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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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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

沈執荑告別長公主後並沒有立刻離開廣陵公主府,她拿著那幾封信,問給她領路的女官:“姑姑能不能帶我去清靜點的涼亭坐坐?”

那位女官帶她繞了下路,等女官一走,沈執荑就迫切地拿出信看了起來。

很熟悉的字,內容也如她所料,都是問安和逗她歡心的內容。等她拆到最後那封信時,目光才終於凝滯住。

「執荑,從前我總想瞞著你,可我這些日子看遍了沙場無情。恐日後再無機緣,不若今日一並告知。」

「我在這裏殺了第一個人,那個人的血濺到我臉上……以戰止戰不對,可敵虜擾我邊境,屠城滅村,此戰不得不打。」

沈執荑翻看可幾封信,果然她最後拆開的這封信,從時間上來說是這些信裏最早寫的。

陳習彧那時原來是去邊關了嗎?

大燕戎狄之憂已有百餘年,直到七年前那些異族人侵犯邊境,屠了漠北兩城。當時朝堂人人都束手無策,徐家提議和親割地求和。

也是那個時候明家站了出來,後來關山一戰,明將軍死守關山,扼住了戎狄南下的最後那道天塹。

關山倘若失守,上京便無險可守,只能南渡求生。

那時沈執荑在渡口翹首以盼陳習彧來娶她時,便常見北方運來家中資產,以便避難的人家。

原來是陳習彧是去邊關守城了嗎?

沈執荑垂眸看著這些信,自從她得知陳習彧是帝王後,便想過他當時或許是為了回京奪位,也可能是為了穩定朝堂。

這也沒什麽,江山重於美人罷了,反正她也不愛他了。

可原來他是去邊關了嗎?

沈執荑的手指落在這封信最後的那幾句話——

「此戰終究不能免,便是現在割地求和了,將來亦難預料。」

「執荑,我會將風霜雪雨都擋在關外,勿憂。江南已入秋,切莫貪蟹食多。祝安。」

她說不清心裏的滋味,只是有些悵然。

七年,太平盛世,那場仗的英雄卻連一絲記憶都沒有。那樣溫和明朗的人滿手鮮血,那雙本該執筆弄文墨的手,最終卻浸滿罪孽。

他替大燕人打下安寧,他卻連自己最愛的人都忘卻了。

沈執荑用力捏緊手中的信,心口像螞蟻啃噬般密密麻麻的疼。

“本宮不許徐家娶昭平縣主,你做得到嗎?”

沈執荑沈浸在過去的惆悵,乍聽到有女人嬌俏的聲音,還有些意外。

她這才發現涼亭不遠處的假山後似有人在說話。今日長公主設宴,侍奉的人大多在前廳,她們這是覺得此處無人?

“殿下,臣能做得到,只是……您何必心心念念徐鶴言呢?其實……”

那個女聲滿是不耐的打斷:“徐溫,本宮只需要聽話的狗和好用的刀,你最好不要有什麽非分之想。”

徐溫?

聽到這個名字,沈執荑想起陳習彧剛登基那年平叛雲南王的徐溫。不會真是那個徐溫吧?

那女子敢如此和徐溫說話,恐怕身份定然不凡,她還是先走為妙。

沈執荑撿起桌上的信,卻突然聽到那邊的男人大喝一聲:“誰在那裏!”

她連忙揣著信就跑。

沈執荑也不知道為什麽,進上京後她總是撞破別人的秘密。之前對裴應遲也是,這次也是……她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好讓她發現的了。

沈執荑一頭撞到有個人身上,仰起頭還沒看清是誰,就聽到熟悉的聲音:“有人在追你嗎?”

果然,她站直就看到陳習彧關切的神色。

他伸出手替沈執荑揉著額頭:“撞疼沒有?”

沈執荑把信收進袖子裏,點頭又搖頭:“我剛才聽到有兩個人的談話了。”

她比比劃劃半天,陳習彧也都認真聽完了,很快就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

他盯著沈執荑藏信的那只手,隨即不著痕跡地移開:“是徐溫,朕等會兒就和他說清,他不會傷你的。”

“額頭呢?”陳習彧又給她揉額頭。

沈執荑連忙搖頭:“不疼了。”

她都說了不疼,這個人還給她揉,她正想找個理由讓陳習彧放手,他又先一步收回了手。

陳習彧發現沈執荑今日格外漂亮,似乎是因為赴宴的緣故,雖然穿的清雅,但服飾都是用心了的。

他問:“今日有沒有人誇你啊?”

沈執荑點頭,今日宴會的小娘子,都還挺友好的,好幾位都認真地誇了她。

不過都是誇她長得好,或者很穩重的,她也很喜歡,可總覺得有些不夠。

陳習彧:“朕也想誇誇沈娘子。”

沈執荑以為陳習彧肯定也是說那些陳詞濫調,卻沒想到他卻彎腰,幫她把剛才因為逃跑而有些下垂的金釵扶正。

然後他溫和卻又認真道:“沈娘子今日也有很努力的活著。”

聽到這話沈執荑心裏比過去聽無數句誇獎都要開心。

這個人沒有誇她貌美,也沒有誇她的氣質,這話聽起來都像在哄小孩。

但沈執荑很喜歡這句話,因為她最近就是在好好活著,她想活下去並且活得好。

沈執荑笑道:“多謝陛下。”

這句話是對她來上京這段日子最好的肯定。

她都幾乎忘了兩人身份的差別,直到陳習彧告訴她,他是來看姑母的,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忙收斂了笑容。

只是人高興的時候,眼裏都會透著幾分歡快。

陳習彧看她這樣,知道今日的話她想必是聽進去了的,見狀,他眼中也滿是笑意。

孟夏的上京還沒有太熱,沈執荑剛才逃跑時也沒有覺得有多熱,但此刻陳習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卻有些燥熱。

“恭送陛下。”沈執荑低下頭道。

陳習彧看到她低下頭時,頭上的珠花小釵也跟著顫了顫。

沈執荑好像很喜歡這種珠花做的小釵,之前是小蝴蝶,現在成了小白花。

他自然發覺了沈執荑的害羞,也知道她這話是在趕他。

陳習彧沒有拆穿她,多看了她頭上的小釵幾眼,低笑一聲:“好。”

沈執荑確定對方離開後,眼裏有些不解地望著那人的背影。

她剛才有些害羞,上次有這樣感覺似乎還是好多年前了。

沈執荑疑惑不安地扣著指甲,她不能有這種感覺的,有這種感覺是會被拿捏的。

她不可以再被人拿捏,任何人都不可以。

“你說明越,那個野丫頭才不配,我才不喊她。”鄭觀音正和幾個好友聊起為何不請明越來的事,就看到沈執荑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過來。

她故意拔高聲音道:“有的人,以為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也不知道能風光多久。”

那幾個好友意識到這句話是在指桑罵槐,有的人低下頭假裝沒聽見,也有的笑容僵住——鄭觀音是宗室女,不代表她們也是,陛下看在親戚面上不收拾這人,可她們就不一定了。

其中有個人默默離遠了點,她還年輕,不想找死。

鄭觀音卻吃準了沈執荑不會反擊,上次常雲山的時候,這人不就裝作沒聽見嗎?況且,她剛才也聽下人說了,沈執荑居然還幫了裴應遲。

這人也沒有那麽記仇。

果然,沈執荑如她所料沒有反駁,還道:“縣主,臣女有事,今日宴會便先行一步。”

看吧,她就是知道沈執荑就是個軟柿子,上不得……

“只是縣主剛才的話臣女覺得不對。”沈執荑冷靜擡眼看過去,嘴角仍然微微帶笑。

她沒有生氣,卻讓鄭觀音有些不太好的回憶湧上心頭,不論再不高興也不會顯露出來的樣子,只會雲淡風輕地處理。

這樣的習慣很像她那位性格看似好相處,卻也能隨口處死人的皇帝表哥。

沈執荑道:“明郡主只是性情灑脫了些,規矩禮儀卻從不欠缺。”

“倒是縣主,以下議上,以卑非尊。竟不知道自詡幽蘭出山的滎陽鄭氏,居然也會做此般含沙射影之事。”沈執荑不卑不亢道。

“你、你……你居然敢用這種話來罵我!”鄭觀音氣得指著沈執荑。

沈執荑卻沒有退讓,只淡淡掃了她一眼,隨後道:“今日多謝縣主款待。”隨即轉身離去。

這算些什麽?

要不是擔心她如果用當年罵遍太平街無人能敵的那些腌臜話,這鄭觀音聽不懂,也擔心汙了旁邊那些小娘子的耳朵,沈執荑還能說得難聽的多。

不過還是這樣罵比較好。鄭觀音自持出身,這麽說比較解氣,至於這話裏連滎陽鄭氏都罵了……沒關系,反正明家和滎陽鄭氏不對付,得罪了就得罪了。

鄭觀音說她要攀高枝?沈執荑才不要,等她找到親人,如果他們也記掛她,她就勉為其難原諒好了。

如果他們不在意她,那她就離開上京,天下這麽大,多的是地方能去。

鄭觀音氣得流蘇亂顫,指著沈執荑卻又什麽重話都不敢說。

過去許久,她身邊的徐采萍把她的手指壓下來,小心翼翼道:“縣主,忍忍吧。”

上次徐家已經試探過陛下的態度了,兄長也特地叮囑徐采萍不要招惹沈執荑。這鄭觀音有公主母親護著,她可沒有。

沈執荑前腳剛從公主府出來,後腳就被王子義的小廝攔住了。

“郡主娘娘,我家公子有事請您去王府一趟,您能否賞個臉?”這小廝急切道。

沈執荑認得這人,確實是王子義身邊的人。

“走吧。”沈執荑懂得與人交好的道理。

滎陽鄭氏這次算是被她得罪透了,那她就得給自己再多找幾個朋友。

沈執荑進王家的時候,正巧看到有人從裏面出來,她聽到小廝跪下道:“主君安。”

她也忙跟著行禮,這人應當就是王子義的父親,也是如今瑯琊王氏的家主王諶。

“郡主萬安。”王諶居然向她回禮了。

沈執荑擡眼看過去,發現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是年逾不惑,但他除了眼角略微有些皺紋外,整個人都很是儒雅的樣子。

她原本以為他們王家人都是張揚性格來著,沒想到中書令大人居然如此內斂。

王諶略帶歉意:“小兒性子爛漫,行事多有不妥,卻絕無惡意。倘若言語間有冒犯之處,還請娘子見諒,在下代他向娘子先致歉了。”

沈執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連忙客氣回道:“您客氣了,王公子平日很好,並未冒犯過我。”

王諶這才松了口氣的樣子,拱手道:“朝中有事,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沈執荑回想王子義說的話,突然覺得這人真的沒開玩笑。王子義說他能代表整個瑯琊王氏可能真不是誇的海口。

就王諶對兒子的這份愛,尋常人家都少見,更別提以家族利益為先的世家大族裏。

沈執荑被小廝帶著到了廂房,看到王子義在外面急得走來走去。

他看到沈執荑忙跑過來:“沈表姐去看看我表哥成不成?我請太醫來給他看傷,他不願意;說陪他去醫館,他也不同意……你去勸勸他成不成?”

這她和裴應遲統共都沒有認識幾天,讓她去勸裴應遲,王子義怎麽想的?難怪王諶說他性子“爛漫”。

見沈執荑不願意,他又道:“沈表姐去看看好不好,我可以把城西的三間鋪子,還有城東的兩間……”

“我去看看。”沈執荑打斷王子義,“你看住外面,不許其他人進來,你也不準。”

沈執荑剛推開門,就聽到裴應遲憤怒的聲音:“王子義,我不需要你爛好心,我讓你滾啊!”

裴應遲把盛著水的銅盆砸到沈執荑面前,“咣當”一聲,嚇得她退後一步。

“是你?你來做什麽?”裴應遲看到沈執荑反應過來,關上門才走過來。

沈執荑看著裴應遲別扭的神情,沒給她留面子:“是我不是王子義,這麽失落啊?”

裴應遲給了她一個眼刀:“誰要他憐憫我?他以為他是什麽?救苦救難的菩薩?我才不需要。”

真要是裴應遲說的那樣,她要真討厭王子義。那個銅盆就該砸到沈執荑頭上,而不是徑直砸在地上了。

明明就是希望有人關心她的。

沈執荑:“你受的傷不輕,把衣裳脫了吧,我給你看看。”

裴應遲咬緊下唇,並不妥協:“不需要。”

“不是我就是太醫,你和王子義認識比我久,他是什麽人你清楚。”沈執荑撿起銅盆,讓丫鬟去重新接了盆水,她靠在門框上,“你自己選吧,我來,還是可能身份暴露。”

裴應遲默默不語,半晌,她脫掉了外衫,隨後是中衣。

雖然沈執荑知道這人受了傷,也知道她從前也受了不少傷,但看清她身上那些縱橫的淤青時還是忍不住皺眉。

這……該是下的多重的手啊。

沈執荑垂眸斂去眼中瞬間的心疼神色,拿起帕子替裴應遲擦拭身體。

她的新傷還未結痂,碰到時她就疼得忍不住顫抖。

沈執荑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經常被打的人是會備藥的。這些應該都是裴應遲平常隨身帶著的。

她仔細替裴應遲處理傷口,然後再給裴應遲聞了聞藥,確定好這些藥的功用,才給對方塗上去。

在給裴應遲處理頭上的傷時,她聽見微不可聞的一聲“謝謝”。

沈執荑垂眸看裴應遲,被看的人用力抹掉溢出的眼淚,倔強不服輸道:“不要可憐我。”

“我沒可憐你。”沈執荑道,“你很像一個人。”

她只是覺得裴應遲很像從前的她。

難怪自己會沒有那麽恨這個人,因為這就是過去那個她,明明已經拼盡全力活著,卻還是過得一塌糊塗。

又像個小刺猬般,對任何人的好意都警惕,抱著無意義的自尊心,寧可被厭惡,也不要被可憐。

這麽一想,難怪陳習彧之前會那般無奈,他也真的脾氣好,居然讓小刺猬真的願意放下一些心防。

裴應遲:“像誰?”

“是我認識的故人。”沈執荑輕笑,替裴應遲包紮好傷口,打了個好看的結。

“那……她現在怎麽樣?”裴應遲小聲問,又害怕沈執荑生氣般解釋:“要是不方便,可以不說。”

沈執荑收撿好藥和滿地狼藉,打開窗戶通風,釋懷一笑:“她很好。”

小玉同學已經掌握了和女朋友相處的秘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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