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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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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逢

他為了護住她,竟是不惜自己性命的。

師晚憐有那麽一剎那的動容。

她斂下雙眸,睫羽微微顫動,攙著他一步一步進入裏屋,扶著他緩緩坐在榻上。

夜九淵薄汗涔涔,咬緊牙關,拔出入骨三分的箭矢,喉間溢出一聲克制的悶哼。

剎那間,鮮血再次四濺,駭心怵目。

他將箭矢隨意地扔在地上,唇齒間艱難地迸出幾個字:“無……無礙。”

師晚憐抿唇。怎麽可能真的無礙呢?

她其實了解這種法術,若箭矢貫穿心臟,無論神魔,須臾斃命。縱使只是刺入肩頭,對魂魄亦是重創,三年之內,法力減半,身軀脆弱,不堪一擊。

這般重的傷,需要漫長的歲月來溫養。

猩紅的傷口映入師晚憐雙眸,隨著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有濃黑絕望的鮮血蜿蜒而出,浸透玄衣,又濕噠噠地滴落在地。

她不再言語,只是伸手捏了一個咒訣,淡紅色的光從她指尖流淌而出,緩緩浸入那處傷痕。

隨著紅光的浸透,傷口漸漸愈合。

她如今融入血池花,法術浩瀚,卻都是裹挾著殺戮與戾氣的攻擊之法。療愈之術,她倒並不精通,如今也只能幫他處理外傷。

療愈之術……

思及此,她的腦海中倏然浮現出一些破碎的畫面。她依稀記得,曾有一個無比相熟的人,精通療愈之術,長指一擡,白光四溢,可活死人,肉白骨。

朦朧的畫面中,似乎還有一些關於療愈的典籍,似乎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很多次。

可是一剎那的心緒,她根本難以捕捉,再深想時,卻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她攏回思緒,看向夜九淵,淡聲說:“這些日子,我們就留在此地養傷吧。”

夜九淵輕輕頷首應下。

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師晚憐目光投向寂寂深夜,往遠處望去,心想,人間到底不是鬼界,狀況覆雜,不是個適宜久留的地方。

待養好傷,便要立刻回鬼界才是。

時序更替,又是三界安然的三百年。

天界井然有序,鬼界暫且沈寂,人間萬象更新,似乎一切都在欣欣向榮,卻又仿佛是晚夜到來之前最後的光明,波濤來臨之前最後的平靜。

平靜得岑寂而淒壯。

帝清依舊在苦苦追尋,跋涉過萬水千山;師晚憐守在夜九淵身畔,心情蒼涼而覆雜;玉辭舟一次次孤身來到神山之下,立在嵐湘的墳冢前,青衣在涼風中搖曳……

三百年了。

命運的轉盤,不知不覺輪轉了三百年。宿命冥冥之中指引著他們向前交匯,向命中註定的前方走去。

這些年來,師晚憐與夜九淵之間的關系,倒是比之前好上許多。畢竟,師晚憐心裏清楚,他救下她的一命,於情,她心有觸動;於理,她應當照料。

夜九淵亦是心有寬慰。他甚至以為,他們之間真的可以就這般重新開始,細水流長,並肩同行,直至生命盡頭。

經此溫養,他的魂魄漸漸恢覆,完全痊愈了。

師晚憐想,近日是時候該回到鬼界,面對萬民了。

這日,天蒙蒙亮,師晚憐便早已醒來。顧及著還未起身的夜九淵,她的動作很輕,簡單穿戴好一身紅衣,便步出了屋門。

庭院內,刺骨的冷風暈開,裹挾著滿地清白,打著飐兒吹卷到檐下,撲了師晚憐一身的冰涼。

——歲杪時節,人間又下雪了。

她攏了攏衣衫,輕嘆一聲,正要回屋。驀地,視野中驟然出現一角青色的衣袂,緊接著,一道影子急掠而過,帶起的氣流攪亂了簌簌而下的落雪。

是何人?!

師晚憐感知到一絲屬於神族的氣息。她又想起那日月夜,自萬裏刺入夜九淵肩頭的箭矢,遽然提高了警惕。

難不成……是有人一路追蹤,要害她?!

她眸中閃過一道危險的光,旋即踏入屋內,隨手拿起幕籬戴上,而後徑直闖入風雪,追隨那神秘的影子而去。

她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那個人。

城郊荒野空曠無垠,萬裏長空沈甸甸地陰,好似暈開一層不輕不重的水墨。擡眸不見日,垂目皆白雪,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一種蒼茫的顏色。

那身影速度極快,非尋常身手可及。師晚憐追到此處,便再也找不到那個身影。

她頓住腳步,秀眉蹙起,眼睫在風中輕輕撲簌。

追查無果,她轉身欲離去。怎料倏然之間,風雪轉急,罡風四起,裹挾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向她洶湧襲來。在這般急銳的冷風中,雪片都仿佛化作利刃。

舉步維艱。

她心嘆一聲,穩住腳跟。目光四下逡巡著,而後緩緩落在不遠處的一座神廟上。

莊嚴佇立,鴟尾高聳,在狂風驟雪中巋然不動。

她心中生出一絲微妙的感覺,好似神廟在向她散發著一種神聖的召喚。

但她顧不得去想那麽多。眼下,只能暫時去神廟避避風雪了。

寒風四起,如潮水一般將她裹挾。風雪模糊人眼,漸漸地,連四野之景都看不明晰了。

所幸神廟離她頗近,她很快便來到了神廟古老的木門前。

“吱呀——”一聲,她伸手推開了門。隨著木門徐徐向兩側敞開,一雙昳麗卻又萬分冷冽的鳳眸,就這般映入她的眼簾。

隨著開門的動作,冷風透過縫隙湧入屋內,吹卷起他雪色的衣袂。察覺到她的到來,男子下意識地掀起眼簾,眸中盈滿了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破碎,直直地看向她。

師晚憐推觸木門的手,停凝一瞬。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橫亙在二人之間。

師晚憐靈魂深處的封印戰栗一瞬。她迎上他的目光,有些想不起來他是誰,卻又感覺自己仿佛已與他相識了千萬年。

他就這般長身站在這裏,好似專程在等候著她。

無論千萬歲,風雪又經年。

師晚憐的一顆心,沒來由地顫抖起來。

須臾後,對方先有了動作。他默默後退兩步,語氣極有分寸:“姑娘也是來此地,以蔽風雪的麽?”

聲音猶如玉碎寒潭,冰雪始融,格外好聽。

萬般熟悉。

見他問的有禮有節,師晚憐囁嚅須臾,便開口答道:“是。外面的雪下得實在緊了一些。”

話音落下,她覺察出面前人渾身僵凝一瞬。她不知他為何這般反應,悄然後退半步,對他生出幾分戒備來。

猝然間,涼風穿過罅隙而來,吹開她幕籬前的層紗。

她眼睫顫了一下,伸手攏回紗簾,再次看向他時,卻發現他的一雙鳳眸不知為何浸滿了水紅,全身都在幾不可察地顫動著。

他顫聲喚她:“晚憐……”

他……竟知道自己的名字?

師晚憐的秀眉蹙得愈發緊了。

她正要說些什麽,卻見他緩緩朝自己邁步走來,墨發雪衣在風中悠揚搖曳。

陡然間,她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零碎的場面。一身清冷的雪衣,也是這般,孤自向她走來;下一瞬,又是遍地鮮血,他淡然地看向她,說著一些她記不起來的話……

頭痛欲裂,一片混沌。

痛苦之中,她抽出長劍,直直地對上他,微微偏頭:“再靠近,你是想讓我殺了你麽?”

好似這般,才能斬斷她腦海中那些令她頭疼的一切。

可面前人停頓一瞬,竟又邁步上前,不管不顧,仿佛真的不惜自己的性命。

鋒利的劍刃就這般劃過他蒼白的肌膚,劃出一道醒目的血痕。忽然間,竟有神力從之迸發,擊落她手中的長劍。

“竟是九天上神……”她感知到他血脈的力量,心中一嘆,雙眸霎時變得銳利起來。

此地是凡間,她不想與那幫神仙有過多的爭執。

於是她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斟酌須臾,旋即再次打開木門,只身闖入風雪之中。

最後,她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錐心刺骨的呼喚,破碎而絕望,喚著她的名字。

天光已然大亮,風雪終於消減了許多。

夜九淵起身,卻發現各處都不見師晚憐的身影。他眉心一緊,猶疑一瞬,走出屋外。

小雪簌簌而下,他看著門前不見了的幕籬和長劍,便知是師晚憐出去了。

她孤身出去是要做什麽……

夜九淵心下有些擔憂,沒有猶豫,只身玄衣邁入雪幕,欲前去尋找她的身影。

驀然間,他敏銳地覺察到一絲異樣的氣息,猛地頓住腳步。

四周岑寂,只有窸窣的落雪聲。

可夜九淵心裏知道,此地定有旁人。

果不其然,下一瞬,一道利刃劃破雪幕,破空長嘯,寒光大綻,瞄準他的心口直刺而來!

夜九淵早有準備。他眉鋒一挑,薄唇散漫地勾起,倏然之間旋身騰起,玄色衣擺擦著那箭矢而過。

緊接著,他雙眸中紫光閃過,殺氣翻湧,循著那箭矢刺來的方向疾掠而去,蒼白卻有力的手死死箍住那人的脖頸。

那人來不及反應,就這般被他箍住,幾乎喘不過氣,滿臉漲紅。

夜九淵一雙陰翳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咬緊牙關,語氣狠厲:“玉辭舟……本座就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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