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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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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之死

玉辭舟下意識地擰住夜九淵的手,奮力向外扒開,可夜九淵明顯是下了狠勁兒,他使盡全身力氣,也根本掙脫不得。

夜九淵的目光恍若刀割,一寸寸削過他的皮肉。他盯凝片刻,胸膛中溢出一聲陰森的低笑,隨後緩緩松開手。

脖頸前的窒息感終於消弭,新鮮的空氣湧入喉中。玉辭舟大口大口喘著氣,還未平覆呼吸,便又被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拽起衣襟,幾乎將他整個人從地面上生生提起。

玉辭舟對上夜九淵凜冽的視線,胸膛劇烈起伏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你如何知道……”

夜九淵輕笑:“萬裏箭矢,直刺心門,只有最為高階的上神習得,屈指可數。可是天界都默認師晚憐已死,帝清都尚未尋得她,還有誰對她的蹤跡這般清楚?!”

停頓須臾,睫羽幽深,淡聲道:“天地間,只有本座和……你。”

“玉辭舟……你可是堂堂先戰神沈華的好兒子!”

玉辭舟渾身抖動一瞬,瞳孔驟縮,嘴唇微張著,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夜九淵不急不徐地分析道:“上次本座同師晚憐距離那般近,極易誤傷。尋常人想要暗殺,一般不會選擇這樣的時刻,可是你這般做了。因為……”

他狹長的雙眸中,暗流湧動,卷起狂嘯的怒濤:“因為你算定了我會為她擋下這一擊,你的那一箭,是沖著我來的!”

計劃被說中,玉辭舟的面色漸漸煞白:“你……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夜九淵語調輕緩,眸光卻如淬刃,“第一箭,你險些騙到了本座,本座思考許久,都未曾懷疑到你身上。可是這第二箭,你引走師晚憐,聲東擊西……”

“玉辭舟,如果說第一次是你自作聰明,那麽第二次,就是你操之過急,明知道本座的功力,還犯下如此漏洞百出的蠢事。”

“是你太蠢!”

玉辭舟嘴唇失去雪色,墨發在風中淩亂,恣意飛舞。

他定定看了夜九淵許久,薄唇大幅度抽搐著,良久過後,竟是張狂大笑了起來。

“是,是!是我太蠢,技不如人,除不去你這般無情之人!夜九淵,你殺了我罷!”

“本座不急著殺你,”夜九淵斂眸,“本座想先知道,為什麽……你竟會恨我到如此地步?”

想到什麽,他自顧自地答道:“是因為嵐湘,是因為本座親手殺死了嵐湘。師晚憐醒來,覆仇大計將成,所以你無所顧及,要為嵐湘報仇。”

是一種極為平靜,極為肯定的語氣。

談及嵐湘這個字眼,玉辭舟驟然厲聲呼喊:“是!夜九淵,我是會為了覆仇,不惜自己的所有,可我決不會害死自己的摯愛!你憑什麽,你憑什麽害死她!”

“你為了覆仇,將自己最愛的師晚憐也騙得這麽慘!哈哈哈!我詛咒你,你總有一天會為自己的所愛付出代價!”

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這般血淋淋地剖開。玉辭舟早已不管不顧,形如瘋魔,千年來壓抑的一切就這般咆哮出來。

他清楚,他沒有殺死夜九淵,那麽死的就會是自己。

夜九淵冷冷地闔上雙眸,睫羽抖動。

再次睜開眼時,他輕嘆一聲,重重地甩開了手。玉辭舟順著這力道重重地摔倒在地,一身青衣被汙泥玷汙得不成樣子。

夜九淵睥睨著他,許久後才開口:“以你的功力,射出那兩箭,如今恐怕早已法力盡失。”

玉辭舟癱倒在地,渾身無力,未曾擡眼。

須臾後,一柄鋒銳的長劍砰然一聲,掉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劍身映照出漫天蒼寂的雪白,格外刺痛。

夜九淵將長劍扔給他,冷冷道:“你與本座共事多年,本座不會親自殺你。”

“三日後,天地之間,本座不想再看到你。”

語畢,他倏然轉身,玄衣曳地,於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

玉辭舟顫抖著雙手,拿起了那柄冰冷的長劍,終是再難按捺,絕望的淚水傾盆而下。

落雪簌簌覆上青衣,遍身的涼薄破碎。

天色晴霽些許,師晚憐追查那身影無果,便只好折返回去。

半途之中,她想起獨自在別院的夜九淵,恍然發覺了什麽。

——難不成,那人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她難得有些緊張,步伐加快了許多。

回到別院,卻在夜九淵在門前佇立,抱臂胸前,似是在專程等著她。

見他無事,她稍稍放下心來。她進入院內,取下幕籬擱置在桌案上,擡眼看向夜九淵:“方才我出去,這裏可發生什麽事了麽?”

夜九淵輕眨了一下眼,望向方才玉辭舟踉蹌離去的方向,眉目沈沈,神情之上似是覆上了厚厚的一層雪。

須臾後,輕聲答道:“是有人來。”

師晚憐皺眉問:“何人?”

夜九淵閉唇不語。過了許久,才仿佛尋找到自己的聲音:“一位故人而已,無甚要緊。”

他移開視線,望向遠處岑白的蒼穹:

“不過是天地之間,又要死了一個人罷了。”

自在神廟中再遇師晚憐,帝清便一直在荒野之上尋找她的蹤跡。

荒野千裏無窮,他一路尋找著,竟來到了大地盡頭的幽冥林之前。

上接神山,下臨鬼河,乃是連接神、人、鬼三界的要地。

他在人間無望,斟酌片刻,決定不如試著去幽冥林。抑或是……危險的鬼界境地。

輕嘆一聲,他向前邁出幾步。堪堪要踏入幽冥林之時,餘光中卻映入一個熟悉的身影。

——神山之下,青衣搖曳,滄桑卻破碎。

三千年了。他與這位故人,亦有三千年未見了。

心底首先湧出來的,並不是追問昔日真相的急切,而是一種歷經歲月、物是人非的蒼涼,令人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帝清竭力穩住自己的氣息,邁步上前,立在那一身青衣之後,緩緩停住腳步。

玉辭舟正孤身立在嵐湘的墳冢之前,青衣曳地,眸光破碎,精神恍惚。覺察到身後蔓延而來的熟悉氣息,他驟然清醒,脊背一僵。

帝清輕聲喚他:“玉辭舟。”

玉辭舟垂下眼簾,眼眶通紅,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並未回頭抑或轉身,就這般立在原地,聲音仿佛被揉碎在風中:“三千年了。帝清,好久不見。”

帝清輕嘆一聲,走上前來,看著面前嵐湘的墳冢,了然許多:“你是來看她的。”

“是啊,”玉辭舟輕聲答道,“每一百年,我都會偷偷來看她一次。你知道的,我對她的愛,不比你對師晚憐的少。”

帝清抿唇,沈默了良久。

他稍稍側身,一雙鳳眸淡漠而涼薄,目光落在玉辭舟身上,忽然說道:“那日,是你害了師晚憐。”

玉辭舟並未有過多的反應。

生命最後的時刻,他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他緩緩揚唇,輕笑了起來:“是啊。三千年前,是我幻化成你的模樣,假傳你的命令,要判師晚憐誅仙死刑。”

“可你並沒有要殺她……”帝清的聲音擡高了些許,“玉辭舟,我對她的情意,亦不比你對嵐湘的少。所以,你告訴我,師晚憐到底在哪裏?”

“你告訴我,三千年前的事,我可以暫不計較,我只想要一個答案。”

在他期許的目光中,玉辭舟望著嵐湘的墳冢,緩緩搖了搖頭。

“不,我不能告訴你。”

“帝清,這是我此生,唯一的夙願了。”

師晚憐,必須成為三界鬼皇。否則,他此生所作的一切,所犯下的一切過錯,所辜負的所有人……愛人,摯友,便全然失去了意義。

帝清的面色漸漸冷沈下來。他有些不甘心:“玉辭舟……”

“帝清,我知道,是我辜負了你,背叛了你,”玉辭舟打斷了他,“你不知道,我有一個此生最大的夙願。為了它,我可以付出一切,哪怕背上萬世罵名,只是為自己最愛、最敬仰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為了這個夙願,我曾做了許許多多的錯事,我自會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帝清……對不起。你就當三界之中,從未認識過我這樣的朋友。也希望你今後,再也別遇到像我這樣的人。”

心中只有仇恨,滿身罪惡的人。

玉辭舟想,他配不上這樣的遍身清白,配不上這樣的清正端方。

父君跟帝清其實是一樣的人。心懷蒼生,慈悲博懷,九死不悔,是為天下所景仰的神祇。

可他這一生,終究註定是背道而馳。

話音落下,他像是終於釋然一般,看向帝清,嘴角艱難地彎起,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帝清只覺這話萬般痛楚。

他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下一瞬,玉辭舟猝然舉起手中的長劍,橫在自己的脖頸之前,揮劍自刎!

鋒利的長劍劃傳他的脖頸,鮮血迸濺而出,染透那冰長劍,連帶著浸透周身的地面,鮮血就這般滲入泥土。

“砰——”的一聲,長劍墜落在地。一身青衣亦隨著著長劍墜落,輕飄飄的,就這般失去了生氣。

帝清在原地怔住,須臾之後,才恍然反應過來面前發生了什麽。

“玉辭舟——!”他急聲呼喚,踉蹌著上前環起他脆弱的身子,迫切地施用法術,為他療愈。

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他的心情萬分覆雜,五味雜陳,胸腔之中仿佛壓下一塊巨石,令他幾近難以呼吸。

他垂首,沈浸在這一場難以言喻的痛苦之中。便也未曾註意到,玉辭舟身上緩緩浮現出兩團紫光,順著幽冥林往深處浮去,一路飄到了鬼界境地。

這是玉辭舟留下的兩個幻境。一個是關於夜九淵真正的身世,另一個,記錄了前塵中師晚憐未曾知曉的一切真相。

玉辭舟是個極端的人,一向敢愛敢恨。奪取他的所愛,他必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盡數報覆回去的。

那是他對夜九淵,最後的詛咒。

月月是個習慣前期慢熱鋪開,後期一點點揭露真相的作者,所以後面收線時可能會有很多反轉,小天使們多多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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