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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個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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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徹心寒的劍氣直逼向簡禾淡白色的鞏膜, 若非夜闌雨方才的手腕穩得一塌糊塗, 這只眼睛早已被剜成了血洞。

簡禾心中悚然,好在,腦子仍舊轉得飛快,遂氣若游絲而艱難地道:“……衣服。”

夜闌雨不為所動, 盯著她道:“什麽衣服?”

簡禾的眼珠往側面動了動,小聲道:“你想讓人把地上的衣服收走,所以我進來了。”

——實際上,這話純粹是在偷換概念。傀儡作為殺傷性武器,的確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緒, 尤其對主人胸中的殺意最為敏感。但是, 這不代表它們是主人肚子裏的蛔蟲, 對他們的每個一閃而逝的想法都了如指掌。

然而,她的語氣太過坦然、太過無辜,一時之間,反倒讓人揪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來。

果然,夜闌雨一頓, 側首她目光看去。床旁的地上淩亂地堆著他剛脫下來的濕衣服。

簡禾既不反抗,也不催促, 靜靜地躺著, 看他的目光充滿了信任、好感和依賴, 還帶有些微的迷惑不解。猶如一頭收起利爪、朝人類袒開自己最柔軟的腹部、予取予求的小獸。

迎著這樣的視線,夜闌雨心中一動,不知為何, 油然而升起了一陣荒謬的錯覺——傀儡縱然有反抗之力,也不能攻擊主人。可她……卻似乎並不是因為立了契、因為彼此有主仆關系,才這麽縱容他,而是因為對他有感情。

簡禾見他神色有異,輕輕道:“主人?”

夜闌雨回過神來,輕哼一聲,松開了手,心中不屑:“傀儡無心,又何來的感情?”

身上一輕,簡禾知道過關了,松了口氣,一個鯉魚挺坐起來。

這才第一天……還真是前路多舛啊。

夜闌雨反手,瑩澈白光繞轉,“唰”地捆於他腰間。原來這竟是一把秘銀所制的無鞘軟劍,寬度不超過二指。平日無聲無息地藏於腰帶之下,瞬息之間即可擋刀殺人。

為了跟自己說的話前後連貫,簡禾將地上的濕衣服拾了起來,搭在手臂上,眼巴巴道:“那啥,主人,這些衣服要怎麽辦?”

將黑發撩到背後,夜闌雨倚著靠枕,懶洋洋地翹起兩條長腿,低頭摘下了手套,聞言,頭也不擡地道:“拿到院子後面的水井處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院子後面果然有一口古井,旁邊有個深褐色的木桶,清澈的水中漂浮著一個水瓢,底下沈著兩片葉子。

星際時代根本無須自己洗衣服,幸虧在使用“卞七”的賬號時,也當過保姆,積累了一些經驗。況且,夜闌雨的衣服只是被雨水澆濕了,其實並沒有什麽汙漬。沒過多久,她就把夜闌雨的袍子晾了起來。

但這不代表著她就能歇歇了,回到房間以後,夜闌雨又使喚她打掃衛生、收拾桌子、端茶倒水,自個兒則一直坐在窗臺邊看書,悠閑得很。

簡禾則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一邊擦地,一邊忍氣吞聲地想:遲早有得你還。

日暮時分,屋內光線暗了下去。

簡禾不經意間註意到了,從日光開始落入山巒下開始,夜闌雨就頻頻看了幾次天,指尖不斷輕擊紙頁,洩露了些許煩躁之意。

終於,他合上了書,令道:“把所有的蠟燭都亮起來。”

天還沒黑,居然這麽快就點燈?

這不大不小的房間裏,居然有五六盞燭燈,且每盞燈之中的蠟燭的燭身都十分粗碩,恐怕燃個一整晚也不會短多少。

就平常而言,兩盞就足夠這個空間用了,他卻要一次過把全部都點起來,簡直是浪費資源。簡禾心中閃過了幾分淡淡的怪異,卻不敢有異議,麻溜地把全部都點著了。房中頓時亮如白晝。

夜闌雨及不可見地籲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拾起了放在一邊的書,繼續往下看。

空氣很安靜,簡禾暫時沒活幹,在屋內晃來晃去,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有點兒想到夜闌雨面前找點存在感了。

不得不說,夜闌雨這性格,有一點從小到大都沒怎麽變,就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個屁來。這麽悶的性格,還不會哄人,要不是長得好看,以後哪個姑娘願意睬他。

思及此,簡禾決定屈尊降貴開個口,主動邁出一步。

她飄到了屏風外,下巴搭在了屏風上面,眼巴巴道:“主人,你看書久了累不累,我幫你揉揉肩膀吧。”

碰他身體是萬萬不能,夜闌雨一口回絕道:“不必。”

不怕他冷淡,就怕他不理會。簡禾大受鼓舞,再接再厲道:“好吧。那你光這麽看書悶不悶,我唱歌給你聽呀。”

聞言,夜闌雨終於擡眼望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也會唱歌?”

見他搭話,簡禾就莫名有點兒飄,湊前了些,笑嘻嘻道:“巧了,我正準備把這第一次獻給主人。”

夜闌雨支著頭,翻了一頁書,道:“還是免了,我喜靜。”

油鹽不進啊,真難搞。簡禾無趣地“哦”了一聲。整個身子趴在了屏風上,卻仍是不死心,道:“那你烘了那麽久的蠟燭,口還幹不幹,我泡壺茶給你喝……哇啊!”

原來,她壓著的這屏風看著是厚,卻是全個雕空,十分輕巧,簡禾不知情,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屏風終於失了平衡。

簡禾悚然地踉蹌了兩步,非常頑強地沒有隨著屏風倒下,可最終還是被屏風腳帶了一下,倏地朝前撲去。

簡禾:“……”

她心中叫苦不疊,餘光看到了一截衣袖,條件反射地一扯。“撕拉——”一聲,她的正臉還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床上,倒是挺軟的。

暈乎乎地擡起頭來,簡禾霎時嗡地一下——她這趴的位置摔得十分妙,剛好躺在了夜闌雨的兩條長腿之間。而她剛才慌亂中拽住的,竟是他那襲薄衣的衣帶。

須知道,這衣服就相當於睡衣,所以,衣帶是直接縫在衣服上的。剛才的那道破空而來的撕裂聲,裂開的不是一條帶子,而是夜闌雨的衣服。

簡禾:“……”

此情此景,若被不相幹的人看到了,恐怕會以為這是哪個色中餓鬼在對夜闌雨上下其手吧。

夜闌雨的額角青筋凸顯,低喝道:“下去。”

“唔唔,下了。”簡禾爬起身來,餘光掃了他手中所執之書一眼,脫口道:“咦?你書拿反了。”

夜闌雨“啪”地放下了書,靜靜地盯著她。

簡禾極其有眼色,見他一臉想要拔劍捅她的表情,忙不疊道:“知道!明白!我馬上滾!”

同時,她麻溜地扶起了屏風,閃出了他的視線之外,摸到了外間的那張長凳上。

如無意外,這裏就是她以後的床了。雖然跟地板差不多硬,但好歹比睡地上好多了。

簡禾是個很隨遇而安的人,聽見了屏風之內傳來了掀開被子的聲音,就知道夜闌雨準備睡下,就喊道:“主人,那我吹滅燭火咯?”

“站住。”出人意料地,陰測測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夾雜了不快的警告之意:“沒你的事,不要碰那些蠟燭。”

簡禾的手立即縮回去了,免得自討沒趣,自個兒躺回了長凳上。

如今的夜闌雨的體魄,已經不是過往可以比的了。所以,從前簡禾動不動就斷電暈倒,但今晚,她卻是自己睡過去的。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也不用再嘗到那種“突然有了電”的茫然、甚至是腦殼脹痛的滋味。懶洋洋的愜意感繚繞在周身,令人通體舒適。

天光微亮,房中的燭火全數未曾熄滅。孩兒臂粗的蠟燭融化了一半,嘶嘶地吐著火焰。

簡禾望了片刻,才收回了目光,看著天花板。

根據經驗,“主線劇情”指的一般是四位病友個人經歷有關的故事,“副本”才是打怪的專用名詞。而這一次,她觸發了一個叫做【黑夜中的太陽】的主線劇情。

不得不說,它與過去簡單粗暴的命名方式截然不同。“黑夜”是何意?“太陽”又指的是什麽?簡禾想破了頭,都想不出這兩個名詞與夜闌雨本人、以及他的出身、他未來的道路有什麽關系。

不過,昨天晚上,夜闌雨的表現,確實是有點反常。

小時候明明也沒有點著燈睡覺的習慣,也在蛇蛋裏待過很長時間,這足以證明他並不是怕黑的人。

那麽,為什麽長到十五歲了,才心血來潮地想這樣做?

直覺隱約告訴她,前一天那幾個NPC在走廊聊天時語焉不詳的“那個”,以及夜闌雨不熄燈睡覺的做法,都與【黑夜中的太陽】這劇情脫不了關系。然而,現有的信息實在太少了,根本無從分析,只能押後再談了。

從這天開始,簡禾留了個心眼。據她所見,夜闌雨不是每天晚上都悠悠閑閑地待在房間裏的。比方說,三天之後的淩晨時分,他就黑紗蒙面,帶著她悄無聲息地翻過了圍墻,回到了當天埋藏傀儡的山谷。他並沒有把傀儡都召出來,只是來檢查有沒有露出什麽痕跡的。

這路上免不了要穿過無光幽暗的叢林,可夜闌雨全程都神色從容,步履生風,簡禾甚至要用跑的才追得上他的速度。這再正常不過的表現,直接扼殺了她心中“夜闌雨怕黑”的猜測。

但是,同時,每天晚上,他都必須點著燭火就寢。

這怪異的矛盾之前,卻礙於沒有更多信息透露出來,只能這麽隔靴搔癢,全憑猜測。

簡禾長嘆一聲,愁眉苦臉。

如果她這次的身份再好一點,比如說,是夜闌雨的夫人……

不,夫人就不奢求了,起碼得是個活人,而不是個傀儡啊!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打聽一下,那日NPC口中的“那個”到底是什麽了。

昭明嶺的陰雨綿綿持續了半個月,天空終於放了晴。此後,氣溫就要一路上升,熱意抵達一年中的最盛。

與烤炙大地的炎陽一同來到丹暄的,是一張鑲了金箔的信件。

信封鑲金,不用想都知道,寫信人一定非富即貴。

果然,這求助人是平臨城的一位米商,叫做連大富。這連大富也算是當地的著名人物了,二十年前白手起家,因經營得當,成功從守著幾片稻田的村夫變成了一方大戶。可他的獨子連天佑,卻對繼承這份龐大的家業沒有半點興趣,天天嚷著要修道、要禦劍、要獵魔。

世人崇尚仙道,連大富也是。所以,最開始,他對連天佑學仙功也是秉持著支持態度,心道:雖然自己祖上幾代都沒出過一個修士,但看兒子每天都跟打了雞血似的,說不定他真會是個修道奇才呢?

事實證明,連大富完全想多了。須知,天賦這玩意兒,真的很殘酷。有的人流落街頭,未曾正兒八經學過一天的仙功,也照樣能大殺四方。有的人勤學苦練、砸下重金買裝備、拜最好的師父,最終還是一事無成,連仙道的門兒也沒摸到。連天佑就是後者。

見多年無所成,連大富也差不多明白,自己兒子確實不是那塊料,便勸他收收心,回來跟自己學經商。這下輪到連天佑不幹了。吵了幾次,連大富也拗不過他,只能由著他折騰。

沒想到這一放任,就出了事。平臨城近來不太平,發生了幾樁怪事,疑似魍魎作怪。連天佑稱約了幾個道友一起去探個究竟,結果一走就沒了音訊。

連大富心急火燎,四處打聽都沒有結果,而鎮守平臨的世家前不久又搬離了此處。連大富知道兒子的性命拖不起,與其遣人去追,還不如找所及範圍之內最厲害的世家。

所以,這封信才會送到了本來不相幹的丹暄夜氏手中。

隨信而來的,還有連天佑最後幾天用過的衣物。點燃以後,卻未見有紫煙溢出,說明這次背後搗鬼的東西,應該不是蓄謀已久的,甚至不是魍魎。總之,應該不難對付,派幾個弟子過去就綽綽有餘了。

對此,系統連一聲提示都沒有。說不定,這個副本估計連“智障級”難度也評不上,屬於躺贏的那種。簡禾半點都不擔心。

翌日,她就背著包袱,隨著夜闌雨坐上了連大富準備的馬車,噠噠地朝平臨去了。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三個少年、兩個少女,以及他們的傀儡,合共六個活人,六個傀儡。

車上,夜闌雨昨晚喝了濃茶,沒睡好,在閉目養神。

路上砂石粗糙,趕馬車的人又巴不得飛著把他們帶回去救他家大少爺,車輪轆轆之聲極為嘈雜,有時更會傳來刺耳的拖曳聲。

簡禾托腮,奇道:“主人,這麽吵你也睡得著嗎?”

“離我遠點。”夜闌雨道:“你還想要舌頭嗎?”

這麽兇——簡禾縮了縮脖子,悻悻地挪開了。

不過,說實話,經過了幾天,她已經沒有當初那麽害怕夜闌雨了。畢竟,現在夜闌雨已經把她當成了馬仔,沒有特殊理由,是不會再掰斷她脖子一次的了。

然而,當夜闌雨在睡覺時,又或是睡醒了、還沒清醒時,是萬萬不能靠過去的。因為那種時候,人的本能會壓倒理智。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能會惹得夜闌雨暴起殺人。

出發時走得有點匆忙,包袱的帶子還沒有綁好。趁這時間,簡禾幹脆盤腿坐著,把帶子重新解開。

殊不知,馬車恰好一晃,包袱裏的衣服落了兩件出來。簡禾拾起來一看,頓時樂了,回頭小心翼翼道:“主人,你睡著了嗎?”

就算是睡著了,耳邊有個活物在招魂似的喊他,怎麽也該醒了。更何況,簡禾其實說得不錯,這麽吵雜的地方,連靜心都不能,遑論睡覺。

夜闌雨面色不善地睜眼。

簡禾抖開了那件雪白的中衣,獻寶似的展示給他看,嘻嘻道:“上次我不是把你衣服撕了嘛,第二天我就幫你補上了,都沒給你過目一下。我針線活兒還不錯吧。”

那道長長的裂口上,布滿了細密的針腳。而奇就奇在,兩端居然還多了點東西,讓這條長痕看起來像……一條魚骨。

“……”夜闌雨從牙縫裏蹦出了幾個字:“誰叫你縫成這樣的?!”

“你不喜歡魚嗎?反正是穿在最裏面的,又沒人看到。”簡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自言自語道:“下次縫個別的好了。”

夜闌雨嘲道:“還有下次?你哪只手扯的,我就先斬了哪只手。”

簡禾:“……”

她破罐子破摔地腹誹——誰怕誰,反正斬了不也還是要他修,麻煩的人也不是她。

就在這時,馬車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車夫的聲音從簾子外傳來:“高人,這裏已經可以看到臨平的城門了,快要進城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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