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廉在床畔坐下，輕柔的握著她的手“那咱們立刻離開空鳴”</p>

“可是你得要等右都禦史前來，不得擅離”</p>

“那就先送你到南方”</p>

“然後呢？你以為皇上會放過咱們？你忘了是皇上讓咱們成為父女的嗎？你以為這事不會鬧到皇上面前，你認為我還能逃到哪去？”她緊握著他的手，淚水淌落“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不能留下”</p>

“你不想替我添家人了？”他啞聲問著</p>

“不是！”她嗚咽著，緊抓著他“我想要這個孩子，可是……如果這個孩子的存在會害死你，我寧可不要這個孩子！”</p>

黑暗的崖邊，哪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讓他們粉身碎骨，但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就不會放棄，她會選擇能舍棄的全舍棄，只為保住他</p>

只要沒有孩子，在皇上面前兩人否認到底，又能拿他們如何？</p>

南安廉笑了笑，輕抹去她的淚“丫頭，你可知道照你這說法，我待會還得想法子除去大夫呢”</p>

“為什麽？”</p>

“因為是他診出你有喜，要是右都禦史前來是奉皇上旨意，也許會押咱們回京，他知曉你身上有傷，會在咱們臨行前再把大夫找來替你診治，難道大夫就不會道出你的事？”</p>

“……那只是你猜的，右都禦史不見得會這麽做”</p>

“他會”易寬衡在旁冷聲開口</p>

“為什麽？”</p>

“因為安廉打殘了他的獨子，他一定會和辜正亮連成一氣，一旦知道你倆有染，要查的必定是有無喜事，好掌握確鑿證據”</p>

“打殘了？”她顫聲道</p>

她不知道原來司徒佑企圖輕薄她，竟被南安廉打殘了……她惱他行事怎會如此莽撞，卻又不能怪他，因為他都是為了她</p>

為她，打殘了右都禦史的兒子；為她，殺了首輔的兒子……她應該是來報恩的，可為何她覺得她的存在竟是破壞了他的人生？是她踏過邊界，不顧一切的愛上他，明知他有顧忌，可她還是為了一己之私硬逼他點頭</p>

啊，原來，她才是定他死罪的始作俑者</p>

“丫頭，不關你的事”南安廉柔聲安撫著</p>

南茗棻頹喪得像是被抽走魂魄的木偶，閉上的雙眼不斷滾落淚水</p>

是她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以為只要兩人低調行事，就能瞞天過海，可事實上天不從人願時，一個深埋多年的未爆彈都會在瞬間引爆</p>

如果不是她，當初他就不會在北方大郡杠上辜勝決，不會因而得罪辜正亮，不會在十年後再次狹路相逢；如果不是她，他不會打殘司徒佑，那麽就算是司徒重前來，也許會看易寬衡幾分薄面，大事化小</p>

說來說去，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他本來可以繼續當將軍當總督，仕途平順，百官巴結，可如今卻要因為她而背負婬亂汙名，逆倫死罪……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p>

她怎麽會把他的人生搞成這樣？如果她不存在了，是不是可以還他原本的人生？思忖著，她腦中閃過一念，如果她不在這人世間，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控訴他，他不就什麽事都沒了？</p>

“丫頭……”南安廉被她的淚水嚇得不知所措</p>

南茗棻緩緩張眼，微顫的唇角擠出笑意“沒事，我只是累了，歇一會就沒事”</p>

易寬衡在旁註視她良久，嘆了口氣道：“我去探點消息”</p>

南安廉應了聲，扶著她在床上趴睡，坐在床畔不語，壓根未覺她暗下決心</p>

南茗棻迷迷糊糊醒來之際，聽見包中說易寬衡要南安廉到正堂一趟，待她張眼時，南安廉已經離開，房內只剩白芍，簡俐兒正端著藥走進來</p>

“小姐，你醒了，正巧喝帖藥再睡”白芍瞧她張眼，隨即揚笑走到床邊</p>

南茗棻點了點頭，在白芍的攙扶下坐起身，簡俐兒端著藥輕輕吹涼，才遞到她手中</p>

南茗藥端著藥，感覺兩人都看著自己，不禁擡眼笑問：“在看什麽？”</p>

“茗棻，你要堅強，總會有法子的”簡俐兒沈聲說著“我和白芍一直在思索能怎麽幫你，我想要是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是陸秀才的，這不就沒事了？我可以和陸秀才談這事，他肯定願意幫你”</p>

南茗棻怔楞的看著她，淚水無預警的滑落她想，也許是因為懷孕了，淚腺松了，才會讓她動不動就哭</p>

“怎麽哭了？”簡俐兒趕緊抽出手絹替她拭淚“要是這法子不好，咱們再想別的，咱們這麽多人，總會想出一個好法子的”</p>

“是啊，小姐，一定有法子的”白芍也勸著她，看她掉淚，她跟著落淚</p>

“我還以為你們會看不起我呢”她哭著卻咧嘴笑開</p>

“怎會？事實上你們又不是真父女”簡俐兒安慰她“只是老天太會捉弄人，特別愛捉弄有情人，但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咱們不放棄，總會有法子的”</p>

“是啊，小姐，你得要放寬心，不要胡思亂想”</p>

南茗棻抿著笑垂斂長睫，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擡眼道：“白芍，這藥味好濃，去廚房幫我拿塊核桃糕好不？”</p>

“好啊，小姐，你等我一會”白芍見她似有食欲，整個人放松許多</p>

待白芍一走，她又道：“俐兒，我有點冷，再去幫我拿個火盆，好不？”</p>

“好，等我一下”簡俐兒沒有防備的離去</p>

待門一關，南茗棻將藥碗一擱，費勁的下了床，每走一步，肩胛上的傷就像是要扯裂似的，痛得她冷汗直流，可她沒有時間停下腳步，她不給自己猶豫反悔的機會——想要救安廉，只能拿她的命去換</p>

她記得主屋西邊有湖泊，這麽冷的天氣，待在湖中，肯定是救不了的，她必須走快一點，再快一點……</p>

“丫頭，上哪？”</p>

背後突地響起南安廉的低沈嗓音，南茗棻嚇了一跳，不敢回頭，拖著腳步直往前而去</p>

快到了，就快到了，只要跨過去，他就不會有事了！</p>

“丫頭，你上哪，我就去哪，你在哪，我就在哪，你真要再往前走？”南安廉的嗓音已近在背後，他伸手，將她環抱入懷“回去了，丫頭”</p>

南茗棻顫著唇，嚎啕大哭她也想回去，打來到這，她的記憶就從他的懷抱開始，可是她會連累了他……</p>

易寬衡從她前方的回廊轉角走出，桃花臉沒了以往的笑意，目露哀傷的望著她，道：“回去了，丫頭”</p>

南安廉輕柔的將她抱進懷裏，她一聲抽泣，便教他腳步沈重一分</p>

回房後，易寬衡打發著南安廉去差人弄膳食，獨自留下來陪南茗棻</p>

沈默良久後，他才輕聲啟口“丫頭，你可知道安廉罷官是為了你？”</p>

她緩緩擡眼，聽著他繼續說：“為了不讓你有機會被選秀進宮，為了不讓你離開身邊，所以他辭官回故裏”</p>

像是想到什麽，他突地笑了，“你從小他就寵你，你怕喝藥，他上廚房強逼夥夫頭做糕餅，你說他臭，他就非得要沐浴吧凈才進房，只要是你說的，他都會做到，只是我沒有想到他竟會寵你寵到動情……他是個寡言的人，可是從他的舉措中就看得出端倪，他為了你，什麽都可以放棄，而你，怎能不為了他而珍惜自己？”</p>

她傻楞的望著他，從不知道南安廉的怪癖是因為她而起……她知道安廉一直很疼惜自己，她也很清楚他在愛與不愛之間猶豫掙紮許久，怕的不是自己背負罪名，而是怕傷害她，他很愛她，她比誰都清楚</p>

“可是，我怕我會……”</p>

“有我在，怕什麽？皇上是我表哥，當年辜勝決的事我都能擺平了，眼前這點事交給我，我處理”易寬衡一見她的淚，哪怕是不能為之，他也非得為之</p>

“不會害了你？”</p>

“我娘會幫我求情”他無所謂的聳了聳肩</p>

南茗棻見狀，不禁破涕為笑，可最終眉頭一皺，無聲的啜泣“我真的不想害了身邊的人，可是我真的想留下來……”</p>

“那就盡避留下來，沒事”易寬衡輕輕將她圈抱住“安廉是我最重視的兄弟，你是我最疼的丫頭，有什麽事，我擔了”</p>

適巧，南安廉踏進房，撞見這一幕，魅眸微瞇</p>

“瞧什麽？這是長輩在安慰晚輩，你那是什麽眼神？”</p>

南安廉端著膳食，無法接受他的舉措，哪怕他明知他半點異心皆無</p>

他是個善妒的男人，盡避他不願承認</p>

易寬衡與他相識太久，實是太了解他，所以乖乖的放了手，導入正題道：“這孩子留著無妨，大不了就說是我的”</p>

南安廉瞪他一眼“時間不對”他弄著膳食，一口口的餵著南茗棻</p>

易寬衡撇了撇唇，就不信誰能從那剛成形的胎兒推出是哪時有的</p>

“那幹脆就說是小的的”端著藥進房的包中聞言，立刻為主挺身而出</p>

“別讓白芍不開心”南茗棻由衷道</p>

“我……”包中面色微赧的垂下臉，沒想到他和白芍的事她竟看在眼裏</p>

“是我的，就是我的”南安廉沒好氣的道</p>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p>

南安廉一口粥硬是塞進她嘴裏，不讓她有異議“你別再胡思亂想，說好了去哪都一起走，哪怕是黃泉路上，咱們也互相扶持”</p>

南茗棻嘴一扁，淚在眸底打轉</p>

“爺，不好了，簡爺夫婦帶著通判和右都禦史大人來了”白芍氣喘籲籲的跑進來</p>

南茗棻聞言，緊握著南安廉的手，不住的微顫著他們竟會來得這麽快，簡直要把人往死裏逼</p>

“沒事，別怕”南安廉噙笑安撫著她</p>

主屋大廳裏，屠奎跟在司徒重身旁，簡家夫婦和大夫則站在另一旁，稍候一會，便見南安廉和易寬衡一道踏進廳裏</p>

“見過司徒大人”兩人先朝司徒重行禮，擡眼便瞥見站在簡家夫婦身邊的大夫，兩人對視一眼，了然於心</p>

簡俐兒和白芍也站在廳外往內瞧，簡俐兒一見這陣仗，再見自個兒的雙親竟站在大夫身旁，她心都快涼了</p>

“易大人辛苦了”司徒重起身作揖</p>

“司徒大人一路趕到空鳴城，必定是舟車勞頓，該好生歇息，今晚就由我作東——”</p>

“多謝易大人美意，但本官是受皇上旨意前來空鳴城，除了要查清南境總兵身亡之事外——”司徒重看了南安廉一眼，道：“聽說南安廉與其女有染，不知是真是假？”</p>

“這……”易寬衡沈吟了聲</p>

南安廉還未開口，簡功成已經搶先道：“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南茗棻懷了南安廉的孩子，這是兩個時辰前南安廉自個兒承認，而有無孩子，大夫可以證明”</p>

兩個時辰前他離開時便先找了通判，豈料沒多久即收到消息說右都禦史已來到城外驛站，教他直呼老天都站在他這邊</p>

“爹，你怎麽可以這樣子！”簡俐兒忍遏不住的吼道</p>

她幼時和雙親顛沛流離，來到空鳴城幸運得到南家夫婦幫助，一路提拔，甚至交付重任，可誰知道人心貪婪，雙親竟想要將南家當鋪占為己有，為此還不惜落井下石，教她真覺得羞恥</p>

“大人，這位是小女，她也可以做證”簡功成瞥了眼，漾著滿臉討好的笑</p>

簡俐兒見狀，淚水在眸底打轉著，不敢相信父親竟可以自私貪婪得不管他人死活，還把她也給拖下水！</p>

“南安廉，你有什麽話好說的？”司徒重冷冷望向他</p>

南安廉沈默不語</p>

易寬衡皺了皺眉，問：“不知除了這件事外，這知府人選和通判開設下九流一事，司徒大人如何處置？”他已派人將相關證據都送進宮，這樁事得要先處置才是</p>

“皇上有旨，空鳴知府夥同通判開設下九流生意，欺壓百姓，兩人判斬，待秋決”</p>

司徒重話一出，一旁的屠奎隨即軟了雙腿跪下</p>

簡家夫婦不禁楞了下，沒料到這右都禦史竟如此不通情面，通判這般款待了，他還是鐵面無私，由此可知南安廉恐怕是毫無翻身的機會，暗忖著，兩人心中一喜</p>

“至於接任人選，已由首輔圈點，皇上擇選，不日就會上任，而南境總兵之死，恐是需要南安廉回京面聖稟報”</p>

“是皇上的旨意？”易寬衡提問，暗地裏思量著</p>

“正是，皇上有旨，命南安廉與南茗棻即刻啟程回京，除了是為南境總兵之死，更是因為兩人間的私情”司徒重看向沈默不語的南安廉半晌，沈聲道：“一刻鐘後，立刻啟程”</p>

南安廉把這消息告訴了南茗棻，她沒有哭，只是與他緊握著手</p>

一刻鐘後，四人兩輛馬車，一如初回空鳴時的陣仗</p>

“茗棻，對不起……”送別的簡俐兒羞愧得無臉見人</p>

“沒關系，俐兒，你是我的二朝奉，要幫我把當鋪守住”</p>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我會把鋪子守好，等你回來”</p>

南茗棻笑了笑，放下車簾，疲憊的窩進南安廉的懷裏“安廉，咱們回京後會變成什麽樣子？”</p>

“不管是什麽樣子，不管往哪走，我們都一起”他拉過一條毯子往她身上一蓋</p>

他不會允許她獨自尋短，哪怕真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他們也會一起走</p>

“安廉，對不起”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細柔嗓音噙著濃濃的鼻音</p>

“什麽啊”他咂著嘴，輕撫著她的發“我們是夫妻，同寢結發，同福共禍一輩子”</p>

她不語，只是緊緊地抱著他</p>

對她來說，這條上京路儼然像是要走上刑場，倒數著兩人相處的時間雖說易寬衡拍胸脯掛保證，但她知道這件事恐怕是擺不平，就連安廉似乎也已不抱任何希望</p>

白芍眼眶一直都紅紅的，包中也愈來愈沈默，不過相較之下，南安廉倒顯得豁達，入夜投宿時，還能和易寬衡鬥嘴笑鬧，仿佛不當一回事</p>

接著她和南安廉笑意更多，只因他們都知道時間不多了，她舍不得再耍任性，他也隨侍在側，盡避只有短短十幾天，但她覺得這段路難走卻是真相守</p>

哪怕分離的日子到來，他們仍會緊緊地握住彼此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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