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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之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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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之辯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書院的比試,比的是哪方能找來更好的教書先生。

如何能證明教書先生的水平呢,短短一上午總不能讓人開壇講課吧,且不說聽眾是京城老百姓,如此短的時間也無法檢驗教學成果,只能比聲望和資歷。

換言之,誰能請來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的大儒,誰就能穩操勝券。

從魯行老透露的消息,已知呂秀夫請的是大頌最有名的書院——應天書院的山長程錫,直白點,可以理解為清北的校長。

行老們借著曹徳耍手段爭取的平局,總算得到了喘息,正計劃靠書院這輪扳回贏面。

“程山長飽學之士,義理之學造詣深厚,教書育人無數,呂行老請了他來,我們這局當是穩了。”曹徳分析道。

呂秀夫對此亦是信心滿滿,“書院之局贏下後,還得仰仗二位把握時機,絕地反殺。”

王二黑讀書不多,疑惑道:“這程山長如此厲害?這輪真能贏?”

呂秀夫笑道:“二黑子,你鮮少接觸書院之事,不知程山長之大名,除非她杜裊裊能將翰林院士請來,民間無有能出其右者。”

曹徳淺笑著,生怕王二黑還聽不明白,補充道:“翰林院士有官職在身,還要主管修書、太學,哪有工夫參加咱們這民間比試。程山長也是看在呂行老的面子上,這才答應賞臉。杜裊裊一介草民,豈會有途徑接觸翰林院的高官們,即便有,誰會沖著她來這種比試。”

呂秀夫扇著扇子,愜意道:“曹兄所言極是,若她真請來了有官職在身的,咱們就可以倒打一耙,說她恃強淩弱勝之不武,到時候一準兒還得判咱們贏。”

王二黑終於明白過來,“這麽看來,這局咱是立於不敗之地了。那第五輪我可得好好準備。”他雙目肅然起敬,朝著兩人端正施禮,“我先走一步,明日靜候佳音。”

幾人商議的同時,杜裊裊將陶玠請到旁邊清凈處說話。

她剛開口,陶玠便已明了她言下之意。

“你想請我外祖父出面,替你贏下比試。”

杜裊裊:“正是。”

陶玠目光幽深,沈吟道:“我可以引你去見,只是此事難成。”

杜裊裊也料想到沒那麽容易,“大人只需帶我去見周老先生,其餘的,我自有打算。”

陶玠擡眸望向城東,“外祖父隱居在城外寺廟,此時出發,興許還來得及。”

杜裊裊匆忙向玫娘交代了幾句,跨上陶玠的駿馬,二人同乘一騎,風馳電掣地駛離擂臺。

時間緊任務重,杜裊裊神經緊繃,滿腦子都想著怎麽說服周老先生,摟著陶玠的腰也摟的格外緊。

這一局的候選人她不是沒有準備,但連續三天的比拼已讓她感到疲乏,她需要盡快結束這件事,恢覆到正常的生活中來。實力碾壓性的外援,正是她所需要的。

“勞煩大人在我們家院門前停下,我去取件東西就來。”

陶玠頭一次被女子這樣摟著,她似乎是怕被顛下去,貼的他極近,他背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她的柔膚。女子的脂粉香氣順著馬兒跑動的微風,徐徐送到他鼻尖。

他額上漸漸滲出薄汗,耳尖隱隱約約泛紅。

杜裊裊偏生還未察覺異樣,湊近了他,雪腮都快貼到他耳垂,又說了一遍。

他驀地勒馬停住,杜裊裊的唇瓣撞到他脖頸上,雙手出於求生的本能將他抱了個結實。

“下去。”陶玠狀似冷冰冰道。

杜裊裊“哦”了聲,慢吞吞下馬,原主的身材不及她前世的高大,下馬的姿勢也少了分英姿颯爽,多了小女兒的嬌俏綿軟。

“到了就到了唄,停那麽猛幹嘛,害得我差點摔下來,會騎馬了不起啊。”杜裊裊兀自嘟囔著,扶著腰進到院子,這匹馬可真高,比她前世騎過的任何一匹都要俊朗,擱在現代也得幾百上千萬。

“我也是坐過豪車的人了。”雖然顛的她腰疼。

她進到屋裏,從箱子底拿出孟希那幅山水畫,小心裝進盒中,用包袱包好了背在肩上,三兩步奔到院門口。“走吧。”

陶玠朝她伸出手,她爽快地一把搭上,借力翻身上馬,又是一個摟抱。

陶玠眸光輕晃,方才在院外吹風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緋紅卷土重來,呈星火燎原之勢。

“怎麽了?”杜裊裊見他不動,不由問道,噴出的熱氣輕撩他耳後。

陶玠沈穩心神,“駕”的一聲,帶著她出城而去。

擂臺邊的熱度退去,兩大花魁的支持者終於冷靜下來,悄然散場。

王蕊步履翩躚,姿態翩然,剛一下臺便迎上了自家相公欣賞垂憐的眼神。“蕊兒,這些日子留你獨自在家,苦了你了。”

王蕊抱著琵琶,水眸瑩潤,“有官人這句話,妾身便不苦了。”

兩人執手,和睦如初。

王蕊款款走到玫娘面前,欠身施禮,玫娘趕緊扶起,“這是作甚?當是我感謝你才是。”

王蕊感激道:“方才在臺上,我找回了許久不曾體會的感覺,困在深宅這兩年,感懷傷春,睹物思人,已忘了自己想做的、喜歡的是什麽了。”

她轉向自家相公,“官人,我想在京城開一家教授琵琶曲藝的店,收受弟子,往後你再出遠門,我也不會覺得乏味無趣了。”

相公目光溫柔地看著她,“日後我會多留在京城陪你,開店授課之事,隨你心意便好。”

玫娘看著二人琴瑟和鳴,心中亦多感慨。

王蕊往旁望了望,“怎麽不見杜娘子?”她今日初見杜裊裊,頗有好感,此時謝過玫娘後,便想著和杜裊裊再說說話,張望半天,也沒尋著她。

眾人恍然,四下尋找,都未見著。

玫娘道:“她和陶大人去請明日登臺的人選了。”

“和我兄長一起?”陶珊眼珠一轉,“我知道了。”

她帶著侍女快步回到自家馬車,上車招呼道:“去城東天清寺。”

馬車掉頭,駛過東西主幹道,出了城門,一路疾馳,停在了山寺腳下。

陶珊提著裙角,拾級而上,爬到半山腰,才看見寺廟的山門。

帶著侍女緊趕慢趕,等到了寺院的齋房,果見陶玠侯在院中。

“兄長。”陶珊氣喘籲籲地走過去。

陶玠黑眸凝向她,示意她壓低音調,他瞥了瞥輕掩的房門,“你隨我來。”

兄妹兩走到竹林邊,陶玠問,“你怎麽來了?”

“我來幫杜姐姐啊。”陶珊想當然道,“外祖那個性格,哪裏肯紆尊降貴,除非你和我一同去求他。”

陶玠凜然道,“這是杜娘子的事,你我不便插手。”

“你都把她帶到這兒來了,還說不便插手?”陶珊心中不解,“你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讓杜姐姐自己去求外祖,外祖怎會出面?定會把杜姐姐趕出來。”

她吵吵了半晌,見陶玠沈默不語,不由叉著腰忿懣道:“兄長,你明明心悅杜姐姐,為何要裝作冷漠?”

陶玠淡睨著她,耳尖發紅,神色卻顯肅然,“那依你之見,當如何?”

陶珊想到她博覽群書,話本傳奇裏寫的那些橋段,“自然是向她家提親,迎娶她進門了。”

“提親?三書六禮,乃是娶妻之儀,杜娘子現在是何等身份,我如何能迎娶她?”他神色微沈,對上陶珊微怔的眼神,緩緩道:“既然無法許她未來,何必去有心招惹。”

陶珊垂下眸,她本以為似兄長這般,得天獨厚,深得聖寵,想要什麽便能得到什麽,沒成想,有心悅之人,卻難成眷侶。

杜裊裊的身份,頂多嫁入府中做妾。可兄長想給她的,卻是正妻之位。

“珊兒,現在還不是時候。”陶玠喃喃道,無論是他想成就的事業,還是他的姻緣,都是一片茫然。

“知道了,兄長。”陶珊撇撇嘴,“那我想去看看杜姐姐總行吧,萬一她和外祖不睦,惹了他老人家生氣怎麽辦?”

陶玠撚了撚眉心,兩人走到齋房外,恰碰到周老先生送杜裊裊出來,看起來氣氛還挺融洽。

“外祖。”陶珊甜甜叫了聲,小鳥依人地蹦噠過去,親昵地勾住老先生的手臂。“我給你送了飴糖來。”

周老先生酷愛吃糖,老了便跟小孩無異。

“哦?還給我帶了東西,真是來看我的?”

“當然了。”陶珊笑瞇瞇的,搖晃著老先生的胳膊,謹慎地打探道,“杜姐姐和我是閨中密友,她剛才說的事,您答應了嗎?”

“怎麽著,我要是不答應,還要把給我的糖拿回去不成?”周老先生打趣道。

陶珊訕笑著,聽見杜裊裊道:“周老先生高義,已應允了我,明日去擂臺論辯。”

“論辯?”陶珊尚不知還有這項比試內容。

杜裊裊解釋道:“行老們設的規矩,請來了先生,便通過論辯決出高下。”其實也是走個形式,主要的看的還是身份和資歷,說白了就是學術影響力。

“你便是用這點說服外祖的?”陶玠推斷道,“他們請的程錫,理學集大成者,便只有外祖,才能駁倒他。”

周老先生慈眉善目,捋捋花白的胡子,“程錫與我不睦,他說的那些太極陰陽,存天理滅人欲,我早就著書立說予以駁斥,單是如此,還不至與他當臺論辯。”

陶珊懵了,“那杜姐姐做了什麽,讓外祖答應幫她?”

杜裊裊笑意柔淺,“我答應幫周老先生籌辦書院,幫他請上十位當世最負盛名的教書先生,再將書院的名氣捧(吹)的比應天書院還要高,做成大頌首屈一指的民間最高學府。”

“啊?”陶珊目瞪口呆,“聽起來杜姐姐虧大了。”那可是辦書院啊。想想都令人頭大。

杜裊裊:“我還把孟希畫的最大的那副山水圖送給了周老先生。”

陶珊:……

行,她瞎操心了。她外祖父是個非常能占便宜的老頭兒,杜姐姐也是個豁得出去的狠人。兩人一拍即可。

周老先生三朝元老,即便業已致仕,那也是學術界不可企及的存在,朝堂上官家都得對他禮遇有加,加之他治學嚴謹,不少高官都出自他門下,身份地位更是超然。作為心學的代表人物,他認為“心”是一切事物的基礎和出發點,對求學者循循善誘,啟發這些人去自悟其道。保持本真,提升自我,以達內聖。

兩位大儒登臺,周圍的看客都由尋常百姓換成了慕名而來的書生學子,各大書院的院服各據一方,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開古代版高校運動會。

程錫搬出那套理學,談及理,言之“理為天地,世界萬物存在之根本,由道問學,格物而致知。人之德性隨知識增長而增進。”

周老先生道:“心即理,萬物由心生。為學之目的不僅在於增進知識,而是為實現道德之至高境界。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其德甚高,卻非因其學問淵博,乃心性使然。”

程錫又道:“氣,乃萬物之基礎,使人善惡賢愚有別。”

周老先生:“氣,無非是氣質,氣度,人的氣質並不能決定人的善惡賢愚,亦不能決定人的宿命。”

程錫連著兩輪被駁,清方儒雅的姿態端不住了,提高聲調道:“心,分為人心與道心,道心是天理的體現,須接受道心的主宰和統領,天理使然,君臣父子,三綱五常,不可逾越。”

周老先生持重端謹,不急不緩道:“人心、道心都是心,若是將二者對立,實乃裂天人為二,心為本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程錫臉色漲紅,策略由抽象理論改為列舉實例,“敢問周老先生,女子可否再嫁?”

周老先生笑曰:“為何不可,盛朝版圖遼闊,曠古絕今,史書記載,盛朝公主改嫁者便有二十九人,其中五人甚至三嫁。這些公主皆是青史留名,驚才絕艷。民間改嫁亦是尋常,大臣妻女都有改嫁者。我大頌雖不及盛朝幅員遼闊,卻也是當世絕無僅有的鼎盛,難道程公以為現下還不及百年前嗎?”

程錫自然沒有這個膽子說自己的國家不如業已覆滅的王朝,氣的脖子都粗了一圈,“盛朝與當下毫無可比,盛朝有妖後亂世牝雞司晨,還有女子為官,而我大頌,夫為妻綱,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此乃倫常。”

周老先生摸摸胡子,“餘嘗考正史及天下郡縣志,理學之前,未有此等言論,盛朝往前千年之史,聖人無數,亦未作此約定。女子守節不可再嫁,男子為何不用守節?難道你們的理,定的如此隨意,究竟是宇宙之理,還是你們一家之理?我大頌有陶氏、楊氏數位女將為國盡忠,上場殺敵,女子為官,能者居上,豈容爾等置喙。”

本章理學和心學之辯,參考百度介紹的兩方論點,主要來自朱熹和陸九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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