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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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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

這夜雪下得纏綿,沈執荑聽到李存回來的時候睡得正熟,所以被門外人吵醒時,她極為不耐。

夏橘的意思是讓她去照顧醉酒的李存。

她緩慢起身,推開門,冷淡道:“你去看看,就說……‘夫人擔心得緊,但染病在身不方便前來’。”

待夏橘離去,沈執荑便悄悄把她替陳習彧求來生的經文收好。

李存就算是醉死都和她無關,但明日去佛寺可千萬不能把這個忘掉。

沒想到沒過多久,沈執荑又聽到夏橘來通傳:“夫人,世子今日宴會上,喝了許多酒,此刻正吵著要見您。”

沈執荑一聽“酒”就下意識攥緊桌角,聲音都顫了幾分:“我當真不方便。”

她討厭醉酒的男人,也害怕醉酒的男人。

夏橘正想再勸,卻不知是不是又來人與她說了什麽,她又道:“世子那邊歇下了,您不用過去了。”

沈執荑這才松了口氣。

她坐回床上,思緒翻飛。

母親小時候的客人大多喜歡喝酒,繼父也喜歡喝酒。

繼父……是個郁郁不得志的男人,總是用如獲至寶的眼神看她。

起初她以為那是喜歡她——像喜歡親生女兒的喜歡,因為繼父會給她買華美的衣裳首飾。

從小穿破爛衣裳的沈執荑,第一次穿上那些新衣裳,歡喜得睡覺都舍不得脫。

阿娘說的沒錯,繼父真是個好心人,收留她們母女,讓她們再也不用流落街頭。

直到那個雨夜,繼父喝醉了酒進了她的房。

當令人作嘔的酒氣縈繞鼻尖,沈執荑第一次知道繼父對她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

她掙紮,她威脅著說她要去報官,卻被繼父壓制住手腳。

男人不屑道:“你長這麽漂亮,遲早還不是要獻給貴人的,我先享用享用……”

繼父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她頭上的步搖已經插進了男人的頸側。

她顫抖著收回手,感受溫熱的血浸染整雙手的觸感。

沈執荑垂眸看著自己如今的手,這是雙養尊處優的貴婦人的手。

不會有人會知道這雙手殺過人。

她起身打開窗,細雪落在攤開的掌心。

那也是個雪夜,她敲響陳習彧的門,她原本是不想說的,她不想讓喜歡的人知道自己如何不堪。

陳習彧也什麽都沒有問,只是讓人給她拿了身衣服換上,還把唯一一張床讓給自己。

“喝了姜湯就睡吧。”陳習彧不是個會說情話的人。

他靜默許久,見她始終心神不寧,便越矩握住她的手:“我在。”

她最終抱緊少年,聲音微顫著說出一切。

等她說完一切,陳習彧只是攥緊她指縫間殘留血跡的手。

血染到他的手上,那雙只會執筆的手也沾染了血跡。

“別怕,”陳習彧堅定,“沈娘子,你昨晚一直在睡覺。”

在她不解的眼神裏,陳習彧像哄小孩子入睡般輕柔道:“沈垣昨日醉酒跌入寒潭而死,昨晚的雪很大,你也睡得很熟。”

“你什麽都不知道。”

第二日,她繼父的屍體果然被人從護城河中打撈起。

沒人懷疑她,所有人都只當這只是意外。

阿娘嫌繼父死的丟人,對外只說繼父是病逝。

沒過多久,陳習彧替她買了支新發簪,是紫瑪瑙的。

他在無人之地將發簪斜插入自己的發絲,而自己鼓起勇氣踮起腳親了他一下。

少年揉捏她紅潤的唇,就在她以為他會紅著臉說她不知羞時,陳習彧卻捏住她的下頜深吻下來。

末了,他在自己的耳邊低聲道:“我們是共犯。”



翌日,沈執荑早早起來,還沒收拾好東西,倒是見婆母身旁的嬤嬤捧著一個盒子進來。

嬤嬤恭敬打開盒子:“這是昨日宴會主人送的。”

沈執荑疑惑:“什麽?”

嬤嬤解釋:“昨日世子赴宴,那邊給每位郎君的夫人都備了禮。”

這倒是那些世家人的講究,只是沈執荑沒想到這次東西能到她手裏。

嬤嬤下一刻的話就解了她的疑惑:“是葉使君邀的世子。”

沈執荑這下明白了。

葉之玄和李存兩人年少時都愛慕抱琴,兩個人之間說一聲血海深仇都不足為過。

李存她不確定,但葉之玄必定是恨極了李存。

難怪昨夜李存會被灌得酩酊大醉,想來葉之玄肯定沒少出力。

“放那兒吧。”沈執荑指了指桌臺一角,卻沒有去打開看看是什麽東西。

葉之玄不可能讓東西到李存寵妾的手裏,不過這禮,也不知道會是什麽。

那人對自己的厭惡不遜於他對李存,這裏面恐怕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臨出門前,沈執荑的目光在那錦盒上停留一瞬,最終移開目光。

葉之玄這是為了讓她放下戒心,特地好生裝起來?她才不會上當。

這次去的棲靈寺南州城最有名的寺廟,也是出了名的靈驗。

沈執荑自己是不信這些,但一路上,聽到婆母說什麽求子的事,也陪著笑臉。

生什麽孩子,李存這兩年不碰她,就算從前兩人同房她也會喝避子湯。

能有孩子才是怪事。

她懶得聽婆母的念叨,輕輕掀起車簾,看著外面的蒼白積雪以及在路邊行乞的可憐孩子。

不知想起些什麽,她喊來夏橘,遞給她一粒碎銀:“你帶他們去吃碗熱乎的。”

王夫人見沈執荑的行為,不禁笑道:“你倒是好心。”

沈執荑乖順道:“都是仰仗縣公府。”

王夫人聽到這話心裏舒坦許多。

起初,她是完全不讚同兒子娶這個小門小戶出身的沈執荑,覺得沈執荑空有美貌卻無手段,為妾尚不足,更何況為妻。

這兩年相處下來,她才發現這個媳婦遠不是她以為的金玉其外。

可惜,出身實在太低了。

終究是耽擱她家大郎的前程,她也不會真認這個出身賤民的媳婦。

王夫人眼裏泛著冷意,笑容也更僵硬了些。

沈執荑這麽順著婆母說話,只是不願意多費口舌。

她滿心都在期望這馬車再跑快些,她好去替陳習彧求個好來生。

告訴滿殿神佛,諸般業障在她一身,不要責備陳習彧。

婆母說此次是來求子,沈執荑與婆母一同跪拜時卻無半點誠心。

反倒是等王夫人和主持在聊些什麽,她也沒有細聽,直到幾聲輕喚,她才遲鈍反應過來。

王夫人道:“大郎媳婦,我頭暈得緊先去禪房歇息。你先一個人在此禮佛,切末四處走動。”

縣公府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王夫人提前命人把正殿的人都清了,就是為了不讓尋常賤民看到李家夫人的容顏。

沈執荑若是去了外頭,被外人看見臉,是丟縣公府的名聲。

沈執荑從善如流地點頭,等王夫人走後,便對著那供奉的大佛掏出衣袖裏的另外一份經書。

她用力磕頭,嘴中念念有詞:“佛祖保佑他來生順遂,大慈大悲……”

從前沈執荑是最不信這些的,原因無他,倘若神佛有用,為何卻活生生拆散有情人,又為何要把人分個三六九等。

如今她卻不得不信,她卑賤潦草的一生就快要結束了。

她已經想好,二月初十便清清白白地走,而如今是她為數不多還能替自己與陳習彧求個來生的機會。

沈執荑雙手合十,難得虔誠,她仰起頭道:“求來生再遇。”

她求得虔誠,卻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能說出口。

經書被她收回衣袖裏,她帶著這些來是讓神佛知道她的誠意,卻不能把它們給出去落人把柄。

小沙彌勸她再上幾炷香,說是會更靈驗些,沈執荑卻擺手拒絕了。

香火錢是李家出的,就算靈驗也保佑不了她的少年。

沈執荑受不了此處濃郁的檀香味,明明該是讓人安心的香味,她卻覺得讓人心煩意亂。

她從殿中出來,尋了處無人的地方站著。

夏橘勸她回去也沒有說動她,沈執荑仍舊坐在外面,任飛雪落在紙傘上也不肯挪動分毫。

沈執荑的性子就是這樣,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她。

她無聊地抓了把積雪玩,偶爾團成小丸子,偶爾掐成燕子的形狀。

“我讓人上街去買了字帖和紙墨送你屋裏,筆的話你從我桌上隨便拿一支就是。”沈執荑突然對夏橘道。

見夏橘眼中不解,沈執荑解釋:“這幾日我抄寫經書,你一直眼巴巴看著。”

沈執荑言盡於此,她不想說得太多,顯得自己是個多管閑事的人。

不過她忽然想起來,陳習彧惹人喜歡,就在於他最喜歡多管閑事。

什麽他看不過的事情,他都要出手管,難怪李存對他的討厭更甚葉之玄那廝。

畢竟,有真正的明月在,裝出來的溫潤爾雅就變得無比可笑。

夏橘聽到主子的話,眼眶忍不住泛紅,她出身卑賤,從前也是看不上沈執荑的。

只是五年相處下來,她卻也知道沈執荑的好。

想到自己給世子夫人下的毒,她掙紮片刻,卻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兵刃交接的聲音打斷。

沈執荑原本在懷念陳習彧,見到突然出現的殺手,也沒有自亂陣腳。

她發現幾乎是在殺手出現的瞬間,便有一個白衣女子與他們纏鬥。

仿佛能以一當十,好生厲害。

沈執荑來不及思索,一把拍在夏橘手上:“跑。”

她與夏橘是分開跑的,為了能夠跑得更快,她把手中的傘拋下。

只是當她提起裙擺,想同夏橘一樣往人多的地方跑時,卻忽然楞住。

因為不遠處的夏橘,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除了剛才那些殺手,還有其他殺手,而這些人都是沖著她來的。

夏橘是往供奉神佛的正殿去的,而婆母就是讓她等在正殿。

沈執荑來不及過多思考是不是婆母派的殺手,她只能登時就往反方向跑。

冬日迅疾的風從耳邊刮過,她卻像感受不到疼痛般,提著裙子漫無目的地跑。

她是遲早要死,但不是現在,她還有個承諾沒有兌現。

沈執荑想,她現在不能死,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當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當她看到那輛有車夫的馬車時,她拼盡力氣沖過去。

她坐到馬車沿,喉頭卻已經滿是溢出的血腥味,張嘴也只能斷斷續續對車夫道:“快走,有人追……”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攬住腰拉進了馬車。

一陣天旋地轉後,沈執荑正想解釋有人追殺她,卻在看清眼前人時失了聲。

是陳習彧。

確切些說,是一個很像陳習彧的人。

“別怕。”眼前的人淡淡道。

似乎是想安撫她,但語氣太過疏離,以至於這句話更像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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