的驅儺詞經過宮墻的遮掩反射,傳到她耳邊時已經有些荒腔走板。

「適從遠來至宮門,正見鬼子一群群……正南直須千裏外,正北遠去亦不論!」

傅南霜有些慌亂,下意識地摸到了床榻的內側。不行,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可在她剛在床縫中伸手向下探去,想要抓住她藏起的包裹的時,卻又是一楞。

她摸到了別的東西。

她將自己意外捏住的那一張紙箋緩緩抽出,抖了抖其上落下的灰塵,拈著邊沿徐徐展開。

傅南霜的目光直接飄向了最後那一行字:

「也不可全然不念,仍需稍念一二。」

竟是段淞離開那晚,趁她睡著時偷偷送來的信。她醒來後便一直沒有找到,原來是掉到這床縫中了。

可什麽時候出現不好,偏偏是是現在。

她閉了閉眼,想將這信揉成一團丟開,但手心剛使力攥起,卻又止住了動作。

傅南霜煩亂不堪地將信紙展平,看著其上的文字又更覺焦躁,她起身走到燈燭邊,心下一沈,想著不如燒成灰了事。

可她剛將紙的一角送到跳動的焰邊,卻又不知怎麽的,迅疾地縮回了手。

在燭火遍邊呆立了半晌,她又將那紙箋按著原本的印記折好,再度丟回了床縫之中。

算了,就當什麽也沒看見吧。

“老四,你真的沒找錯人?確定是去的明義殿,沒迷路吧?”一人蹲在廊柱邊,對著他斜對面的黑衣人揚了揚下巴。

“你當我像你一樣是個傻子,在宮裏還能迷路。”那個被稱為“老四”的人,正抱臂斜倚在柱邊,瞟了他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再度投向榻上雙目緊閉的人。

“那都過了這麽久了,皇後怎麽還不來?”

老四沒用正眼瞧他,“你這個老六,你當皇後跟我們一樣能在墻上飛啊,她不得自己走過來嗎?”

“就算是用爬都爬過來了吧,”老六指了指窗外的天,“你看看這月亮,少說半個時辰過去了,你再聽聽外面的動靜,驅儺的隊伍都快出宮了,別是你真找錯人了吧。”

“陛下給我看過皇後的小相,我怎麽可能認錯。”老四不耐地撇了撇嘴,有些懶得搭理他。

“你要是沒找錯,那就是皇後自己不願意來了,”老六唇邊劃過一絲冷笑,“要我說啊,咱們陛下還真是個癡情種子,可誰不知道,天底下這女人最不可靠了,找誰不好,非找皇後。”

“可看著也不像。”老四摸了摸下巴,某種閃過一絲狐疑。

“什麽不像?”老六反問。

“你說但凡尋常女子,若是聽見自家夫君受了傷,哪有不著急的,更何況她的夫君還是陛下,可這位皇後吧...”

“她不著急?”

“不著急,”老四搖了搖頭,“不僅不著急,甚至還有功夫探聽消息。”

“哎,你等著瞧吧,”老六一臉篤定,“肯定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她估計不會來了。”

“可...”老四搖了搖頭,“陛下說皇後曾舍命救過他,他既然下了這道旨意,那他定有他的道理。”

老六依然不屑:“我看咱們陛下就是被人糊弄了,還是年輕啊,就信這些情啊愛的,要我說啊,根本靠不住!”

老四正要說什麽,卻聽得庭院中傳來了一聲推門的響動,他忙和老六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來了!”

他闊步走到外間,從門邊探頭望去,卻見一個頭戴獠牙面具、身著紅色法衣的人,正獨立在院中,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老四皺了皺眉,擡手驅趕,“你是驅儺的侲子吧,走錯門了,快出去!”

那人卻似聽不懂他的話似的,繼續向前走了兩步,幾乎快走到寢殿的門前。

“我說話你聽不懂是吧?”

老四來了脾氣,正欲動手將他推搡出去,卻見那人緩緩擡手,當著他的面將臉上的假面掀了下來。

“陛下在何處?”傅南霜的胸膛因緊張而上下起伏著,她也不說不清楚,自己明明已經按照計劃混入了驅儺隊伍中,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走了進來。

“殿下,”老四見來人是他,不由一喜,側身將她迎了進去,“您請進來說話。”

傅南霜點了點頭,抹了把額間滲出的薄汗,跨門而入。

最後一段驅儺詞已然在她身後飄遠:

「適從遠來至宮宅,正見鬼子笑嚇嚇……因今驅儺除魍魎,納慶先祥無災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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