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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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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唯一

金色的光芒漸漸揮灑天幕, 周圍的人們窸窸窣窣地起身收拾搶救回來的最後一點行囊,宋慣生是被這些聲音喚醒的。

他轉而清醒了些意識,便覺得肩頭有些酸脹, 一睜眼,便是桑時若放大了數十倍的臉。

宋大少爺的心差點跳到的嗓子眼, 他一個激靈,坐直身體,下意識將人推開,倉皇無措道:“桑時若, 你離我這麽近做什麽?!”

桑時若忽然被驚醒, 揉了揉眉心, 不耐煩地盯著眼前驚恐的人。

熟悉的語氣, 熟悉的眼神。

少女冷哼:“終於正常了?”

兩人如今的距離仍舊在宋大少爺“不可接受”的範圍, 他不依不饒:“你靠我那麽近做什麽!?”

桑時若冷哼一聲, 眼神移到了宋慣生依舊僅僅握住的左手手腕上。

“到底是誰靠近誰?宋大少爺不會不想承認, 昨夜一直纏著我不放的事情吧?”

宋慣生猛然一驚,抽回自己的手, 順勢退了數步,大聲反駁:“絕、絕對不可能!”

從前她只覺得宋慣生目空無人, 時常說些難聽的話,她也大多懶得理會,可近日宋慣生的舌頭怎麽和打了結似的, 說話都不利索了?桑時若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 一步步朝他湊近:“沒想到一向光明磊落的宋大少爺還有翻臉不認賬的時候。”

她的語氣轉而變得揶揄,“昨日, 宋大少爺還纏著我不肯放手,一口一句‘時若妹妹’呢。”

宋慣生斬釘截鐵:“不可能!”

他那麽討厭桑時若, 絕對不可能做出這般舉動。

桑時若挑眉:“不信你去問其他人。”

宋慣生忿忿別開視線,轉而投向朝他們走來的淩清清等人。

小鳳凰老遠就聽見他們的爭執,生怕湊不上熱鬧,興沖沖地拉著淩清清就往他們這邊鉆。

“我證明她說的是實話。”察覺到宋慣生詢問的視線,小鳳凰當即興奮地點了點頭。

宋慣生還是不信,轉而將視線投向了淩清清。

少女眉梢微動,依舊給了他一個確定的回答。

-

如果說蘇霖的話他還能保持懷疑,但淩清清的回應讓他不得不相信。

宋慣生不由開始懷疑人生了。

他雙瞳緊縮,艱難道:“怎麽可能。”

小鳳凰笑瞇瞇地看著他不敢置信的模樣,很是貼心地將昨日所有經過講給他聽。

“召雷術?”宋慣生訝然。

他何時學過召雷術?

小鳳凰使勁比劃:“你昨晚還說只有一體雙魂之人才能學的。”

“一體雙魂”的說辭確實讓人聞所未聞,若非這些話是從宋慣生口中說出,怕是誰也不會相信。

蘇霖好奇道:“他知道你的存在,難道你不知道嗎?”

宋慣生的臉色有點難看。

“應該……是知道的。”

就在他到雲行宗游學不久前的一個晚上,他早早洗漱完畢後歇下,可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卻發現全身酸痛,身上的衣服早已穿戴整齊,靴底沾上了不少泥沙。

他一直以為是白天裏修行太過疲乏,導致他記憶錯亂,可這種事整整持續了三日。

三日後,忍無可忍的宋大少爺設法強行喚起自己昏睡的意識,用自己的識海困住了對方。

可那人卻絲毫沒有懼意,甚至還能調動他識海中的力量逃走了。

從這以後,他再也沒出現過。

而宋慣生也以為自己所經歷的不過是一個入夢的小把戲罷了,那人再也沒出現,而他也將此事拋置於腦後了。

-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穿過石林,半日的腳程便能到齊水鎮了,到時候我們再從齊水鎮中轉,買輛馬車到帝都。”小鳳凰在一旁打發了幾只探路回來的雀兒,扭頭對淩清清一行人道。

桑時若看著幾只鳥對蘇霖嘰嘰咕咕,而蘇霖時不時點頭的模樣,似乎有些驚訝,而淩清清回憶起當初蘇霖在山上和師父的鳥天天毫無語言溝通障礙的罵架,早已見怪不怪了。

宋慣生一聽要坐馬車,眉頭微動,但終究還是沒吭聲。

桑時若剛想開口,似乎又想起當初自己在淩清清屋門前將他手擰脫臼的事,立馬心虛地瞥開了眼神。

所有人心思微妙,唯獨小鳳凰興奮不已,對這次受傷後所有人不得不乘坐馬車的決定很是高興。

淩清清望著他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只是搖頭嘆了口氣。

小鳳凰自顧自戳著木棍在沙地上畫了一個極為簡略的地圖:“最晚明日醜時,我們便能到帝皇都了。”

幾人的心情多少被江中水妖王所影響,就算還未踏進帝皇都一步,根據蘇霖打聽到的消息,他們幾乎都能想象將來面對的事情有多艱難,而小鳳凰像是沒感受到任何異樣氛圍般,激情補充道:

“都城西市三裏有個燒餅鋪,他家的芝麻燒餅可香了!”

眾人:“……”

-

帝皇都。

街巷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一張極是低調的方車搖搖晃晃停在了醉仙樓門外。

不等周圍的侍從掀開紅帷,安置腳凳,廂內的女子已經率先掀簾而出,跳下了方車。

周圍很快就圍起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我就說這車中坐的是三公主姜盈如,你還不信。”

“嘖,這三公主出行連個正兒八經的引馬人都沒有,確實比不上長公主的排場。”

此話立馬引起眾人的議論。

“三公主在宮中無權無勢,哪能與長公主相比?”

“長公主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姐姐!”

“……”

女子削薄的身軀突然頓了一下,她抿了抿嘴角,最終一字未言。

見到她真如傳聞中那般軟弱沈悶,周圍的聲音更是肆無忌憚。

“欸,你說三公主突然到這醉仙樓來做什麽?”

“還是為了無定門那個張子琰。”

“怎麽說?”

“這你就不知了吧?當年是張子琰將三公主帶回宮裏的,兩人關系非同一般。張子琰失勢,三公主怎麽會不顧他?”

“不……”

不要再說了……

姜盈如不喜歡旁人這般議論二人,可制止的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

身後的小侍女見狀,立馬叉著腰怒斥眾人:“誰給你們的膽子敢議論公主的!閉嘴閉嘴!”

可她人小力微,聲音最終還是淹沒在嘈雜之中。

畢竟世人皆知,三公主不過是先帝流落在外不受待見的子嗣,在宮中沒有半點實權。

“欸,那次消失了那麽多人,最後張子琰一人回來了。不是說他早就被聖上驅逐出無定門了嗎?”

“回京後,聖上壓根就沒面見過他,更沒有戒罰的明文指……”

“妄議朝政當以律法處置!”突然方車後頭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呵斥。

紛亂的聲音戛然而止。

姜盈如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回頭看了一眼,實在想不起她手下何時有了這麽厲害的侍從。

可那人並沒有上前的意思,只是朝她微微頷首,又退了下去。

“公主,請吧——”

姜盈如定立在醉仙樓的臺階下,緊張地擡頭望向懸掛起的牌匾,不自覺握緊了袖下的拳頭,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為自己打氣。

一旁的小侍女有些為難:“三公主……真的要進去嗎?這可是醉仙樓啊?”

醉仙樓在帝都的風評一向極差,都是京中的紈絝富商喝酒取樂之地,平日就連良家子都不敢踏進半步,更何況她還是一朝公主了。

這件事傳出去後,長公主定又回來尋麻煩的。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姜盈如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更是弱不禁風,她搖了搖頭,眼中的膽怯很快就被堅定所取代,顫抖著身子擡步上前——

“不,我要……進去。”

門外的動靜早引起酒樓內眾人的註意。

一見是公主要來,掌櫃笑容滿面急急忙忙就到門口迎接,還不等他開口。

姜盈如聲音分明有些顫抖,可還要裝作一副鎮定的模樣:“我要見張子琰。”

掌櫃面色有些僵硬:“這張公子在三樓包間,公主過去恐怕……”

醉仙樓三樓的包間專門是為京城裏的達官顯貴公子哥準備的,鶯鶯燕燕的,與青樓幾乎沒什麽區別。

他搓了搓手,“恐怕有些不合適……”

“我要去!”姜盈如加重了語氣,磕磕絆絆地重覆道。見此,小侍女連忙將事先備好的錢袋依依不舍地遞了上去,心中不由有些悲哀,自家主上好歹也是公主,為何流落到還要向商賈行賄的份上。

掌櫃顛了顛手中錢袋,立馬笑逐顏開:“好說,三公主要去也不是不可,小人馬上就去知會上面一聲,切莫臟了公主的眼。”

“直接帶我見張子琰。”

“好嘞!”掌櫃收了錢,自然規規矩矩做事,立馬引人上去。

輕紗曼舞,銀鈴脆響,花粉膏脂的香氣撲面而來,半掩的房門內不時傳來女子的嬌嗔調笑,姜盈如佯裝鎮定,繃直了脊背跟著掌櫃來到了走廊盡頭。

“這便是張公子的房間,還請公主……三思。”掌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退下。

此時,對面的走廊上早已圍滿了看客,不禁發出唏噓的聲音。

“這個三公主,不會真要進去吧?”

“怎麽可能,估計就是裝腔作勢。當初她被接回皇宮後,我遠遠見過幾面,文文弱弱的,膽子小得跟只兔子似的……”

“……”

門縫傳來的嬉笑聲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她聽清——

“我說張子琰,三公主可都殺到門口了,你當真不見她?”

張子琰爛醉如泥,一擺手,聲音含含糊糊:“不見。”

姜盈如深吸一口氣,反覆醞釀著情緒。

“張子琰!出來!”嬌弱的身軀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她毫不猶豫推開了房門。

公、公主真的進去了?跟隨的小侍女先是楞了兩秒,立馬跟了上去。

屋內除了張子琰外還有幾位京中的公子爺,見到她來了,非但沒有行禮還是以戲謔的眼神不住朝她身上打量。

伴於各位公子爺身邊的舞女倒是識體,即便旁人不敬她,但到底是皇家之人,還是規規矩矩起身相迎。

聽聞動靜張子琰胸前衣裳半敞,從一堆空酒壇中搖搖晃晃擡起了腦袋。

有人嬉笑:“公主別看了,張公子進來大半天了,可是一個女人都沒點。”

這番話一下便叫姜盈如面紅耳赤,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句話。

“啪——”

“滾!”張子琰半瞇著眼,搖搖晃晃撐起身子,抓著酒壇直接砸在了方才發話之人腳邊。

他含糊不清,“不得對公主不敬!”

公子爺惱羞成怒:“張子琰,別忘了你現在早已不是當日威風八面的無定門門主了!你無定門的人早就死絕了!如今你不過就是一條喪門犬罷了!”

張子琰沒有說話。

以為是自己的話有了效果,他那人得意洋洋道:“什麽三公主不三公主,到底有誰把她當公主看……”

“住嘴!”話音剛落,張子琰一把將他的腦袋按在了酒水壇子裏。

見到平日玩得好哥們受了打,另外幾位公子爺也跟著出手了。

場面一度變得混亂不堪。

菜肴酒碗碎裂一地,張子琰本就喝得無法控制肢體,再加上對面人多勢眾,只有挨打的份。

姜盈如心驚膽戰地望著這般場面,急急忙忙回頭沖著門外:“快來人拉開他們——”

可幾個侍衛上前,極為公子爺也只是不屑一顧。

“你算什麽……”

突然一人似乎瞥見了什麽,立馬噤聲。

方才在樓下,呵止眾人的侍衛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我家主上想單獨與張門主見面,還請各位離開。”

這佩刀……不是長公主府中的赤衣衛?

一想起長公主,所有人心中不戰而栗,與三公主的溫婉怯弱相反,長公主張揚跋扈,自幼把持朝政,手段極其狠辣,駙馬爺半年前突然消失,民間皆傳言是長公主親自動的手。

這朝中最不能惹的就是長公主了。

眾人落荒而逃,腦子裏不約而同閃過一個念頭——

傳聞長公主不是一向與三公主不和,瞧不起她出身,今日怎麽會派人保護他?

姜盈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張子琰身上,並未察覺到異樣,見眾人紛紛退下,她上前就要去扶他。

“和我回去。”

張子琰卻飛快躲避開她的動作,斂下眉目,聲音低啞而又生冷:“臣,參見公主殿下。”

一道規規矩矩的君臣之禮瞬間將二人徹底隔閡。

姜盈如心頭一顫,抿唇:“你當真如此待我?”

張子琰不敢擡頭,閉了閉眼:“久留汙穢之地恐怕會臟了公主殿下的眼,還請公主離開。”

“你一定要這般與我說話嗎?”小姑娘紅著眼,強忍淚水。

“臣已是戴罪之身,不敢靠近公主。”

姜盈如倔強道:“可皇兄根本沒有定你的罪。”

“若是刑罰於身,罪臣定是毫無怨言。聖上不肯給臣定罪,才叫罪臣真真切切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

他緩緩擡起腦袋,發絲散亂,眼中布滿血絲,早已不覆當初少年氣盛的模樣。

張子琰少年英才,先帝在位時便親自將他提到了無定門門主之位,不僅授他官職,又破格賜他爵位,青雲直上,原本是風光無限。

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帶領著同門,帶著數萬將士趕赴天坑,城民夾道相送,那是何等意氣風發。

可如今他一閉眼,腦海中便能浮現那屍山血海的模樣。

昔日好友、同門皆死在了他的身邊。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用數以萬計的鮮活生命阻止了那場劫難,為表悼念,百姓們紛紛請願為逝者建立起了石碑。

可就在碑文完成的那一日,張子琰回來了。

作為唯一的生還者回來了。

而銘文頂端那三個最顯眼的大字,便是將他過往的一切功績與錚錚鐵骨碾碎,踩入了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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