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40 章
“嗯。”楚燁邊用勺子攪著藥，邊輕輕吹著熱氣，想也沒想，隨口應了一聲。
“那……那……”
心跳一下快了起來，這麽說，那不是夢境，真的是他？
“嗯？”楚燁瞥她一眼，笑道，“怎麽？”
“那為什麽還要我跪？有床不睡，非陪我睡地上。”
“我老了，腦子不太靈光，沒想到這些，只曉得不能叫我那個怕黑又怕冷的丫頭一個人呆在書房裏。”淺淺嘗了一口藥，確認不燙了，才舀了一勺遞到南枝嘴邊，“罰麽，自然是要罰的，不然你叫蕓昭心裏怎麽想？人多口雜，下人之間一旦傳開，豈不是人人都能欺負她？”
藥一絲絲融在口中，清苦彌漫肆意，淡涼入扉。
很苦，南枝卻沒有皺一下眉，比之更苦的，是她的心。
“你倒是會替自己的夫人著想，事事妥帖心細。”不等他餵第二口，南枝已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將空碗遞還他手中，明明苦不堪言，卻依然在用力吞咽了兩下，故作鎮定道，“我確實不懂老男人的心思。”
“唉，丫頭……”楚燁伸手為她揩去嘴角的湯藥，語氣卻頗為無奈，“人前，總要給我留幾分面子。”
那麽兇，什麽事都對著幹，堂堂琙王顏面何存啊！
南枝才不管這些，對他的無情懷恨在心，腦袋別開，不打算搭理他。
楚燁很有耐心的捏住她的下巴，將臉轉過來面對自己，鳳眸含笑，滿臉溫柔的解釋：“這不是舍不得你，親自來陪了麽？丫頭以為一件披風能頂什麽用，一夜下來，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住，更何況你一個嬌嬌軟軟的姑娘家。”
始終記得大夫囑咐南枝不可貪涼，否則來癸水時能疼掉她半條命。元清說他睡著了，那不過是假象，他哪裏睡得著。
明明氣的不行，心裏卻還是記掛她。
終於還是跟自己妥協了，怒意嘗盡，又巴巴的來找她。
她蜷縮成一團睡在冰冷的地面上，元清在一旁打盹。兩個人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可憐，一點也不像嬌生慣養的小姐和也算有點權勢的王府老管家。
猶豫再三，還是叫醒了元清，讓他抱來兩床厚厚的棉被鋪好，自己躺上去，邊暖著被窩，邊伸手把南枝摟在懷裏，將身上的溫度傳給她。
命令是他下的，總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臉，明火一生，那光亮就會引起註意，只能抱著她在地上將就一夜。
還好，總算沒真的凍著她。
南枝睡的極香，他卻一夜未眠。
堂堂琙王，自小就是高床軟枕，何曾睡過如此冷硬的地板？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確實年紀大了，不比年少時。即便有棉被墊著，硬邦邦的地面還是硌得他腰疼肩酸，加上被南枝枕了一夜，手臂也麻木不堪，動兩下都費勁。
這些還不是重點。
自從南枝來了癸水後，楚燁就認定她是大姑娘了，很少再像小時候那樣摟著她一起睡。多年分床，他不知道這丫頭睡覺怎麽還開始流口水了。
流的他衣服上濕漉漉的一片，黏黏糊糊，感覺很是不好。
不過算了，一輩子風流，就當這丫頭是來討債的。
他認了，都認了。
楚燁緩緩垂了眸，望著手中空碗，苦笑：“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南枝不服，撇撇嘴：“我可不敢。”
楚燁笑了笑，沒有多言，擱下藥碗，將她拉到懷中，彎腰抱起。
“殿下？”
“嗯，不用叫那麽大聲，不聾。”
楚燁把她放到床上，二話不說掀開她的裙擺，卷起褲腿，只一眼，劍眉深深的皺起。
膝蓋處兩團又青又紫的痕跡突兀的呈現在眼前。這丫頭細皮嫩肉的，平時稍微磕著碰著那淤青都需要好久才能消去，跪了那麽久，這深紫只怕沒個十天半月是消不掉了。
南枝光著腿有些冷，剛要掙紮，覆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將她摁住。
“別動，我看看。”
輕輕摩挲了兩下，擡頭問她：“疼嗎？”
南枝點點頭：“有一點。”
其實只要不碰也還好，比起他指腹按壓的疼痛，此刻她更受不了的是颼颼冷意。
“殿下，我有點冷。”
南枝還是動了，把腿往後縮了縮，開口提醒著他。楚燁罔若未聞，溫暖的指腹依然在她膝蓋上一下一下打著圈，似乎想撫去那些傷痕。
“養你這麽多年，到從來不知道你這樣聽話。小嘴不是很會說？又倔又犟，怎麽不曉得偷個懶？讓你跪就真的跪那麽久，難不成誰還會去監督你，嗯？”
大概是真心疼了，語氣不太好，隱隱有了責備的意思。從小到大沒舍得叫她吃過半點苦，長大了不是跟人打架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就是跟他倔到底，把兩個膝蓋搞成了這樣。
南枝也委屈，這老男人怎麽這樣，跪也是他讓的，現在怪氣人的還是他。
“我說我沒錯，可是你叫來了下人把我帶走……”
楚燁沒有放手的意思，她只能扯來身後的被給自己的腿蓋上。天漸漸冷了，刀子般的風一吹，本來不疼的腿逐漸有了痛意。
鳳眸斜瞥，楚燁定定的看著她，半晌，起身與她並肩而坐，順帶放下了她的褲腿。
“罰也罰了，也陪你遭了一夜罪，此事翻篇。”他伸手，連人帶被的摟入懷中，半是商量的語氣，“以後別對蕓昭說那種話，她是你的長輩。”
南枝的臉色一下冷到底，咬唇不語。
楚燁摸著她的腦袋，深湛的目光微動，又說：“至於江橫，他既有幾分把握治你的眼睛，我自然不會動他。”
南枝擡頭：“你會相信江大人？”
楚燁不屑勾唇：“不信。”
“那你為什麽也同意他給我治眼睛？”
楚燁低低的笑，笑聲隱帶嘲諷，語氣張揚：“這些年為你尋了多少醫道聖手都不得治，憑他？不過我那好侄兒信江橫，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況且叫江橫有點事情做也好，省的總在朝中沒事找事，讓我不痛快。”
原來是安了這份心。
南枝心念一動：“你既然不信他，還肯讓他給我醫治，如果治不好，你會不會以此為由，對他……”
想到這兒，心猛的沈了沈。
和楚燁不同，她倒是願意相信江橫。
這些年給她治眼睛的大夫從來沒有哪一個像江橫這樣自信敢賭又那麽主動的。
人家本就出於一片好心，無論能不能治好，南枝都會感謝他。
她對自己的眼睛早已不抱希望，所以不想因為這件事讓楚燁亂給江橫扣罪名。而且此事已經引起君上的重視，如果治不好，豈非是說江橫的醫術是浪得虛名？
到時候楚燁隨便參他一本，江橫在君上心中超然的地位必會動搖，再想對付可就容易多了。南枝忽然明白了，難怪剛才楚燁始終不發一言，由著君上囑咐了江橫一堆，原來他早就料定江橫沒那個本事治好自己，就等著事後，君上對他的信任不勝從前，好對付他。
他在利用自己。
一雙早就廢掉的眼睛就可以讓文采斐然、恩榮絕頂的江大人從此跌落泥潭，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楚燁笑而不答，松開她的肩，垂手理了理衣袖，反問：“對他怎樣？丫頭如此在意江橫，就算是為了你的朋友，不覺得也過了些？如此難怪蕓昭誤會，就連我都要以為你看上了那沒用的書生。”
南枝倒也不客氣，直接將心中的疑慮問出，“如果治不好，你當如何？是不是要怪他醫術不精，再來個欺君之罪？”
楚燁轉過頭來望著她，瞇了瞇眼，忽地輕笑：“你從哪學來的這胡思亂想的毛病？不去寫戲文真是可惜了。”他將雙手枕在腦後，長腿一蹬，身子一仰，在她身邊躺下，懶散的仿佛對諸事都毫不在意，“能怎樣？治不好就治不好，還能殺了他不成？”
“當真？”南枝狐疑。
楚燁淡淡一笑：“隨你信不信。”
言語之中已經流露出不耐煩，南枝只怕自己再問下去他又要發火，便轉了話題：“蕓昭說不久宮中又要舉行宮宴，還是為了君上選後一事，到時候不少貴胄俊傑都會去，你也想我在裏面挑個心儀的，是嗎？”
身側的男人沒有回答，輕輕闔上眼。
南枝尋著他的氣息也跟著往下躺了躺，胳膊戳了戳他：“老殿下，如果你真的想將我嫁人了，我希望你親自和我說。”
楚燁面色依然平靜，在南枝的話語下輕輕睜開眼。
日光熠熠，穿透那雙狹長鳳眸，映出一片看不清的深邃幻影。片刻後，眸中光華不再，獨留一望無底的黑暗。
“讓你自己選夫君，還不好嗎？”
蕓昭說她不開心是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夫君由他人做決定，幾番思量後，決定讓她自己挑一個，省的將來過得不好，反過來怨他。
不過瞧她的神情，似乎讓她自己選夫君，也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我自己選的，是誰都行嗎？你就不怕人家瞧不上我，覺得我這個瞎子是累贅。”
楚燁斜眸，不屑：“誰敢？”
“君上敢，江大人我看也敢。”
也不知道為什麽，南枝近來總喜歡跟他對著幹，那一夜跪算是白罰了，根本不長記性。楚燁聞言凝了凝眸，不過只一瞬間，又笑開：“這麽說你想嫁給他們之一？”
“不是！”被誤會，南枝連忙擺手，連帶著小腦袋也一個勁的搖，“我只是打比方而已，我誰也不想嫁。”
楚燁仿佛沒聽見：“想也無妨，我都會盡量滿足你。不過楚徽雲可嫁，江橫卻不行，百無一用是書生，將來你要跟著他吃苦？”
他越說越離譜，好像還當真了，南枝連忙伸手想捂他的嘴：“不是。你別亂說，江大人是衡音的心上人，我怎麽可能會喜歡？至於君上，他只是將我當小妹，我對他也只有兄妹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和那個蕓昭一樣，聽到風就是雨，亂點鴛鴦譜，有這功夫不妨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
“我有什麽事需要操心的？”
“我才十七歲，你都二十八了，你自己的夫人不著急娶，怎麽天天盡想著把我嫁人？”
“不把你的後半生安排好，哪有那個心思娶什麽妻？”
“強詞奪理。”南枝嘟囔，“沒心思娶妻卻先納妾，等風流快活夠了再成家，誰跟你誰倒黴，恩寵全叫個妾得了去。”
“你這丫頭，又開始了？”楚燁掌心一反，穩穩的扣在她的腰/肢上，拎小雞似的將人抱過來面對自己，好笑道，“你怎麽這麽愛管著我，嗯？”
南枝也不再閃躲，直言道：“我不喜歡蕓昭，我也不喜歡你身邊的任何一位女子，因為……”
當她想要把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秘密說出來時，冷不防的有人敲門。
楚燁擡頭。
“王爺，是我。”蕓昭的聲音響起，“我來給南枝送姜茶驅寒，順便看看她。”
楚燁沒有放話讓她進來，而是起身打算親自去接。人剛到床邊時，被南枝一把從身後抱住。
他皺了下眉，吩咐：“丫頭，放下。”
腰間的手收的更緊。
楚燁軟了語氣，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說：“乖，我去開門。”
南枝搖頭，整個臉貼在他的後背上，一字一句堅定的說：“殿下，我剛才的話沒說完。我不喜歡他們，是因為我喜歡你。”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出來，一張臉已經燒的通紅。可偏偏與此同時，門被打開了，厚重聲似乎是蓋過了她的。
楚燁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轉過頭來問：“因為什麽？”
他沒聽到。
忽然松了口氣，不知是慶幸還是唏噓。
蕓昭端著姜茶走來，若無其事的說道：“天寒，南枝跪了一夜，我真怕她受風寒，叫人煮了姜茶來。”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臉上一貫如常的笑容也看不出絲毫的異樣，好像威脅南枝說出那番話的是另有其人。
姜茶遞到面前，南枝卻不領情：“我剛喝了藥，現在什麽也喝不下，你放那吧。”
“涼了就沒功效了，還是趁熱喝了。”蕓昭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半是引誘半是哄，“來，張嘴。”
一說話就惹南枝討厭，雙唇抿著，墨眸定定的瞪著前方。
其實以前根本不討厭她，甚至準備接受這一切。那時候的蕓昭處處得體，講話溫柔，別說楚燁，就連她一個女子都喜歡，想要與之親近。可自從蕓昭視她為敵，自以為是的插手她的婚事開始，就無比厭惡此人。
這其中的反感不僅僅是因為楚燁。這麽多年，楚燁身邊從不缺女人，若是每一個都要這樣去計較吃醋，早就淹死在醋海之中了。她只是不喜歡自己的未來掌控在別人的手中，連楚燁都要過來商量一二，蕓昭，還未正式有名分，她又憑什麽？
明明兩人可以和平共處，蕓昭卻輸在了心急上。
是啊，她真的太心急了。
混跡市井，一向都是見人臉色行事，怎麽會看不明白琙王和南枝之間那點暧昧。
一個滿心仰慕，另一個呢，簡直視為掌上明珠。親生女兒尚且不會如此，偶爾還要責罰一番，可偏偏楚燁那雙漂亮的鳳眸總是追隨著小姑娘，也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露出發自肺腑的笑意。
有的人，只要存在就是個錯誤，成為會威脅別人的隱患，蕓昭對楚燁的喜歡絕不比別的女子少，所以她不想這短暫幸福被另一個人破壞。
她捫心自問對南枝沒有什麽壞心，也知道一個孤女離開王府將無處可去，在得知南枝罰跪凍了一夜後，又貼心的命人煮姜湯來。只是想送走南枝，並不是真的要她以後的日子過的潦倒不堪，所以希望楚燁能替南枝選一個好夫婿。
當然，即便不說，她知道楚燁也一定會做的。
“大小姐脾氣，還惱著，本王來餵。”
楚燁從蕓昭手中接過碗，以同樣的姿勢舀了一勺，什麽話也麽有說，南枝卻乖乖張開嘴，他不禁笑道：“怎麽？我餵的甜一些？”
南枝不吭聲，又喝了幾口，暖湯入腹，湧遍全身，瞬間驅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涼。
楚燁在，蕓昭不好說什麽，又不想就此離開，只能找來話題問：“聽說今天太醫院的江大人來過了，說是給南枝治眼睛，如何了？”
手中的碗很快見了底，楚燁轉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額前的青紫傷痕片刻，隨手擱下碗，替南枝擦了擦唇邊的湯汁，淡淡道：“頭還疼嗎？”
“上過藥已經好多了。”
“去歇著吧，好好養傷，過不了多久就是正式入府的日子，帶傷……本王無所謂，你不介意？”
蕓昭這才想起再過一月，楚燁就要納她為妾，有了新的身份。眸光不由的波動，心生喜悅的收起碗，口中連連稱是，乖覺的退下。
等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南枝扯過被蓋住頭，聲音朦朧的說：“你也走吧。”
楚燁倒沒多說什麽，起身走向門外，留她好好休息，誰知還沒跨出門，南枝又扯下被子叫住他。
“殿下。”
“嗯？”
她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怎麽了？”楚燁回身，很有耐心的等她開口。
過了許久，才有一聲壓抑的嘆息自南枝的喉間溢出：“剛剛……我說的，你、你聽見了嗎？”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問出口，問完頭低了，耳根紅了，雙手不住的攪動著背角掩飾慌亂。
楚燁不說話，只怔怔看了她許久，才笑著甩了甩紫袍，走出了屋內。
——沒聽到。
南枝在那明朗閑散的笑聲中，聽到他如是說。
聽不到，大概就是聾了。
他就是這樣，一會好，一會壞的。
沒事，馬上教他做人。
大家國慶快樂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嗯。”楚燁邊用勺子攪著藥，邊輕輕吹著熱氣，想也沒想，隨口應了一聲。
“那……那……”
心跳一下快了起來，這麽說，那不是夢境，真的是他？
“嗯？”楚燁瞥她一眼，笑道，“怎麽？”
“那為什麽還要我跪？有床不睡，非陪我睡地上。”
“我老了，腦子不太靈光，沒想到這些，只曉得不能叫我那個怕黑又怕冷的丫頭一個人呆在書房裏。”淺淺嘗了一口藥，確認不燙了，才舀了一勺遞到南枝嘴邊，“罰麽，自然是要罰的，不然你叫蕓昭心裏怎麽想？人多口雜，下人之間一旦傳開，豈不是人人都能欺負她？”
藥一絲絲融在口中，清苦彌漫肆意，淡涼入扉。
很苦，南枝卻沒有皺一下眉，比之更苦的，是她的心。
“你倒是會替自己的夫人著想，事事妥帖心細。”不等他餵第二口，南枝已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將空碗遞還他手中，明明苦不堪言，卻依然在用力吞咽了兩下，故作鎮定道，“我確實不懂老男人的心思。”
“唉，丫頭……”楚燁伸手為她揩去嘴角的湯藥，語氣卻頗為無奈，“人前，總要給我留幾分面子。”
那麽兇，什麽事都對著幹，堂堂琙王顏面何存啊！
南枝才不管這些，對他的無情懷恨在心，腦袋別開，不打算搭理他。
楚燁很有耐心的捏住她的下巴，將臉轉過來面對自己，鳳眸含笑，滿臉溫柔的解釋：“這不是舍不得你，親自來陪了麽？丫頭以為一件披風能頂什麽用，一夜下來，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住，更何況你一個嬌嬌軟軟的姑娘家。”
始終記得大夫囑咐南枝不可貪涼，否則來癸水時能疼掉她半條命。元清說他睡著了，那不過是假象，他哪裏睡得著。
明明氣的不行，心裏卻還是記掛她。
終於還是跟自己妥協了，怒意嘗盡，又巴巴的來找她。
她蜷縮成一團睡在冰冷的地面上，元清在一旁打盹。兩個人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可憐，一點也不像嬌生慣養的小姐和也算有點權勢的王府老管家。
猶豫再三，還是叫醒了元清，讓他抱來兩床厚厚的棉被鋪好，自己躺上去，邊暖著被窩，邊伸手把南枝摟在懷裏，將身上的溫度傳給她。
命令是他下的，總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臉，明火一生，那光亮就會引起註意，只能抱著她在地上將就一夜。
還好，總算沒真的凍著她。
南枝睡的極香，他卻一夜未眠。
堂堂琙王，自小就是高床軟枕，何曾睡過如此冷硬的地板？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確實年紀大了，不比年少時。即便有棉被墊著，硬邦邦的地面還是硌得他腰疼肩酸，加上被南枝枕了一夜，手臂也麻木不堪，動兩下都費勁。
這些還不是重點。
自從南枝來了癸水後，楚燁就認定她是大姑娘了，很少再像小時候那樣摟著她一起睡。多年分床，他不知道這丫頭睡覺怎麽還開始流口水了。
流的他衣服上濕漉漉的一片，黏黏糊糊，感覺很是不好。
不過算了，一輩子風流，就當這丫頭是來討債的。
他認了，都認了。
楚燁緩緩垂了眸，望著手中空碗，苦笑：“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南枝不服，撇撇嘴：“我可不敢。”
楚燁笑了笑，沒有多言，擱下藥碗，將她拉到懷中，彎腰抱起。
“殿下？”
“嗯，不用叫那麽大聲，不聾。”
楚燁把她放到床上，二話不說掀開她的裙擺，卷起褲腿，只一眼，劍眉深深的皺起。
膝蓋處兩團又青又紫的痕跡突兀的呈現在眼前。這丫頭細皮嫩肉的，平時稍微磕著碰著那淤青都需要好久才能消去，跪了那麽久，這深紫只怕沒個十天半月是消不掉了。
南枝光著腿有些冷，剛要掙紮，覆在膝蓋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將她摁住。
“別動，我看看。”
輕輕摩挲了兩下，擡頭問她：“疼嗎？”
南枝點點頭：“有一點。”
其實只要不碰也還好，比起他指腹按壓的疼痛，此刻她更受不了的是颼颼冷意。
“殿下，我有點冷。”
南枝還是動了，把腿往後縮了縮，開口提醒著他。楚燁罔若未聞，溫暖的指腹依然在她膝蓋上一下一下打著圈，似乎想撫去那些傷痕。
“養你這麽多年，到從來不知道你這樣聽話。小嘴不是很會說？又倔又犟，怎麽不曉得偷個懶？讓你跪就真的跪那麽久，難不成誰還會去監督你，嗯？”
大概是真心疼了，語氣不太好，隱隱有了責備的意思。從小到大沒舍得叫她吃過半點苦，長大了不是跟人打架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就是跟他倔到底，把兩個膝蓋搞成了這樣。
南枝也委屈，這老男人怎麽這樣，跪也是他讓的，現在怪氣人的還是他。
“我說我沒錯，可是你叫來了下人把我帶走……”
楚燁沒有放手的意思，她只能扯來身後的被給自己的腿蓋上。天漸漸冷了，刀子般的風一吹，本來不疼的腿逐漸有了痛意。
鳳眸斜瞥，楚燁定定的看著她，半晌，起身與她並肩而坐，順帶放下了她的褲腿。
“罰也罰了，也陪你遭了一夜罪，此事翻篇。”他伸手，連人帶被的摟入懷中，半是商量的語氣，“以後別對蕓昭說那種話，她是你的長輩。”
南枝的臉色一下冷到底，咬唇不語。
楚燁摸著她的腦袋，深湛的目光微動，又說：“至於江橫，他既有幾分把握治你的眼睛，我自然不會動他。”
南枝擡頭：“你會相信江大人？”
楚燁不屑勾唇：“不信。”
“那你為什麽也同意他給我治眼睛？”
楚燁低低的笑，笑聲隱帶嘲諷，語氣張揚：“這些年為你尋了多少醫道聖手都不得治，憑他？不過我那好侄兒信江橫，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況且叫江橫有點事情做也好，省的總在朝中沒事找事，讓我不痛快。”
原來是安了這份心。
南枝心念一動：“你既然不信他，還肯讓他給我醫治，如果治不好，你會不會以此為由，對他……”
想到這兒，心猛的沈了沈。
和楚燁不同，她倒是願意相信江橫。
這些年給她治眼睛的大夫從來沒有哪一個像江橫這樣自信敢賭又那麽主動的。
人家本就出於一片好心，無論能不能治好，南枝都會感謝他。
她對自己的眼睛早已不抱希望，所以不想因為這件事讓楚燁亂給江橫扣罪名。而且此事已經引起君上的重視，如果治不好，豈非是說江橫的醫術是浪得虛名？
到時候楚燁隨便參他一本，江橫在君上心中超然的地位必會動搖，再想對付可就容易多了。南枝忽然明白了，難怪剛才楚燁始終不發一言，由著君上囑咐了江橫一堆，原來他早就料定江橫沒那個本事治好自己，就等著事後，君上對他的信任不勝從前，好對付他。
他在利用自己。
一雙早就廢掉的眼睛就可以讓文采斐然、恩榮絕頂的江大人從此跌落泥潭，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楚燁笑而不答，松開她的肩，垂手理了理衣袖，反問：“對他怎樣？丫頭如此在意江橫，就算是為了你的朋友，不覺得也過了些？如此難怪蕓昭誤會，就連我都要以為你看上了那沒用的書生。”
南枝倒也不客氣，直接將心中的疑慮問出，“如果治不好，你當如何？是不是要怪他醫術不精，再來個欺君之罪？”
楚燁轉過頭來望著她，瞇了瞇眼，忽地輕笑：“你從哪學來的這胡思亂想的毛病？不去寫戲文真是可惜了。”他將雙手枕在腦後，長腿一蹬，身子一仰，在她身邊躺下，懶散的仿佛對諸事都毫不在意，“能怎樣？治不好就治不好，還能殺了他不成？”
“當真？”南枝狐疑。
楚燁淡淡一笑：“隨你信不信。”
言語之中已經流露出不耐煩，南枝只怕自己再問下去他又要發火，便轉了話題：“蕓昭說不久宮中又要舉行宮宴，還是為了君上選後一事，到時候不少貴胄俊傑都會去，你也想我在裏面挑個心儀的，是嗎？”
身側的男人沒有回答，輕輕闔上眼。
南枝尋著他的氣息也跟著往下躺了躺，胳膊戳了戳他：“老殿下，如果你真的想將我嫁人了，我希望你親自和我說。”
楚燁面色依然平靜，在南枝的話語下輕輕睜開眼。
日光熠熠，穿透那雙狹長鳳眸，映出一片看不清的深邃幻影。片刻後，眸中光華不再，獨留一望無底的黑暗。
“讓你自己選夫君，還不好嗎？”
蕓昭說她不開心是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夫君由他人做決定，幾番思量後，決定讓她自己挑一個，省的將來過得不好，反過來怨他。
不過瞧她的神情，似乎讓她自己選夫君，也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我自己選的，是誰都行嗎？你就不怕人家瞧不上我，覺得我這個瞎子是累贅。”
楚燁斜眸，不屑：“誰敢？”
“君上敢，江大人我看也敢。”
也不知道為什麽，南枝近來總喜歡跟他對著幹，那一夜跪算是白罰了，根本不長記性。楚燁聞言凝了凝眸，不過只一瞬間，又笑開：“這麽說你想嫁給他們之一？”
“不是！”被誤會，南枝連忙擺手，連帶著小腦袋也一個勁的搖，“我只是打比方而已，我誰也不想嫁。”
楚燁仿佛沒聽見：“想也無妨，我都會盡量滿足你。不過楚徽雲可嫁，江橫卻不行，百無一用是書生，將來你要跟著他吃苦？”
他越說越離譜，好像還當真了，南枝連忙伸手想捂他的嘴：“不是。你別亂說，江大人是衡音的心上人，我怎麽可能會喜歡？至於君上，他只是將我當小妹，我對他也只有兄妹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和那個蕓昭一樣，聽到風就是雨，亂點鴛鴦譜，有這功夫不妨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
“我有什麽事需要操心的？”
“我才十七歲，你都二十八了，你自己的夫人不著急娶，怎麽天天盡想著把我嫁人？”
“不把你的後半生安排好，哪有那個心思娶什麽妻？”
“強詞奪理。”南枝嘟囔，“沒心思娶妻卻先納妾，等風流快活夠了再成家，誰跟你誰倒黴，恩寵全叫個妾得了去。”
“你這丫頭，又開始了？”楚燁掌心一反，穩穩的扣在她的腰/肢上，拎小雞似的將人抱過來面對自己，好笑道，“你怎麽這麽愛管著我，嗯？”
南枝也不再閃躲，直言道：“我不喜歡蕓昭，我也不喜歡你身邊的任何一位女子，因為……”
當她想要把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秘密說出來時，冷不防的有人敲門。
楚燁擡頭。
“王爺，是我。”蕓昭的聲音響起，“我來給南枝送姜茶驅寒，順便看看她。”
楚燁沒有放話讓她進來，而是起身打算親自去接。人剛到床邊時，被南枝一把從身後抱住。
他皺了下眉，吩咐：“丫頭，放下。”
腰間的手收的更緊。
楚燁軟了語氣，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說：“乖，我去開門。”
南枝搖頭，整個臉貼在他的後背上，一字一句堅定的說：“殿下，我剛才的話沒說完。我不喜歡他們，是因為我喜歡你。”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說出來，一張臉已經燒的通紅。可偏偏與此同時，門被打開了，厚重聲似乎是蓋過了她的。
楚燁站起身，理了理衣裳，轉過頭來問：“因為什麽？”
他沒聽到。
忽然松了口氣，不知是慶幸還是唏噓。
蕓昭端著姜茶走來，若無其事的說道：“天寒，南枝跪了一夜，我真怕她受風寒，叫人煮了姜茶來。”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臉上一貫如常的笑容也看不出絲毫的異樣，好像威脅南枝說出那番話的是另有其人。
姜茶遞到面前，南枝卻不領情：“我剛喝了藥，現在什麽也喝不下，你放那吧。”
“涼了就沒功效了，還是趁熱喝了。”蕓昭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半是引誘半是哄，“來，張嘴。”
一說話就惹南枝討厭，雙唇抿著，墨眸定定的瞪著前方。
其實以前根本不討厭她，甚至準備接受這一切。那時候的蕓昭處處得體，講話溫柔，別說楚燁，就連她一個女子都喜歡，想要與之親近。可自從蕓昭視她為敵，自以為是的插手她的婚事開始，就無比厭惡此人。
這其中的反感不僅僅是因為楚燁。這麽多年，楚燁身邊從不缺女人，若是每一個都要這樣去計較吃醋，早就淹死在醋海之中了。她只是不喜歡自己的未來掌控在別人的手中，連楚燁都要過來商量一二，蕓昭，還未正式有名分，她又憑什麽？
明明兩人可以和平共處，蕓昭卻輸在了心急上。
是啊，她真的太心急了。
混跡市井，一向都是見人臉色行事，怎麽會看不明白琙王和南枝之間那點暧昧。
一個滿心仰慕，另一個呢，簡直視為掌上明珠。親生女兒尚且不會如此，偶爾還要責罰一番，可偏偏楚燁那雙漂亮的鳳眸總是追隨著小姑娘，也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露出發自肺腑的笑意。
有的人，只要存在就是個錯誤，成為會威脅別人的隱患，蕓昭對楚燁的喜歡絕不比別的女子少，所以她不想這短暫幸福被另一個人破壞。
她捫心自問對南枝沒有什麽壞心，也知道一個孤女離開王府將無處可去，在得知南枝罰跪凍了一夜後，又貼心的命人煮姜湯來。只是想送走南枝，並不是真的要她以後的日子過的潦倒不堪，所以希望楚燁能替南枝選一個好夫婿。
當然，即便不說，她知道楚燁也一定會做的。
“大小姐脾氣，還惱著，本王來餵。”
楚燁從蕓昭手中接過碗，以同樣的姿勢舀了一勺，什麽話也麽有說，南枝卻乖乖張開嘴，他不禁笑道：“怎麽？我餵的甜一些？”
南枝不吭聲，又喝了幾口，暖湯入腹，湧遍全身，瞬間驅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涼。
楚燁在，蕓昭不好說什麽，又不想就此離開，只能找來話題問：“聽說今天太醫院的江大人來過了，說是給南枝治眼睛，如何了？”
手中的碗很快見了底，楚燁轉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額前的青紫傷痕片刻，隨手擱下碗，替南枝擦了擦唇邊的湯汁，淡淡道：“頭還疼嗎？”
“上過藥已經好多了。”
“去歇著吧，好好養傷，過不了多久就是正式入府的日子，帶傷……本王無所謂，你不介意？”
蕓昭這才想起再過一月，楚燁就要納她為妾，有了新的身份。眸光不由的波動，心生喜悅的收起碗，口中連連稱是，乖覺的退下。
等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南枝扯過被蓋住頭，聲音朦朧的說：“你也走吧。”
楚燁倒沒多說什麽，起身走向門外，留她好好休息，誰知還沒跨出門，南枝又扯下被子叫住他。
“殿下。”
“嗯？”
她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怎麽了？”楚燁回身，很有耐心的等她開口。
過了許久，才有一聲壓抑的嘆息自南枝的喉間溢出：“剛剛……我說的，你、你聽見了嗎？”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問出口，問完頭低了，耳根紅了，雙手不住的攪動著背角掩飾慌亂。
楚燁不說話，只怔怔看了她許久，才笑著甩了甩紫袍，走出了屋內。
——沒聽到。
南枝在那明朗閑散的笑聲中，聽到他如是說。
聽不到，大概就是聾了。
他就是這樣，一會好，一會壞的。
沒事，馬上教他做人。
大家國慶快樂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