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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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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朝

那一夜,本無風,也無雲。

可黎明時分,天空兀自閃出一陣雷雨,傾盆的大雨將整個京城,乃至半個直隸都淹沒,雷聲滾滾如同洪鐘,像是鼓樂聲一陣陣敲響。

而在雷雨大作之中,宏輝樓火焰升騰,竟然走水了。

火光照耀滿城,不管是圍困的將士還是討飯的老嫗,都紛紛朝宏輝樓處看去,只嘆可惜。而慧圓則站在高處,手捏佛珠,道了聲阿彌陀佛,隨後對人群大喊。

“皇帝——殯天了!”

皇帝

殯天了。

這個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年邁滄桑的皇帝。

與他的宏輝樓,與他的江山萬裏,一同故去了。

陸麟站在熊熊烈焰之外,看著那漫長的宮道有一絲恍惚,當年他踏馬而來,以為能為天下盡一份綿薄之力,能光宗耀祖,能榮耀滿城。

可世事無常,到了今日,他竟然成了亂臣賊子。

當初那個視若神祇的君王,染紅了他的劍鞘,亦將在宏輝樓中,化作一縷青煙。

宏輝樓內,宮墻倒塌之聲不絕於耳。

除此之外,尚有一絲歌聲。

那歌聲清幽,不知是何方的詞匯,似乎是二十年前的小調。

調語呢喃,仿佛情人私語。

從未想過,貴妃輕巧歌舞,竟然這樣好聽。

那一夜,死去的不只有皇帝。

慧圓法事開始之時,馬道婆也在旁邊念叨唱喏,碧玉簪落在陣法當中,清脆的斷成一節一節,可落到一半時,馬道婆卻皺起了眉頭:“不妙。”

慧圓也看出了端倪,原是下的咒術太深,世間命數已亂,就算撥亂反正,也被攪擾的一塌糊塗。

這中間的關節,落在楚不停的身上,縱使他醒了,也並不能做好,不出十年,必定暴亡。

馬道婆是不管這種事的,她彈了彈指甲,沒說什麽。

慧圓卻不忍心就這麽讓楚不停英年早亡,在院子裏轉來轉去想辦法。

過了一會兒,他拍了個腦袋:“有了!”

說罷,他往一個幽深房間而去。

走到一半,馬道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好歹是個出家人!為了救人去殺人,合適麽?”

“這不是殺人。”慧圓回頭:“有些命數本就不該有,不過是度她去該去的地方罷了。”

夜上中天之時,小屋內飄出一縷青煙。

他們不知說了什麽,只知道二人低聲對談,像是在縷清什麽捋不清的東西。

再推開門時,陸聞詩閉上了眼睛,像是從未醒過那樣。

“阿彌陀佛。”慧圓手持佛珠,對周圍弟子道:“十年你們每逢今日,皆來此做法,十年後,我自會度她。”

因緣皆了,法事做完的當下,撥雲見日,這詭譎的雷雨竟然停了。

宏輝樓徹底化作灰飛,也不知為何竟然燒的如此幹凈,連屍骨也不曾留下,終有對舊朝有心的老臣民眾,紛紛捧了一捧土灰,放入家中供拜。

“他勞民傷財,不堪國事,怎麽還有人會拜?”雲雀守著漫長的隊伍,托著下巴不理解。

陸麟正在巡視皇都,正巧到此,聽見雲雀抱怨,輕輕笑道:“當年意氣風發時,他也曾是眾人驕傲的一代明主。”

這件事,陸麟比誰都清楚。

“哦。”雲雀點點頭,從站著的碎石塊上下來,只見一匹白馬立在面前,陸麟一身青白色長衫清俊逸秀,他的懷中,正挽著陸聞音,陸聞音著一身紅色長裙,斜斜的靠著他。

“小姐。”雲雀看見自己小姐,總是歡心的笑著。

陸聞音點點頭,身後的陸麟亦叮囑她:“你好生看管,過幾日宏輝樓清掃幹凈,新皇還得進駐皇宮。”

“新皇……?”雲雀看著陸麟,猛的捂住嘴來:“難不成是……?”

“你說什麽胡話,皇位與我何幹?”陸麟哭笑不得,指著四周遍布的楚旗:“堂堂靖遠郡王,一路帶兵攻占至此,想要當個皇帝,不比我合適?”

雲雀眉毛一挑,沒說話。

陸麟策馬轉身回去,卻也只聽陸聞音在他懷裏問:“陸郎,你不想當皇帝?”

“不想。”陸麟毫不猶豫。

陸聞音笑道:“你以前可是拼了命也想求個功名。”

陸麟搖搖頭,低頭看著懷裏的陸聞音:“那是年少不懂事,到了如今,功名哪有阿音好?”

雷雨驟停時,楚不停果然也醒了。

因是撚咒所致,因此醒來之時並無不適,如同大夢一場。他舒展四肢,出營帳看去,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京城,而且周圍軍士三呼萬歲,紛紛叩拜,下了他好大一跳。

“怎麽回事!”

莫名其妙當上皇帝的楚不停連忙跑回營帳,立刻派人去找陸麟,這才把正在閑逛的陸麟和陸聞音給揪回來。

陸麟跟陸聞音兩個人卿卿我我,兩只手就沒分開過,看的楚不停一陣頭大,沒好氣的問道:“陸麟,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就是這麽回事。”陸麟兩手一攤,給他看目前的狀況。

楚不停在原地至少繞了三個圈:“可不是說,天子之命是你麽?”

陸麟指著他更正:“是你,更何況,我無心做皇帝。”

楚不停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看,好像,是認真的。

陸麟說完這話,就一直看著陸聞音,似乎只要娶了她,便心滿意足了。

“行吧。”事已至此,楚不停也不推辭,反正他做了二十幾年郡王,帶了不少兵,對治國也不是全然一竅不通,他看向陸聞音,雖然很像用現在的強權強壓一個皇後回宮,但仔細想了想。

他楚不停雖然風流,但也是風流君子,絕不做強取豪奪的小人。

“也罷也罷。”他擺擺手轉過頭去,眼不見心為凈,隨後又道:“那陸麟,你想讓我封你個什麽官?”

按理來說,陸麟輔佐他一路登基,當個一字並肩王或是相國,都是情理之中。

卻未想到陸麟擺了擺手:“不做不做,你的江山還想讓我來與你幫忙,也未免想的太輕巧些。”

陸麟調笑著,仿佛在說一些不打緊的事情。

楚不停卻知道他的心意,他是鐵了心不做官不問朝政。

對於此,陸聞音也心有默契。

要說對陸麟政事完全不感興趣,那必然是假的,他畢竟心懷天下,享有一番作為,可這楚不停的官,他卻最不想當。

他替楚不停拿下了江山,又有天子之命的傳言在外,朝中臣子多有心系與他的,再加上他本就才華橫溢,到時候功高震主,就算二人本為忠良之人,也難免心有嫌隙。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這一世平安渡過,到了二世皇登基,會對偌大一個陸家無所顧忌嗎?

不會的。

朝中事,如同火焰,有多熱烈,就有多灼人。

陸麟經歷了這些,實在不想再卷入如此繁覆的紛爭了。

楚不停點點頭,道了句:“也好,那你想到哪裏去?”

陸麟轉過頭,看向南方:“跟阿音回江南。我早聽聞如今海運發達,往南海處去,有許多生意可做,陸家根基也在江南,我與阿音回江南,也算認祖歸宗了。”

陸麟要下江南,楚不停自然不攔他。

只是不封不賞楚不停實在過意不去,托慧圓中間帶話,給他領了個寧安王的王位,無實權官職,但有封賞食邑,見君王以下不跪,再給了一口良港數十條大船,說是要讓他做天下一等一的皇商,將大楚的絲絹布匹賣往四海去。

“給這麽多?”朝堂之上,看到代代相傳的異姓王之位,陸麟總覺得賞的是不是太過了,想要去楚不停辯駁一番,楚不停卻扯著嗓子喊道:“陸麟,你以為是我想賞你?”

他咬牙切齒的指著陸麟道:“阿音鐵了心要嫁給你,我攔不住,但你還想讓她做布衣?她就算當不了皇後,也得是個王妃,生下的孩子得是世子,你以為我是真看得起你!”

一想到他娶了陸聞音,楚不停基本的素質也蕩然無存。

“好好好,多謝。”陸麟領了賞,鄭重其事的給新皇一跪,三拜九叩之後,楚不停看著陸麟膝蓋上的兩道灰,一口氣算是喘勻了。

“哼,當這皇帝就是好,能看你下跪。”

陸麟笑而不答,領了恩也不想在京城多待,只想回他的江南。

“既然領了賞,你便是異姓王,不必舟車勞頓的回去,自有儀仗送你。”楚不停攔下了他,這話說的真心:“你腿可大好了?”

“已無礙。”

“眼睛呢?”

“早已看得清楚。”

楚不停看著這個身形一直有些孱弱的年輕人,終於對他抱了個拳:“陸麟,你乃當世豪傑,楚不停,敬佩於你。”

陸麟轉身而去,走下宮城的漫漫長階。

身後,年輕的君王對他躬身一拜。

當年的踏馬而來的探花郎,笑傲天下的夢想,終於未曾食言。

而如今,門外他所向往的,並非是滿身的榮華富貴,而是含笑的陸聞音。

“談妥了?”

“談妥了。”

他低下頭,旁若無人的在陸聞音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反而讓這個平時爽朗的姑娘羞紅了半張臉。

“那我們何時動身?”陸聞音問他。

“不急。”陸麟道:“我還欠你個東西。”

陸聞音眨眨眼瞧他,對這個所謂“欠”的東西絲毫不覺,也未能想到是什麽。

陸麟道:“當年我與你的婚事實在倉促,又是入贅,辦的著實不好看。女孩家一輩子最風光的便是婚禮,不補一個像樣的,我心裏過意不去。”

“哎呀……”陸聞音彎眼笑了,沒說話,澄澈的眼睛裏印著的全是陸麟的影子。

陸麟看見了他家阿音彎起的眼角:“你且等著,阿音,這是你應當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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