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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們下了山,問道峰上立刻便少了人氣。寂寞還是其次,搖識是要人照顧的,訪客是要人接待的,這滿山的花花草草,也是要人日日照料的。哪裏都缺不得幹活的人。

明一翻了翻她的須彌戒,找出來數十個靈石傀儡。只需餵一顆靈石,這傀儡的動作便靈動起來,說話做事,皆與人無異。明一吩咐它們接手侍童的活,看他們幹得漂漂亮亮,沒事可做的也肅立門邊,瞧著便妥帖又溫順,不由得後悔起自己不曾早日拿出他們。

安排好一應事宜,她便下了山,直奔邢堂。

邢堂此時正忙得連軸轉。明一送來的罪人,犯的又是殘害問道峰獨苗苗的大罪,這樣的人怎麽認真對待都不為過。

判決下來的很快。以命償命。因搖識尚在生死邊緣徘徊,便判決這侍童也飲毒而亡。

侍童好解決。但從明一送來的記憶來看,此事仍需追查。唱戲的和賣藥的都十分可疑,但他們顯然還只是中間人,要如何不驚動幕後主使的情況下,順藤摸瓜,將此案查明,算得上一件棘手之事。

明一並未刻意收斂氣息,因此當她踏入邢堂大門,刑堂長老明肅便迎上前來。

知她不喜寒暄,便簡明扼要地同他講了判決進程。

兩人一路往裏走,路邊便有愈來愈多人探頭探腦。

這些大都是年輕弟子,不曾見過明一,傳言裏明一是天下第一美人,風華絕代,便想來一睹芳容。亦有人覺得未免吹得太過分,特特來看是否名副其實。

總而言之,都是看熱鬧的。明一出行向來如此,明肅也懶得驅散,聽之任之罷了。

只見明一面容冷肅,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利劍,行走間袍袖翻飛,容貌倒在其次,只看她那氣勢,便覺一股冷冽之美逼人而來。這天下第一美人之稱,實至名歸。

道心不堅者已經是滿目癡迷,腦筋活絡的,便想著如何掙一把風頭,好教真人記住自己。搖識已是必死無疑,真人定是要再收徒弟,萬一自己便合了她眼緣呢?

這些人尚在構想,已有一先行者沖出去,跪倒在明一身前。

眾人暗罵無恥,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明一真人定然不會看上如此粗鄙之人。

卻不想明一目光掃過此人面容,竟是當真停下腳步,甚至還略帶關切地問他:“你有何事?”

眾人一驚,有消息靈通的,已經認出來此人原本便是問道峰出身,曾得明一真人親口誇讚有劍道天賦的。那時若不是真人剛收了徒弟,想必此人已是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如今真人徒弟之位空缺,這人可不是就要趕著上位了嗎?

他處處搶得先機,眾人便不再想那美事,只專心看美人。

美人縱使情緒不佳,舉手投足,亦能傾倒眾生。

那人悶不吭聲,先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擡起頭來時,額頭已見血絲。對修真者而言,要磕出這種效果,必定是下了狠手。

接著聽她聲淚俱下道:“小的有罪,小的叫真人煩心了!”

到這裏大家還在猜他用意。明一掃一眼看熱鬧的人,不動聲色。明肅到底有經驗,開口便要斥退眾人,但那人卻已搶先開口:

“教真人知道,那毒卻是我提供的。是我聽說真人不喜歡搖識長老,便想著給他下毒。只要他失了修為,真人便可順理成章將他趕出問道峰。我了解問道峰上侍童,挑了一個心思和我不謀而合的,趁他下山,安排好人,引誘他買了這毒藥。我只是沒想到,這毒藥竟非我預計效果。如今搖識人不人,鬼不鬼,教真人反添煩惱!”

他看起來是真的悔之莫及,但悔的卻不是下毒一事。

“小的無能,教真人煩心。如今小的自知罪大惡極,只盼真人此生能記得小的,小的便心滿意足了!”

他一口氣說完,嘴角已是流出黑色血液,眼睛瞪得大大的,整個人咚的一聲倒下。

竟是在明一面前,便氣絕身亡。

邢堂內寂靜了一瞬,接著又爆發出轟天的喧鬧。

這邢堂本是人來人往,兼之今日明一來,人更是只多不少。此人當著眾人面講這一通,除去滿足了他自己想要讓明一記住他的心願,叫人來說卻是添了無數麻煩。

明肅急令眾人不許將此事外傳,又斥退閑人。等他同明一走到內室,兩人對坐,他便苦笑開口:“這案子,卻是更撲朔迷離了。”

明一無可奈何,只能同他歉意地一笑。

她這一笑,如驚鴻掠影。明肅望著,不由自主便道:“你這徒弟中毒一事,怕是還是要從你身上查。別的不說,你這張臉便是禍水。”

“也不知有多少人要為你爭風吃醋,又有多少人披荊斬棘,只為博你開顏。”

明一一怔。

明肅自知說錯話,暗自後悔不疊。

兩人不過略談了談,便散了。

明遠近來忙得很。哪怕是早得知消息,他也直到第二日晚間,才偷了個空出來。

繁忙的清玄峰待久了,一上問道峰,便覺淒清。整座峰不見人影,只有房舍林立,草木扶疏,夕陽西下,一片慘淡光景。

待一個靈石傀儡從樹林中躥出來,面帶微笑地為他引路,寧遠更是覺得汗毛直豎,一進客舍便忍不住要向明一抱怨。

“你這峰……”

剩下的一半,在他看清裏面情形時,便消失在了他的唇齒間。

明一正在外間打坐,擡頭望過來。

此時天色將晚,但房內夜明珠都亮著,將室內照得纖毫畢現,明遠卻只覺黯淡。

他心下登時明了,這是明一的情緒,影響到了她的領域。

這時候自然不適合再說俏皮話,明遠肅靜神色,走過去坐在榻的另一側,先問了問搖識:“那孩子如今怎麽樣了?”

明一的背脊還挺直著,神色也一如往常般冷淡,只那唇色,從淡,到現在接近透明一樣。

“是我害了他。”她說,“我約莫註定命中孤絕,從師父到徒弟,誰親近我,誰便遭殃。”

她這一說話,氣息洩露,明遠顧不得先駁她話,先大驚失色道:“你境界跌落了?!”

難怪,化神情緒能影響天地不假,但明一素來內斂,怎麽會失控到令這滿山皆蕭條之色?也只有境界跌落,管不好氣息,才會不由自主外洩精氣神。

“哪有徒弟還活著,師父倒先要把自己折騰死的?”

明遠咬牙切齒,“你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如今尚非死局,你又何苦一副生無可戀模樣!”

他的手止不住地發冷,明一這副模樣,同當初那跪在沙灘上的小小身影,何其相似!他本以為這麽多年,她早已想通了的……若她不能想通……若她不能……那下次她的突破之日,便是死期。

到了他們這個地步,修的,本就是心。

先定心,後化神,大道神引,羽化成仙。

明遠試圖寬慰她:“我同你一起長大,數百年了,我不是活蹦亂跳?”

他想想又低聲說:“其實,這百日醉,我聽到了一點消息。”

明一霍然擡頭。

“據說,我是說據說,”明遠瞧她那閃閃發亮的眼睛,有些後悔失言,不得不先強調一遍傳言的不可靠,“有人曾見過,魔道尊者一難用過百日醉解藥。”

“一難那次不知又發什麽瘋,有人見他給一個鎮子的人都下了毒,叫整個鎮子都昏迷過去。”

“他在無人鎮上呆了一周,一周後居民的毒被解掉,小鎮上什麽都沒變,也沒人知道他那一周逗留在鎮上做了什麽。”

“那些人所中之毒,從癥狀來看極似百日醉,經人查探,那些人吐的也都是心頭血。但畢竟毒已被解,只能說像,到底是不是,卻是誰也不清楚了。”

明一站起身來,縱使境界跌落,她仍身形挺拔,整個人如同一把劍,她的話也一往無前,絕無拖泥帶水:“我去找一難。”

前兩日這人還在苦酒山,他若有百日醉,搖識這劫,也許和他不無關系。

明遠嘆口氣,一副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他有備而來,細細地同明一交代:“線報稱,一難今日中午在泰州崇池出現過。你若要找他,可往那裏尋。”

“泰州邪道不少,你正面對敵我放心,但務必小心魔道中人的陰損招數,可別陰溝裏翻船。”

明一一一點頭應了,又同明遠進內室看了看搖識,為他輸送了些靈力。

看他臉色紅潤了一點,她恍惚有種他就要醒來的錯覺。

“師兄,搖識托你照顧了。”她轉身向明遠長鞠一躬,倒是嚇了明遠一跳,“搖識中毒一事疑點頗多,還請師兄多多費心。”

她還記得先前明遠寬慰她的話,此時便道:“天道怕是覺得,我比魂飛魄散更能折騰你,便放任你活蹦亂跳了。”

“師兄,我都記著,我欠你良多。”

她不擅長說這種話,說過便大踏步出門。

明遠站在內室,瞧著她有些倉皇地離去,看看沈睡的搖識,又看看已無人的門口,忽而苦笑:

“想來都是我上一世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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