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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庭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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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庭芳(五)

墻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午休時的太學很是清凈,連鳥雀驚掠枝頭的聲音都聽得十分清晰。

花香氤氳,青煙裊裊,月姝執筆端坐,不多時,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邁步進來,哪咤闔上.門,行至桌畔,很是熟稔地給自己斟了杯茶。

起身來到房中,月姝道:“甲班的謝昀今日告假了。”

“怎麽?許清辭這就找你告狀了?”手裏握著茶盞,哪咤未有回頭,斜眸一瞥,如是道。

“甲班向來是大家關註的重點,還需要他告狀麽?”註視著他的後腦勺,月姝清聲。

“所以呢?你也覺得我是故意體罰?”

沈朗的嗓音落下,卻是半晌未有回音,哪咤劍眉一凜,立時放下杯盞,轉過了身去。

“謝昀不過就是個小屁孩兒,我就算真要針對,也應該針對許清辭!”

帶著那麽些委屈,男人揚聲辯解,滿臉皆寫著不悅:“焱兒都快三歲了,他卻還對你賊心不死,簡直是絲毫未把我放在眼裏!”

自胸腔內籲出一口濁氣,哪咤別過頭去,眉眼很是冷峻。

安靜打量了會兒他,月姝彎唇,不由啞然失笑:“想什麽呢?我怎會覺得你故意,男孩子嘛,多多強身健體,定然是件好事呀!”

瑩澈的眸子秋波瀲灩,她鴉睫眨動,眼神真摯且帶了幾分寵溺。

見此,哪咤緊繃的面色霎時消散,神情染上些許茫然:“那你召我過來作甚?”

聞言,月姝黛眉輕蹙,不悅地撅了撅小嘴:“咱們一上午沒見了,你都不想我麽?”

一時間被勝負欲占據了心神,以至於方才沒頭沒腦地就問出了那樣一句,眼下反應過來,哪咤真想拍自己一腦門兒。

連忙摟住對方的腰,他擡手,親昵地刮了下她的鼻梁。

唇角漾開如沐春風般的笑,男人眼神繾綣,緊緊地,將人擁進了懷裏。

靠在他的月匈月堂上,月姝面露欣悅,嬌笑嫣然。

彼此溫存了會兒,她朱唇輕啟,試圖勸道:“但是謝昀這孩子確實心高氣傲了些,他不願意做的事情,你多少還是放些水吧!”

她的男人如此芝蘭玉樹,她是當真不希望他與學子之間生出嫌隙,從而折損他的風評。

知曉她在擔憂些什麽,但哪咤絲毫不以為意:“為人師表,自當剛正不阿,我若是給他放水,那便是對其他人的不尊重。”

“你放心,我一定讓那小子心服口服!”扶起懷中人,他胸有成竹道。

正說話間,不知是覺察到了什麽,哪咤眼眸微微一動,旋即倏爾俯身,吻上了掌中玉頸。

月姝始料不及,沒過一會兒,就被這濡濕的酥麻感惹得膚色泛紅。

嘗試推開男人的腦袋,她軟聲:“你想作甚?”

“褲子都脫了,你說呢?”擡頭一笑,哪咤雙臂收緊,將人抱上了桌。

“不行!這裏可是太學!”深感這人委實太放肆了些,月姝竭力抗拒,試圖夾緊雙膝。

可終究是蚍蜉撼樹,不過轉瞬,這人就已扒開她的腳踝,頂了進來。

嗓子裏擠出十分克制地一聲細吟,月姝檀口微張,不由得顫了一顫。

“怕什麽?祭酒難道還會去朝中參我一本不成?”

男人看著她笑,面上神色與他的動作一般放浪:“他若是敢,那家裏的屋頂大抵是不想要了!”

月姝:“……”

以武犯禁,此言果然非虛。

搖晃愈烈,震得桌角擺著的書冊接連而墜。

許清辭行至門口時,恰是聽見這樣幾聲悶響。

心下納悶,他正欲擡手敲門,不料女兒家嬌脆的嚶嚀聲又驀然鉆進了耳朵裏——

“啊——”

“夫君,慢些兒,人家受不住了!”

這動靜意味著什麽,再明顯不過。

面色倏爾沈凝,僵在原地楞了會兒,許清辭頰畔微繃,拂袖而去。

不知是出於對爭辯時落於下風的不服氣,還是對此人行為太過放誕不羈的看不慣。

許清辭當日便去請示了掌管太學的張祭酒,要同武學博士比試策論,如若對方輸了,就不能再強制學子們上武學課。

說實話,這樣的比試並不公平,但如今太學的主業畢竟還是文化,武學只能算作錦上添花,祭酒便允了。

而許清辭此舉,明顯就是想讓哪咤知難而退,身為武將,定然寫不出什麽好東西,為了避免丟人,自是不會迎戰。

那麽,只要他不再執著,這場比試便可不了了之,可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果斷接招了。

此消息一出,太學裏的師生紛紛拭目以待。

大多數人都認為武學博士這是打腫臉充胖子,想要自取其辱,但也有那麽少數人,不知是哪兒來的自信,總覺得他深藏不露。

而身為妻子,月姝自然最是清楚他肚子裏有多少墨水。

她倒也不怕他丟人,畢竟文武不可兼得,本就沒什麽好比的,不過就是被人逼著退讓罷了。

冬夜寒涼,屋子裏的銀炭燒得很旺,冷風一吹,熱氣徐徐四散。

月姝陪著承焱在書桌前練字,隱約可以聽見院子裏呼嘯疾馳的利刃聲。

不多時,在外頭練完槍的男人就跨進了房門。

來到桌前,哪咤給自己倒了杯水。

拾起放在書簍裏的宣紙,月姝走過來道:“我寫了一篇策論,雖說比不上許清辭,但至少能應付一下。”

明日的考題乃當場公布,但祭酒提前給了二人一個範圍,乃仁義道德之類,她便就此作了一篇通賦。

咽下口中茶水,哪咤瞥了眼,打量道:“你瞧不起我?”

知曉這人心高氣傲,月姝趕忙道:“我怎會瞧不起你呢?許清辭畢竟是新科探花郎,你們二人要比的是策論,又不是兵法,你多少還是得有所準備呀!”

哪咤也就隨口一說。

放下手中杯盞,他笑道:“新科探花郎又如何?你怎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月姝很是狐疑,委實不懂他是哪裏來的這般自信?

可這人卻絲毫未有吐露,只徑直將她打橫抱起,去了浴房裏:“走,該沐浴了!”

一日之計在於晨,翌日,早課的鐘聲一敲響,哪咤與許清辭也同時坐在了各自的考場裏。

出於公平起見,除了祭酒親自監考,外頭還站了不少師生。

而謝昀正就立在哪咤這間的窗戶之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這人乃修道人士,保不準就會暗中使詐。

覺察至此,哪咤屬實想笑。

帶著那麽些輕蔑,他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唇角,旋即提筆蘸墨,繼續奮筆疾書。

今日的考題取自古人所雲:我恒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這於許清辭而言,自是滿腹經綸只待成書。

但哪咤是武將,雙手沾滿鮮血,正所謂慈不掌兵,大抵在他的世界觀裏只有肉弱強食,絕無仁慈可言。

既如此,除非他精神分.裂,不然怎可能在這上面做出文章?

約莫兩個時辰後,二人的答卷交到了幾位考官面前。

花紋精美的香爐靜立中庭,青煙徐徐彌散,送來陣陣熏香暖氣。

又過了半個時辰,張祭酒忽而爽朗大笑,神情頗為愉悅。

眾人都以為,這反應定是為探花郎的文采所驚.艷,而許清辭也已然做好了接受嘉獎的準備。

可不承想,緊接著放下手中卷冊,對方竟是道:“真沒想到,李將軍身為軍中豪傑,居然有如此大慈大悲的胸懷!”

“哎呀!”捋了把半長的胡須,張祭酒甚是感慨,“老夫參禪數十年,都不及李將軍的感悟之十一啊 !”

聞言一楞,許清辭猛然望向上首,很是不可置信。

圍坐兩側的人群間升起議論,目光聚集之處,著暗紅袍的男人仍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撂下手中瓷盞,他提唇道:“祭酒過獎了,我一介武夫,豈會有此閑情逸致?這些道理,還得多虧了我夫人月姝言傳身教。”

月姝坐在一旁,心裏正高興著,冷不防聞此,她立時仰起了頭。

那人面上清風朗月,暗中卻是偷偷掐了把她的腰。

仁心仁術,方為醫者,是以,眾人紛紛頷首,表示深信不疑。

考官裏有一人忍不住讚道:“蘇博士若非女子,定然也會是我大周的棟梁之材啊!”

尷尬得有那麽些腳趾摳地,月姝笑意溫和,只好厚著臉皮認了。

經過商榷,二人所做之策論不分伯仲,也就難定輸贏。

此時,哪咤提議再比一局射箭。

一共十支箭,按環累積,誰的環數高算誰贏。

許清辭本就心裏不痛快,正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聞此一言,臉色瞬間就繃不住了。

這人有多少文化,他摸不清楚,但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他是心知肚明的。

硬著頭皮來到校場,許清辭憑借久遠的記憶拉開了手中的弓,第一箭,果不其然是脫靶。

待熱身完畢,二人開始了正式的比拼,哪咤沒急著動,而是讓他先行五箭。

五箭之後,數環的助教將立牌撥到了“三十”,明眼人一瞧就知勝負已定。

緊接著,在場視線紛紛轉向另一側。

本著速戰速決的心思,哪咤三箭齊發,且全都正中靶心。

學子們從未見過這般陣仗,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鼓掌。

“喜歡麽?”男人朗聲。

“喜歡!”大家異口同聲。

“好!”轉眸一笑,哪咤道,“那今日就交給你們!”

“嗚呼——”學子們歡呼,“好耶!”

許清辭甘拜下風,射完餘下五支箭,他向哪咤行了一禮,退至場下。

指導完一眾學子,哪咤把月姝拉了過來,帶她溫習射箭。

當年在軍營裏,騎馬,射箭,甚至是劍術,他都是教過的,然而數年下來,月姝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見她拉弓的動作很是別扭,哪咤一巴掌就糊在了那圓潤的臀上。

“你這樣,可千萬別說是我徒弟,簡直就是欠操!”他貼得很近,幾乎能咬到前者的耳朵。

溫熱的吐息再伴著如此暧.昧的話語,月姝薄薄的耳根子瞬間就泛起了紅:“……”

謝昀仍舊在摸魚,遠望而來,正是瞧見這一幕,內心再度升起了鄙夷。

君子端方,舉止有度,豈能如此下流?!

而那下流之人不過轉瞬,神情就已轉為肅穆,仿佛只要一摸到兵器,他便能立時脫胎換骨,所謂血性,大抵如此。

手把手調整,哪咤指點道:“視線與箭簇平行,放箭的那一刻,只可松弦,萬不能落弓。”

此情此景,讓人夢回當年,他的懷抱一如既往溫暖,且雄勁有力。

側眸瞥向這張英俊的側臉,其神色一絲不茍,瞧得月姝不自覺就開始心猿意馬。

他認真的時候,向來是最有魅力的。

“你方才在考場是不是偷偷向玉虛宮傳黃符了?”到底是忍不住發問,月姝悄聲。

聞言,哪咤轉過頭去,立時斂起了眉:“我在你心裏就如此卑鄙?”

“不然你怎會……”帶著那麽些欲言又止,月姝委實好奇得很。

可話未說完,身後那人就猛地頂了她一下,沈聲道:“我看你明早是不想下床了!”

“唔……”

果然正經不了一刻鐘。

扭捏了幾下,月姝想逃,哪咤卻將她越縛越緊:“說吧?晚上打算怎麽服侍我?”

委實笑得一臉欠揍,月姝沒好氣道:“誰給你的臉讓我服侍你?”

這小脾氣可愛得很,男人笑意更歡,繼續得寸進尺:“外人面前的風頭給夫人出了,那回到家裏,自然是該輪到我了呀!”

“別鬧!學生們都看著呢!”頗想罵他一句無.恥,月姝縮了縮肩,臉頰燙得像只煮熟的蝦。

而哪咤順勢掃了一圈,視線正就與謝昀對上。

神情倏爾轉凜,他毫不猶豫地瞪了過去。

技不如人還被當場抓包,謝昀怵了一怵,趕忙轉頭,拎起了臺上的弓。

見此,月姝佯怒道:“你作甚嚇唬人家?”

“哪有?連許清辭都搞不定我,這小子還敢不服氣?”哪咤反駁,唇角勾出一抹得意。

小樣兒,敢跟他鬥?

抄了五百年的經書,耳朵都快被那群老禿驢磨出繭子來了,誰腦子裏的大道理能比他多?

這廂正暗自嘚瑟著,哪咤目光一轉,恰好望見站在校場外的許清辭。

微風陣陣,揚起男人清素雅正的衣袍,他緩緩收回目光,轉過了身。

此前,他一直覺得月姝太傻,這樣一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根本不值得她從一而終。

所以,縱使二人已經成婚,他也不甘就此放棄。

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如今看來,這人嘗過失去的痛後,確實已經真心悔過,恨不得把自己的妻揉進心坎兒裏疼。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君子所為,許清辭想,他也該良禽擇木而棲了。

心念及此,邁出兩步之後,旁邊忽而走出一個著藍白學服的女孩兒,擋住了他的去路。

遞上手中香囊,帶著那麽些羞怯,女孩兒細聲開口:“許博士,這是我親手做的,還望您能收下。”

柳眉水眼,杏面桃腮,生得很是嬌俏。

幸福來得太突然,可瞧著模樣,約莫才及笄年歲。

許清辭:“……”

他是要續弦,不是想再養個女兒。

忍不住輕嗤一聲,哪咤半是嘲諷半是揶揄道:“這臭不要臉的,還挺招人喜歡啊!”

“般配倒是挺般配,”月姝也正瞧著,緊跟著評價,“只不過那孩子年紀太輕了些。”

“我覺得挺合適,等這人百年之後,承襲他的家產,再去外頭養個小白臉兒,豈非美哉?”

這話自然是玩笑,然他剛說完,就被人狠狠掄了一胳膊肘。

“哦——”哪咤捂住腹部,“你打我作甚?”

“口出狂言,你欠收拾!”黛眉斂起,月姝眼神犀利,“作甚?難不成等我人老珠黃,你也想去外頭養個小的?”

“嘿嘿”一笑,哪咤趕忙跟塊牛皮糖似地貼了上去,哄道:“那哪兒能啊?你若是不放心,何不提前把我榨.幹了?”

月姝:“……”下流!孟浪!無.恥!

遠處常青樹排排聳立,樹前支了一頂高傘。

張祭酒站在傘下,遙遙望著這對打情罵俏的璧人,捏須一笑:“沒看出啊!當年虎豹騎的主帥,竟是個妻管嚴吶!”

看來,無論待人待事都不能輕易下結論,須得細心觀察方方面面才能挖掘出真理啊!

內心感觸頗深,張祭酒面露欣然,只覺自己的參禪之道又進了一步!

“咻——”

一陣尖嘯疾馳而過,如長風破浪,緊接著,羽箭直直地釘在了靶心之上。

“哇!蘇博士真厲害!”圍觀的學子們紛紛歡呼,委實驚嘆不已,只覺對方乃巾幗不讓須眉。

月姝也楞了一楞,繼而轉頭去瞧身後的男人。

雙臂抱懷,哪咤瞅著她笑,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是你自己射的,我可沒幫忙。”

丹朱似的唇角彎了彎,月姝眉梢輕挑:“過來。”

哪咤不明所以地靠近,緊接著,柔軟的唇.瓣就貼了上來,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這獎勵來得有些意外,稍稍怔了一怔,男人立時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

周武王五年,又是一載上元燈節,夜幕降臨之後,十裏長街燈火輝煌。

沒讓丁香嬤嬤等人跟著,哪咤獨自帶了妻兒去逛廟會。

褥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燈籠與彩帶高高掛起,迎風飄搖。

大道兩側攤販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人潮熙熙攘攘,絡繹不絕,放眼望去,無不是繁華似錦,熱鬧非凡。

買了一份承焱最愛的孜然裏脊,一家三口繼續朝前走。

“焱兒,喜歡哪個?”在一家花燈鋪子前停了下來,顛了顛手中奶娃,哪咤笑著問。

各式各樣的花燈流光溢彩,瞧得人眼花繚亂,但不同於其他孩子的難以抉擇,承焱一眼就相中了掛在裏側的金龍。

色澤鮮艷,耀目璀璨,燈紙上還鑲了金箔,一看就價格不菲。

小心取下,老板笑彎了眼睛,再見這對夫妻氣度不凡,連忙說了番吉祥話:“小公子慧眼識珠,將來定也是人中龍鳳!”

笑著付完錢,哪咤把龍燈遞到了承焱手中。

戌時一至,火樹銀花的廣場上跳起了舞龍舞獅,四周人山人海,伸長脖子張望,圍了個水洩不通。

哪咤本就鶴立雞群,承焱再往他肩上一坐,視野更是遼闊非常。

和著鼓樂的節奏,金龍花燈在男人的頭頂翩來竄去,頗像一團搖曳不息的火焰。

出於擔憂,月姝擡手,輕輕按住了兒子不安分的胳膊:“焱兒當心,莫傷著爹爹。”

對上她的眼,哪咤溫和一笑,騰出右手將她攬進了懷裏。

三百內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

在這樣的團圓佳節,人們結伴同游,語笑喧闐,臉上無不洋溢著喜慶。

以至於遠處踽踽獨行的那名婦人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她瞧上去年歲不老,卻是一副衰敗模樣,脊背佝僂著,手裏還杵了根拐杖。

一面漫無目的地晃蕩,一面逮著人就問:“你瞧見我們家阿諾了麽?八尺有餘的個子,會燒飯,還會耍大刀。”

婦人音色滄桑,緩緩說著,似乎眼神也不大好,擡手往上舉時,雙眼瞇成了一條直線。

路過的行人很是莫名其妙,只覺這人多半精神不太正常,搖頭的同時也趕忙加快腳步遠離。

可她對這樣的嫌厭全然無所覺察,站在原地楞了會兒,又撐著拐杖繼續前行,去問下一個人。

寒風凜冽,吹得四周飄著的彩旗嘩啦作響。

月姝好奇張望,正納悶間,身旁的男人忽然出聲道:“此人身上陰氣很重。”

出於玉虛宮弟子最基本的修養,哪咤帶著人跟了上去。

一個活人萬不該陰氣紹繚,除非她並不屬於陽間,抑或是被鬼附了體。

隨行在後,眼瞧著那婦人走進了一處陰冷的巷子裏。

哪咤站在巷口,指間捏緊兩張黃符,直直地打了過去。

金光一閃,平地升起陰風,黑霧杳杳,果不其然現出一道身形高大的陰魂來。

婦人絲毫未覺,仍舊弓著背前行。

皎月粼粼,銀輝冷如霜雪,鬼魂極快地轉過了身,一雙眼猩紅似血,凜冽叢生,給這寒涼的夜再添幾分陰沈。

月姝一驚,連忙擡手捂住了承焱的眼睛。

手中祭出法器,哪咤眉宇深擰,作勢便要出招。

可對方卻在看清他的那一刻,滿身煞氣驟凝,驀然停住了動作:“李將軍!”

哪咤楞了楞,也趕忙收手,開始認真打量他。

一身殘破的盔甲沾滿血汙,正值壯年,但因做了鬼,面色灰白似年邁的老者。

“韓諾?”思索許久,哪咤終於想起他姓甚名誰。

此人並非自己手下的兵,而是十三營的火夫長,屬楊戩麾下,當年因糧草輜重分配之事,時常有所往來。

哪咤清楚地記得,早在澠池一役,因張奎偷襲糧倉,這人就已經死在商軍的埋伏圈裏了。

所以,他竟是以鬼魂之身在人間飄蕩了十年?

“我那時,就是想回來瞧她最後一眼,可阿嬌她太體貼了,早就做了新衣新鞋等我歸家,一針一線繡得十分認真,我在旁邊瞧著瞧著,就舍不得走了呀!”

面露溫馨笑意,韓諾語重心長,低沈的嗓音落在靜夜裏,蓄滿濃濃哀戚。

聽罷,哪咤沈聲:“那她知道你已經不在人世了麽?”

“知道。”韓諾點頭,笑容逐漸消散。

想來也是,桃源村與西岐相鄰,當年朝廷清點完烈士名錄,自然早早就將牌位與撫恤金一同發放到了村民家中。

“所以……”跟隨對方的視線朝前望向那道蹣跚的身影,哪咤欲言又止。

“所以,當年官府來人那日,阿嬌就已經瘋了啊!”沈沈地嘆了口氣,韓諾眼眶泛紅,“她一直在四處尋我,等我回家。”

戰火紛飛的年代,少不了妻離子散,天人永隔,對此,哪咤早已經習以為常,也就並不十分唏噓。

沈默了會兒,他嚴肅道:“你若是繼續留在陽間,待生死簿一定,你便會化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快走吧,今生的緣分該斷了。”

“我明白,可她這個樣子,我當真放不下,”韓諾神色淒涼,“但凡她能接受事實,好好過完餘生,哪怕改嫁,我也會很欣.慰的。”

承焱睡著了,月姝把他抱在懷裏,安靜地立著,直到聞此一言,她才擡頭去瞧身旁的男人,目光裏帶了些希冀。

癡心等待的苦,她是吃過的。

知她感同身受,且本就心地純善,哪咤妥協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可施法讓你們二人相見,有什麽想對她說的,今兒夜裏一並說清楚,而後我會引你去地府。”

借助寶蓮燈回到過去乃虛擬時空,並不能改變凡人的命數,但此人是鬼,脫離五行八卦的束縛,今日既然撞上了,自然得給他一個轉世投胎的機會。

聞言,韓諾甚是欣喜:“多謝將軍!”

做鬼十年,他在阿嬌耳邊說過無數話語,可她全都聽不見,萬沒想到竟還能與之面對面,韓諾激動非常。

“用不著謝,”哪咤微微一笑,“你們是大周的英雄,我理應如此。”

兩軍交戰,一打就是十餘年,有太多的無辜之人死在紂王與妲己手中,也有太多人的父親、丈夫、兒子成為沙場英魂,馬革裹屍。

正所謂,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應該銘記當年倒在硝煙中的無數條人命。

墻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出自宋·王安石《梅花》

我恒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出自老子·《道德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出自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出自唐·曹松《己亥歲二首·僖宗廣明元年》

褥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十五夜觀燈》【唐】盧照鄰

三百內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出自唐·張祜《正月十五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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