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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麟的確急的火上澆油。

縱使楚不停再怎麽勸他,說幾日後軍隊便來,到時候圍困太原,便可保陸聞音平安,陸麟也根本放不下心來。

“我且潛入城內去看看。”他說罷,換了身夜行衣,趁著夜色朦朧,混在一輛運貨的馬車中進了城。

馬車搖搖晃晃過了關口,不知為何又遇上人在巡查,陸麟想著往貨品底下再鉆些,就被人掀了遮擋。

頂上的草料移開,陸麟緊張萬分,擡頭看見的便是燕暉文一雙布滿血絲的眼。

他怎麽在這兒?

陸麟一陣膽寒,拔出腰側帶的劍要刺過去,燕暉文往後退一步,手中袖箭對準了陸麟:“別動!我這劍上帶了毒!”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沙啞,疲憊的不成樣子。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陸麟問道。

“我只是知道你一定會來。”燕暉文腳步虛浮,都快倒下了:“我便在這城門守著,每個過的馬車都檢查,終於是把你盼來了。”

……真有毅力。陸麟無言。

“那你想怎麽樣?”陸麟盯著他那袖箭:“就算你袖箭上有劇毒,我現下沖上去取你性命也來得及。”

“我知道。”燕暉文說罷,竟然將袖箭放了回去:“我不過是想留一個談判的機會而已。”

“怎麽?”陸麟不解。

燕暉文對他勾勾手指,把他引到了小巷處。

夜深露重,一個大理寺的官員,一個穿夜行衣的叛軍,兩個人蹲在墻角下聊了起來。

“等邊境的軍到,李唯之要傾全城之力與楚軍對抗。”燕暉文拿了根棍子,在地上畫了一張太原城的小圖:“到時候楚軍的幾支軍隊也該到齊,此處最起碼爆發一場五六萬人的大戰。”

“必定如此。”陸麟覺得這個分析已經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實:“那又如何?”

“李唯之見我會武功,又是大理寺的人才,要我當探路的衛兵。”燕暉文露出一個非常無奈的微笑:“還不如先鋒官呢。”

“他跟你有仇?”陸麟也覺得這活太危險:“就算楚不停脾氣好不殺俘虜,這些探路官算細作,也是要斬的。”

“他純粹是覺得我礙眼。”燕暉文提起這個也一肚子怨氣:“對方大人來說,他上任至今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保住太原城百姓的性命,而看李將軍的架勢,他要把百姓當畜生往裏面填,這兩日已經開始沒收所有粥鋪的糧草,準備開始打仗了。”

“你們就非得聽他的?”陸麟也覺得不舒服。

“若是想要忠君報國,他的做法便是對的。”燕暉文道:“叛軍在前,你我、哦不對……我和方卓,都應當馬革裹屍才對。”

“忠君報國。”陸麟聽到這四個字冷笑一聲:“如今那位天子,真值得你忠君報國?”

燕暉文的身體往後仰了仰:“我全家還在京城,那必須忠君報國。”

燕暉文這人,沒有什麽傲骨,全部所作所為,只是為了讓自己和身邊的家人兄弟過上好日子而已。他並無非得報銷天子的心思,算得上是小人中的君子,君子當中的小人。

陸麟看著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猜到這人在倒戈與不倒戈之中猶豫,找自己無非是為燕家搏一個出路,便問道:“你這是想給自己留個後路,等你當探路官被抓了以後,放你一馬?”

“那也不成。”燕暉文搖頭:“我若是被俘虜,誰知道天子會怎麽怪罪。”

“那怎麽?”陸麟看著燕暉文的表情,發現他突然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陸麟立刻領悟:“你想把我抓了,以覆聖命的名義早早回京?”

“不愧是探花郎,當真聰慧。”燕暉文抱拳。

“你覺得我可能答應嗎?”陸麟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讓自己自投羅網,發什麽瘋?

“所以找你來商量嘛。”燕暉文道:“只要你同意,我就把陸夫人恭恭敬敬給你送回去。我對聖上發了誓,你就是個琴師,到時候你也這麽說,我保你不死。”

“就算你不信,我也能把阿音救出來。”陸麟冷笑一聲:“況且就算你想留我一命,那個天子疑心病那麽重,我就不信他真能放過,這筆買賣我穩虧,憑什麽答應?反正你要的只是一條活路,還不如帶我去把李唯之綁了,對外就說是周炎早已叛變,在內部通風報信,無論如何都跟你個京官扯不上關系。”

陸麟這麽開口,不過是隨口一說。

可沒想到燕暉文竟然認真思考了一瞬,然後點點頭:“也行。”

“你最好認真點。”陸麟覺得燕暉文答應的太過爽快,有點兒過分了。

“我很認真。”燕暉文道:“反正究竟誰當天子跟我沒關系,你們要贏了,記得保住我的六品官位就行。”

偏院內。

陸聞音坐在院子裏,也並非空手等候。

她擡頭看了看院子邊,要翻出去並非難事,她只是怕自己妄自行動壞了陸麟的計劃,因此在坐在這裏等著。

等了一天一夜,她也有些著急了,待到第二日下午,院子門輕開,她還以為陸麟想了什麽法子進來,來的卻是方卓。

兩人雖有一面之緣,但陸聞音並不知曉他是誰,聽到旁邊師爺介紹姓名,便知道是陸麟的舊友。

“方大人。”陸聞音微微一拜,方卓也拱手還禮,他是正經寒門書生,對女眷極其客氣,圍觀也很是清廉,因此也受到陸聞音的敬重。

方卓將周圍閑雜人等清退,坐了下來,陸聞音給他倒了杯茶,知道他前來必定有事。

並不出陸聞音的意料,方卓很快開門見山的開口,現下李唯之在城內命令搜羅糧草,賑災所用的不夠,便挨家挨戶的清掃,如今太原城內民不聊生,實在難過。

“這麽說來,方大人是為難的很了。”陸聞音給方卓斟了一杯茶,看他皺緊的眉頭,和這幾日再攀上額頭的白發,又見他蹙眉不語,便知道這位書生正在遲疑之中。

他一心忠君,絕無當什麽叛徒的意思,可現下形勢卻明白著讓他在帝王和百姓之間選一個。

選哪個呢?

“楚軍善戰。”陸聞音道:“若是兩方僵持起來,哪怕別的地方拿不下,太原城也是能打下的。到時候就算楚不停為人剛正不為難百姓,熬上十天半個月,百姓能活多少呢?”

“活不了多少。”方卓緊緊抿著唇:“太原城本就過了今天沒明天,所有的糧食都是從各個角落裏一點點挖出來的。現下邊境軍靠近,路過的鄉村都被清掃一空,等到了進城,不知道還得征收多少民工,到時候……”

他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

陸聞音看見方卓那張愁容滿面的臉,便知道他是真的在為百姓考慮。

只不過,心中始終越不過那道關卡罷了。

陸聞音微微垂了垂眼眉,問道:“方大人,都說好官應當愛民如子,真正的皇帝,也當做一位聖人,處處以百姓為要,你以為如何?”

“自然如此。”方卓點頭。

“那如今的天子,做得如何?”

方卓欲言又止:“未見的是天子不聖明,或許是他身邊有亂臣作祟,欽天監的那幫蟲豸,每日為了錢財圍著他打轉……”

他說到一半,又沈默了下去。

這種話術,他自己是信還是不信呢?

陸聞音擡起頭,看了看薄雲淺色的天際,然後對他輕吟了一句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京城。

楚軍三面壓入太原,邊境軍隊也在往太原趕,一切軍令,天子皆已知曉。

欽天監和兵部兩方都說服了天子,讓他同意在太原開戰:“此處戰火一燃,即可消滅叛軍。若是不行,亦有並州在其中隔閡,京師不易威脅。”

除此之外,不少老臣紛紛肯定,方卓乃是一個好官,更有山西巡撫連日上奏,說山西境內一片安寧,只要錢夠,必定能夠消滅叛軍。

錢。

天子看著奏折,這個字格外紮眼。

登天閣尚缺銀兩,京師哪有錢往外撥?

有大臣上書,說京城內如今還有油水的,只剩下那一座座僧廟,可是廟宇如何敢動?

不要說京城外的廟宇,光是宏輝樓內就神壇座座,每一尊菩薩像前燈油日日供奉,每日的香油錢就不計其數,哪敢斷呢?

這幾日連年大旱,也就是給普華寺上貢那段時間氣候好了些,至少冀北和並州的糧食不再欠收,這還不是托了他的聖恩,與一片佛心。

天子向來是潛心佛道的,因此就算聽聞普華寺的慧圓大師與陸家有舊,也未曾為難他們一寸,他畢竟是見過巫蠱之術的人,自以為若是隨意侵擾,後果肯定不敢想。

思及至此,天子內心念了句阿彌陀佛,召來林貴妃詢問。

這位貴妃,當年畢竟是名揚天下的第一術士,占卦之術不弱與欽天監,說不定能尋到什麽主意。

他派人去請,林貴妃卻遲遲未來。

聽人說,是十公主出了些事端,駙馬看上了一個樂坊的歌女,非要帶回家,十公主自覺被辱,發了脾氣,沒想駙馬膽大,與其爭執了起來。

公主的信函前幾日就發到了天子這裏,只可惜天子忙於國事,並未深究。

林貴妃愛女心切,見到乳母回來哭著報信,不管不顧將十公主召了回來,論理,這實在是不合規矩,因此朝臣頗有微詞,駙馬家也派人來請,但天子都放到了一邊,對外說了句“貴妃自有安排。”

也不知這句話是好,還是壞。

總之,天子的不管不顧,讓林貴妃多少得以看顧女兒,只不過這幾日公主氣急攻心,倒在殿內,貴妃日夜守候,實在也沒有管顧天子的心思。

而如今天子屢屢叫她不來,終於是動了怒氣。

“已經嫁作他人婦,管他作甚?“天子實在不耐煩,幾乎將奏折砸在桌上:”如今天下都要遭殃了,她還以為她是貴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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