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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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
趙氏兄弟的事情暫且告終，陸府上下，難得的安靜。
慧圓大師在府內做了法，趙夫人一時之間吃齋念佛，想要為女兒早些消去孽障，陸秉重看趙夫人雖然為兄弟一事做了不少籌謀，但終究也被其所害，便沒有深究。
逸詩齋風平浪靜，盧望君閉了嘴，不再提納妾的事情，只希望陸聞詩早日有孕，淺竹和燕兒從才源布莊回返，燕兒領了一大筆賞錢，淺竹更是升了一等隨侍，在穆麟的指點下，認真整理起才源布莊的賬目來。
陸聞音懷孕的事作假，也無人敢追問，趙夫人梗著脖子想說兩句，又看了看佛堂裏燃著的香，為自己女兒祈福去了。
林林總總，欣欣向榮。
而對穆麟來說，頂要緊的是，陸聞音在生日宴當晚，在聽音別院又擺了一桌酒席，說是要謝穆麟的贈禮。穆麟不大好意思，但他喜歡跟阿音一道吃飯喝酒，兩個人微醺醉後，累了好大一陣子的陸聞音，倒在他懷裏睡著了。
他有些訝異也有些小心，輕輕的攬著這個不過十八歲的姑娘。窗外有零星雪花飄落，屋內只有炭火的劈啪聲，溫暖和煦。
阿音在他懷裏勻長的呼吸，雖說男子屬陽女子數陰，但他身體太弱，只覺得阿音渡給他身上一陣暖氣。
若是能這樣一輩子，也好。穆麟微微笑了，有一種平靜的滿足。
想當初一心建功立業名垂千史，覺得大丈夫應當仗劍走天下才是，如今自己認了不是大丈夫，反倒過的從容了許多。
阿音在他懷裏微微動了一動，他感覺到那是一種可愛的溫柔。
人間極樂，一響貪歡罷了。
第二日早上醒來，陸聞音腦仁都在疼。
也許是許久不喝酒，也可能是發生的事情太多，只是她轉過身，赫然發現穆麟躺在她的枕邊，睡得正沈。
陸聞音嚇了一跳，想問怎麽回事，可雲雀卻講，是她醉的半夢半醒，拉著穆麟上的床。不過穆麟的確是個君子，見陸聞音醉了，也沒趁人之危，反而一動不動的躺在她身邊，兩個人之間還隔著個枕頭，猶如楚河漢界。
陸聞音覺得他有意思，看著睡夢中穆麟的臉，養了這麽久，還是瘦的厲害，想來是身體內殘毒未消的關系。她想了想，只讓寶翁盡量弄些藥來試試，但真相也好，治病也罷，裏裏外外的事，暫且還不告訴這只大兔子。
兔子氣性大，別一下子知道接受不了，把自己氣死了。
還是得好好照顧他。
自此，穆麟便在陸聞音的拔步床內睡了下來。
陸聞音每天晚上親自給他脫衣裳，鋪被子，穆麟只覺得臉紅，溫溫順順的讓她做。
兩人躺下，雖沒有太親密，但偶爾也會聊天。
聊到陸聞音幼年在山間跑，穆麟小時候在巷子裏鬧，後來又聊到讀書科考，陸聞音問他是不是讀的很苦。
“也沒有。”穆麟實話實說：“每日上了學堂，書看兩遍便記住了，下午沒什麽事，就跑出去玩。”
“玩什麽？”
“寫詩、做文章、喝酒、投壺、射箭、打馬球……什麽都玩，偶爾也去戲院聽戲，或者去樂坊觀歌舞。”穆麟想起了輕狂時自己每日的風流：“雖不至於眠花宿柳，但終歸是沒有什麽正形。當時我薄有名氣，不少人願意請我做座上賓，我到哪裏去都有人相邀，自以為得意，就總去。”
“後來呢？”
“後來科考，殿試之前，我還以為自己能中狀元，不過想想自己這麽年輕就做了三甲探花，也覺得未嘗不可。”穆麟說到這裏，還是會帶有些遺憾和得意：“那時候風光正高，前往禦前赴瓊林宴，只覺得天下都在自己手中了。”
陸聞音轉過了身來，問他：“你進宮赴瓊林宴，是在哪兒？大明宮麽？”
“自然是大明宮。”穆麟笑道。
“大明宮漂亮嗎？”
“大明宮極大，宮宇恢宏無比，宮墻雕龍繪鳳，何其壯闊。”穆麟道：“當真如同天宮一般了。”
“噢……”陸聞音拖了一個長音：“我聽說還有禦花園，裏頭有天下花草，冬日也不絕。”
“當初瓊林宴就在禦花園旁邊，那裏的太液池是引一泉活水，盤旋整個大明宮，如同九州江河一般。池塘裏荷花連天，錦鯉如雲，荷花池內有輕舟飄過，上頭白日也墜著花燈，到了黃昏之時，便如同螢火在荷花池中躲閃一般。”穆麟想起當日的回憶，問道：“阿音很感興趣？”
“嗯。”陸聞音道：“今年不僅如此，皇上還在太液池邊修了一座錦繡宏輝樓，聽說裏頭藏有天下至寶，集大明宮之璀璨精華而做，單我們陸家，就進貢了所有的煙羅雲錦和蘇緞，不知多少料子都在裏頭，而這不過是滄海一粟。”
“蓋了這麽大一座樓啊。”穆麟聽著有些吃驚：“這我就不知道了。”
“除夕夜宴，皇上邀請百官進宮，共賞佳節。”陸聞音這才說到重點：“父親和趙夫人有官職在身，趙夫人也封了誥命，他們受了邀請，說還能帶一個家眷，便要帶著三妹去。”
“這樣……”穆麟能聽出她語氣中的可惜，但似乎也沒什麽辦法：“那你大姐呢？”
“陸聞詩夫君盧望君是兵部侍郎，她自然也可以去。”陸聞音又翻了個身：“除夕家裏就咱們兩個人，也好，挺清凈。”
穆麟聽她話有弦外之音，問道：“你想進宮？”
“不想。”
“真不想？”
“……我想。”到底是小女兒，陸聞音還是沒忍住：“想去看看。”
“那你怎麽說你不想去？”穆麟含笑問她。
“你會說你想去騎馬嗎？”陸聞音說話還是這麽直。
穆麟被噎了一下，但不覺生氣，只覺得跟小貓抓人一樣可愛。
“去不了就不想了，何苦為難自己。”陸聞音閉了眼，準備睡覺。
但卻聽見穆麟在旁邊笑：“你若是在想去，我陪你去就是了。”
陸聞音驀然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笑著的穆麟：“你能進去？”
“我不僅能進宮，還能奉上賓，坐上座。”穆麟說起這話時，嘴角含笑，頗有些顧盼神飛：“我是探花郎。”
進士及第，應當是穆麟一生中最高的榮光。
此後他一病不起，辭了官職，沒了身份，最後甚至入贅他人家中，以至於沒了朋友親眷，仿佛一個養在家裏的無名之輩，漸漸的，就被這個世界給忘了。
但是，既然是皇帝欽點的探花，那麽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名帖下來邀請進宮議事或者觀景，當日他在琳瑯院時，這個習俗還保留著，他那時正低沈，每次都是回一句：臣身體抱恙，恐難面聖，傳旨的太監就走了，像是一個儀式。
到他“出嫁”之後，這種儀式也被免除，不過他既然想去，那沒有人可以攔他。
只不過，他想去嗎？
陸聞音看著黑暗中穆麟的輪廓，她知道，面前這人骨子裏傲，面皮薄，在陸府習慣了還好，要是出門進了宮，難免被人取笑議論他的身體，他也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或許多半是受不了的，因此才閉門謝客，皇上請都請不動了。
今日陸聞音說想去，他才想起進宮這樁事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會有人議論你。”陸聞音點破了那層窗戶紙：“不必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你本就臉面薄，何苦讓人議論。”
穆麟沈默了一會兒，他不否認這是自己最大的擔憂，又過了一小會兒，他輕聲道：“可阿音會幫我罵他。”
一句話說完，陸聞音輕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穆麟果然臉皮薄，就這麽一下，臉就紅了。
“好，我幫你罵他。”陸聞音點點頭。
除夕這天，陸府早早的便熱鬧起來。
趙夫人與陸老爺，帶著三小姐盛品大妝，梳洗好了之後，還特地來聽音別院跟陸聞音“作別”。
此時隔著窗戶，穆麟正坐在案前讓雲雀伺候著梳頭，聽見趙夫人終於恢覆了活力，特地來聽音別院擠兌她：“今日我們幾個進宮賀宴，家中就勞煩你照顧了。”
“不勞煩。”陸聞音正在給自己挑合適的首飾，頭都懶得擡。
“今天二丫頭也學會打扮了，真是難得。”趙夫人沒話找話：“我就說，姑娘家家的，又有了夫君，何必每天打扮的跟男子一樣。你那釵子都舊了，也不見有新的，哦……聽聞你夫君送你個鐲子？”
鋪墊了半天，總算把這句話鋪墊出來了。
“掏空了自己月例買的吧，這鐲子真小，小的我差點沒看著。”
這話說得穆麟臉紅，手指有些局促，在袖子裏打轉。
陸聞音的眼神撇過來，看著趙夫人作妖的樣子，又冷冷的開口：“夫人覺得小，給我買個新的？也不用太大，兩寸寬夠了。
“這個……”趙夫人倒沒想過她會要的這麽理直氣壯，微微笑了一聲：“不必了吧，這麽貴重，反正你夫君也看不見。”
穆麟眼皮顫了顫，罵一句臉紅，罵兩句頭皮發麻，看不見這茬趙夫人從去年提到今年，他已經習慣了，百毒不侵。
“看不見歸看不見，但可以聽個響啊。趙娘，你幹脆送我個帶步搖金釵的吧，這樣我走近了，穆郎還能聽得著。”
趙夫人沒話可說，來挑刺沒挑上，還搭進去一個釵子。
待到趙夫人走後，陸聞音悄悄的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耳朵上是南紅瑪瑙的耳墜，衣服上是繡的金絲牡丹。
她鮮少這樣裝扮自己，盛裝之下，花團錦簇，看著熱烈且喜慶。陸聞音從不曉得什麽是溫存恭簡淡薄如玉，要去赴宴，自然就要轟轟烈烈，奪目逼人。
只是她沒進過宮，也不知道妥不妥，在穆麟面前轉了個圈，下意識的問：“好不好看？”
穆麟聽見她這麽問，一楞，頓時啞然。陸聞音手上的叮當聲落，又只剩下了外頭的風雪。
穆麟低下頭，一句我看不見還沒說出口，就發覺陸聞音的手握上了他的。
陸聞音蹲在他的面前，伸手讓他的手從自己的發髻上摸過。順滑的烏絲盤成精致的發髻，上頭裝點了朱釵和絨花，一條細長的珠鏈垂在耳邊。
“這是那個珊瑚釵子？”他的手掠過一個發釵，上頭有輕微的磨損，還掉了一顆珠子，是舊了，他要想辦法，給陸聞音換個新的才好。
手再從她的鬢發掠過，落在她的面上。陸聞音閉上眼睛，讓他去“看”。
“好看，是美人。”他誇讚，陸聞音笑了起來：“你又看不到，就哄我開心。”
“我不會哄人。”穆麟說的很認真：“詩經有言：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摸到了，你大抵就是如此。”
他說完，陸聞音笑出了聲。
“我可是說的不妥當？”穆麟有些不知所措，還以為是冒犯。
“沒有，我聽不懂，但我覺得你誇得挺厲害的。”陸聞音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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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圓大師在府內做了法，趙夫人一時之間吃齋念佛，想要為女兒早些消去孽障，陸秉重看趙夫人雖然為兄弟一事做了不少籌謀，但終究也被其所害，便沒有深究。
逸詩齋風平浪靜，盧望君閉了嘴，不再提納妾的事情，只希望陸聞詩早日有孕，淺竹和燕兒從才源布莊回返，燕兒領了一大筆賞錢，淺竹更是升了一等隨侍，在穆麟的指點下，認真整理起才源布莊的賬目來。
陸聞音懷孕的事作假，也無人敢追問，趙夫人梗著脖子想說兩句，又看了看佛堂裏燃著的香，為自己女兒祈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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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穆麟來說，頂要緊的是，陸聞音在生日宴當晚，在聽音別院又擺了一桌酒席，說是要謝穆麟的贈禮。穆麟不大好意思，但他喜歡跟阿音一道吃飯喝酒，兩個人微醺醉後，累了好大一陣子的陸聞音，倒在他懷裏睡著了。
他有些訝異也有些小心，輕輕的攬著這個不過十八歲的姑娘。窗外有零星雪花飄落，屋內只有炭火的劈啪聲，溫暖和煦。
阿音在他懷裏勻長的呼吸，雖說男子屬陽女子數陰，但他身體太弱，只覺得阿音渡給他身上一陣暖氣。
若是能這樣一輩子，也好。穆麟微微笑了，有一種平靜的滿足。
想當初一心建功立業名垂千史，覺得大丈夫應當仗劍走天下才是，如今自己認了不是大丈夫，反倒過的從容了許多。
阿音在他懷裏微微動了一動，他感覺到那是一種可愛的溫柔。
人間極樂，一響貪歡罷了。
第二日早上醒來，陸聞音腦仁都在疼。
也許是許久不喝酒，也可能是發生的事情太多，只是她轉過身，赫然發現穆麟躺在她的枕邊，睡得正沈。
陸聞音嚇了一跳，想問怎麽回事，可雲雀卻講，是她醉的半夢半醒，拉著穆麟上的床。不過穆麟的確是個君子，見陸聞音醉了，也沒趁人之危，反而一動不動的躺在她身邊，兩個人之間還隔著個枕頭，猶如楚河漢界。
陸聞音覺得他有意思，看著睡夢中穆麟的臉，養了這麽久，還是瘦的厲害，想來是身體內殘毒未消的關系。她想了想，只讓寶翁盡量弄些藥來試試，但真相也好，治病也罷，裏裏外外的事，暫且還不告訴這只大兔子。
兔子氣性大，別一下子知道接受不了，把自己氣死了。
還是得好好照顧他。
自此，穆麟便在陸聞音的拔步床內睡了下來。
陸聞音每天晚上親自給他脫衣裳，鋪被子，穆麟只覺得臉紅，溫溫順順的讓她做。
兩人躺下，雖沒有太親密，但偶爾也會聊天。
聊到陸聞音幼年在山間跑，穆麟小時候在巷子裏鬧，後來又聊到讀書科考，陸聞音問他是不是讀的很苦。
“也沒有。”穆麟實話實說：“每日上了學堂，書看兩遍便記住了，下午沒什麽事，就跑出去玩。”
“玩什麽？”
“寫詩、做文章、喝酒、投壺、射箭、打馬球……什麽都玩，偶爾也去戲院聽戲，或者去樂坊觀歌舞。”穆麟想起了輕狂時自己每日的風流：“雖不至於眠花宿柳，但終歸是沒有什麽正形。當時我薄有名氣，不少人願意請我做座上賓，我到哪裏去都有人相邀，自以為得意，就總去。”
“後來呢？”
“後來科考，殿試之前，我還以為自己能中狀元，不過想想自己這麽年輕就做了三甲探花，也覺得未嘗不可。”穆麟說到這裏，還是會帶有些遺憾和得意：“那時候風光正高，前往禦前赴瓊林宴，只覺得天下都在自己手中了。”
陸聞音轉過了身來，問他：“你進宮赴瓊林宴，是在哪兒？大明宮麽？”
“自然是大明宮。”穆麟笑道。
“大明宮漂亮嗎？”
“大明宮極大，宮宇恢宏無比，宮墻雕龍繪鳳，何其壯闊。”穆麟道：“當真如同天宮一般了。”
“噢……”陸聞音拖了一個長音：“我聽說還有禦花園，裏頭有天下花草，冬日也不絕。”
“當初瓊林宴就在禦花園旁邊，那裏的太液池是引一泉活水，盤旋整個大明宮，如同九州江河一般。池塘裏荷花連天，錦鯉如雲，荷花池內有輕舟飄過，上頭白日也墜著花燈，到了黃昏之時，便如同螢火在荷花池中躲閃一般。”穆麟想起當日的回憶，問道：“阿音很感興趣？”
“嗯。”陸聞音道：“今年不僅如此，皇上還在太液池邊修了一座錦繡宏輝樓，聽說裏頭藏有天下至寶，集大明宮之璀璨精華而做，單我們陸家，就進貢了所有的煙羅雲錦和蘇緞，不知多少料子都在裏頭，而這不過是滄海一粟。”
“蓋了這麽大一座樓啊。”穆麟聽著有些吃驚：“這我就不知道了。”
“除夕夜宴，皇上邀請百官進宮，共賞佳節。”陸聞音這才說到重點：“父親和趙夫人有官職在身，趙夫人也封了誥命，他們受了邀請，說還能帶一個家眷，便要帶著三妹去。”
“這樣……”穆麟能聽出她語氣中的可惜，但似乎也沒什麽辦法：“那你大姐呢？”
“陸聞詩夫君盧望君是兵部侍郎，她自然也可以去。”陸聞音又翻了個身：“除夕家裏就咱們兩個人，也好，挺清凈。”
穆麟聽她話有弦外之音，問道：“你想進宮？”
“不想。”
“真不想？”
“……我想。”到底是小女兒，陸聞音還是沒忍住：“想去看看。”
“那你怎麽說你不想去？”穆麟含笑問她。
“你會說你想去騎馬嗎？”陸聞音說話還是這麽直。
穆麟被噎了一下，但不覺生氣，只覺得跟小貓抓人一樣可愛。
“去不了就不想了，何苦為難自己。”陸聞音閉了眼，準備睡覺。
但卻聽見穆麟在旁邊笑：“你若是在想去，我陪你去就是了。”
陸聞音驀然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笑著的穆麟：“你能進去？”
“我不僅能進宮，還能奉上賓，坐上座。”穆麟說起這話時，嘴角含笑，頗有些顧盼神飛：“我是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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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他一病不起，辭了官職，沒了身份，最後甚至入贅他人家中，以至於沒了朋友親眷，仿佛一個養在家裏的無名之輩，漸漸的，就被這個世界給忘了。
但是，既然是皇帝欽點的探花，那麽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名帖下來邀請進宮議事或者觀景，當日他在琳瑯院時，這個習俗還保留著，他那時正低沈，每次都是回一句：臣身體抱恙，恐難面聖，傳旨的太監就走了，像是一個儀式。
到他“出嫁”之後，這種儀式也被免除，不過他既然想去，那沒有人可以攔他。
只不過，他想去嗎？
陸聞音看著黑暗中穆麟的輪廓，她知道，面前這人骨子裏傲，面皮薄，在陸府習慣了還好，要是出門進了宮，難免被人取笑議論他的身體，他也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或許多半是受不了的，因此才閉門謝客，皇上請都請不動了。
今日陸聞音說想去，他才想起進宮這樁事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會有人議論你。”陸聞音點破了那層窗戶紙：“不必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你本就臉面薄，何苦讓人議論。”
穆麟沈默了一會兒，他不否認這是自己最大的擔憂，又過了一小會兒，他輕聲道：“可阿音會幫我罵他。”
一句話說完，陸聞音輕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穆麟果然臉皮薄，就這麽一下，臉就紅了。
“好，我幫你罵他。”陸聞音點點頭。
除夕這天，陸府早早的便熱鬧起來。
趙夫人與陸老爺，帶著三小姐盛品大妝，梳洗好了之後，還特地來聽音別院跟陸聞音“作別”。
此時隔著窗戶，穆麟正坐在案前讓雲雀伺候著梳頭，聽見趙夫人終於恢覆了活力，特地來聽音別院擠兌她：“今日我們幾個進宮賀宴，家中就勞煩你照顧了。”
“不勞煩。”陸聞音正在給自己挑合適的首飾，頭都懶得擡。
“今天二丫頭也學會打扮了，真是難得。”趙夫人沒話找話：“我就說，姑娘家家的，又有了夫君，何必每天打扮的跟男子一樣。你那釵子都舊了，也不見有新的，哦……聽聞你夫君送你個鐲子？”
鋪墊了半天，總算把這句話鋪墊出來了。
“掏空了自己月例買的吧，這鐲子真小，小的我差點沒看著。”
這話說得穆麟臉紅，手指有些局促，在袖子裏打轉。
陸聞音的眼神撇過來，看著趙夫人作妖的樣子，又冷冷的開口：“夫人覺得小，給我買個新的？也不用太大，兩寸寬夠了。
“這個……”趙夫人倒沒想過她會要的這麽理直氣壯，微微笑了一聲：“不必了吧，這麽貴重，反正你夫君也看不見。”
穆麟眼皮顫了顫，罵一句臉紅，罵兩句頭皮發麻，看不見這茬趙夫人從去年提到今年，他已經習慣了，百毒不侵。
“看不見歸看不見，但可以聽個響啊。趙娘，你幹脆送我個帶步搖金釵的吧，這樣我走近了，穆郎還能聽得著。”
趙夫人沒話可說，來挑刺沒挑上，還搭進去一個釵子。
待到趙夫人走後，陸聞音悄悄的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耳朵上是南紅瑪瑙的耳墜，衣服上是繡的金絲牡丹。
她鮮少這樣裝扮自己，盛裝之下，花團錦簇，看著熱烈且喜慶。陸聞音從不曉得什麽是溫存恭簡淡薄如玉，要去赴宴，自然就要轟轟烈烈，奪目逼人。
只是她沒進過宮，也不知道妥不妥，在穆麟面前轉了個圈，下意識的問：“好不好看？”
穆麟聽見她這麽問，一楞，頓時啞然。陸聞音手上的叮當聲落，又只剩下了外頭的風雪。
穆麟低下頭，一句我看不見還沒說出口，就發覺陸聞音的手握上了他的。
陸聞音蹲在他的面前，伸手讓他的手從自己的發髻上摸過。順滑的烏絲盤成精致的發髻，上頭裝點了朱釵和絨花，一條細長的珠鏈垂在耳邊。
“這是那個珊瑚釵子？”他的手掠過一個發釵，上頭有輕微的磨損，還掉了一顆珠子，是舊了，他要想辦法，給陸聞音換個新的才好。
手再從她的鬢發掠過，落在她的面上。陸聞音閉上眼睛，讓他去“看”。
“好看，是美人。”他誇讚，陸聞音笑了起來：“你又看不到，就哄我開心。”
“我不會哄人。”穆麟說的很認真：“詩經有言：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摸到了，你大抵就是如此。”
他說完，陸聞音笑出了聲。
“我可是說的不妥當？”穆麟有些不知所措，還以為是冒犯。
“沒有，我聽不懂，但我覺得你誇得挺厲害的。”陸聞音還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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