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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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執荑沒想到會突然下雪，她今日為了逃跑連鬥篷都放在茶樓沒有拿。
這雪落在身上，稍遇溫暖就融化為水打濕她今日本就穿得不多的衣裳。她凍得直哆嗦，腿腳也有些沒知覺了，卻還是不敢稍作休息。
她不知道那藥效如何，但她知道待陳習彧醒來，他必然會讓人封閉城門，到時候就更難離開上京了。
沈執荑找到平康坊，她把裴應遲給的玉璧交給侍女，說清了自己的來意。
那侍女打量了她片刻，似乎並不理解她這樣的良家婦女來這裏作甚。
不過她還是讓沈執荑到內間等等，然後轉身上樓，似乎是去找那位“蕭良女”了。
這個地方絲竹管弦、歡聲笑語不斷，不由讓沈執荑想起太平街。小時候，在那裏的時光自由散漫，可惜沒有親人疼她。
想到舊事，沈執荑把一直藏在袖子裏的鐲子取出來拿在手裏，她忍不住擔憂她的家人們是否會接納她。
如果實在不願意接納她的話，那她就又是一個人了。
可她不想這輩子到最後都是形單影只，更不願意到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就是陳習彧……不要想他。
沈執荑強迫自己不去想陳習彧，她才不要後悔，既然已經做了，那就不要再卑劣虛偽的去愧疚。
她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連忙將手中的鐲子收進袖中。
來人是位極美艷的女子，這人眼角雖已有細紋卻仍不減姿容。裴應遲說這人能幫她，想來她也定然是個人物。
“你就是裴公子口中的沈娘子？”蕭良女仔細瞧著沈執荑的臉，“原來他喜歡你這樣的。”
蕭良女捂嘴輕笑。
沈執荑這才意識到對方誤會了。恐怕在這人的眼裏，自己就是個與人私奔的浪蕩女。
她也不在意這些，只問：“請問娘子可否告知我入苑坊蕭家在哪裏？”
蕭良女聽到沈執荑的話神情一凜：“哪個蕭？”
沈執荑不明白她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但還是將信紙上的地方給蕭良女看：“這裏。”
蕭良女仔細看了看信紙，又疑惑地瞧著沈執荑：“你找這個地方做什麽？”媚態盡顯的女子正襟危坐，滿臉認真和戒備。
沈執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托詞：“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裴公子也是知道的。”
蕭良女看著上面的地方，扯了個笑，似乎帶著些傷感：“入苑坊蕭家早就沒了，蕭夫人也早已不知所蹤。”
沈執荑並不知道什麽蘭陵蕭氏，她來上京這些日子看到了許多世家，什麽王家、鄭家，卻獨獨從未聽說過這個蕭家。
沈執荑問：“什麽蘭陵蕭家？我為何從未聽過？”
蕭良女瞧沈執荑不過二十來歲，也明白她為何不知道，解釋道：“蕭家鼎盛時，恐怕令尊令堂都還是小孩，沒聽說過也正常。”
“況且，有人想斬草除根，自然不會想別人都知道。”蕭良女垂眸，眼中泛著寒意，不過很快就被她以笑意取代。
她對沈執荑道：“裴公子說您要離開京城，您先換身衣裳吧，我的人已經在後門等著了。”
沈執荑卻仍舊固執道：“那座舊宅如今還在嗎？我想去看看！”
蕭良女不理解沈執荑這麽做的意義。聽裴應遲說她是從大戶人家逃跑的婦人，這不抓緊時間趁著天黑離開，還去那什麽入苑坊作甚？
“您若是不趁著夜色走，待天亮雪停，到時候想走也走不成了。”蕭良女提點道，“入苑坊那裏都是權貴，你就不怕被你夫家人碰上？”
沈執荑仍然固執道：“你可以讓你的人在入苑坊等我嗎？我就去看看，我看一眼就成。”
她實在太想知道關於自己身份的事情，也太渴望能不再孤孤單單一個人活在世上。
這個執念釘在她的心底，就像小時候拼了命想往上爬，又像等陳習彧的那七年一樣。她太想知道人活一世究竟是為了什麽。
從前她為沈夫人活，後來她為陳習彧和抱琴的承諾而活，而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為何活著。
如果能找到親人的話……能給她取名“執荑”的父母，或許能告訴她活著為了什麽，也能讓她不再孤身一人。
“沈娘子……”蕭良女原本還想勸幾句沈執荑，卻在看到對方眼裏的偏執時收聲。
這樣的人勸她也是無用。
蕭良女連忙吩咐人備車：“那沈娘子動作得快些，否則等天亮就麻煩了。”
沈執荑聞言拿起對方給她準備的衣裳，立刻轉身到屏風後去換上。
這身衣裳用的是尋常布料，走到街上也不會太過顯眼，她麻利換好戴上幃帽就走。
馬車在入苑坊前停下，蕭良女的人和沈執荑約好地方等她。
她沿途路過徐家和王家，還有許許多多氣派的門庭，最終她才來到看起來已經十分破落的門庭。
上面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蹤，只剩下檐梁間層層的蛛網。
沈執荑沒見過從前這裏的光景，但從即使破舊卻依舊氣派的正門來看，這裏從前應當也是熱鬧的。
她去試著拿起門環敲門，在沒得到回應後，又用手用力拍了拍滿是灰塵的門，然而裏面仍然沒有人理會她。
不應該這樣啊，就算蕭家不在，此處也肯定會被其他人買下來才對。怎的會沒有派下人守著呢？
沈執荑正想再試一次，就聽到門“嘎吱”一聲被人打開。
看守庭院的老伯乜了眼沈執荑不算華貴的衣裳，擡手驅趕她：“去去去，去別家要飯去。”
沈執荑意識到對方的看輕，連忙掏出一錠銀子塞給他：“老伯，我不是討飯的，我是想問問這戶人家，從前住的是蕭家嗎？”
老伯原本還拿著銀子仔細檢查，生怕是假的，結果一聽“蕭家”兩個字立刻變臉道：“你這小娘子！”
他左看看右瞧瞧，把沈執荑拉進門後急忙關上：“你是何人？”
老伯又急又慌，心道，果然這便宜撿不得。
沈執荑又是那番精心準備的假話：“有一故友，她讓我來幫她問問。”
老伯這才反應過來，就這小娘子的言行舉止一看就不是什麽賤民，指不定是哪家的大家閨秀。
他收了人錢財，只當她是故意喬裝打扮來調查什麽的，小聲道：“這裏確實是蕭家人住的，不過卻不是什麽蕭宅。”
“蕭家家主住在其他地方，這裏是蕭家家主豢養外室的地方。蕭家人生性涼薄，沒過多少時日家主就厭棄了那外室，就讓人殺了她。”老伯道，“蕭家謀反後，此處就被裴家買了下來，這麽多年都空置著。”
沈執荑沒有想過這種情況，她問：“那外室有孩子嗎？”
老伯回想：“似乎是有個女兒。”
“那個女兒呢？”沈執荑追問。
“這我哪知道。小娘子，在京城這蕭家可沒幾個人敢提。要不是看你這賞銀給的多，這些話我都是不敢說的。”老伯打開門就把沈執荑往外推。
沈執荑還想問話，門卻已經閉上，還差點就夾住她的手。
門上掉落的灰塵嗆得沈執荑連打幾個噴嚏，眼淚直往外掉，她擦了擦眼淚，失魂落魄地轉身。
她坐在房前的臺階上拿出母親留給她的手鐲。
陳習彧不是說她的父母肯定很愛她嗎？可是如今看來，她似乎確實不是什麽被愛著的孩子。
親人，她只是想有個親人而已，有個不會背叛她、拋棄她的人。
朋友、愛人，她都已經試過了，他們都是不可靠的。她只從擁有過親人，她想如果她也有親人，或許她的阿爺阿娘也能像明越、王子義的父母那般愛她吧。
可好像不是的，而且，她又一條線索都沒有了。
承認自己是那個外室的女兒，她就是不被愛的孩子，承認自己不是的話……一切又斷了。
蕭家沒了，知道內情的人也都是那些位高權重的人，離開京城她肯定再也查不到什麽了，可她又不能留在這裏。
沈執荑想自己又得獨自活著了。
她抱著膝蓋無聲流淚。
敲更人的聲音傳來，夜已經很深了。有小娘子似乎是玩到這個時辰才回家，家人等在門口嗔怪了幾句，可那樣關懷的場景……她真的好生羨慕啊。
不是稍微不聽話就會被沈夫人打；也不是只要多看兩眼好東西，就會被指責心氣高；就算犯了錯，也能被包容。
她只是想有個親人能這麽愛自己而已。
如果實在沒有的話，她還能怎麽辦呢？友人、愛人不可靠，她又沒有親人，誰能愛她呢？
沈執荑也不知道自己在階前哭了多久，最後在手腳都被凍得沒知覺時，她才終於擡起頭。
然後，她看到了身側的人。
因為被冷風吹了太久，沈執荑覺得她的腦袋都好像變得慢吞吞的，她不解又遲疑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她第一反應甚至不是害怕和逃跑。
陳習彧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在你剛才哭的時候。”
他原本是想直接打斷沈執荑的，怕她淋了風雪又生病。可轉念想了想，這人今日是為了找親人，看她這副模樣想來應該是沒找到。
還是讓她先哭會兒宣洩完再說。
陳習彧就這樣默默在她身旁，陪她坐了不知多久。
沈執荑望著眉梢和發間都沾著雪，卻仍然溫柔與她對視的人。
她滿是不解地哽咽道：“你不生氣嗎？”
換成是她她都要生氣，好吃好喝的養著一個人，要星星不給月亮，每日不論再忙也把人放心上。
結果轉頭人就跑了，是她她不僅會生氣，而且還要把那個人腿打斷，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跑。
陳習彧卻搖頭，發間的雪也隨著他的動作飄落：“不生氣，你能找到親人是好事。”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不要你了，你還不生氣，我都恨死我自己了。”沈執荑又忍不住淚意，“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好？讓我、讓我又要忍不住相信……”
相信什麽？
相信陳習彧是這世間最愛她的人。相信就算所有人都討厭她，陳習彧也會和每個厭惡她的人解釋，沈執荑是個很好的人。
又或者，是相信自己在那七年的蹉跎後、在陳習彧的失約後、在他甚至不能給出個清清楚楚的失憶原因後，還是又一次像年少那樣愛上了陳習彧。
她無數次按下的心動，在這個風雪夜突然瘋長，終於讓沈執荑確信——她現在對陳習彧的喜歡比之年少時，只多不少，只增不減。
“沈執荑，你相信我吧。”陳習彧伸手替沈執荑拂去她頭上的飄雪，然後握住她的手，“這一次，我絕不失約。”
“只要你願意，我也可以幫你尋找親人。只要你想，我永遠是你的親人。”
沈執荑聽到對方的話，都要懷疑寒氣不是凍僵了她的指尖，而是將她的整個人都凍住了，所以她才會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可由心尖蔓延全身的溫暖情意，卻又無時無刻提醒她，她現在很清醒，決沒有因為天冷而失去理智。
沈執荑動了一下，原本是想把手從陳習彧的掌心抽出，可卻不小心把袖中的盒子丟了出來。
小小的四方木盒“啪嗒”一聲打開，裏面的東西掉進雪地裏。
紅色的線繩在雪地裏格外明顯，沈執荑撿起那枚像小魚兒般的東西。
這是一枚銀魚符，沈執荑已經不是在南州時那個只認得銀魚符，卻認不出它具體代表的官職的自己了。
她通過上面的刻紋，很快認出這枚銀魚符代表著二品官的意思。
“你給我這個做什麽？”沈執荑詫異道。
可能是因為對方給她披了衣裳而暖和些的緣故，她終於開始認真思考陳習彧為何會這般快找到她。
這人買糖人為何不拉著她一起去，他不是害怕兩人走丟，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嗎？還有那杯茶水，這人最喜飲茶，真的會品不出來那茶水不對嗎？
至於這枚銀魚符，這東西既能代表身份，又因為是官員所有物，幾乎人人都識得。
她只要聲稱自己是寡婦，這是前夫留下來的，就能避下不少禍端——可她在宮裏，甚至在京城都是不需要的。
沈執荑猛地擡頭看過去，就聽到陳習彧的聲音：“你猜到了。”
他是故意放自己走的，從始至終，她能順利都是因為這都是陳習彧默許的事情。
“其實，你剛才問我生不生氣，我說謊了。”陳習彧見她情緒穩定許多才開始解釋，“我又不是聖人，做不到那般豁達。”
“可是，朕是帝王，如果連帝王都剛愎果毅，心懷怨懟，你讓天下人如何是好？”陳習彧望著她道，“況且……”
“什麽？”沈執荑追問。
陳習彧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你只要過得好，我就是歡喜的。”
她楞楞聽著對方表白心跡，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只覺得像一團亂麻終於被人整理出來。
而讓她內心那團亂麻終於明晰的人就是陳習彧。
沈執荑聽到陳習彧的話：“可我還是不舍你。你說你跨不過那七年。”
“好。”
他的笑像今夜的月色般清澈，但他的聲音卻又無比堅定：“那七年時光，由我來跨。”
如果兩人之間相隔千山，那就由他渡過萬海，連同沈執荑猶豫不決的那千山，都由他來走。
“你不喜歡上京，那你再給我七年時間，好不好？”陳習彧詢問，“你想去哪裏都好，你去天涯海角，我守海晏河清。待能卸下擔子的那日。我一定快馬加鞭來找你。”
“執荑，好不好？”
沈執荑聽到他的這些話，眼裏的茫然無措一點點消失，心裏沒找到親人的難過失落也逐漸散去。
她正想回答，卻忽然感覺腦袋一暈。
陳習彧就這樣看到沈執荑向後倒去，幸好，他接住了她。
還有一更，我在改！等會兒就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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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執荑沒想到會突然下雪，她今日為了逃跑連鬥篷都放在茶樓沒有拿。
這雪落在身上，稍遇溫暖就融化為水打濕她今日本就穿得不多的衣裳。她凍得直哆嗦，腿腳也有些沒知覺了，卻還是不敢稍作休息。
她不知道那藥效如何，但她知道待陳習彧醒來，他必然會讓人封閉城門，到時候就更難離開上京了。
沈執荑找到平康坊，她把裴應遲給的玉璧交給侍女，說清了自己的來意。
那侍女打量了她片刻，似乎並不理解她這樣的良家婦女來這裏作甚。
不過她還是讓沈執荑到內間等等，然後轉身上樓，似乎是去找那位“蕭良女”了。
這個地方絲竹管弦、歡聲笑語不斷，不由讓沈執荑想起太平街。小時候，在那裏的時光自由散漫，可惜沒有親人疼她。
想到舊事，沈執荑把一直藏在袖子裏的鐲子取出來拿在手裏，她忍不住擔憂她的家人們是否會接納她。
如果實在不願意接納她的話，那她就又是一個人了。
可她不想這輩子到最後都是形單影只，更不願意到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就是陳習彧……不要想他。
沈執荑強迫自己不去想陳習彧，她才不要後悔，既然已經做了，那就不要再卑劣虛偽的去愧疚。
她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連忙將手中的鐲子收進袖中。
來人是位極美艷的女子，這人眼角雖已有細紋卻仍不減姿容。裴應遲說這人能幫她，想來她也定然是個人物。
“你就是裴公子口中的沈娘子？”蕭良女仔細瞧著沈執荑的臉，“原來他喜歡你這樣的。”
蕭良女捂嘴輕笑。
沈執荑這才意識到對方誤會了。恐怕在這人的眼裏，自己就是個與人私奔的浪蕩女。
她也不在意這些，只問：“請問娘子可否告知我入苑坊蕭家在哪裏？”
蕭良女聽到沈執荑的話神情一凜：“哪個蕭？”
沈執荑不明白她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但還是將信紙上的地方給蕭良女看：“這裏。”
蕭良女仔細看了看信紙，又疑惑地瞧著沈執荑：“你找這個地方做什麽？”媚態盡顯的女子正襟危坐，滿臉認真和戒備。
沈執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托詞：“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裴公子也是知道的。”
蕭良女看著上面的地方，扯了個笑，似乎帶著些傷感：“入苑坊蕭家早就沒了，蕭夫人也早已不知所蹤。”
沈執荑並不知道什麽蘭陵蕭氏，她來上京這些日子看到了許多世家，什麽王家、鄭家，卻獨獨從未聽說過這個蕭家。
沈執荑問：“什麽蘭陵蕭家？我為何從未聽過？”
蕭良女瞧沈執荑不過二十來歲，也明白她為何不知道，解釋道：“蕭家鼎盛時，恐怕令尊令堂都還是小孩，沒聽說過也正常。”
“況且，有人想斬草除根，自然不會想別人都知道。”蕭良女垂眸，眼中泛著寒意，不過很快就被她以笑意取代。
她對沈執荑道：“裴公子說您要離開京城，您先換身衣裳吧，我的人已經在後門等著了。”
沈執荑卻仍舊固執道：“那座舊宅如今還在嗎？我想去看看！”
蕭良女不理解沈執荑這麽做的意義。聽裴應遲說她是從大戶人家逃跑的婦人，這不抓緊時間趁著天黑離開，還去那什麽入苑坊作甚？
“您若是不趁著夜色走，待天亮雪停，到時候想走也走不成了。”蕭良女提點道，“入苑坊那裏都是權貴，你就不怕被你夫家人碰上？”
沈執荑仍然固執道：“你可以讓你的人在入苑坊等我嗎？我就去看看，我看一眼就成。”
她實在太想知道關於自己身份的事情，也太渴望能不再孤孤單單一個人活在世上。
這個執念釘在她的心底，就像小時候拼了命想往上爬，又像等陳習彧的那七年一樣。她太想知道人活一世究竟是為了什麽。
從前她為沈夫人活，後來她為陳習彧和抱琴的承諾而活，而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為何活著。
如果能找到親人的話……能給她取名“執荑”的父母，或許能告訴她活著為了什麽，也能讓她不再孤身一人。
“沈娘子……”蕭良女原本還想勸幾句沈執荑，卻在看到對方眼裏的偏執時收聲。
這樣的人勸她也是無用。
蕭良女連忙吩咐人備車：“那沈娘子動作得快些，否則等天亮就麻煩了。”
沈執荑聞言拿起對方給她準備的衣裳，立刻轉身到屏風後去換上。
這身衣裳用的是尋常布料，走到街上也不會太過顯眼，她麻利換好戴上幃帽就走。
馬車在入苑坊前停下，蕭良女的人和沈執荑約好地方等她。
她沿途路過徐家和王家，還有許許多多氣派的門庭，最終她才來到看起來已經十分破落的門庭。
上面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蹤，只剩下檐梁間層層的蛛網。
沈執荑沒見過從前這裏的光景，但從即使破舊卻依舊氣派的正門來看，這裏從前應當也是熱鬧的。
她去試著拿起門環敲門，在沒得到回應後，又用手用力拍了拍滿是灰塵的門，然而裏面仍然沒有人理會她。
不應該這樣啊，就算蕭家不在，此處也肯定會被其他人買下來才對。怎的會沒有派下人守著呢？
沈執荑正想再試一次，就聽到門“嘎吱”一聲被人打開。
看守庭院的老伯乜了眼沈執荑不算華貴的衣裳，擡手驅趕她：“去去去，去別家要飯去。”
沈執荑意識到對方的看輕，連忙掏出一錠銀子塞給他：“老伯，我不是討飯的，我是想問問這戶人家，從前住的是蕭家嗎？”
老伯原本還拿著銀子仔細檢查，生怕是假的，結果一聽“蕭家”兩個字立刻變臉道：“你這小娘子！”
他左看看右瞧瞧，把沈執荑拉進門後急忙關上：“你是何人？”
老伯又急又慌，心道，果然這便宜撿不得。
沈執荑又是那番精心準備的假話：“有一故友，她讓我來幫她問問。”
老伯這才反應過來，就這小娘子的言行舉止一看就不是什麽賤民，指不定是哪家的大家閨秀。
他收了人錢財，只當她是故意喬裝打扮來調查什麽的，小聲道：“這裏確實是蕭家人住的，不過卻不是什麽蕭宅。”
“蕭家家主住在其他地方，這裏是蕭家家主豢養外室的地方。蕭家人生性涼薄，沒過多少時日家主就厭棄了那外室，就讓人殺了她。”老伯道，“蕭家謀反後，此處就被裴家買了下來，這麽多年都空置著。”
沈執荑沒有想過這種情況，她問：“那外室有孩子嗎？”
老伯回想：“似乎是有個女兒。”
“那個女兒呢？”沈執荑追問。
“這我哪知道。小娘子，在京城這蕭家可沒幾個人敢提。要不是看你這賞銀給的多，這些話我都是不敢說的。”老伯打開門就把沈執荑往外推。
沈執荑還想問話，門卻已經閉上，還差點就夾住她的手。
門上掉落的灰塵嗆得沈執荑連打幾個噴嚏，眼淚直往外掉，她擦了擦眼淚，失魂落魄地轉身。
她坐在房前的臺階上拿出母親留給她的手鐲。
陳習彧不是說她的父母肯定很愛她嗎？可是如今看來，她似乎確實不是什麽被愛著的孩子。
親人，她只是想有個親人而已，有個不會背叛她、拋棄她的人。
朋友、愛人，她都已經試過了，他們都是不可靠的。她只從擁有過親人，她想如果她也有親人，或許她的阿爺阿娘也能像明越、王子義的父母那般愛她吧。
可好像不是的，而且，她又一條線索都沒有了。
承認自己是那個外室的女兒，她就是不被愛的孩子，承認自己不是的話……一切又斷了。
蕭家沒了，知道內情的人也都是那些位高權重的人，離開京城她肯定再也查不到什麽了，可她又不能留在這裏。
沈執荑想自己又得獨自活著了。
她抱著膝蓋無聲流淚。
敲更人的聲音傳來，夜已經很深了。有小娘子似乎是玩到這個時辰才回家，家人等在門口嗔怪了幾句，可那樣關懷的場景……她真的好生羨慕啊。
不是稍微不聽話就會被沈夫人打；也不是只要多看兩眼好東西，就會被指責心氣高；就算犯了錯，也能被包容。
她只是想有個親人能這麽愛自己而已。
如果實在沒有的話，她還能怎麽辦呢？友人、愛人不可靠，她又沒有親人，誰能愛她呢？
沈執荑也不知道自己在階前哭了多久，最後在手腳都被凍得沒知覺時，她才終於擡起頭。
然後，她看到了身側的人。
因為被冷風吹了太久，沈執荑覺得她的腦袋都好像變得慢吞吞的，她不解又遲疑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她第一反應甚至不是害怕和逃跑。
陳習彧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在你剛才哭的時候。”
他原本是想直接打斷沈執荑的，怕她淋了風雪又生病。可轉念想了想，這人今日是為了找親人，看她這副模樣想來應該是沒找到。
還是讓她先哭會兒宣洩完再說。
陳習彧就這樣默默在她身旁，陪她坐了不知多久。
沈執荑望著眉梢和發間都沾著雪，卻仍然溫柔與她對視的人。
她滿是不解地哽咽道：“你不生氣嗎？”
換成是她她都要生氣，好吃好喝的養著一個人，要星星不給月亮，每日不論再忙也把人放心上。
結果轉頭人就跑了，是她她不僅會生氣，而且還要把那個人腿打斷，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跑。
陳習彧卻搖頭，發間的雪也隨著他的動作飄落：“不生氣，你能找到親人是好事。”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都不要你了，你還不生氣，我都恨死我自己了。”沈執荑又忍不住淚意，“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好？讓我、讓我又要忍不住相信……”
相信什麽？
相信陳習彧是這世間最愛她的人。相信就算所有人都討厭她，陳習彧也會和每個厭惡她的人解釋，沈執荑是個很好的人。
又或者，是相信自己在那七年的蹉跎後、在陳習彧的失約後、在他甚至不能給出個清清楚楚的失憶原因後，還是又一次像年少那樣愛上了陳習彧。
她無數次按下的心動，在這個風雪夜突然瘋長，終於讓沈執荑確信——她現在對陳習彧的喜歡比之年少時，只多不少，只增不減。
“沈執荑，你相信我吧。”陳習彧伸手替沈執荑拂去她頭上的飄雪，然後握住她的手，“這一次，我絕不失約。”
“只要你願意，我也可以幫你尋找親人。只要你想，我永遠是你的親人。”
沈執荑聽到對方的話，都要懷疑寒氣不是凍僵了她的指尖，而是將她的整個人都凍住了，所以她才會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可由心尖蔓延全身的溫暖情意，卻又無時無刻提醒她，她現在很清醒，決沒有因為天冷而失去理智。
沈執荑動了一下，原本是想把手從陳習彧的掌心抽出，可卻不小心把袖中的盒子丟了出來。
小小的四方木盒“啪嗒”一聲打開，裏面的東西掉進雪地裏。
紅色的線繩在雪地裏格外明顯，沈執荑撿起那枚像小魚兒般的東西。
這是一枚銀魚符，沈執荑已經不是在南州時那個只認得銀魚符，卻認不出它具體代表的官職的自己了。
她通過上面的刻紋，很快認出這枚銀魚符代表著二品官的意思。
“你給我這個做什麽？”沈執荑詫異道。
可能是因為對方給她披了衣裳而暖和些的緣故，她終於開始認真思考陳習彧為何會這般快找到她。
這人買糖人為何不拉著她一起去，他不是害怕兩人走丟，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嗎？還有那杯茶水，這人最喜飲茶，真的會品不出來那茶水不對嗎？
至於這枚銀魚符，這東西既能代表身份，又因為是官員所有物，幾乎人人都識得。
她只要聲稱自己是寡婦，這是前夫留下來的，就能避下不少禍端——可她在宮裏，甚至在京城都是不需要的。
沈執荑猛地擡頭看過去，就聽到陳習彧的聲音：“你猜到了。”
他是故意放自己走的，從始至終，她能順利都是因為這都是陳習彧默許的事情。
“其實，你剛才問我生不生氣，我說謊了。”陳習彧見她情緒穩定許多才開始解釋，“我又不是聖人，做不到那般豁達。”
“可是，朕是帝王，如果連帝王都剛愎果毅，心懷怨懟，你讓天下人如何是好？”陳習彧望著她道，“況且……”
“什麽？”沈執荑追問。
陳習彧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你只要過得好，我就是歡喜的。”
她楞楞聽著對方表白心跡，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只覺得像一團亂麻終於被人整理出來。
而讓她內心那團亂麻終於明晰的人就是陳習彧。
沈執荑聽到陳習彧的話：“可我還是不舍你。你說你跨不過那七年。”
“好。”
他的笑像今夜的月色般清澈，但他的聲音卻又無比堅定：“那七年時光，由我來跨。”
如果兩人之間相隔千山，那就由他渡過萬海，連同沈執荑猶豫不決的那千山，都由他來走。
“你不喜歡上京，那你再給我七年時間，好不好？”陳習彧詢問，“你想去哪裏都好，你去天涯海角，我守海晏河清。待能卸下擔子的那日。我一定快馬加鞭來找你。”
“執荑，好不好？”
沈執荑聽到他的這些話，眼裏的茫然無措一點點消失，心裏沒找到親人的難過失落也逐漸散去。
她正想回答，卻忽然感覺腦袋一暈。
陳習彧就這樣看到沈執荑向後倒去，幸好，他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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