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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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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心

夜沈寂靜。四周一片安寧。

營帳內樊香升騰,楚不停只覺得一片眩暈。

陸聞棋站在面前,仿佛一個搖晃的鬼影,看不清輪廓,只能看見身上的墨跡盤旋,如同一個巨大的咒語。

“我自出生那日,就能看見未來究竟幾何……”

她的聲音斷續,一點點傳入耳膜,像是一個幽靈在敲著喪鐘。

“那你……看見了什麽。”楚不停覺得不對勁,他察覺到陸聞棋的手撫摸了上來,冰涼的五指落在臉側。

那鬼氣森森的話語當中帶著一萬分的秘密,而這些秘密,似乎解釋了許多東西的緣由和因果。

陸聞棋自述,在她幼年的時候,便不知道該如何入睡。

一閉上眼,歲月變遷在眼前流動,她所接觸到的所有人,未來會發生什麽,都會在她眼中呈現。

她會知道明日吃什麽東西、父母有怎樣的話語,姐姐是開心還是高興。

因此,在陸聞音回到家中時,只有她不覺得驚訝,反倒覺得很好。在這個偌大的陸府裏,她的玩伴不多,而陸聞音性格活潑,應當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姊妹。

陸聞音的確性格開朗活潑,也從不對庶妹另眼相待,可世事總不如想象的那樣簡單。

雖然吳氏將兩個妾室的女兒都視如己出,但也改變不了嫡女庶女之間的差別,陸秉重自覺對不起發起,便將一切加倍的償還在陸聞音身上,處處眷顧她。而趙染寧更喜歡性格像自己的大女兒陸聞詩,陸聞棋便成為了這家中的棋子。

她看的越多,性格就越冷,性格越冷,旁人就越難接近。

每日孤寂的倚在落棋館中,看著一粒粒棋子在手中落下,只有聽見棋子滴答的聲音,才能感覺到片刻的安寧。

時間越久,她所看到的東西越多。

漸漸地,她讀出了姐姐陸聞音的命數——陸聞音被陸秉重予以重任,將家業盡數依托。一直仰慕她的大將軍楚不停立功而歸,與之定親。

納妃當日,鑼鼓鋪滿了半條街,就連天子也觀禮送聘,好一場佳話傳送千古。

婚後,楚不停待陸聞音一心一意,二人琴瑟和鳴,生兒育女。大姐陸聞詩攀上了皇親貴胄,其夫盧望君平步青雲,二人雖然吵吵鬧鬧,卻也熱切不已。

而她,在說親的時候,媒人雖然努力,囑意的郎君也有,卻無一樁婚事可成。最後母親年邁,父親死去,依舊一個人坐在落棋館中,敲那一粒粒棋子。

也曾拜會過術士高僧,普華寺的慧圓翻了三日書,終於翻出了一個答案——

“三小姐,您按理來說,不應該出生,因此,在命數上,是活非活,是死非死。”

人非草木,就算當一個鬼,也算有所歸屬。

非死非活是怎麽回事?難道今生今世,連個所依之地也沒有?

她在睡不著的夢中輾轉反側,看見陸聞音性格也冷冷淡淡,楚不停卻每日圍著她打轉。

“我家娘子這叫與眾不同,別有風味。”楚不停似乎對這種愛答不理的風格有特別的喜好。

可在陸聞棋的夢裏,她借由陸聞音的視線,看見了楚不停笑意吟吟的面容,看見他伸手挽住陸聞音的手,兩人騎在馬上,從大漠走到江南,從江南再到塞北。

陸聞棋語句斷續,仿佛呢喃自語。

多少年的情愫從其中道出,如泣如訴。

孤獨本不可怕,但她卻每日能看見別人是怎樣的熱鬧喧囂。而講到這裏,楚不停也只關心另一件事。

“在原本的道理中……我才是陸聞音的夫君?”

一語而出,陸聞棋怒極反笑。

到了現在如此的地步,楚不停完全不顧她有怎樣的感想,只顧著,原來自己才是陸聞音的夫君。

“是。”陸聞棋深吸了一口氣,她看著面前因為虛弱已經坐下的人,字句從喉嚨裏沙啞著出來。

“但現在不是了。”她又道:“既然能看見命,為什麽不改命?”

現在的命數,是更改過的。

陸聞音與楚不停,二人本是絕配,卻在陸聞棋無數個夢中,被攔腰截斷。

能看見她人命數最殘酷的事情,並非是能否預知未來,而是能站在別人的角度領會她的一生。

食髓知味,便想據為己有。

“所以,當初穆麟入贅……”楚不停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聯。

“是我的主意。”陸聞棋道:“我改了她的姻緣,以入贅的名義,讓她嫁給了一個瞎子,一個殘廢。”

可沒有想到。

一個殘疾被她養好,又是一場琴瑟和鳴。

“我不在意那些,我只在意。”陸聞棋輕輕撫上楚不停的身體:“我只在意,若是沒有了她,你心中,會不會有我?”

這句話帶著問音,卻不是一個問句。

楚不停聽出了話語中的篤定和決心。

可他並非書生,也絕不孱弱,見到鬼怪雖然膽寒,卻也最厭惡他人強迫挑釁。因此抓著桌角皺眉,冷笑道:“我若說沒有,你要殺我?”

“那倒不會。”陸聞棋突然的放松,讓楚不停頗有些意外:“我說過,我能看見所有人的命數,所以我能看見,你並非囑意與我。”

“所以……”楚不停聽出弦外之音。

“所以我養了十年的貓,就是等著有朝一日。”陸聞棋黑色的瞳眸看著楚不停。

“等有朝一日你能牽制我?”

“不。”陸聞棋道:“等有朝一日,我想通,不願再等,想要直接下手。”

這一日,就是今日。

今日,夜沈如水。

如無意外,陸聞音已經死於非命,陸麟也再也不會歸來。

楚不停在過兩日會指揮大軍艱難攻下太原,再北取王師,成為一朝先祖。

“我不會答應你,你便要殺我。”楚不停覺得這話荒唐:“我如何登基為帝?”

陸聞棋卻露出一個訝異的表情:“誰說我要殺你?我若只是為殺你,何必養這只貓十年之久?”

這貓不是殺人的毒藥,而是攝魂的蠱蟲。

以它為香,攝魂奪魄,若是有違背主人之意時,可受斷骨噬心之痛。

楚不停聽著這些話語,的確感覺到一股氣息在四肢百脈流轉,仿佛一只神秘的手抓住他的命脈,將他輕輕的攥緊手心。

“有這本事……何苦只為了讓我與你成婚?”楚不停覺得荒誕。

“當然不只是如此。”陸聞音笑道:“我說了,你會北上王師,登基為帝,而我做皇後,豈不很好?”

“你當不了皇後。”楚不停話語篤定:“我說過,平生最厭惡別人逼我,這蠱若能治,治不了,大不了一死。”

他話說的決絕,可是認真的。

楚大將軍何時怕過一死?

陸聞棋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左右微微擺過頭去,像是一個僵死的傀儡在扭動自己的頭顱。楚不停看著她,只覺得她要將自己吞吃入腹。

說實在的,楚不停已經做好了自我了斷的準備,雖然有些可惜,但肯定比被一個女人鉗制要強。

可沒想到,陸聞棋只是湊近了,看了他一眼。

低下頭,在他耳側落下一個如同蛇舔般冰冷的吻。

楚不停看見了她的酮體,混雜這墨跡,如同一個被畫上符咒的人皮。稍後她將衣服穿在身上,提上食盒,翩翩然走了。

營帳內恢覆了悄無聲息,除去體內氣息翻湧,手腳冷汗的不適以外,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楚不停從地上站起來,他的臉側還留有剛才的餘溫。

冰冰冷冷。

並沒有任何柔情。

低下頭,手上除了冷汗和掐出來的指甲印,手腕上還有一個若有似無的墨跡黑痕。

仿佛宣告主權。

陸聞棋回到自己的營帳中,已經睡下的侍棋驚醒,頗有些驚訝。

她本以為自家小姐已經做了那樣的事,必定會在楚不停的大帳當中過夜,卻沒成想,回來了。

還是赤條條的一個人。

陸聞棋並未點燈,趁著夜色在床上躺下。侍棋實在困惑,湊到前頭來問:“小姐,難道,沒成?”她問的小心,卻因為實在擔憂。

“怎麽會沒成。”陸聞棋此番回來,話語多了些,語調也多了些。侍棋能從裏面聽到一些歡欣的意味。

“只是楚不停如此硬的性子,若是逼急了,難免做出些無法挽回的事情。”陸聞棋道。

“那怎麽辦?”侍棋問。

“慢慢等,慢慢熬。讓他猜不透摸不準,自己慢慢的跑進來。”

陸聞棋對這場貓鼠游戲,有著十足的耐心,和興趣。

天逐漸亮了。

楚不停一夜未眠。

他從營帳內走出來,只想著兩件事,一個是陸聞棋對他下的蠱,另一個,則是王師北上,必定能勝。

陸聞棋其人詭異萬分,但越是詭異,就越顯她說的話真實。楚不停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分明帝星在北指的是陸麟。

怎麽讓他占了最後的便宜?該不會,陸麟半路死了吧?

一堆雜事盤踞心中,倒比吃了幾個敗仗都讓人難受。楚不停來回踱步,終於聽見一陣清脆的馬蹄,然後遠處傳來一個紅色的身影——

陸聞音與陸麟回來了。

他們回來便好,遲早會有辦法!

可是……下蠱一事,該不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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