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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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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

化神感知天地,但在明一的神識中,那樹叢遮掩背後卻只有一眼泉兀自冒著熱氣。

她以劍氣挑開遮擋視線的樹枝,只看見一片空空蕩蕩,若不是一難的氣味仍留存在空氣裏,她幾乎要以為方才是幻覺。

這人果真如傳言中所說一般喜怒無常,行事風格叫人捉摸不透。

明一持劍楞了一會,想不明白堂堂魔道尊者為何會嚇她一跳便逃。

莫非他受了傷?

這深林本就陰暗,又有大雨,更是如同半夜一般。明一只聽得雨聲淒清,風聲嗚咽,她持劍又等片刻,林間卻再無旁人蹤影。

不欲久留,她揮袖起出地底靈脈。

這兩條靈脈當初小得很,她為了泡溫泉,往靈脈裏填了不少好東西,這麽多年,硬是將兩條靈脈養出了些許靈性。

此時靈脈被她從地底抓出來,還扭動著想逃。她向來強盜作風,幹脆利落便將它們扔進須彌戒,禦劍回清玄宗。

不出意外,這苦酒山,她是再不會來了。

問道峰上雖不曾下雨,但太陽已經落山,還是一樣的暗。明一想到苦酒山上遍地橫屍,便覺渾身不適,回洞府梳洗一番,便歇下了。

次日一早,她照例去峰頂修煉。她境界尚不穩定,進步的這一小截仍需大量修煉和實戰來鞏固。

正盤算著近來可尋幾個秘境練練手,卻聽得半山一陣喧鬧。問道峰上人人皆知明一真人喜靜,平素便連說話都是輕言細語,這麽大陣仗還是頭一遭。明一神識一掃,便掃見她那徒弟正軟軟趴伏在一個師兄背上,雙目緊閉。一群人沿著山路,烏泱泱往搖識洞府走。

聽他們七嘴八舌,卻是搖識正上著課,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鮮血,便昏迷過去。

她徒弟兩個月前還活蹦亂跳的,現在怎麽就中了毒?

是的,一群蘿蔔頭看不出什麽,明一神識一掃,端看搖識蒼白的臉色和浮動的氣息,便能篤定搖識是遭了算計。

她眉目一肅,手指一劃便破開空間,轉瞬便出現在一群人面前。

幾個年輕人很少見過明一,猛一看這個只活在傳說裏的人物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均是又驚又喜。楞楞看了幾息,才有一人想起來正事,忙向明一解釋緣由。

這人不過二三十年紀,乍一看明一,臉是紅透了,說話也磕磕絆絆。

明一既已知事情始末,便不願再耽擱功夫同生人相處,客氣地各送幾瓶丹藥,將人請回。

搖識的洞府屬於他的私人領域,未經同意,明一不願踏足,便撿了一處無人客舍,將徒弟安置好,再給他望聞問切,一套下來,怒火便竄起來了。

搖識所中之毒,竟是千金難求的“百日醉”!

百日醉聽著像是酒,溫溫柔柔的名字底下卻暗藏殺機。此毒需連下十日,十日後中毒者吐出一口心頭血,便陷入昏迷,長睡百日方能醒來。醒來就是回光返照了,此時人已油盡燈枯,左不過給人留兩日整理遺物的功夫,中毒者便會再吐一口血,這次再閉眼,就醒不過來了。

殘忍裏給人留點虛情假意的仁慈,只更讓人有生離死別之痛。

搖識躺在床上,閉目抿唇,這個年紀的孩子竄得快,兩月不見,他已經又長得大了一點。本該生機勃勃的少年,蒼白的臉色卻讓他有如行將就木。

明一忽然便感覺到了無力。

百日醉,她解不了。

準確說,就她所知,無人能解。

她仍心懷希望,試著給認識的所有大佬都發了靈光紙鶴。靈光紙鶴雖貴,但貴也有貴的道理,轉眼便從天南海北收到了各人的回覆。

她一封一封地聽。

不論是散修還是掌門,丹修還是醫修,各色聲音嘰嘰喳喳,安慰關心的話不少,但她耐著性子聽完,說到解藥,卻都是不知道。

她坐在床邊望著徒弟,愈是看他虛弱無力,心中愈是怒火升騰。

忽而起身,大踏步往門外走去。門外侍童垂手而立,她也懶得看是誰,只冷聲吩咐道:“將我問道峰上所有侍童都召來,一個也不許少!”

能每日下毒,連下十日又不令搖識懷疑的,除了這問道峰上的侍童,還有誰?

她平素雖也面無表情,卻都不如今日,只一開口,便如寒霜侵體。侍童怯怯看她一眼,打了個哆嗦,飛快行了個禮,跑去叫人了。

她便又轉身回內室,坐在椅子上,望著搖識。

三個月前她也是這般替搖識護法。

尋常師父,看見弟子築基,是必要有所贈,再添上幾句鼓勵的話的。她那時候卻只避他如蛇蠍,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如今,卻再等不到他金丹,好補上這個遺憾了。

侍童們來得很快,問道峰雖大,但至今只師徒兩人,侍童一共不過十幾個罷了。

她坐在外間上首位置,侍童們排排站好,皆垂首而立。一個為首的上前,戰戰兢兢地匯報:“稟真人,人均已來齊。”

她擡目掃視一圈,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洞府內一片沈凝。

劍修慣來走的是剛猛直接的路子,她甚至懶得開口盤問,素手一張,為首侍童已身不由己走向她,在她面前垂首,任由她撫過他的發頂。

她這是直接搜魂。明一不是明遠,分不清人心善惡,誰知道一張嘴說的是真是假,但記憶總不會騙人,究竟是誰下的毒,搜一搜魂便知。

第一個侍童清清白白,她放開他,又抓向另一個。旁的人就算看明白明一這是在搜魂,或驚或糊塗,到底都是坦蕩的,卻只有一個人,身子已不住地顫抖起來。

明一的神識籠罩整座問道峰,這一人的反應自然逃不過她的註意。

但她不急。怒氣充斥了她的胸腔,她反倒越發冷靜,冷靜裏甚至生出惡劣來。她一個一個搜過去,搜過的人站一邊,沒搜過的站在另一邊,搜到這人時她跳過去,直接搜了下一個。到最後所有人都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懷疑地盯著他,他孤零零站在原地,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等不到明一搜魂,就膝蓋一軟跪下來,痛哭流涕。

“求真人饒命!真人饒命!小的只是一時豬油蒙了心!小的知錯了!”

明一尚未開口,他已經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來龍去脈交代得一清二楚:“毒藥是小的在山下集市買的,那人只說會叫中毒的壞了根基,但不曾說會吐血昏迷啊!小的以為沒有大礙才日日下在長老飯食裏……小的真的知錯了!”

壞了根基還叫沒有大礙?

明一八風不動,坐在椅子上冷冷盯著他。

沒人敢說話,就聽得這侍童的呼號越來越低,最後他趴伏在地,身子顫抖,聲音嗚咽,竟像是小廚房裏待宰的羔羊。

這侍童哭咽到發不出聲音的時候,明一才伸出手,將這人攝至身前,搜了他的魂魄。

雖知此人應當不敢說假話,但她總要看看記憶,才好找背後主使。

旁的不談,百日醉這毒,根本不是一個小小侍童能買得到的東西。

便讓她看看,到底是誰,竟敢將手伸到她問道峰上來!

這侍童萌生出厭惡搖識的念頭,是從收徒大典那日起。

問道峰上閑,明一和搖識都不是愛用人的性子,侍童們聚在一起,便喜歡聊聊八卦打發時間。那天這侍童聽了一耳朵“明一真人不喜愛搖識”的話,回去便發了魘。

這問道峰上無人不敬愛明一,這侍童亦是覺得明一收這小子為徒,算得上是明珠暗投,再聽得明一不喜歡這徒弟的話,便誓要救真人於水火之中。

怎麽個救法,他一時沒有想好。恰逢山下趕集,他去湊熱鬧,買了些雜七雜八的小物,就望見有人搭了個戲臺在唱戲。

他駐足看了幾眼,越看眼睛越亮。

那戲裏女主角淒淒慘慘,本是同郎君舉案齊眉,不想一朝飛來橫禍,被山賊擄去。她被逼委身,表面虛與委蛇,暗地裏卻給山賊下毒。待賊人毒發,她拿了財物,歡歡喜喜下山與夫君團聚去也。

這侍童越看越覺得女主角赫然便是明一真人,暗自腦補多少催人淚下的故事不提,下毒這麽個法子,卻是定下來了。

也是趕巧,就在戲臺子不遠的一條巷子裏,便有一形容猥瑣的男人擺攤買藥。任誰一看他那張臉,便曉得他賣的一定不是什麽正經東西。

侍童便悄悄過去問他:“你賣的,可是救人藥?”

那男人略擡一擡眼皮,有氣無力地:“吃藥的,救不得,只救得買藥人。”

兩人這麽接了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後各奔東西,人潮湧動,便斷了聯系。

再往後,便是這侍童日日按叮囑往搖識飯食裏下藥,殷切盼望著他能修為盡失,根基俱損。待真人一出關,發現徒弟成了十足十的廢物,定會將搖識趕出問道峰。

這麽一來,真人又便是天邊明月,誰都近不得她的身,誰都只能遠觀了。

明一越看臉色越沈,等她看完一松手,那侍童已是站立不住,軟著腿倒伏在地上。

她看這齷齪之人一眼都覺得臟,只出手如電鎖了這人筋骨,抽出他的記憶,冷聲囑咐道:“送去刑堂!”

在場侍童聰明的已知始末,但無論是否猜出發生了什麽,眾人皆是抖如篩糠。

明一既已抓獲兇手,便不再刻意壓制威壓。化神一怒,千裏皆靜默不敢動靜,何況這些修為不高的侍童?

那兇手是因對她的病態迷戀才做下這種惡事,而據她所見,在場眾人,竟是皆對她有不同程度的愛慕。只怪她平日不將這些人看在眼中,導致從未發現過。

如今既知,她自然不能再容得下他們。

便開口道:“爾等皆回清玄峰,由長老另行分配差事,我這裏,便不留各位了。”

說罷幹脆利落轉身回內室。

在場侍童皆記著她不愛喧鬧,乍然聽到噩耗,也只能掩面而泣,嗚咽亦不敢出聲。待一時悲痛過了,心知真人決斷不容忤逆,只能各自收拾包裹,自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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