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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30

池青薇醒過來時,正躺著柔軟的被褥上,床幔的裝橫乃至妝臺、屏風和掛簾的擺件均精致奢華,讓她有種尚在夢中的割裂感。

本以為青梅釧又把她帶到了新地方,但舉起手腕打量發現梅花仍處暗淡。而她擡手的動作驚動了候在簾後的侍女,很快便有人輕聲詢問:“姑娘可是醒了?”

池青薇應了聲,撐在床榻上想坐起身,動作稍大便扯到了肩上的傷口,眉頭微微蹙起。

恍惚間,她發覺傷口都有被好生處理過,中毒的影響尚餘但已不會危及性命。

“這是何處?”池青薇看向試圖上前攙扶的女子,問道。

對方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貌,面容清秀可親,身著鵝黃繡淺花的裙裝,頭戴著如葉脈般的銀飾,會隨著走動搖擺,是池青薇未曾見過的打扮。

她回過神,急忙向女子打聽,“這位姐姐,你可曾見過兩個與我一起之人?”

“姑娘不必驚慌,這裏是北域王府的偏院,是世子把你救回,暫時安置在這裏。”女子在她身後墊上了軟枕,朝她一禮後溫聲答道,“我名夏瀧,是王妃的舊仆,被世子指派來照顧姑娘的。”

“姑娘的好友都已安頓下來。”答過一句後,她便不願意多說,“姑娘昏睡了多日,可是餓了?小廚房裏一直溫著藕粥,我先給你端上來,遲些把胃養好了再用肉食。”

不等池青薇挽留,人已快步離開。

“北域王府?我是被姬景煥帶到這裏的?”池青薇恍然大悟,不曾想他還怪好心的。

殊不知她方醒來,便第一時間有人去通知姬景煥。但他沒有立刻來見她,只讓下人把人看護好。

好歹不算救命也算相助之恩,姬景煥取了母妃留給他的鑰匙,打開私庫,裏面的綾羅胭脂、金釵珠翠等等,全都可供她自由挑選。

思及初見時那口“熱飯”帶來的屈辱,姬景煥舌尖抵住上顎,好氣又好笑,幹脆命令小廚房把禦廚及酒樓裏有名的師傅拉來,務必給她做出合胃口的膳食。

等一切都吩咐下去後,姬景煥在親衛的隱晦眼神中,後知後覺哪裏不對。他捏疼了指骨,極力忽略掉這股異念。

姬景煥現今的處境不容樂觀。北域王暴斃後,北域的局勢雖暫沒有大亂,但內部積攢的矛盾已到了瀕臨爆發的時候。首當其中的便是繼承人的位置之爭。

姬景煥是被錄上玉牒的北域王世子,又是王妃的嫡子,繼位本是名正言順,奈何他為質十二年,在北域的影響根本不及姬晉鵬有個掌握軍權的外祖和得偏寵的庶母。

大將軍定然是支持側妃母子,先前姬景煥遇到的刺殺多半與他有關。眼下對方之所以按兵不動……也不算沒有動作,但小範圍的刺殺都被北域王留下的舊部擋下後,正院和別院處於相互試探的微妙平衡中,屬地的官員均在望風觀察,不會輕易站隊。

“拜見世子。”那日扯落了面巾的黑衣人,抱拳跪在姬景煥身前,坦明身份,“屬下韓兆,乃王爺的暗衛統領。”

北域中固然有不滿姬晉鵬、暗中支持姬景煥之人,但暗衛只隸屬於北域王,輪不到他一個不受寵的世子染指。

姬景煥指尖搭在了桌案上,靜默無聲,尤等著他開口。

韓兆的肩背不覺緊繃,他比世子年長一輩,跟在北域王身邊見識過各種風雨,但還是被少年的氣勢驚住。想起山毓關前的相遇,誰也不曾料到昔日如喪家之犬被當作棄子送離的孩童,能長成出色的英才,他如同帶鞘的寶劍,鋒芒不露之時已讓人不容小覷。

比之只會在側妃跟前哭鬧和討寵的兩名庶公子,這位閱歷更為豐富且沈穩的世子爺顯然是更合格的領導者,能帶領北域完成王爺一統天下的夙願。

韓兆收起了心底最後一絲輕視,伏低身子,遞上信物:“王爺生前有令,只要世子能夠平安回到北域,我等從此聽命於世子,忠心不二。”

除了暗衛營的虎符和幾位統領的名姓及資料外,韓兆投誠的書信裏還包括一封密折。

姬景煥打開一一翻閱,眼底的譏諷更甚。

這是關於北域王死因的調查以及收集到的證據。

他的父王英明一世,野心勃勃,或許臨死的那一瞬都不曾想到他防備了王妃一輩子,最終卻死於自己最愛的女人之手,以至於他壯志未酬身先折。

“他竟是被王側妃下毒害死的?”姬景煥差點笑出聲來,隨即困惑,“王側妃不是父王深愛之人,與他青梅竹馬,情比金堅,為何會下此毒手?”

他寧可相信是大將軍與父王政見不合,借側妃之手投|毒,但事實遠超姬景煥所想。

韓兆已視他為主子,自是知無不言,稟告道:“側妃娘娘有意讓長子繼承王位,但王爺不滿意大公子,動了讓世子回北域的念頭。”

姬景煥聽楞了,半晌後無聲輕嗤,讓韓兆退下。

他這父王當真是……無情。

昔日對他們母子只有算計,然對王側妃也不見得有多深情。在他的野心面前,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能成為犧牲品。

姬景煥對著案前的油燈在暗室獨坐了良久,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不知不覺來到了別院,這裏是他母妃曾經居住的地方,也是他八歲前生活的院子。在北域王暴斃後,昔年留在王府的親信為了保護王妃的安全,防止王側妃趁機加害,把人護送到郊外的宅子。

姬景煥回到王府後一直在書房內廢寢忘食地處理積壓的事務,倦了便在小榻上暫歇,不僅沒能去見母妃,甚至連別院都未曾踏足。

此時院中亮著燈照明,他心知母妃不在,是有另一人入住的緣故。

意識到自己竟然生出了近鄉情怯之感,姬景煥自嘲一笑,不讓侍女通報,擡步向內走去。

池青薇被夏瀧照顧得極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使傷口恢覆得很快。

夏瀧哪哪都好,溫柔貼心,唯獨嘴嚴得緊,堅決不肯透露蒲安煦的下落,只洗腦般覆述讓她安心、去相信世子。

然池青薇不敢信。憑心而論,她能夠理解姬景煥的隱瞞和算計,但要做到毫無芥蒂,她不至於能如此大方。

所以一見到姬景煥,她幾乎是從椅上跳起,省了趕路的時間,直接從窗口翻出,躍落到了他面前。

披著兔子白絨鬥篷的少女,嬌俏玲瓏,雙鬢用絲帶綁發恰似兔耳抖動,尚帶幾分嬰兒肥的小臉上眼眸輕盈透亮,邊緣泛著淺金色顯得健康而有活力,周如小兔子撞入人心底。

“小心些。”姬景煥的生命裏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般肆意生動的靈魂。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伸手要扶住她,可惜池青薇靠自己就能夠站穩。

“蒲安煦在哪?”她質問道。

姬景煥唇角微抿,面色冷肅下來:“你就只想問我這個問題?”

池青薇思量了一番,認真地點頭。她不認為自己與姬景煥有任何拖欠,她已經完成了承諾,而姬景煥固然隱瞞了修為,但最後也沒有見死不救。

“在西院養著呢。”姬景煥頓覺掃興,譏諷道,“難不成我會把你的小安安殺了?”

“我要去看他。”池青薇提出要求。她不擔心姬景煥會作踐他,因姬景煥再狡詐也是有風度之人,但蒲安煦情緒不穩,排斥他人接近,她怕他會做出傷害自己之事。

“不急。”姬景煥帶頭往屋內走去,“先陪我用膳。”

夏瀧立刻下去安排,臨走前向池青薇做出請求的手勢。池青薇對這個照料了自己多日的姑娘還是有感情的,躊躇了片刻,跟在了姬景煥身後來到了正廳。

姬景煥沒有在主位落座。池青薇在他對向坐下,剛想說自己的打算便被他制止:“我多日未正經進食,別影響我胃口。”

池青薇托腮,“哦”了一聲,擡眸打量他。回到王府後,姬景煥的打扮越發貴氣,拋棄了暗沈的黑衣,以紅黃二色為主調,在王府慘白的宮墻襯托下,是甚為耀眼明澈的存在。

夏瀧很快帶著人前來,冒著熱氣的菜肴被端上來擺放至他們面前,既有江南煙雨下的軟甜香糯,又有北域寒風吹刮下的豪邁盛氣。

花式多樣,唯獨不見以雞和兔子為食材的。

池青薇不習慣別人服侍,姬景煥也可不講究。夏瀧便帶著人退下,調整了暖爐的溫度後,替他們合上了門。

看向一本正經地進食的姬景煥,池青薇笑道:“你當時是否很想向我討辟谷丹?”

為了裝作凡人,他明明有丹藥也不敢服用,生怕她看出破綻來。既要洗手作羹湯,又得像模像樣地咽下,怕是銀牙都得咬碎幾副。

姬景煥放下了碗筷,凝眉瞥了她一眼,取水漱口後才肯說話:“你非得尋我不快是吧?”

池青薇立刻正了腰背,學著他規矩地拿起木筷,給自己夾了塊軟糕。

“其他東西不合胃口?”姬景煥蹙眉,“想吃什麽直接吩咐下去。你是我的貴客,何須這般拘謹?”

果然回到北域後,人也大氣,不裝反而順眼多了。

“我已經開始辟谷了。”池青薇解釋道,“辟谷丹一顆可抵一月,吃了後就吃不下太多東西。”

“人世間的辟谷丹跟普通丹藥沒什麽區別,最多可緩一日三餐。”姬景煥起了興致,問她討一顆查看。

池青薇與他交換了丹藥對比,換來的辟谷丹與其說是丹藥,更像是煤灰混面粉搓成的大飯團:“這丹藥可都是出自你先前提及的道觀?”

“是借了仙門丹心閣名頭,創立的分部。”姬景煥糾正。

這些人便是監禁和追捕蒲安煦的人。

池青薇先在心中記下,見姬景煥捏著辟谷丹躍躍欲試,忙勸阻道:“仙門辟谷一般也得在竅穴打通到一定程度,能在體內形成靈氣循環後開始。且初時得慢慢適應,非是一蹴而就之事。你想要試,也得先把這桌菜吃完,別浪費了。”

姬景煥聽後便作罷了,收起了辟谷丹,改問道:“你對仙門如此熟悉,是從仙門過來?”

池青薇沒什麽好隱瞞的,見他感興趣便多聊了一些:“仙門以宗門為界,我來自沖虛宗。”

兩人有問有答,相處遠比林間逃命時要融洽許多。

直到姬景煥離開,池青薇才恍然他好似真的只是來搭夥蹭飯的,連帶她也不知不覺吃撐了。

眼看時間尚早,她得了準許請夏瀧帶她去見西院見蒲安煦。而回到書房的姬景煥,從儲物戒中取出了從池青薇處得來的辟谷丹,還有引起她當時態度變化的碎磚殘骸。

研究了片刻後,他終於想起了幼時的一段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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