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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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阮伯搖頭：“老奴不知，只曉得相爺下朝回府後臉色凝重，不發一言，將自己關在書房內誰也不見。”
李衡音思量片刻，心中還是疑惑，記憶中的李相雖嚴肅了些，卻從未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見人，正待再問，只覺得馬車一晃，定眼瞧去，阮伯已經拉住韁繩，調轉了馬車頭。
“回吧小姐，等晚間吃飯時，好好問問相爺，別惹他生氣。”
阮伯只是府中下人，平時悶頭幹活，話少，也不愛亂打聽。心中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麽，李衡音也不做糾纏，慢慢放下帷幔，坐回了車內。
此時近暮，霞光漸漸散，寒風大起，陰霾壓過蒼穹，將要下雪。
南枝回到府中二話不說，也將自己鎖在了屋內，拿出紙筆，元清來喊了兩回也不搭理。
狼毫吮飽了墨汁捏在手中，卻遲遲不知如何下筆，她用筆桿抵著下巴，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漸漸又開始沮喪。
雖然用寫的可以避免當著他的面說那些讓人臉紅著澀的話，可是真的做起來，好像又不是那麽容易的。她眼睛看不見，寫出來的東西僅僅是憑著感覺，寫的好不好，有沒有花開來，她都不知道。
筆墨在側，不知如何陳書，藤紙一卷卷的抽出來拂開，又擰成團，扔的裙下四處都是。
從何寫起呢？
從五歲那年開始嗎？
那麽小的孩子就有了思慕之情，好像又不合適。
南枝想了許久，直到夜慕降臨，皚皚白雪簌簌而下，飛灑在天地間，摧折著殘花，壓彎了冬日裏垂敗的老樹，落在檐枒之上，將輝煌的王府藏在一片奇寒之中，照的滿園亮堂。
不一會，梁上冰棱倒懸而下，凜冽的寒風透過門窗縫隙鉆入屋內，吹涼了一室溫暖，也吹得南枝烏發輕輕揚起。
太冷了……
她一個哆嗦，這才發現屋內沒有生火爐，似乎也沒有點燈。
元清方才拍門說了些什麽？
好像就是要來送暖爐。
此時的南枝不僅渾身涼透，連手足都僵硬麻木。
不過她一門心思都在寫信上，加之眼盲，也無需點燈，所以即便凍得全身好似冰封，也依然坐在案前。片刻後，似乎是想好了如何下筆，終於跺了跺腳，驅散些寒意，又搓了搓手，貼在臉上取暖，待到十指開始恢覆知覺，人也開始逐漸清醒過來。
她從案上抽出幾張新制的桃花箋，指尖觸摸上根絡分明的花葉，仿佛春風作陪，鼻尖都沾了些草木的氣息，似乎還蘸著些晨間的露水，清淡極了。
沈寂霎那，念光一閃，拾起濕了墨汁，落下了清麗柔和、細膩含情的字句。她寫的認真投入，身子筆直，仿佛雕塑一般，雪光透過窗扇，將她的面容照的分外柔靜。
忽然，房外雪聲中夾雜了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南枝筆一頓，忙將胭脂水染的松花紙收起，隨手藏在一本書籍的夾層中，警惕道：“誰？”
這是自家，本不必如此，但南枝像個做壞事的小孩，生怕被人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一顆星撲通跳個不停，身子也逐漸緊繃。
屋外很快傳來元清的聲：“下了雪，夜間寒，元叔來給你送火爐。王爺聽說你沒胃口，特意叫人熬了些粥送來。”
“我、我不餓！這房裏的火爐夠用了，我一會自己生就好，謝謝元叔。”
屋外沒了聲音，南枝心虛的摸來火折，摸索著點了暖爐中的炭火，又道：“元叔，你瞧見了嗎？火爐已經生好了。我累了，我先睡了。”
正當她以為元清要走時，屋外又傳來另一道閑散好聽的聲音，說話的人笑意輕輕道：“這麽冷的天，光靠一個火盆，你能受得住麽？”
“受得住！我要睡了。”
門外的人又道：“不吃東西？”
南枝點頭：“不吃，不餓。”
屋外安靜了一下，那好聽的聲音又懶懶的響起，明明是對元清說，卻像是講給她聽，“隨她去吧，餓了冷了自己曉得叫下人。反正本王是管不了她了。”
元清口中稱是，南枝的耳朵豎的高高的，直到聽見躡了腳步悄然退下的聲音，才松了口氣重新回到案前。
誰知正拿起那本塞了紙箋的書籍，就聽見門被推動，嚇得她手一抖，將抽出一半的紙重新塞回去，忙跑到床上躺下，拉過錦被將自己緊緊的蓋住。
“元叔，我真的要睡了。”
腳步聞聲不停，越走越近。
南枝眨著眼睛，心虛的補充：“我真的不冷，也不餓，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吧，你慌什麽？”楚燁彎腰將她剛才撞倒的矮凳扶起來，又來到床邊給她掖了掖背角。望著那雙眸緊閉、睫毛發顫的丫頭，撩袍坐在一側，鳳眸輕挑，嘴角微勾，笑得隨意：“睡覺連衣服也不脫的？”
他依舊著一件倜儻紫衣，沒有狐裘，沒有玄氅，在這冰天雪地的嚴寒時節，俊美的臉上神情依然從容。
聽到是楚燁是聲音，南枝的臉上陡然一燥：“我自己會脫，殿下，出去記得幫我把門關好，謝謝。”
這大概是十二年來，南枝第一次不黏著他，竟還要趕他走。
楚燁看著他，目光微動。
屋內稀稀疏疏的火影搖曳，照得他那張如玉的面龐分外動人。
“殿下，出去記得……”
當南枝再次開口，想用趕走他來平覆自己急促的心跳時，一只溫暖的手悄無聲息的探入了棉被中，炙熱的觸感很快侵襲上她冰涼的雙腳，在這寒風四起、大雪紛飛的夜晚，一點一點驅散了她體內的冰涼。
“殿下？”南枝的聲音軟了下來，細弱的微不可聞，若非楚燁此刻的目光專註在雲錦棉被上，定能看見這小姑娘的臉頰已經紅若彤雲。
“冰窖裏檢出來一樣，還說不冷？”面色依然平靜，語氣卻明顯不悅，“不吃東西不見人，就是想把自己凍死在屋裏？”
南枝咬了咬唇，不語。腳卻很老實的往他掌心拱、往熱處鉆。
楚燁將她那雙冰涼的腳握緊搓了搓，睨眼瞥了她一下，好氣又好笑：“看來丫頭不癡不傻，還知道冷！”
話音落，掌心被腳趾頂了一下。
南枝抵著唇，依舊不語。
也許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健，楚燁自身就像個暖爐，以往每到冬天，南枝就喜歡往他懷裏鉆。很小的時候，更是賴在他被窩裏不肯走，非要抱著他一起睡。
長大後，兩人就不像從前那樣，但南枝依然會親密的撲到他懷中，楚燁卻刻意疏遠，偶爾摟一摟抱一下還可以，要是太過親密賴得太久，他就會直接把人拉開。
這樣久違的捂腳真是許多年都沒有做過了。
南枝蹭了兩下他的掌心，話有些酸：“你怎麽賴在我這不走了，不用陪蕓昭姑娘嗎？她的腳也會怕冷的吧。”
“她？她怕什麽？有暖爐，有熱湯，她比你聽話懂事。”
這話聽得南枝心中酸意更深，像是在多年的陳醋壇中泡過一樣：“那你更應該去陪她才是，深更半夜，不去自己夫人那，卻在這摸我的腳。”
“摸？”楚燁挑了挑眉，移開目光，漫不經心道，“好心替你捂腳，怎麽丫頭說的像我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一樣。”
南枝沈默了一下，了悟的“哦’了聲，然後從被子裏伸出手，置於冷氣之下，撒嬌般的語氣說：“那手也冷，也要捂。”
楚燁啞然失笑，毫不猶豫的握住了她冰涼的雙手。
因靠的近了，火爐微亮的光照出了她指尖的黑色墨痕，楚燁捏著她的指尖反覆看了兩下，好奇道：“寫什麽了？手指上都是墨。”
“沒寫什麽。”南枝心虛。
學宮裏布置的功課本就不多，因祭酒照顧她眼盲，需要她手寫的更是少之又少。雪夜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奮筆疾書些什麽。
楚燁捏了捏了她纖細的手指，瞥了一眼案下滿地的紙團，笑道：“丫頭長大了，心裏有了秘密不原意和老殿下說了……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勾走了我丫頭的魂，害她在這挨餓受凍。”
手被放下，錦緞的摩擦聲細細碎碎的響在耳邊，南枝心中一駭，趕緊坐起身，語帶懇求道：“殿下，真的沒什麽。你……你先回去吧，我很累，想睡了。”
聲音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生怕他翻到那沒有寫好的信箋。
楚燁只是想逗逗她，無心去找尋她的秘密。
南枝不願意說的，他從來不會去窺視去探尋，更不會以養育之恩逼迫她把所有的事都毫無保留的告訴自己。
在他的心中，小女孩應該有自己的秘密，那一片不願與人分享的凈地藏著只屬於她自己的光景。
裝模作樣走了兩步，在南枝急的要下床而來時忽地駐足，回身看著她，溢彩的金冠在俊美的臉上投下一片難辨的陰影。
“別折騰了，老殿下這麽大的人了，懶得看你小丫頭的東西。睡吧。”
言罷拂袖轉身，紫衣飛揚如煙，再沒回頭。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耳邊，南枝才掀被子下床，重新來到案前，找出那張未寫完的信箋。
雪還在下，柳絮般漫天飛灑，夜下積雪重重，滿園梅花幾乎在一瞬間幽幽綻放。
紅梅傲雪，景致如畫。
蕓昭興奮的睡意全無，拉著楚燁嚷嚷著要看雪，要看梅，要看美不勝收的梅花景色。楚燁和她並肩立於廊下，聽她在耳邊喋喋不休，說著要采梅花給他釀酒，釀好多好多酒。
負在後背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攥緊、松開、再擦緊，不發一言。
風吹梅蕊，飄落樹影，幽香撲鼻，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那一株株鮮艷的紅梅上，直到身邊的蕓昭邁步積雪之上，才伸手將人拉住。
“冰天雪地，做什麽？”
蕓昭指著落了滿地的花瓣上，解釋道：“今年梅花開的格外早，還沒有到臘月就綻放了。我將那些都拾起來，等雪後天晴，曬幹存好，春天的時候給王爺釀酒。”
楚燁低頭看了一眼，將她拽回檐下，狐裘上落得一層浦雪隨著他的動作紛紛掉落：“留給下人做就行。”
蕓昭順從點點頭，雙手挽上他的胳膊，將整個身子輕輕的依偎過去：“王爺，今年梅花開的旺，來年不愁沒酒喝了。蕓昭還從未看見過這麽多梅花，跟這漫天的雪一樣多，這些，都是王爺親手種下的嗎？”
蕓昭仰頭望向他，一雙眼睛明若春水，雪白的狐裘臭著瘦小的身軀，在這凜冽的寒冬裏，更顯嬌怯楚楚，惹人憐惜。若是平時，楚燁早已攬她入懷，而此刻，卻無情的負手身後，目光自蒼天下雪地，靜靜道：“是我父親種下。”
“可是那位先朝的戰神，琙侯？”
楚燁喉嚨滾動了兩下，沒有回答，只輕輕點了下頭。
楚燁父母的事，蕓昭也微有耳聞，那二位的結局都不太好，所以看見梅花開了他才心情低落不願多語。
她也不多問，緊緊的挽著他，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輕聲道：“以後有我陪著你。”
這一次，男人很快回應了她，掌心貼上她的腦袋，輕輕摸了摸，像愛撫一只乖巧懂事的寵物。
蕓昭不像南枝，她被楚燁摸了頭只覺得是獨有寵愛。
這份安靜的讓楚燁有些意外，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懷中人的臉上時，才驚覺原來不是記憶裏那個最討厭被摸頭、生怕頭發被薅掉會變成禿子的丫頭。
看著蕓昭下陌生又熟悉的臉，腦中卻浮現出另一張嬌俏明媚的容額。
深湛的目光露出一絲異樣，他有些楞神。
“殿下，怎麽了？”
“不早了，回去睡吧。”楚燁回過神，伸手替她攏了攏狐裘上的飄帶，摟著她的肩轉身。
蕓昭跟著他穿行在廊下，冷風撲面也消不去臉上的火熱：“殿下，”
忽然，她鼓足了勇氣開口，一張早已著紅的臉往他懷中靠了又靠，“今天晚上，殿下要去我那裏嗎？”
楚燁腳步未停，走的不快也不慢，貼心的能讓她剛好跟上，“本王今天很累，等再過幾天，先辦了事再說吧。”
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的邀請，蕓昭心中有一絲失落悄悄蔓延開，不過很快平覆，彎了唇輕輕一笑：“等過了年，南枝那丫頭就十八歲了，殿下可有為她尋好了人家？”
楚燁的腳步停在蕓昭的屋外，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她：“本王確實為她尋好了人家。”
蕓昭被那雙深邃的鳳眸看得心發慌，忙伸手推門，企圖緩解尷尬：“那就好，不知王爺給她尋了哪家貴胄？可萬萬不能是平庸無能之輩，那是配不上我們南枝的。”
她側身進門，楚燁卻駐足屋外不動。
蕓昭一回頭，就看見他俊美的面容如霜冰冷，再不見了往日的笑意柔和。狹長漂亮的鳳眸在夜色下更是晦澀幽深，藏著她看不懂的鋒芒。
楚燁看了她半響，才無聲笑笑：“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言罷轉身離開。
蕓昭茫然的站在風裏，目送他遠離後，才走進屋內。
這一夜，大雪紛飛，眾人烘著暖爐蓋著棉被酣睡，南枝卻一夜未眠。
封留心底十二年的點滴似滾滾浪潮洶湧而出，讓她的心中再無了平靜。
今夜的梅花開了，她自然也聞到了隱隱清香。小時候在那條梅園小徑上被絆倒過很多次，即便如此，也擋不住花開時要去梅園那顆急切的心。
賞花是假，陪著楚燁才是真。
她知道梅花開的時候，他一定不開心。
可是現在，陪在他身邊的卻是另一個人了。
南枝在寒夜裏垂下眼，雖看不見，可卻精準的望向筆下，臉上的神情安靜又冰涼，一字一字留墨於紙，直至晨光嘉微。
大雪已停，地上積雪倒厚，東方的天空上投射下一縷金黃的光芒，穿透重重雲霧，灑照人間。
楚燁一早便出門入宮，午後也不見回。
南枝熬了一夜，除了臉色煞白，瞳中更是布滿了血絲。此刻的她除了滿眼疲憊，臉上更顯無盡的倦意。
楚燁離去遲遲未歸，南枝終是架不住神思恍惚，睡意陣陣襲來，在眼皮一次次下耷後，趴在案上，夢境漸生。
午後，天又陰沈，風拂梅花，香氣陣陣。
楚燁回府時便是踏著這充溢滿園的清香，不過他的神色卻是鐵青陰沈，難看至極，俊美無度的臉上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徹底失去了往日浪蕩不羈的神采。
眾人只見他徑直走回書房，沒過多久，一道黑影鬼魅般的掠下屋檐，悄無聲息的推開了書房緊閉的門扉。如此出神入化的輕功，府中下人皆未察覺，只有書房裏背手來回踱步的楚燁在他踏入屋內時，開口道：“檐上雪水早已凝成寒冰，你也不怕摔著？”
子伊輕哼：“不過區區寒冰，那守備森嚴的宮中屬下都來去無影。”
楚燁的面色有些凝重：“本王好心提醒，你似乎是不服氣？”
子伊盯著他冷峻的臉，低聲道：“子伊不敢。王爺，可是出了什麽事？”
紫袍微動，楚燁將一直捏在手中的錦書扔出。
子伊迫不及待的接過錦書閱罷，皺眉：“這……君上想重修宮中的藏寶閣？”
“藏寶閣歷經兩朝，一直非君王不得進，本就是廢墟一座，修與不修毫無意義。本王看他就是借口要將母親的屍身送走。”楚燁轉過身來，容顏如冰，“朝會時那幫清流派再次提及娶妻一事，那小子眼見躲不過去，竟提出重修舊樓好轉移他們的目地。”
所謂修葺，必定會動到閣樓中的東西。
楚燁母親的屍身一直放在裏面，保不齊要被送去哪裏。
身為兒子，他連自己生母的屍體都不能保護，不能讓她和父親同穴，只能任由擺布，簡直是豈有此理！
先主霸占母親的屍身不放，私自占有，以至於世人都以為那閣樓中的所有寶物都屬君主所有。可事實確實，那裏面通體碧玉的寶杯子、讓屍身不腐的明珠、以及一具容顏足矣傾城的美人屍身，都是歸他所有。
他不在乎什麽寶物不寶物，只要母親的屍身，哪怕不惜一切代價奪回。
子伊知道他心中所想，目光緊盯著那高大修長卻略顯孤單落寞的背影，提醒道：“王爺，此事只怕就連君上自己都不知道。朝中無人可信，後宮空懸，您真的要有個自己的心腹安插在他身邊了，枕邊風可是比諫言有效多了，您看要不要……”
“本王想想。”
有些事，只要想起來就頭疼如斯，真要徹底去面對的時候更是讓人心緒狂躁。
楚燁走到棋盤邊，正隨手擺弄著棋子，試圖轉移註意來緩解心中的煩躁和難安的神魂。
“王爺還想？再想夫人的屍體就真的送去給先帝合葬了！”
楚燁擡頭，看著他憤憤不平的模樣，臉上神情稍緩，又恢覆了漫不經心的笑：“這些年，陸叔過得還好嗎？腿上舊疾可有覆發？”
“幹爹有秦姨陪著，哪裏會不好。雲游四海，只怕這天下也沒有比他更逍遙的人了。”平時沈默寡言的子伊，在和楚燁談及家常的時候，那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了，“王爺，夫人的屍身是大事，她本是侯爺的妻子、您的母親，不能叫君上稀裏糊塗的跟先帝合葬了，這讓九泉之下的侯爺如何得以瞑目？要是幹爹在，一定會殺到宮中，拼了命也將夫人的屍體搶回來的！”
子伊手捏成拳，似是隨時都會沖出書房，拔劍沖到宮中，替自己的幹爹和楚燁去做那件常人不可完成的大事。
楚燁看著他鐵青的面龐，沈吟片刻，搖頭：“不要那麽沖動，他到底是本王的侄子。母親已逝，這江山下也埋藏著父親的骸骨，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沒有意義。”
子伊遲疑了一下：“那您為什麽不直接跟君上說，那裏面的女子是您的母親？君上雖年少，看著也不像個不講道理的昏君。”
楚燁也想過將事實告知，讓楚徽雲歸還母親的屍體，但是先王對母親亦是用情至深，為了母親終身未娶，更是將那屍體放在重兵把守的藏寶閣中。恐怕在楚徽雲的心裏，早已認定此女非凡，是先王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女人。
藏寶閣，藏盡天下至寶，非君王不得進，楚徽雲身為帝王，又怎會為了他的三言兩語懷疑生父。
帷慕四垂，珠簾微晃，屋內忽然變得靜悄悄的，唯有棋子落盤的叮當脆響聲。子伊望著那風儀玉立的身影，皺了皺眉。
“那您打算怎麽辦？”
下章到文案啦~
女鵝在寫情書，狗子在算計女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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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伯搖頭：“老奴不知，只曉得相爺下朝回府後臉色凝重，不發一言，將自己關在書房內誰也不見。”
李衡音思量片刻，心中還是疑惑，記憶中的李相雖嚴肅了些，卻從未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見人，正待再問，只覺得馬車一晃，定眼瞧去，阮伯已經拉住韁繩，調轉了馬車頭。
“回吧小姐，等晚間吃飯時，好好問問相爺，別惹他生氣。”
阮伯只是府中下人，平時悶頭幹活，話少，也不愛亂打聽。心中從他口中問不出什麽，李衡音也不做糾纏，慢慢放下帷幔，坐回了車內。
此時近暮，霞光漸漸散，寒風大起，陰霾壓過蒼穹，將要下雪。
南枝回到府中二話不說，也將自己鎖在了屋內，拿出紙筆，元清來喊了兩回也不搭理。
狼毫吮飽了墨汁捏在手中，卻遲遲不知如何下筆，她用筆桿抵著下巴，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漸漸又開始沮喪。
雖然用寫的可以避免當著他的面說那些讓人臉紅著澀的話，可是真的做起來，好像又不是那麽容易的。她眼睛看不見，寫出來的東西僅僅是憑著感覺，寫的好不好，有沒有花開來，她都不知道。
筆墨在側，不知如何陳書，藤紙一卷卷的抽出來拂開，又擰成團，扔的裙下四處都是。
從何寫起呢？
從五歲那年開始嗎？
那麽小的孩子就有了思慕之情，好像又不合適。
南枝想了許久，直到夜慕降臨，皚皚白雪簌簌而下，飛灑在天地間，摧折著殘花，壓彎了冬日裏垂敗的老樹，落在檐枒之上，將輝煌的王府藏在一片奇寒之中，照的滿園亮堂。
不一會，梁上冰棱倒懸而下，凜冽的寒風透過門窗縫隙鉆入屋內，吹涼了一室溫暖，也吹得南枝烏發輕輕揚起。
太冷了……
她一個哆嗦，這才發現屋內沒有生火爐，似乎也沒有點燈。
元清方才拍門說了些什麽？
好像就是要來送暖爐。
此時的南枝不僅渾身涼透，連手足都僵硬麻木。
不過她一門心思都在寫信上，加之眼盲，也無需點燈，所以即便凍得全身好似冰封，也依然坐在案前。片刻後，似乎是想好了如何下筆，終於跺了跺腳，驅散些寒意，又搓了搓手，貼在臉上取暖，待到十指開始恢覆知覺，人也開始逐漸清醒過來。
她從案上抽出幾張新制的桃花箋，指尖觸摸上根絡分明的花葉，仿佛春風作陪，鼻尖都沾了些草木的氣息，似乎還蘸著些晨間的露水，清淡極了。
沈寂霎那，念光一閃，拾起濕了墨汁，落下了清麗柔和、細膩含情的字句。她寫的認真投入，身子筆直，仿佛雕塑一般，雪光透過窗扇，將她的面容照的分外柔靜。
忽然，房外雪聲中夾雜了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南枝筆一頓，忙將胭脂水染的松花紙收起，隨手藏在一本書籍的夾層中，警惕道：“誰？”
這是自家，本不必如此，但南枝像個做壞事的小孩，生怕被人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一顆星撲通跳個不停，身子也逐漸緊繃。
屋外很快傳來元清的聲：“下了雪，夜間寒，元叔來給你送火爐。王爺聽說你沒胃口，特意叫人熬了些粥送來。”
“我、我不餓！這房裏的火爐夠用了，我一會自己生就好，謝謝元叔。”
屋外沒了聲音，南枝心虛的摸來火折，摸索著點了暖爐中的炭火，又道：“元叔，你瞧見了嗎？火爐已經生好了。我累了，我先睡了。”
正當她以為元清要走時，屋外又傳來另一道閑散好聽的聲音，說話的人笑意輕輕道：“這麽冷的天，光靠一個火盆，你能受得住麽？”
“受得住！我要睡了。”
門外的人又道：“不吃東西？”
南枝點頭：“不吃，不餓。”
屋外安靜了一下，那好聽的聲音又懶懶的響起，明明是對元清說，卻像是講給她聽，“隨她去吧，餓了冷了自己曉得叫下人。反正本王是管不了她了。”
元清口中稱是，南枝的耳朵豎的高高的，直到聽見躡了腳步悄然退下的聲音，才松了口氣重新回到案前。
誰知正拿起那本塞了紙箋的書籍，就聽見門被推動，嚇得她手一抖，將抽出一半的紙重新塞回去，忙跑到床上躺下，拉過錦被將自己緊緊的蓋住。
“元叔，我真的要睡了。”
腳步聞聲不停，越走越近。
南枝眨著眼睛，心虛的補充：“我真的不冷，也不餓，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吧，你慌什麽？”楚燁彎腰將她剛才撞倒的矮凳扶起來，又來到床邊給她掖了掖背角。望著那雙眸緊閉、睫毛發顫的丫頭，撩袍坐在一側，鳳眸輕挑，嘴角微勾，笑得隨意：“睡覺連衣服也不脫的？”
他依舊著一件倜儻紫衣，沒有狐裘，沒有玄氅，在這冰天雪地的嚴寒時節，俊美的臉上神情依然從容。
聽到是楚燁是聲音，南枝的臉上陡然一燥：“我自己會脫，殿下，出去記得幫我把門關好，謝謝。”
這大概是十二年來，南枝第一次不黏著他，竟還要趕他走。
楚燁看著他，目光微動。
屋內稀稀疏疏的火影搖曳，照得他那張如玉的面龐分外動人。
“殿下，出去記得……”
當南枝再次開口，想用趕走他來平覆自己急促的心跳時，一只溫暖的手悄無聲息的探入了棉被中，炙熱的觸感很快侵襲上她冰涼的雙腳，在這寒風四起、大雪紛飛的夜晚，一點一點驅散了她體內的冰涼。
“殿下？”南枝的聲音軟了下來，細弱的微不可聞，若非楚燁此刻的目光專註在雲錦棉被上，定能看見這小姑娘的臉頰已經紅若彤雲。
“冰窖裏檢出來一樣，還說不冷？”面色依然平靜，語氣卻明顯不悅，“不吃東西不見人，就是想把自己凍死在屋裏？”
南枝咬了咬唇，不語。腳卻很老實的往他掌心拱、往熱處鉆。
楚燁將她那雙冰涼的腳握緊搓了搓，睨眼瞥了她一下，好氣又好笑：“看來丫頭不癡不傻，還知道冷！”
話音落，掌心被腳趾頂了一下。
南枝抵著唇，依舊不語。
也許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健，楚燁自身就像個暖爐，以往每到冬天，南枝就喜歡往他懷裏鉆。很小的時候，更是賴在他被窩裏不肯走，非要抱著他一起睡。
長大後，兩人就不像從前那樣，但南枝依然會親密的撲到他懷中，楚燁卻刻意疏遠，偶爾摟一摟抱一下還可以，要是太過親密賴得太久，他就會直接把人拉開。
這樣久違的捂腳真是許多年都沒有做過了。
南枝蹭了兩下他的掌心，話有些酸：“你怎麽賴在我這不走了，不用陪蕓昭姑娘嗎？她的腳也會怕冷的吧。”
“她？她怕什麽？有暖爐，有熱湯，她比你聽話懂事。”
這話聽得南枝心中酸意更深，像是在多年的陳醋壇中泡過一樣：“那你更應該去陪她才是，深更半夜，不去自己夫人那，卻在這摸我的腳。”
“摸？”楚燁挑了挑眉，移開目光，漫不經心道，“好心替你捂腳，怎麽丫頭說的像我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一樣。”
南枝沈默了一下，了悟的“哦’了聲，然後從被子裏伸出手，置於冷氣之下，撒嬌般的語氣說：“那手也冷，也要捂。”
楚燁啞然失笑，毫不猶豫的握住了她冰涼的雙手。
因靠的近了，火爐微亮的光照出了她指尖的黑色墨痕，楚燁捏著她的指尖反覆看了兩下，好奇道：“寫什麽了？手指上都是墨。”
“沒寫什麽。”南枝心虛。
學宮裏布置的功課本就不多，因祭酒照顧她眼盲，需要她手寫的更是少之又少。雪夜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奮筆疾書些什麽。
楚燁捏了捏了她纖細的手指，瞥了一眼案下滿地的紙團，笑道：“丫頭長大了，心裏有了秘密不原意和老殿下說了……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勾走了我丫頭的魂，害她在這挨餓受凍。”
手被放下，錦緞的摩擦聲細細碎碎的響在耳邊，南枝心中一駭，趕緊坐起身，語帶懇求道：“殿下，真的沒什麽。你……你先回去吧，我很累，想睡了。”
聲音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生怕他翻到那沒有寫好的信箋。
楚燁只是想逗逗她，無心去找尋她的秘密。
南枝不願意說的，他從來不會去窺視去探尋，更不會以養育之恩逼迫她把所有的事都毫無保留的告訴自己。
在他的心中，小女孩應該有自己的秘密，那一片不願與人分享的凈地藏著只屬於她自己的光景。
裝模作樣走了兩步，在南枝急的要下床而來時忽地駐足，回身看著她，溢彩的金冠在俊美的臉上投下一片難辨的陰影。
“別折騰了，老殿下這麽大的人了，懶得看你小丫頭的東西。睡吧。”
言罷拂袖轉身，紫衣飛揚如煙，再沒回頭。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耳邊，南枝才掀被子下床，重新來到案前，找出那張未寫完的信箋。
雪還在下，柳絮般漫天飛灑，夜下積雪重重，滿園梅花幾乎在一瞬間幽幽綻放。
紅梅傲雪，景致如畫。
蕓昭興奮的睡意全無，拉著楚燁嚷嚷著要看雪，要看梅，要看美不勝收的梅花景色。楚燁和她並肩立於廊下，聽她在耳邊喋喋不休，說著要采梅花給他釀酒，釀好多好多酒。
負在後背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攥緊、松開、再擦緊，不發一言。
風吹梅蕊，飄落樹影，幽香撲鼻，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那一株株鮮艷的紅梅上，直到身邊的蕓昭邁步積雪之上，才伸手將人拉住。
“冰天雪地，做什麽？”
蕓昭指著落了滿地的花瓣上，解釋道：“今年梅花開的格外早，還沒有到臘月就綻放了。我將那些都拾起來，等雪後天晴，曬幹存好，春天的時候給王爺釀酒。”
楚燁低頭看了一眼，將她拽回檐下，狐裘上落得一層浦雪隨著他的動作紛紛掉落：“留給下人做就行。”
蕓昭順從點點頭，雙手挽上他的胳膊，將整個身子輕輕的依偎過去：“王爺，今年梅花開的旺，來年不愁沒酒喝了。蕓昭還從未看見過這麽多梅花，跟這漫天的雪一樣多，這些，都是王爺親手種下的嗎？”
蕓昭仰頭望向他，一雙眼睛明若春水，雪白的狐裘臭著瘦小的身軀，在這凜冽的寒冬裏，更顯嬌怯楚楚，惹人憐惜。若是平時，楚燁早已攬她入懷，而此刻，卻無情的負手身後，目光自蒼天下雪地，靜靜道：“是我父親種下。”
“可是那位先朝的戰神，琙侯？”
楚燁喉嚨滾動了兩下，沒有回答，只輕輕點了下頭。
楚燁父母的事，蕓昭也微有耳聞，那二位的結局都不太好，所以看見梅花開了他才心情低落不願多語。
她也不多問，緊緊的挽著他，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輕聲道：“以後有我陪著你。”
這一次，男人很快回應了她，掌心貼上她的腦袋，輕輕摸了摸，像愛撫一只乖巧懂事的寵物。
蕓昭不像南枝，她被楚燁摸了頭只覺得是獨有寵愛。
這份安靜的讓楚燁有些意外，等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懷中人的臉上時，才驚覺原來不是記憶裏那個最討厭被摸頭、生怕頭發被薅掉會變成禿子的丫頭。
看著蕓昭下陌生又熟悉的臉，腦中卻浮現出另一張嬌俏明媚的容額。
深湛的目光露出一絲異樣，他有些楞神。
“殿下，怎麽了？”
“不早了，回去睡吧。”楚燁回過神，伸手替她攏了攏狐裘上的飄帶，摟著她的肩轉身。
蕓昭跟著他穿行在廊下，冷風撲面也消不去臉上的火熱：“殿下，”
忽然，她鼓足了勇氣開口，一張早已著紅的臉往他懷中靠了又靠，“今天晚上，殿下要去我那裏嗎？”
楚燁腳步未停，走的不快也不慢，貼心的能讓她剛好跟上，“本王今天很累，等再過幾天，先辦了事再說吧。”
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的邀請，蕓昭心中有一絲失落悄悄蔓延開，不過很快平覆，彎了唇輕輕一笑：“等過了年，南枝那丫頭就十八歲了，殿下可有為她尋好了人家？”
楚燁的腳步停在蕓昭的屋外，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她：“本王確實為她尋好了人家。”
蕓昭被那雙深邃的鳳眸看得心發慌，忙伸手推門，企圖緩解尷尬：“那就好，不知王爺給她尋了哪家貴胄？可萬萬不能是平庸無能之輩，那是配不上我們南枝的。”
她側身進門，楚燁卻駐足屋外不動。
蕓昭一回頭，就看見他俊美的面容如霜冰冷，再不見了往日的笑意柔和。狹長漂亮的鳳眸在夜色下更是晦澀幽深，藏著她看不懂的鋒芒。
楚燁看了她半響，才無聲笑笑：“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言罷轉身離開。
蕓昭茫然的站在風裏，目送他遠離後，才走進屋內。
這一夜，大雪紛飛，眾人烘著暖爐蓋著棉被酣睡，南枝卻一夜未眠。
封留心底十二年的點滴似滾滾浪潮洶湧而出，讓她的心中再無了平靜。
今夜的梅花開了，她自然也聞到了隱隱清香。小時候在那條梅園小徑上被絆倒過很多次，即便如此，也擋不住花開時要去梅園那顆急切的心。
賞花是假，陪著楚燁才是真。
她知道梅花開的時候，他一定不開心。
可是現在，陪在他身邊的卻是另一個人了。
南枝在寒夜裏垂下眼，雖看不見，可卻精準的望向筆下，臉上的神情安靜又冰涼，一字一字留墨於紙，直至晨光嘉微。
大雪已停，地上積雪倒厚，東方的天空上投射下一縷金黃的光芒，穿透重重雲霧，灑照人間。
楚燁一早便出門入宮，午後也不見回。
南枝熬了一夜，除了臉色煞白，瞳中更是布滿了血絲。此刻的她除了滿眼疲憊，臉上更顯無盡的倦意。
楚燁離去遲遲未歸，南枝終是架不住神思恍惚，睡意陣陣襲來，在眼皮一次次下耷後，趴在案上，夢境漸生。
午後，天又陰沈，風拂梅花，香氣陣陣。
楚燁回府時便是踏著這充溢滿園的清香，不過他的神色卻是鐵青陰沈，難看至極，俊美無度的臉上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徹底失去了往日浪蕩不羈的神采。
眾人只見他徑直走回書房，沒過多久，一道黑影鬼魅般的掠下屋檐，悄無聲息的推開了書房緊閉的門扉。如此出神入化的輕功，府中下人皆未察覺，只有書房裏背手來回踱步的楚燁在他踏入屋內時，開口道：“檐上雪水早已凝成寒冰，你也不怕摔著？”
子伊輕哼：“不過區區寒冰，那守備森嚴的宮中屬下都來去無影。”
楚燁的面色有些凝重：“本王好心提醒，你似乎是不服氣？”
子伊盯著他冷峻的臉，低聲道：“子伊不敢。王爺，可是出了什麽事？”
紫袍微動，楚燁將一直捏在手中的錦書扔出。
子伊迫不及待的接過錦書閱罷，皺眉：“這……君上想重修宮中的藏寶閣？”
“藏寶閣歷經兩朝，一直非君王不得進，本就是廢墟一座，修與不修毫無意義。本王看他就是借口要將母親的屍身送走。”楚燁轉過身來，容顏如冰，“朝會時那幫清流派再次提及娶妻一事，那小子眼見躲不過去，竟提出重修舊樓好轉移他們的目地。”
所謂修葺，必定會動到閣樓中的東西。
楚燁母親的屍身一直放在裏面，保不齊要被送去哪裏。
身為兒子，他連自己生母的屍體都不能保護，不能讓她和父親同穴，只能任由擺布，簡直是豈有此理！
先主霸占母親的屍身不放，私自占有，以至於世人都以為那閣樓中的所有寶物都屬君主所有。可事實確實，那裏面通體碧玉的寶杯子、讓屍身不腐的明珠、以及一具容顏足矣傾城的美人屍身，都是歸他所有。
他不在乎什麽寶物不寶物，只要母親的屍身，哪怕不惜一切代價奪回。
子伊知道他心中所想，目光緊盯著那高大修長卻略顯孤單落寞的背影，提醒道：“王爺，此事只怕就連君上自己都不知道。朝中無人可信，後宮空懸，您真的要有個自己的心腹安插在他身邊了，枕邊風可是比諫言有效多了，您看要不要……”
“本王想想。”
有些事，只要想起來就頭疼如斯，真要徹底去面對的時候更是讓人心緒狂躁。
楚燁走到棋盤邊，正隨手擺弄著棋子，試圖轉移註意來緩解心中的煩躁和難安的神魂。
“王爺還想？再想夫人的屍體就真的送去給先帝合葬了！”
楚燁擡頭，看著他憤憤不平的模樣，臉上神情稍緩，又恢覆了漫不經心的笑：“這些年，陸叔過得還好嗎？腿上舊疾可有覆發？”
“幹爹有秦姨陪著，哪裏會不好。雲游四海，只怕這天下也沒有比他更逍遙的人了。”平時沈默寡言的子伊，在和楚燁談及家常的時候，那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了，“王爺，夫人的屍身是大事，她本是侯爺的妻子、您的母親，不能叫君上稀裏糊塗的跟先帝合葬了，這讓九泉之下的侯爺如何得以瞑目？要是幹爹在，一定會殺到宮中，拼了命也將夫人的屍體搶回來的！”
子伊手捏成拳，似是隨時都會沖出書房，拔劍沖到宮中，替自己的幹爹和楚燁去做那件常人不可完成的大事。
楚燁看著他鐵青的面龐，沈吟片刻，搖頭：“不要那麽沖動，他到底是本王的侄子。母親已逝，這江山下也埋藏著父親的骸骨，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沒有意義。”
子伊遲疑了一下：“那您為什麽不直接跟君上說，那裏面的女子是您的母親？君上雖年少，看著也不像個不講道理的昏君。”
楚燁也想過將事實告知，讓楚徽雲歸還母親的屍體，但是先王對母親亦是用情至深，為了母親終身未娶，更是將那屍體放在重兵把守的藏寶閣中。恐怕在楚徽雲的心裏，早已認定此女非凡，是先王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女人。
藏寶閣，藏盡天下至寶，非君王不得進，楚徽雲身為帝王，又怎會為了他的三言兩語懷疑生父。
帷慕四垂，珠簾微晃，屋內忽然變得靜悄悄的，唯有棋子落盤的叮當脆響聲。子伊望著那風儀玉立的身影，皺了皺眉。
“那您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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