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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池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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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池花開

九天之上,重重迷霧堪堪散去。

天色覆晴,萬籟俱寂時,誅仙臺上,早已沒了師晚憐的身影。

她就這般隨著那團神秘的紫霧散去,恍若就此消弭,再無影蹤。

眾神大為詫然,在天界苦尋未果,遂罷。畢竟,師晚憐身負如此重傷,本就活不了多久。

他們權當她死在了誅仙臺上。

誅殺此等魔女,大快人心,一時成了天界人人閑餘的談資。況這魔女此前還是枕月臺艷絕九天、冰清玉潔的第一舞姬,更是令人唏噓。

清正之人忽落泥沼,美人跌入汙壇,一向為世人樂道,所謂眾神也不例外。

師晚憐這個名字,從前因一舞驚世的美而出名,如今又因這個誅魔的故事,再次流傳在眾仙口中。

不一樣的是,從前是由衷的讚美,如今,盡數成了唾棄與痛恨。

帝清離開幽冥林,一路匆忙趕到了天牢。他心底微顫,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天牢外,一眾守衛遠遠地望見他的身影,畢恭畢敬行禮:“殿下。”

帝清擡手,示意他們起身,隨後迫切問道:“晚憐仙子可還好?”

守衛眼中詫然,面面相覷,疑惑地答道:“殿下……昨日,不是您親自下令,要將師晚憐處死嗎?”

“處死?!”帝清面色乍變,瞳孔驟縮。

“是啊……”守衛不明所以,只好解釋,“昨日夜族人來劫獄,還殺死了錦熙上仙和嵐湘殿下,驚動天界。是您親自趕來,說證據確鑿,要即刻將其處死在誅仙臺。”

他親自下令……怎麽會?!

昨日……他一直被困在幽冥林,他從來都是相信師晚憐的,怎麽可能會處死她?!

而那個所謂的“帝清”,又是何人?!

他當即明白過來,夜九淵設此陣法,就是要拖住他。而天界內應是另有細作,同夜九淵裏應外合,將師晚憐逼到死路!

帝清呼吸急促,幾乎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那她……現在在何處?”

他的心跳劇烈,咚咚直敲胸口,怕極了那個最不想聽到的回答。

卻聽守衛說道:“殿下……師晚憐私通夜族,已經被處死在誅仙臺上了。”

話音落下,帝清幾近昏厥。

守衛還要說些什麽,可是帝清顧不得一切,旋即轉過了身子,徑自朝誅仙臺飛奔而去。

徒留下不知所以然的一眾守衛。

誅仙臺上,風雲飄搖,血跡斑駁,彌留未幹。

帝清踉踉蹌蹌地奔上前來,看清眼前之景,遽然頓住腳步。

——高臺之上,已是空無一人,徒留遍布臟汙的鎖鏈,還有遍地凝結的鮮血,發黑發紫。

他腿腳一軟,幾近癱倒在地,以跪坐著的身姿,徐徐向前伸手,撫上那大片大片殘留的血跡。

殷紅而猙獰。

他清晰地感知到,這上面是師晚憐的氣息。

是她的血。

他低垂下頜,凝目望著這絕望的血跡,細密的戰栗從肩膀開始,逐漸蔓延至全身,遍體生寒。

是他的錯,是他來晚了……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她!

他死死咬住下唇,喉結上下滾動,薄唇不斷地抽搐著,直到唇角溢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猝不及防地,他唇色蒼白,喉間腥甜,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溫熱的血同師晚憐尚未風幹的血跡混雜一處,恍若他們緊緊糾纏、百般輪轉,卻終是絕望的宿命。

心痛如絞,令他幾近窒息。他自責又憤恨,猝然高高擡起右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咚——”的一聲,手側破開,血色洇出。

他終是難以抑制,失聲大喊:“晚憐……不!我相信你,你不是細作,不是魔女,你是仙……!”

“不……”

天界二殿下,素來光風霽月,不染俗塵。所有人印象裏,他都是那清冷自持,不近人情的模樣。

直到這一刻——

他遍身血汙,絕望大喊,撕心裂肺,血淚如雨般,染透了他原本一身清白的雪衣。

鬼界,孤夜天。

孤夜天這個地方如同這個名字一般,終日浸在黑暗之中,了無光亮,陰森卻又孤寂。

師晚憐仍在榻上昏迷不醒。她面色蒼白,神色平靜,恍若真的沒有了生氣一般。

夜九淵佇立在一旁,垂眸凝視著她的面孔,眸光黯淡,如同死寂的深潭。

須臾,一個青色身影徐徐浮現在一旁。

夜九淵沒有回頭,神情慵慵懨懨:“帝清怕是此時已經破陣了。你不出現,就不怕他發現端倪,察覺你的身份?”

玉辭舟眼底冰冷一片,不語。

斟酌片刻,倏而擡眸,聲音沈重:“夜九淵……你怎麽會殺了嵐湘!”

夜九淵瞳仁微動,似是覺得萬分好笑:“你不是說,成大事者,生來無情。怎麽,難不成……你竟對她動心了?”

玉辭舟咬緊牙關,緊攥雙拳,胸口劇烈起伏。

似是再也難克制,他眼眶漸而濕潤,擡高聲音:“你答應過我不殺嵐湘的!”

夜九淵陡然轉身,目光陰狠:“你也沒有告訴過我,你是沈華的兒子!”

此言一出,玉辭舟臉色驟變,他看向夜九淵,忽而說不出話來。

夜九淵緩步上前,接著補充道:“你化作帝清的模樣,毫無破綻。這般天衣無縫的幻形術……只有天界先戰神沈華才有。

“他身死魂滅,可天下少有人知,他同初綰留下了一個兒子,流落天下……不知影蹤。”

玉辭舟的面色漸漸變得煞白。

夜九淵諷刺般地輕笑:“千年前,你尋得我,要同我成大事,覆三界,其實那時我便早有疑心了。你一個所謂神君之子,為何對蒼生有如此大恨?”

“除非……你的至親至愛,曾死於蒼生之手!”

玉辭舟眼眶通紅:“是……是他們逼我,是這蒼生逼我!我的父君……那麽博愛眾生,心懷天下,卻被蒼生親手害死,落得那般下場。我非滅天下,不足解恨!”

千年來,他第一次談及此事,談及自己心中真正的恨意,他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打著顫,恨意幾乎從字裏行間四溢出來。

夜九淵眉鋒微沈,緩緩垂眸,目光再次落在榻上那張清麗的面孔。

“是啊,我們都是心懷大恨之人,心中……容不下愛人的位置。”

一個人的心臟,又能盛下多少東西?裝滿了恨,便再也容不下愛。

玉辭舟眸中盈淚,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師晚憐。因失去嵐湘而生出的怒氣,在看到這張面孔時,平定了幾分。

他心中生出幾分卑劣,冷笑道:“殿下知道便好。”

他們都是失去至親,痛恨蒼生,失去至愛之人。

如此說來,倒也算是“同病相憐”。

夜九淵凝睇良久,沒有再開口。

玉辭舟緩緩搖了搖頭,退出了大殿。

目前大局為先。嵐湘的事情,他之後會細細計較。

又過了半日有餘。殘陽將落,晚光斜照,透過殿門罅隙,悄然滲入殿內,灑在床榻上那張姣好的面容之上。

許是感受到光亮,師晚憐睜開了雙眸。

誅仙臺上的一切仍歷歷在目。她的表情很冷,沒有一絲醒來應有的惺忪,眼底仿佛淬滿了血。

她下意識向周圍打量一番,目光落在身側的夜九淵身上,心下了然,這裏應是夜族。

夜九淵擡眸望著她,似是在隱忍著什麽。

師晚憐直截了當地問:“為何救我?”

聞言,夜九淵走上前來,玄色衣擺在地上曳著,滾金邊紋浸入暮光之中,折射出淡淡的光暈。

師晚憐看著他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取下了玄色的鬥篷。

這是她第一次看清,所謂夜皇子鬥篷之下的容顏。

雙眸狹長,鼻梁高挺,面色蒼白,唇色殷紅如血。

——分明與那位欺騙了她的九臨,別無二致。

師晚憐怔怔地盯著他,盯了好久好久,竟是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曾經在腦海中給過九臨最後的餘地,天真地想,或許九臨是為了夜族背叛了她,起碼最初的相助與陪伴,是真的。

而現在,這位九臨——或者說是夜九淵,就這般站在她面前,打破她心底僅存的一絲自我慰藉。

從來都是夜九淵,從來都是欺騙與利用。

從來都沒有一絲真心。

是她太傻,被利用,被背叛,被誣陷,還心存所謂的善意,祈求上蒼降福於自己。

到頭來,血雨紛飛,她連自己僅剩的朋友都保護不了。

她不停地大笑起來,青絲淩亂,眼眶隱隱濕潤:“好啊……夜九淵,你處心積慮,到底想要什麽?”

夜九淵抿唇,輕擡右手,只見一朵血淋淋的花,恣意綻放在他的掌心。

花瓣是世間獨特的鋒利,宛若一把把血刃,劈開虛無與混沌,滴落出絕望的血。

——這便是秘聞中所傳,能毀滅三界的血池花。

花瓣周身散放血光,映入師晚憐眸中,仿佛能直直照進她的心底。

師晚憐雙眸微張,心中隱隱生出一絲異樣,仿佛這朵魔物對她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召喚。

夜九淵將血池花遞到她面前,輕笑:“你身負重傷,不日便會魂飛魄散。融入此花……可葆你生命不朽,妖力大綻,你可以去覆仇,去毀滅任何你厭惡之物。”

他偶偶低語,極有耐心,似是在循循引誘著獵物。

“只要你心甘情願融入此花,本座……可以幫你覆活棠憶和清眠。”

師晚憐迎上他的目光,驟然大笑起來。

她一向聰慧,當然清楚,他所謂的救她,不過又是拿她當一枚趁手的棋子。

可是那又怎樣呢?

天地之間,已沒有一絲善意與溫情,值得她再去留戀。

良久之後,她的目光落在夜九淵身上,緩聲道:“我恨你,但我答應你。”

聲音無波無瀾,不夾雜一絲痛苦,一絲憤怒。她像是靈魂早已亡去了一般,渾身都是一股死一般的寂靜。

“我答應你,我願同血池花融合,你救我的清眠和棠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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