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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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獨發
是夜，鎮撫司。
鼻尖還是尚未散開的血腥氣，裴旬聽完回稟後，點了頭，“這樣。”
他換回來了絳紅的飛魚服，玉帶束住腰，越發顯得他肩寬腿長。
詔獄最外懸掛於兩壁的燭火閃爍，裴旬大步向前走去，垂落的衣擺都順著風鼓舞起來。
明暗的光影在他線條利落的臉上交織，哪怕笑容未曾改變，那白日裏有若溫潤公子的人，此刻也帶了些莫測的鬼魅。
前來稟報的裴府下仆不知他的意思，只好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裴旬擦了手，心情平穩，“我不在的時候，一切聽憑她的吩咐。”
下仆楞了一瞬，趕忙請示道，“那倘若夫人想要出門……”
他說的委婉。
“她要走？”
裴旬聞言長眉一挑，思考後彎了彎眼，輕飄飄道，“那你聽她的吧，只是記得說，此事未了，還請她多思量。”
下仆道是，揣度裴旬應該沒有別的安排了，便倒步離開。
裴旬瞧了眼被烏雲籠罩的天幕，可惜了一輪圓月。
他哂笑，再不提這件事，擡腳繼續朝處理事務的大殿行去。
對錦衣衛來說，白天和黑夜似乎也沒什麽差別，一群刀尖上舔血的人，睡覺了都還要睜著半只眼。
而這座沈默立在鎮撫司最中央的大殿，雕梁畫棟、氣派非凡，煌煌的燈火晝夜不熄，隨著人的走動，不斷拉長又縮短人的影子。
春夏交接的夜晚帶著涼意，風順著洞開的窗吹進又吹出，無端吹出幾分冷厲的氣息。
裴旬踏進殿中，刀鞘映著燭火，其上不平的花紋越發顯得猙獰而冷肅。
隨在身後的下屬立定在殿外，發現指揮使竟然只是往桌案後一坐，拿起待處理的案牘就繼續看了起來。
燭火映在那漂亮的眉眼間，明明給人多情的感覺，真實卻是最無情的人。
下屬習慣之餘，還是忍不住那種抓心撓肺的好奇。
習慣是為裴旬這份夙夜匪懈的工作態度，畢竟之前裴旬無婚無子的，更沒人敢邀請他去那些花樓游舫，說實話除了鎮撫司也沒什麽地方好去。
好奇，是因為、也不只是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夜裏無波無瀾，只偶有幾聲鳥鳴，清脆嘹亮的劃破夜空。
這好奇並不危及性命，是以下屬擡手按在刀把上，做出無形間警戒的姿勢，不妨礙頭腦裏同時處理幾分雜念。
下屬是裴旬跟前的隨侍，這種位置說好也最好，說差也最差。錦衣衛之間等級森嚴，能越過上司而直面頂頭上司，機靈些說不定就能被看到，便是這個職位最大的好處。
而這點機靈勁倘若收不好，也可能是懸在腦門上的催命符。
下屬能做到這個位置而不出錯，便是因為他雖然不能控制只看該看的，但他嘴足夠聽話，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都心裏門兒清。
至於這些或多或少看見的，就是緩解此刻好奇的一點良藥。
事情還要從高陽縣縣令身死、案件通報到京中鎮撫司案頭說起。
高陽縣地處邊陲，是個貧窮而無甚存在感的地方，死了一個在京中沒什麽根基的縣令，雖然不能說是無足掛齒的小事，但也不足夠親自勞動錦衣衛指揮使出行一趟。
但反常的地方就在於此，裴旬翻了當地錦衣衛的衙門遞上來的案本後，留了人在京，自己竟然星夜疾行去了高陽縣。
他們一眾人披掛著露水趕到時，縣令的私宅已經披上了素白，生前娶得十八房小妾中的十七房，尤其裏面的良家女，這些沒有契約在旁人手裏的女人們便和正頭夫人扯起了頭花。
而在奏本上，殺人者，乃是縣令當日新娶的第十八房小妾。
只是人被錦衣衛調派人手從隔壁縣裏逮到時，手刃數人的高手，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不怎麽需要逼供，她就承認了是一個上門問路的姑娘主動請纓，代了她嫁去了縣令私宅。
姑娘有武功傍身，嘴上也信誓旦旦絕對不會有事，她便隨了情郎去鄰縣投奔了親戚。
女子煞白了臉，顫抖著聲道，“那位姑娘是俠義心腸，我見她始終是溫柔和善的樣子，不像是會動手殺人的人。官爺莫不是找錯了人？”
裴旬讓人帶她下去，傳了令去追蹤這個神秘失蹤的替嫁女子。
這些算是錦衣衛的本職，本以為費不了多長時間，卻想不到直到最後都沒有抓住人，反而幾個追去的兄弟反被戲弄，打暈了掛在樹梢上。
事情發展的不順利，裴旬卻像是早有預料，他隨意抹了真相，想來走這一趟與那橫征暴斂的狗官毫無幹系。
到底京中的事情耽誤不得，錦衣衛來去匆匆，很快返回了金陵。
早前的鋪墊到了收獲的時刻，引發的震動幾乎牽扯了小半朝堂。
首輔一黨被清算，餘下的人也是人人自危，時刻反思著有無得罪過裴旬的地方。
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朝堂對他的了解不多，只知他武功極高，似乎和北刀傳自一脈。
昔日南劍北刀，成了南武林北武林各自的頂點，尤其南劍單槍匹馬截殺裕王車架，消息傳出後整個江湖都為之側目，連皇家都幾乎風聲鶴唳，一邊拉攏、一邊清算江湖人。
那是俠客橫行的時代，璀璨星子鋪滿了半個天幕。可惜人站在高處，就是沒人拉你，風也要把你吹下來。
十年間，南劍重傷身死，北刀銷聲匿跡，一個時代便這麽過去。
裴旬出現的巧妙，那時候皇家還對數年前的事件心有餘悸，明面暗裏地招攬著高手，或是編入暗衛，或是如裴旬一般入了錦衣衛。
他有一手圓融的刀術，刀是最烈性的武器，向來是大開大合、橫行無阻。但在裴旬手上，卻如細雨纏風，和他的人一般，是溫文爾雅的，唯獨殺機顯現時，才恍然發覺這刀鋒銳利而冷厲，是殺人的、而非僅做裝飾。
下屬那時還只是最底下的錦衣衛小旗，有幸和裴旬出了次任務，便被這長相出挑、下手卻狠辣的同僚驚了一瞬。
果不其然再聽聞裴旬的消息，他就已經因為在四皇子謀逆案時護駕的表現，被殷帝破格提拔，連越幾級，直到三年前，最終升了錦衣衛指揮使，握了鎮撫司的實權。
殷帝從謀逆案後便久病，平時除了裴旬等寥寥幾位近臣，只在最隆重的場合才會現身以安撫朝臣的心——
自裴旬越發展露他在官場上的手段後，朝堂裏對他的傳聞也越發的負面，乃至有人猜測殷帝不是久病，而是被裴旬軟禁了起來。
首輔即是這種論調的支持者，太子年幼，朝中另一股勢力的領頭人梁王尚且需在裴旬面前韜光養晦，他卻已經因為此前的接連受挫，而迫不及待在前面沖鋒陷陣了。
裴旬總是游刃有餘的，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首輔如山巒傾倒那天，下屬隨侍裴旬左右，便看到他難得斂了笑，鎖眉望向人群的一角。
下屬順著望過去，並沒有看到什麽值得註意的人，卻揣摩了指揮使的臉色，越發的恭謹起來。
抄別人的家是錦衣衛最積極的時候，但那天誰都能感覺裴旬心情的微妙，也就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夾著尾巴幹了一天。
當夜，便是裴旬一反常態，在酒樓尋了雅間坐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再後來，就是那位樸素打扮、不知哪處招了裴旬眼的清秀婦人了。
下屬從未見過指揮使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過，甚至願意推後內閣案的進度，在酒樓裏端坐著等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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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鎮撫司。
鼻尖還是尚未散開的血腥氣，裴旬聽完回稟後，點了頭，“這樣。”
他換回來了絳紅的飛魚服，玉帶束住腰，越發顯得他肩寬腿長。
詔獄最外懸掛於兩壁的燭火閃爍，裴旬大步向前走去，垂落的衣擺都順著風鼓舞起來。
明暗的光影在他線條利落的臉上交織，哪怕笑容未曾改變，那白日裏有若溫潤公子的人，此刻也帶了些莫測的鬼魅。
前來稟報的裴府下仆不知他的意思，只好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裴旬擦了手，心情平穩，“我不在的時候，一切聽憑她的吩咐。”
下仆楞了一瞬，趕忙請示道，“那倘若夫人想要出門……”
他說的委婉。
“她要走？”
裴旬聞言長眉一挑，思考後彎了彎眼，輕飄飄道，“那你聽她的吧，只是記得說，此事未了，還請她多思量。”
下仆道是，揣度裴旬應該沒有別的安排了，便倒步離開。
裴旬瞧了眼被烏雲籠罩的天幕，可惜了一輪圓月。
他哂笑，再不提這件事，擡腳繼續朝處理事務的大殿行去。
對錦衣衛來說，白天和黑夜似乎也沒什麽差別，一群刀尖上舔血的人，睡覺了都還要睜著半只眼。
而這座沈默立在鎮撫司最中央的大殿，雕梁畫棟、氣派非凡，煌煌的燈火晝夜不熄，隨著人的走動，不斷拉長又縮短人的影子。
春夏交接的夜晚帶著涼意，風順著洞開的窗吹進又吹出，無端吹出幾分冷厲的氣息。
裴旬踏進殿中，刀鞘映著燭火，其上不平的花紋越發顯得猙獰而冷肅。
隨在身後的下屬立定在殿外，發現指揮使竟然只是往桌案後一坐，拿起待處理的案牘就繼續看了起來。
燭火映在那漂亮的眉眼間，明明給人多情的感覺，真實卻是最無情的人。
下屬習慣之餘，還是忍不住那種抓心撓肺的好奇。
習慣是為裴旬這份夙夜匪懈的工作態度，畢竟之前裴旬無婚無子的，更沒人敢邀請他去那些花樓游舫，說實話除了鎮撫司也沒什麽地方好去。
好奇，是因為、也不只是這一天發生的事情。
夜裏無波無瀾，只偶有幾聲鳥鳴，清脆嘹亮的劃破夜空。
這好奇並不危及性命，是以下屬擡手按在刀把上，做出無形間警戒的姿勢，不妨礙頭腦裏同時處理幾分雜念。
下屬是裴旬跟前的隨侍，這種位置說好也最好，說差也最差。錦衣衛之間等級森嚴，能越過上司而直面頂頭上司，機靈些說不定就能被看到，便是這個職位最大的好處。
而這點機靈勁倘若收不好，也可能是懸在腦門上的催命符。
下屬能做到這個位置而不出錯，便是因為他雖然不能控制只看該看的，但他嘴足夠聽話，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都心裏門兒清。
至於這些或多或少看見的，就是緩解此刻好奇的一點良藥。
事情還要從高陽縣縣令身死、案件通報到京中鎮撫司案頭說起。
高陽縣地處邊陲，是個貧窮而無甚存在感的地方，死了一個在京中沒什麽根基的縣令，雖然不能說是無足掛齒的小事，但也不足夠親自勞動錦衣衛指揮使出行一趟。
但反常的地方就在於此，裴旬翻了當地錦衣衛的衙門遞上來的案本後，留了人在京，自己竟然星夜疾行去了高陽縣。
他們一眾人披掛著露水趕到時，縣令的私宅已經披上了素白，生前娶得十八房小妾中的十七房，尤其裏面的良家女，這些沒有契約在旁人手裏的女人們便和正頭夫人扯起了頭花。
而在奏本上，殺人者，乃是縣令當日新娶的第十八房小妾。
只是人被錦衣衛調派人手從隔壁縣裏逮到時，手刃數人的高手，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不怎麽需要逼供，她就承認了是一個上門問路的姑娘主動請纓，代了她嫁去了縣令私宅。
姑娘有武功傍身，嘴上也信誓旦旦絕對不會有事，她便隨了情郎去鄰縣投奔了親戚。
女子煞白了臉，顫抖著聲道，“那位姑娘是俠義心腸，我見她始終是溫柔和善的樣子，不像是會動手殺人的人。官爺莫不是找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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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算是錦衣衛的本職，本以為費不了多長時間，卻想不到直到最後都沒有抓住人，反而幾個追去的兄弟反被戲弄，打暈了掛在樹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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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朝堂對他的了解不多，只知他武功極高，似乎和北刀傳自一脈。
昔日南劍北刀，成了南武林北武林各自的頂點，尤其南劍單槍匹馬截殺裕王車架，消息傳出後整個江湖都為之側目，連皇家都幾乎風聲鶴唳，一邊拉攏、一邊清算江湖人。
那是俠客橫行的時代，璀璨星子鋪滿了半個天幕。可惜人站在高處，就是沒人拉你，風也要把你吹下來。
十年間，南劍重傷身死，北刀銷聲匿跡，一個時代便這麽過去。
裴旬出現的巧妙，那時候皇家還對數年前的事件心有餘悸，明面暗裏地招攬著高手，或是編入暗衛，或是如裴旬一般入了錦衣衛。
他有一手圓融的刀術，刀是最烈性的武器，向來是大開大合、橫行無阻。但在裴旬手上，卻如細雨纏風，和他的人一般，是溫文爾雅的，唯獨殺機顯現時，才恍然發覺這刀鋒銳利而冷厲，是殺人的、而非僅做裝飾。
下屬那時還只是最底下的錦衣衛小旗，有幸和裴旬出了次任務，便被這長相出挑、下手卻狠辣的同僚驚了一瞬。
果不其然再聽聞裴旬的消息，他就已經因為在四皇子謀逆案時護駕的表現，被殷帝破格提拔，連越幾級，直到三年前，最終升了錦衣衛指揮使，握了鎮撫司的實權。
殷帝從謀逆案後便久病，平時除了裴旬等寥寥幾位近臣，只在最隆重的場合才會現身以安撫朝臣的心——
自裴旬越發展露他在官場上的手段後，朝堂裏對他的傳聞也越發的負面，乃至有人猜測殷帝不是久病，而是被裴旬軟禁了起來。
首輔即是這種論調的支持者，太子年幼，朝中另一股勢力的領頭人梁王尚且需在裴旬面前韜光養晦，他卻已經因為此前的接連受挫，而迫不及待在前面沖鋒陷陣了。
裴旬總是游刃有餘的，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首輔如山巒傾倒那天，下屬隨侍裴旬左右，便看到他難得斂了笑，鎖眉望向人群的一角。
下屬順著望過去，並沒有看到什麽值得註意的人，卻揣摩了指揮使的臉色，越發的恭謹起來。
抄別人的家是錦衣衛最積極的時候，但那天誰都能感覺裴旬心情的微妙，也就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夾著尾巴幹了一天。
當夜，便是裴旬一反常態，在酒樓尋了雅間坐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再後來，就是那位樸素打扮、不知哪處招了裴旬眼的清秀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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