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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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裏，裴旬指腹劃開一道又一道案宗，流風帶動案頭飄搖的燈火，直到淺淡的天光劃破黑夜。
一夜未睡於裴旬而言不過爾爾，他放下筆，面色依舊平和。
首輔於南殷經營多年，是當年隨著皇族南下的重臣之一，到如今已經屹立三朝不倒，連帶著背後的家族都在朝堂上紮根深厚。
可以想見，想在這種情況下扳倒他，失敗的後果可以想見，哪怕如今成功了，對朝堂格局的影響、鎮撫司受到的壓力也是無比的巨大。
但……那又如何？
寬大的袖袍垂落，裴旬向後倚在靠背上，隨意向外頭看去，便是青灰色的天際，籠罩了一層朦朧的雨霧。
他面上全是溫雅的笑容，卻無端顯得輕慢。
當年的那些事情，他死了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回來，是恩是仇都是要一一回報討還。
幸而蒼天眷顧，金陵的繁華軟了這些個人的骨頭，不然想要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來一場刮骨放血的行動，還需要多思慮幾分。
重要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畢，似乎一些私人的事情也可以提上議程……
想到了什麽，裴旬目光閃爍了一下，望向桌案上堆積的卷宗，前所未有的無聊翻湧上來。
五更時，金陵城內寬闊的主幹道只偶有賣早食的小販支了攤子，其餘人煙寥寥，是取消宵禁後、通宵狂歡的後遺癥。
小販見怪不怪，只是無數次可惜起殷帝取消了早朝，不然從前每日光是那些上早朝的大人們，就夠他賺上好大一筆了。
他可惜著，也不掩手腳麻利，幾碗清粥幾屜包子就給早起的顧客端上了桌。
能在金陵裏紮根的都是眼快手快的聰明人，小販一眼就看出來這群人是在碼頭上討生活的跑江湖的漢子，要知道那身精壯的肌肉可得要長年累月的鍛煉，不是輕松能練出來的。
跑江湖的人走南闖北，知道的多話也多，是以在這平淡的早晨，小販還是挺樂意在忙活的同時，聽聽這城裏城外有什麽趣事。
漢子裏最黝黑的那個喝粥如喝水，空隙間咽了一大口流油的肉包，還要故作神秘的問旁邊人，“老三、老四，你們聽說了昨晚上朱雀街那邊的事情沒？”
被叫做老三的人大約三十餘歲，較他要清瘦許多，面色也要沈穩不少。他一手端碗，一手夾了店家免費供給、腌的脆脆的榨菜，聞言擡了眼，“怎麽，又是哪家公子哥被錦衣衛逮了個正著，去詔獄吃糠咽菜了？”
這話雖然偏了黝黑漢子的話頭，但也相差不遠。
老三說的平淡，但正是這種平淡襯托出來了幾分喜劇效果，惹得同伴嘎嘎笑了起來，滿滿是對那些錦衣玉食、只知沾花惹草的公子哥的嘲笑，連帶著對錦衣衛一詞的厭惡都消減了不少。
老四也捧場地笑出聲，他夾了包子，催促黝黑漢子別藏著掖著吊胃口，“快說，要是你小子搞這麽神秘，事情只和老三說的那樣……”
他比了拳頭，“沙包大的拳頭見過沒？”
漢子忍不住哼聲，捏了自己的拳頭和他撞一下，才低了聲道，“前半截是老三說的，後半截倒是件奇事……”
見老三都擡眼了，漢子不敢再拖，趕忙道，“那錦衣衛的指揮使你們知道？”
老四道，“沒見過，但聽過誰沒聽過？這事莫不是還扯到他了？”
他說著也得了趣，卻下意識壓低聲音，只越發傾了身朝漢子靠去。
錦衣衛密探滲透三教九流，這幾個人不是沒見過錦衣衛拿人時候的兇狠，談到他們就自覺的低了聲，生怕和言語裏拿來嘲笑的那些個不長眼的公子哥混到一塊去。
那詔獄的糠咽菜，可也不是一般人吃的上的，要換作他們這些個沒啥價值的泥腿子，怕是一個惹不好，幾下就給扔去城外頭亂葬崗了。
老三也靠過去，嚼著嘴裏的榨菜，嘎嘣作響。
漢子見他們兩個起了興趣，越發得意了起來，只把兩片嘴皮上下翻飛，幾乎要說出朵花來，“那可不是？”
“兄弟我船上的老楊，昨晚上鬥了膽子捏著一年的積蓄去了那朱雀街最有名的花樓。”漢子比了手勢，飛起了兩條眉毛，“那樓修的好啊，咱們在外頭看一眼都覺得眼睛暈起來，也就老楊這一身無牽無掛的才敢拿了錢進去……”
他有意再感慨兩句，老四已經不耐煩了，拍了桌子只讓說重點，“行了，所以那錦衣衛的頭頭是去花樓眠花宿柳去了？”
老四似是不屑，不過這些個跑江湖的喝酒喝高興了，皇帝都要來給他們洗腳。
不知天高地厚慣了，是以漢子也不在意，聳了肩，“哪能呢，那些個花樓裏的小姐們，對咱們是天上的仙女兒，對那群把鼻子當眼睛的狗官不就是個玩意兒？”
漢子幾句話功夫喝完了粥，遞了碗讓店家再盛一碗來。
不枉他學了茶樓的說書先生鋪墊了幾層，連著在那忙活的小販都豎起了耳朵在聽。
這時候也不怕老四那沙包大的拳頭了，漢子搓了手，眼神瞥過眼前堆放的早食……
老三放了碗，從善如流，“這頓算在我頭上，你繼續。”
漢子嘿了聲，疊聲誇他上道，嘴裏說不客氣，手上也很不客氣地再把小販招來又多要了幾屜肉包子。
這才不緊不慢道，“那繡春刀一露出來啊，老楊在花樓裏都嚇得趴下了，惹得那嬌小姐兒都氣死他那副無能樣……”
大概是看到沒有逗笑同伴，漢子悻悻摸了鼻子，嘖了聲，“老楊趴了窗戶看的清楚，說是為了個小娘子，錦衣衛圍了半圈，把一粉面油頭的公子哥嚇得夠嗆。”
老三道，“小娘子？”
漢子想了想，“好像也不是，是個成了婚的婦人。老楊眼睛不好，看不清臉面，只說那身段窈窕風流，襯得旁邊柔了腰跳舞的小姐兒都是個俗物了。”
老四嗤笑，顯然覺得這俗物不俗物的一番論調實在好笑。
老三耐心扯回來話題，“那怎麽一個婦人就能讓這兩人鬧成這樣？”
他問到了重點，漢子停了和老四的拌嘴，神神秘秘低聲道，“都說是在搶女人哪！”
老四噴了水，他是個粗人，手掌一抹便道，“搶女人？”
他話語裏全是驚奇，顯然沒想到錦衣衛指揮使還能做出這事，尤其女人還是個有了家室的。
驚奇過後，老四和老三交換了一個眼神，朝無知無覺還在誇誇其談的漢子看去。
老三道，“想來最後是那公子哥倒黴了。”
“那還用問？”漢子說完了，心裏頭都暢快不少，更別提白吃了一頓早飯。他捏著筷子，也不在意老四往上噴了水，說到興頭上嘴裏也把不住門了，“咱們是泥腿子，這些個錦衣衛就是些狗腿子…哼哼…”
瞧著漢子沈浸在了對那群橫行霸道的錦衣衛的仇恨之中，已然是詢問不出什麽，老三敷衍了幾句，便和著老四離了開去。
兩人瞧著是往碼頭走，漢子還在後頭扯著嗓子招呼他們幫他向管事的打個招呼，肚子疼先去解手解手。
老四回頭看了眼，忍不住露了笑，“終於給咱們找到個突破口……”
粗布麻衣的走在街頭絲毫不會引人註意，是以老三也笑起來，一雙眼銳利如鷹隼，“接下來如何，就要看咱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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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裏，裴旬指腹劃開一道又一道案宗，流風帶動案頭飄搖的燈火，直到淺淡的天光劃破黑夜。
一夜未睡於裴旬而言不過爾爾，他放下筆，面色依舊平和。
首輔於南殷經營多年，是當年隨著皇族南下的重臣之一，到如今已經屹立三朝不倒，連帶著背後的家族都在朝堂上紮根深厚。
可以想見，想在這種情況下扳倒他，失敗的後果可以想見，哪怕如今成功了，對朝堂格局的影響、鎮撫司受到的壓力也是無比的巨大。
但……那又如何？
寬大的袖袍垂落，裴旬向後倚在靠背上，隨意向外頭看去，便是青灰色的天際，籠罩了一層朦朧的雨霧。
他面上全是溫雅的笑容，卻無端顯得輕慢。
當年的那些事情，他死了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回來，是恩是仇都是要一一回報討還。
幸而蒼天眷顧，金陵的繁華軟了這些個人的骨頭，不然想要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來一場刮骨放血的行動，還需要多思慮幾分。
重要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完畢，似乎一些私人的事情也可以提上議程……
想到了什麽，裴旬目光閃爍了一下，望向桌案上堆積的卷宗，前所未有的無聊翻湧上來。
五更時，金陵城內寬闊的主幹道只偶有賣早食的小販支了攤子，其餘人煙寥寥，是取消宵禁後、通宵狂歡的後遺癥。
小販見怪不怪，只是無數次可惜起殷帝取消了早朝，不然從前每日光是那些上早朝的大人們，就夠他賺上好大一筆了。
他可惜著，也不掩手腳麻利，幾碗清粥幾屜包子就給早起的顧客端上了桌。
能在金陵裏紮根的都是眼快手快的聰明人，小販一眼就看出來這群人是在碼頭上討生活的跑江湖的漢子，要知道那身精壯的肌肉可得要長年累月的鍛煉，不是輕松能練出來的。
跑江湖的人走南闖北，知道的多話也多，是以在這平淡的早晨，小販還是挺樂意在忙活的同時，聽聽這城裏城外有什麽趣事。
漢子裏最黝黑的那個喝粥如喝水，空隙間咽了一大口流油的肉包，還要故作神秘的問旁邊人，“老三、老四，你們聽說了昨晚上朱雀街那邊的事情沒？”
被叫做老三的人大約三十餘歲，較他要清瘦許多，面色也要沈穩不少。他一手端碗，一手夾了店家免費供給、腌的脆脆的榨菜，聞言擡了眼，“怎麽，又是哪家公子哥被錦衣衛逮了個正著，去詔獄吃糠咽菜了？”
這話雖然偏了黝黑漢子的話頭，但也相差不遠。
老三說的平淡，但正是這種平淡襯托出來了幾分喜劇效果，惹得同伴嘎嘎笑了起來，滿滿是對那些錦衣玉食、只知沾花惹草的公子哥的嘲笑，連帶著對錦衣衛一詞的厭惡都消減了不少。
老四也捧場地笑出聲，他夾了包子，催促黝黑漢子別藏著掖著吊胃口，“快說，要是你小子搞這麽神秘，事情只和老三說的那樣……”
他比了拳頭，“沙包大的拳頭見過沒？”
漢子忍不住哼聲，捏了自己的拳頭和他撞一下，才低了聲道，“前半截是老三說的，後半截倒是件奇事……”
見老三都擡眼了，漢子不敢再拖，趕忙道，“那錦衣衛的指揮使你們知道？”
老四道，“沒見過，但聽過誰沒聽過？這事莫不是還扯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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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密探滲透三教九流，這幾個人不是沒見過錦衣衛拿人時候的兇狠，談到他們就自覺的低了聲，生怕和言語裏拿來嘲笑的那些個不長眼的公子哥混到一塊去。
那詔獄的糠咽菜，可也不是一般人吃的上的，要換作他們這些個沒啥價值的泥腿子，怕是一個惹不好，幾下就給扔去城外頭亂葬崗了。
老三也靠過去，嚼著嘴裏的榨菜，嘎嘣作響。
漢子見他們兩個起了興趣，越發得意了起來，只把兩片嘴皮上下翻飛，幾乎要說出朵花來，“那可不是？”
“兄弟我船上的老楊，昨晚上鬥了膽子捏著一年的積蓄去了那朱雀街最有名的花樓。”漢子比了手勢，飛起了兩條眉毛，“那樓修的好啊，咱們在外頭看一眼都覺得眼睛暈起來，也就老楊這一身無牽無掛的才敢拿了錢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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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幾句話功夫喝完了粥，遞了碗讓店家再盛一碗來。
不枉他學了茶樓的說書先生鋪墊了幾層，連著在那忙活的小販都豎起了耳朵在聽。
這時候也不怕老四那沙包大的拳頭了，漢子搓了手，眼神瞥過眼前堆放的早食……
老三放了碗，從善如流，“這頓算在我頭上，你繼續。”
漢子嘿了聲，疊聲誇他上道，嘴裏說不客氣，手上也很不客氣地再把小販招來又多要了幾屜肉包子。
這才不緊不慢道，“那繡春刀一露出來啊，老楊在花樓裏都嚇得趴下了，惹得那嬌小姐兒都氣死他那副無能樣……”
大概是看到沒有逗笑同伴，漢子悻悻摸了鼻子，嘖了聲，“老楊趴了窗戶看的清楚，說是為了個小娘子，錦衣衛圍了半圈，把一粉面油頭的公子哥嚇得夠嗆。”
老三道，“小娘子？”
漢子想了想，“好像也不是，是個成了婚的婦人。老楊眼睛不好，看不清臉面，只說那身段窈窕風流，襯得旁邊柔了腰跳舞的小姐兒都是個俗物了。”
老四嗤笑，顯然覺得這俗物不俗物的一番論調實在好笑。
老三耐心扯回來話題，“那怎麽一個婦人就能讓這兩人鬧成這樣？”
他問到了重點，漢子停了和老四的拌嘴，神神秘秘低聲道，“都說是在搶女人哪！”
老四噴了水，他是個粗人，手掌一抹便道，“搶女人？”
他話語裏全是驚奇，顯然沒想到錦衣衛指揮使還能做出這事，尤其女人還是個有了家室的。
驚奇過後，老四和老三交換了一個眼神，朝無知無覺還在誇誇其談的漢子看去。
老三道，“想來最後是那公子哥倒黴了。”
“那還用問？”漢子說完了，心裏頭都暢快不少，更別提白吃了一頓早飯。他捏著筷子，也不在意老四往上噴了水，說到興頭上嘴裏也把不住門了，“咱們是泥腿子，這些個錦衣衛就是些狗腿子…哼哼…”
瞧著漢子沈浸在了對那群橫行霸道的錦衣衛的仇恨之中，已然是詢問不出什麽，老三敷衍了幾句，便和著老四離了開去。
兩人瞧著是往碼頭走，漢子還在後頭扯著嗓子招呼他們幫他向管事的打個招呼，肚子疼先去解手解手。
老四回頭看了眼，忍不住露了笑，“終於給咱們找到個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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