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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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漾（八）
天……天雷？！
金霞童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打在誅神臺親眼見識過天雷的威力，如今已是談虎色變。
“師，師父……咱們乾元山為何會招來天雷啊？”註視著老者泰然自若的一張臉，金霞童子神色擔憂地問。
腦子裏極快地轉了一圈，楞是沒尋到任何關於入魔妖獸的蹤跡。
他這廂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只聽太乙真人幽幽出聲道：“自然是來劈你師兄的。”
金霞童子不由楞住，尤為疑惑師兄怎的總是遭雷劈呢？
而明知師兄即將遭雷劈，師父竟然還能如此氣定神閑，仍舊在那處變不驚地薅著自己的胡須？
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懷疑三界的秩序是否出現了什麽問題？
見太乙真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轉身，意欲走回金光洞，金霞童子愈發匪夷所思，忙問道：“師父，您不管師兄了麽？”
“你師兄在渡劫呢，莫去打擾。”嗓音低沈地落下這一句，老者邁步而去。
渡劫？
看了看前者的背影，又望了望那正在往雲水結界上方聚集的濃雲。
金霞童子杵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旋即才恍然大悟：“難不成……師兄要飛升了？！”
師兄不過五百年的修為，這就要飛升為金仙了？！
他霎時雙眸遽睜，驚喜之餘愕然更甚。
再觀雲水結界，此刻已是一片昏暗。
混天綾溢出的光芒將整個山洞映照成暖紅色。
石壁上投了一道窈窕婀娜的倩影，本如鯉魚一般起伏擺動，此刻不得不戛然而止，慢慢兒坐了起來。
自神識交纏的混沌感中逐漸抽離，梓菱雙手撐在男人的腹.肌上，輕緩地動著，對周遭的巨變甚感茫然。
她眼尾掛著微紅，含了一汪春水的杏眼霧蒙蒙的，粉融香汗，低鬢釵落，宛若一朵被雨打了的嬌花。
垂眸看向身.下之人，她清脆的嗓音裏夾雜著細微的顫.抖：“這是……怎麽了？”
四周的氣氛轉為緊繃，像一張大網蓋在二人身上。
兩相對視，哪咤青筋暴起的手掌緩緩從珠圓玉潤上挪開，滑至兩側，隨即緊握成拳，劍眉愈漸深攢。
他神情有幾絲飄忽，像是在極力探尋著什麽，幽沈深啞的眼底紅光閃動。
少頃，那銳利的喉頭輕輕一滾，他嗓音沙啞道：“有一股靈力在我的紫府內亂竄，力量十分強勁，我此前……從未感受過。”
嗯？
這與洞外的電閃雷鳴與飛沙走石有何關系？
梓菱歪了歪頭，只覺他在答非所問。
況且方才雙修之時，她動用了羲和女神傳給她的玄天靈力，其威力自然不同尋常，這有何奇怪的？
“不是你的那股靈力，是我自生的……”
讀懂了她眸中疑惑，哪咤如是解釋，說話間有顯而易見的思索之意。
“就像，就像是突破了某種禁制，瞬間貫通了我的奇經八脈。”
“也許……”他正想道出心中猜測，忽而神色一凜，將要出口的話便霎時頓在舌尖。
只聽“轟——”地幾聲響，洞頂遙遙傳來山石崩裂的聲音，細碎的塵土沿著石壁接連滾落。
哪咤瞠目而望，一個細小的光點在眸中逐漸放大，化為了一道裹挾了青紫色光芒的閃電。
明亮刺眼，勢如破竹，彎曲綿延如游龍擺尾。
那淩厲的氣勢宛若一柄利刃，撕破昏暗中的沈寂，讓空氣中隱隱升騰起灼燒的氣息。
梓菱並未轉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神情閃爍，大抵也意識到發生了何事。
閃電迅疾逼近，逐漸壓下混天綾溢散出的紅色光芒，將四周映照得恍若白晝。
說時遲，那時快，一眨眼，天雷已行至一丈之外。
梓菱的神色驟然轉為淩厲。
她素手輕擡，纖細的手指於空中翩飛，仿若玉女坐蓮，快速地旋出了一個花狀的法訣。
可結界還未織好，躺在下方的男人驀就翻身而起。
如鯉魚打挺一般，托著她的臀，用自己精壯的身.軀反將她覆在身.下。
他眉宇緊皺，焦灼的神色裏盛滿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懷中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脊背倏爾陷進軟墊，梓菱為他下意識的舉動而楞神，一時忘了繼續撐開結界。
直到強烈的光芒近乎刺出眼淚，她才從那雙幽深的星眸中找回思緒。
也正是此時，哪咤驟然抽離，撐起手臂好讓彼此之間隔開一段距離。
梓菱瞠目之時，恰見他身後金光乍現。
旋即，一條渾身通透、遍布火焰的飛龍直沖而上，在空中撐開一片圓形的金色符咒，呈對沖之勢，抵擋住了天雷的來勢洶洶。
一石激起千層浪，斑駁陸離的光芒瞬間炸開，如海浪一般向四周輻散開去。
狂風驟起，地動山搖，可無論耳畔有多麽紛繁雜亂，梓菱身處的那一隅之地仍舊巋然不動。
男人的墨發在風中翻飛，絲絲縷縷的電流沿著光柱傾瀉而下，滲透進四肢，在裸.露的肌膚上肆意蔓延。
他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頭低垂著，眉眼隱在陰翳之下，一言不發，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青綠交錯的光芒。
護元神離體，天雷驟降，此乃渡劫之兆。
可梓菱生來便是金仙，並未經歷過這其中利害，更不知會持續多久。
她嫣唇微張，擔憂地望著他，卻不敢觸碰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那源源不斷傾註而下的電流才隱隱有了松動之勢。
劇烈的光芒將梓菱刺得眼角沁淚。
朦朧的視線中，火焰繚繞的金龍再度騰飛而起，沖破了空中的符咒。
旋即，那從天而降的光束倏爾撤散，迅猛而激烈，力道之大足以令人陡生抽搐。
一聲壓抑的低吼自喉間溢出，哪咤被迫仰頭，五官猙獰的面容之上閃過煞白。
他粗重地喘.息著，渾身抖動不息。
俄頃，那肌肉虬結的手臂終究難以為繼，顫巍巍朝下倒去。
近乎精.疲力竭，才讓自己健碩的身.軀輕輕滑落在一片柔軟之間。
出於默契使然，梓菱順勢抱住了他的脖頸。
像是想要給予安慰一般，將他的頭收攏在身前。
縱使闔著眸，哪咤也能精準無誤地找到那處令人沈醉的港灣，他偏了偏頭，將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姑娘的細指冰涼，在他頰畔游走，一縷一縷勾起他鬢邊的碎發，收至耳後。
“三郎，你還好麽？”
她動作輕柔，出口的話語更像是冬日裏最和煦的暖陽，足以鉆透冰層，潤澤萬物，在男人心底蕩開一層又一層漣漪。
唇角漸次揚起，哪咤藏在她懷中笑意瀲灩，像個得了獎賞的孩童。
笑著笑著，不知為何，他眼眶忽就有些濕潤，繼而收緊雙臂，緊緊抱著她。
仿若如獲至寶，也仿若害怕失去，抑或是想要尋求更深一層的慰藉。
內心起伏不定，有多種情愫在翻湧，哪咤喉頭滾動，張唇道：“青兒……”
他溫柔地喚著她的小名，梓菱聽得出來，這道聲音裏有難以掩飾的喜悅。
垂眸望去，恰對上他燦若星辰般的墨瞳，裏頭有光影在徐徐躍動，彰顯著他此刻的激動之情。
“青兒……”他忍不住再喚一聲，“我飛升了，我比從前更強了！”
話音甫落，他唇角咧開深深的笑意，興奮不已的神色間張狂更盛。
梓菱註視著他，只覺他此刻就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豹子。
李家的三太子，在沈寂了這麽些時日之後，終於能得以再次大放異彩。
她不由得彎起嘴角，眼中也滿是驚喜欲狂之意。
迫不及待來到她面前，與之視線交纏，含情對望。
哪咤捧起握在手心裏的那只柔荑，輕輕落下一吻：“青兒，謝謝你！”
他眸中光彩熠熠，語調沈緩道：“得妻如此，夫覆何求？”
薄唇滾燙，呼吸熾熱，言語真摯且飽含情意。
梓菱朱唇輕抿，心底漾開一陣暖意。
正低眉淺笑間，圈在腰際的那只手臂忽然用力，將她整個人橫空抱了起來。
霎時被滿目混沌中斷視線，光影流轉間，好似有疾風在耳畔馳騁。
須臾過後，四周的光景便全然變了。
眸中闖入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梓菱嘗試起身，卻難以借力，愈發深陷於軟綿之中。
她認得出這是高浮於後山頂上的那片雲床，舉目望去，視線之內全是雪白無暇的雲朵，其間薄霧繚繞。
見周圍空無一人，只餘漂浮不定的紅色鮫紗，梓菱茫然四顧道：“三郎？”
視線流轉，仔仔細細地將鮫紗端詳了一番，她看得出來，這仍舊是混天綾所化，且圍成了一個四方的形狀。
而她此刻便像是身處於偌大的架子床之間，以雲層為被褥，鮫紗作床簾。
那輕薄的細紗在空中蕩出惑人心神的弧度。
一旦萌生出這樣的念頭，眼前的景致便蒙上了一層旖旎的氣息，再輔之她此刻不著寸縷，便愈發令人浮想聯翩。
某種難以言說的隱秘逐漸升騰而起，持續地沖擊著她的神經。
她頭一回有了迫不及待的感覺，可那始作俑者卻遲遲不現身，仿佛欲要將她逼到極致，再尋求一場抵死纏.綿。
手指在發梢繞了一圈又一圈，穿透鮫紗望向漫無邊際的雲海，梓菱不悅地撅了撅嘴，再次喚道：“三郎！”
如遠山般的黛眉微微攢起，恰是嬌音甫落，一道紅綢憑空乍現，縛住了她的雙眼。
緊接著是手腕與腳踝，皆被細膩的絲綢所纏繞。
她手臂被綁至頭頂，纖細的腳腕處傳來輕微的牽拉，迫使她開門迎敵。
因著感受到了那股子無比熟悉的氣息，梓菱並未有所動作，任由那人逼近，順著他的力道緩緩陷進了軟綿的雲層之間。
繼而溫熱襲上脖頸，濡濕感四下蔓延。
激顫酥麻的感覺一陣又一陣湧向四肢百骸，令梓菱難以自抑，張唇輕喘。
許是這嚶嚀聲落在耳中便如媚骨惑心的毒藥，那流連於罅隙中的長指輕微抖動，其上接連的手背青筋暴起。
大掌撫過玉肌，徐徐向上游走，最後覆在了那飽滿的花房之上。
因著視線受阻，身.體上的觸感便無比清晰，梓菱呼吸漸促，下意識想伸手去抱他。
可奈何雙手被縛，她掙.紮了幾下無果，只得顰眉發出哼唧聲，以示不滿。
男人低低的笑聲傳入耳中，顯然是對他的惡趣味很是滿意。
雖然此乃調.情之舉，可梓菱憶起當日捆他一事，心底不由得升起忐忑不安。
他該不會也想在她身上刻字吧？
她的肌膚這般滑潤細膩，豈是能由他糟蹋的？！
思及此，情.欲霎時減退，梓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為了挽救自個兒白皙無暇的身體，她掙.紮得愈發厲害：“三郎，唔唔……”
正想施法逃脫，男人熾熱的雙唇卻驀地覆了上來。
紅唇封緘，湧至嘴邊的話音戛然而止，轉為清淺的嗚咽低吟。
白雲英英，紅紗飄揚。
梓菱仿若沈浸在一個濕潤溫暖的夢裏，她的身子被熱浪包裹，混混沌沌中，時遽時緩的撞擊如潮水般湧來。
不知過了多久，遮擋在眼前的紅綢才被徐徐扯落。
清光乍現，照亮了她泛紅的眼尾，那熱淚滑落的模樣瞧上去頗為楚楚可憐。
“青兒……”撩開她鬢角貼著的發絲，男人的唇覆於耳畔，嗓音低沈溫朗，似哄誘，也似安慰。
周身熱氣氤氳，梓菱喘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
她簡直不可置信，身為堂堂女君，竟有一日會被他用這樣的方式攻掠城池？
“混.蛋！”說不清是惱還是羞，梓菱擡起酸軟的腿，毫不留情就朝對方踹了去。
可因著她聲音裏夾了一絲顫意，以至於聽起來有幾分“打是情罵是愛”的味道。
哪咤沒皮沒臉地笑了，手臂稍一用力，就擒住了她的一只腳腕，繼而順勢躺下，讓她趴在了自己身上。
梓菱居高臨下，橫眉道：“三太子真是愈發沒規矩了，連本君都敢綁！”
因著趴下，渾.圓的山峰一覽無遺，這個角度，哪咤是最喜歡的。
他唇角的笑意絲毫未收斂，反而眼神愈發下流。
梓菱有所覺察，一個激靈坐起身道：“你！”
她這回是真有幾分怒了，作勢便要從香囊中喚出捆仙索對他以牙還牙。
“好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哪咤連忙端正神態，起身求饒道，“我錯了，女君想要如何處罰，我都悉聽尊便，好不好？”
男人溫聲軟語，說罷，捧起那雙素手，小心翼翼地親吻手腕上被勒出的紅痕，溫柔繾綣，極具討好之意。
酥酥麻麻的癢意在手臂上蔓延，心頭的不滿也隨之漸次壓下。
每當這種時候，梓菱都甚是懊惱自己的不爭氣。
可李家的三太子慣是狂傲不羈，卻屢屢在她面前搖尾乞憐，像只討寵的叭兒狗。
這副模樣，怎能不讓她心生憐愛？
帶著那麽些兒無可奈何，梓菱語調軟下幾分道：“那不如三太子說說，本君該罰你什麽好？”
哪咤動作一頓，緩緩擡.起頭來，他神情稍楞，像是有所思忖。
少頃，那灼人的目光轉為輕佻，他回應道：“我修為大增，眼下有用不完的力氣，而這裏靈力充沛可助我源源不息，不知女君……想要幾次？”
他話語裏有略微的停頓，輔之唇角勾出玩味的弧度，瞧上去當真是風.流至極。
可那夫妻敦倫之事，到了他這兒，居然是能被稱作懲罰的麽？？
梓菱為之驚楞，簡直無言以對。
正想訓斥他一句“不要臉”，可對方卻已如游魚一般向下滑去，埋首進了玉門之間。
他的唇舌與他的定海神針一般靈活自如，濕濕熱熱，九轉十八換。
梓菱渾身顫.栗。
頭微微仰著，咬了咬紅唇，她止不住地五指蜷縮。
到底是招架不住，連連嚶嚀了幾聲，梓菱妥協道：“既然三太子如此生猛，那本君便滿足你！”
“玉女十八式各玩兒一遍，如何？”
玉女十八式各玩兒一遍？
哪咤眼底閃過一絲錯愕，有些懷疑自己的聽覺。
他擡頭看她，卻見她神色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雖說將她捆綁確實是以下犯上，可她也不至於因此就想將他玩兒廢，然後再另尋新歡吧？
他忽然覺得有些腰疼……
臉，更疼……
可男人從不會說自己不行。
唇角扯出一抹不甚自然的笑，他佯裝鎮定地註視著她，傾身湊近道：“好，都聽你的。”
花滴露，柳搖煙。
凡間的乾元山春.色無邊，而九重天上仍舊是一片清靜肅穆。
旭日東升，朝霞普照。
演武場的早訓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訓完話，金咤獨自來到練兵場，信手從兵器架子上抄起了一桿銀槍。
純銀的質地，槍身纖塵不染，流轉著雪白耀目的光芒，與他穿著的這身黃袍銀甲相得益彰。
“大太子。”此時，一道醇厚低沈的嗓音乍然響起。
來人身形龐大，遮擋了斜刺而來的日光，令銀槍霎時暗了幾分。
金咤漫不經心轉過身去，對上後者那雙清正嚴肅的眉眼，他提唇一笑道：“虛執將軍。”
虛執身長九尺，其身高在天庭武將裏鶴立雞群，是以，旁人與他交談時都得呈仰望之姿。
見金咤態度和善，虛執也連忙回了一個微笑：“大太子，你我二人已共事許久，卻一直沒有機會交手，不如趁今日天氣甚好，咱們好生切磋一番，如何？”
他瞟了眼晴空萬裏的九重天，直抒來意，如是邀約道。
軍營生活枯燥，比武向來是眾人最喜歡的一個娛樂節目，若是主將比武，那便更為引人註目。
於是，這廂話音甫落，四面八方便有好奇的目光陸續投來，靜觀其變。
虛執脊背筆挺，胸背寬厚，一派巍峨之姿，投下的陰影蒙在金咤清秀俊美的臉上。
遠遠望去，連眾將士都覺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而金咤面色如常，仰望的目光裏似乎含了打量之意，仿佛並不將對方的體型優勢放在眼裏。
少頃，他眼瞳微微一動，禮貌性地揚了揚嘴角，應允道：“那便有請虛執將軍賜教。”
晨曦漫照，青柳垂枝，圓潤的朝露灑在草叢中，清瑩透亮。
演武場外，一棵碩大的柳樹下，身著對襟羅裙的姑娘相依而站。
眺望著練兵場上的驚心動魄之景，舒音拽著葉初的衣袖，激動道：“三姐，大太子在同虛執將軍比武呢！”
小姑娘雙目放光，聲音裏充滿雀躍，顯然是被二人的勇武之姿所折服。
“嗯。”葉初輕輕應了一聲，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愈攥愈緊。
金咤的法器為遁龍柱，本就是長兵器，是以，那桿銀槍在他手中收放自如。
凜冽銳利的槍刃鋒芒盡顯，如龍蛇飛動，浮光掠影。
葉初屏住呼吸，心跳不由加速，只覺他全身都在發光發亮，令人移不開視線。
雲卷雲舒，朱光流轉，緊張的氣氛愈演愈烈。
練兵場四周人頭攢動，不時有人竊竊私語，仿若燃起了無形的硝煙。
一陣激烈的纏鬥過後，虛執應聲倒地，而他手中的長矛亦被震飛半丈有餘。
旋即，只見白虹一閃，那柄銀槍緊隨其後，朝他脖頸間橫掃而去。
眾人紛紛瞪大了雙眼，顯然是被對方的手下不留情給驚到了。
一時間竟是生出錯覺，仿佛眼前的男人仍舊是那位暴厲恣睢的中壇元帥，而非平日裏溫潤隨和的李家大太子。
虛執的屬下惶恐非常，意欲上前護主。
可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金咤驟然收力，寒光凜凜的槍刃好似被瞬間凍住，恰就停在距離脖頸一寸不到的位置。
風聲消逝，現場有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虛執瞠目欲裂，脊背上起了一層薄汗。
緊繃的神經頓時放松，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望向對方的眼神裏怒火攢動。
金咤居高臨下，與之對視的眼底深若幽潭，仿佛還隱隱透著幾許寒涼之意。
他漫不經心收回手中的槍，其姿態優雅得仿佛方才並非一時失手，而是故意為之。
可比武講究點到為止，不傷及要害。
見其如此，虛執簡直火冒三丈。
他一個激靈跳起身，正欲向其興師問罪，此時，場外傳來一道沈朗的男子嗓音。
“好，好功夫！”來人鼓了鼓掌，不吝誇讚之意，“李天王家的兒郎果然個個都是翹楚俊彥。”
一襲墨綠勁裝，銀冠束發，昂首闊步間一派風度翩翩。
此乃真武大帝玄知，前些日子剛與二神女完婚，其面色紅潤，仿佛還能看出幾分喜慶。
虛執與其同出一門，且頗為敬仰。
見他來了，虛執連忙收斂戾氣，來到他身側道：“師兄。”
“真武大帝。”金咤將手中的槍丟給朱彥，恢覆了平日裏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樣，頷首道。
玄知瞟了眼虛執，道：“本座這師弟學藝不精，多謝大太子手下留情。”
他眸中仍舊是滿滿的讚賞之意，笑容熱忱，好似想與對方當場義結金蘭似的。
虛執本還指望師兄能給自己出口氣，眼下見此情形，心頭那點子期望瞬間破滅，怒火更甚。
他上前一步，俯視對方，質問道：“比武最重和氣，可大太子卻不講武德，步步緊逼，招招下狠手，這難道就是李天王的家教麽？”
俗話說，罵人不帶爹娘。
這話落在耳中，圍觀的眾人霎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甚至連玄知都忍不住斂了下眉頭。
金咤身為西方教人，講究“事不爭，理不辨”，本不應該計較這種言語上的冒犯。
可今日，他卻一改常態，直接回懟道：“本以為虛執將軍勇武不凡，可沒想到竟是連這區區幾招就接不住，明明是虛執將軍技不如人，又怎能怪本座呢？”
“你！”
聽了這話，虛執虎眼圓瞪，若非因當真打不過，恐怕是要當場揪住對方的衣領了。
無形的硝煙被再度點燃。
而金咤卻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方才的挑釁之言並非出自他口。
須臾過後，那雙平和的星眸裏驟然掀起冷冽。
金咤緩步靠近，雖是仰望之姿，可周身的氣勢卻令人望而生畏。
直視著虛執的眼睛，他薄唇輕啟，不疾不徐道：“就算我三弟眼下不在天庭，這十萬兵權也容不得旁人染指分毫。”
在天庭當差多日，這些人的心思他早已瞧得一清二楚，可謂是人人都在覬覦這中壇元帥的位置。
是以，他若是再不加以敲打，只怕眾人都該忘了——李家的三郎在擔上重任之後是何等的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棄生死於不顧的？
這一字一句遙遙飄來，人群中有人面面相覷，神色紛呈，不知是心虛，還是不以為然。
而虛執也終於看明白了，他今日此舉，恰是想要殺雞儆猴，告誡眾武將——
李家的兒子走了一個還會有另一個，至於在座的各位，終究只能是手下敗將。
虛執面色鐵青，只覺他們李家的狂妄果然是一脈相承！
二人僵持不下，演武場的早訓還是頭一回如此硝煙彌漫過。
天際雲蒸霞蔚，金光拂照，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上早朝了。
虛執斟酌好詞句，正想再與之好生理論一番，挫挫對方的銳氣。
此時，耳畔突然傳來一聲驚詫：“哎，你們瞧，好猛烈的一重天雷啊！”
身為神仙，自然看得出此乃天仙飛升為金仙之兆。
自封神大典之後，凡人飛升為天仙並不常見，大多僅是止步於人仙求得千歲了此一生。
是以，這天仙飛升為金仙，那便更加是三界之中鳳毛麟角的存在。
一時間，演武場上眾將士的目光齊齊朝那翻湧的雲層投了過去，內心納罕不已。
眾人議論紛紛，無不好奇這位天之驕子的身份。
艷羨過後，終於有人發表疑惑道：“好生奇怪啊！這天雷怎會降落在人間呢？”
“難不成是下凡擒妖的武將？”這個猜測，眾人還是比較讚同的。
於是，演武場內的討論就更加熱鬧了，甚至有人叫囂著要上賭註，猜對了的就是贏家。
喧囂紛擾間，虛執本就不悅的神情愈發陰郁，臉黑得像個閻王。
畢竟若是後代武將裏有了金仙，那他的晉升之路便愈發不暢了。
虛執雙手握拳，內心煩躁不堪，霎時失了與金咤一較高下的興致。
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他轉身揚長而去。
因著身姿魁梧，虛執行在人群中尤為矚目。
瞧了會兒他的背影，金咤漫不經心調轉視線，又朝那觸發天雷的陣眼望了去。
演武場外，柳樹成蔭，垂下萬條綠色絲絳，偶有幾縷飄落於姑娘們的墨發之間。
舒音踮腳張望，也對那飛升為金仙之人甚感好奇。
而葉初的思緒還沈浸在金咤方才的那番話裏。
她不由想，只要三太子久久不回天庭，為了守住李家的兵權，大太子還是會願意留在這裏的吧？
她沈吟不語，內心升騰起了那麽點兒不切實際的期望。
此時，舒音忽然出聲道：“哎，三姐，大太子走了，你快跟上去呀！”
胳膊肘被對方連著捅了幾下，葉初這才回神，視線追隨上了金咤闊步前行的英挺背影。
“三姐，你快去，”舒音再次催促，“我在這兒給你望風！”
“哦，好。”葉初抿了抿唇，這便握緊手中的食盒，邁步而去。
晨光恰好，舒音便在花圃旁找了個位置坐下賞花。
俄頃，忽聽身後有人喚她道：“七神女？”
舒音一楞，連忙站起身來，只見來人正是土府星君與勾陳大帝。
她頷首行了個禮：“見過二位仙君。”
天後娘娘座下的神女們個個容貌昳麗、溫婉動人，是天庭諸多男仙的愛慕對象。
尤其是像土行孫這樣求妻若渴的。
面前的大美人只消微微一笑，他那雙眼睛就已經情不自禁地彎成了月牙狀。
在心悅的女兒家面前，最大的禁.忌便是讓對方陷入尷尬。
因著早就瞧見了葉初的身影，土行孫心知肚明。
所以，身為一個處世人精，他是絕不會用“神女怎會大清早的來演武場呀？”此類只有雷震子這種憨憨才會脫口而出的問題來同她搭話的。
而是笑意盈盈，主動給對方找臺階下道：“舒音神女賞花呢？真是好雅興啊！咱哥倆正要往司武殿送卷宗呢！不如神女順道散個步？”
“哦，好呀，好呀！”舒音正愁著找托辭應對，聽了這話，忙點頭答應。
土行孫喜笑顏開，立時挺直了脊背，擺出一副孔雀求偶的姿態，試圖讓自己在與佳人同行時能瞧上去更加威武些。
不承想，對方竟是直接繞開他，湊到了試圖充當背景板的雷震子身側：“勾陳大帝，咱們走吧！”
出力不討好的土行孫：“……”
忽然被小仙女接近，雷震子有幾分莫名其妙。
楞楞地瞅了會兒她，頷首道：“哦，走。”
雷震子身量頗高，舒音在他面前語笑嫣然，全然是一副小鳥依人的姿態。
對此情景，土行孫委實給不出什麽好臉色，但也無可奈何。
誰叫他矮呢！哎……
當年伐紂期間，他身長不足四尺，後來訪醫問藥，好不容易長到了五尺有餘，可對這群身量細長的仙女而言，仍舊是瞧不上的。
故此，他在求親這條路上可謂是屢屢碰壁。
哎……
土行孫神色懨懨，再度於心底嘆了口氣，怨恨上天對他的不公。
可碰壁碰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往心裏去了，轉瞬，他便又恢覆了鬥志。
庸俗！
土行孫鼻頭一聳，開始在心裏罵罵咧咧。
這天上的仙女也如凡間女子一般庸俗至極，不懂得欣賞他的內在！
哼！
等他有朝一日成為七尺男兒，定要讓她們都高攀不起！！
這廂三人並肩而行，另一頭，葉初已經踏進了司武殿。
司武殿清正肅穆，隨處可見威武雄壯的石獅雕像。
臨近早朝，這會子，昨兒夜裏當值的中壇元帥應當是在整理要呈達聖聽的奏折。
廊下清幽靜謐，葉初款款停.下步子，站在門口平覆了會兒心跳，旋即擡手叩響了那扇敞開的門扉。
“叩叩叩。”
聽見敲門聲，正在伏案疾書的金咤頭也未擡，隨口道了聲“進。”
頎長的手指間握了狼毫，因著好半晌未聽見來人有所匯報，他才慢悠悠掀起眼瞼。
隨即，目光為之一頓。
葉初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仿若一朵亭亭玉立的鳶尾花。
她正想開口，端坐於主位的男人卻忽然揚聲道：“朱彥！”
金咤視線投向正廳外，沒再瞧她。
少頃，朱彥跨進門檻，拱手道：“屬下在。”
“有外人來訪，為何不提前通稟？”金咤眉眼沈峻，音色威嚴。
朱彥垂首靜立，沈默不語。
“身為武將，軍令如山，而你卻知法犯法。”金咤站起身來，語氣再添一分肅然。
朱彥仍舊低著頭，未有辯解，只是道：“屬下知錯！”
金咤負手在後，冷聲道：“去演武場，站兩個時辰軍姿！”
“是！”
朱彥沈聲領命，正欲退下，站在一旁的葉初連忙將他攔住。
“大太子！”葉初驚恐道，“此事與朱校尉無關，是我不懂規矩硬要闖進來的，求你莫要責罰他！”
將手中的食盒擱在桌上，她道：“這是我做的艾葉糕與決明茶，若是你有興趣便嘗嘗。”
“是葉初叨擾，我這便走。”
姿態優雅地福了一禮，竭力穩住腳下步伐，葉初疾步而去。
轉眼，房內恢覆寂靜，雕工精美的食盒映在燭火下光華流轉。
對於女仙給自家元帥送點心這種事兒，朱彥早已屢見不鮮。
指了指那盞食盒，朱彥試探道：“元帥，這要如何處置？”
金咤負手在後，擡眼掃去的目光裏神色意味不明。
少頃，他淡淡應了一聲：“放著罷。”
“是！”
朱彥暗自舒了口氣，心下道：還好不是丟出去……
見對方已回歸主位繼續處理奏折，並未再追究自己私自放行一事。
朱彥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門，試圖當一個隱形人。
庭院裏修竹茂盛，草長鶯飛。
面對這大好的景致，朱彥卻無奈地搖起了頭。
先有鄺碧仙子，如今又來一個葉初神女……
他甚是羨慕這李家兄弟的桃花運，同時也尤為心疼愛而不得的仙子們。
哎……
朱彥忍不住感慨道：這樣好的福氣，若是能給我，該有多好啊！
而同樣有這般扼腕之情的，還有正身處於司武殿外院的土行孫。
葉初迎面走來，目及她微紅的眼眶，眾人便什麽都懂了。
“三姐……”舒音上前牽住她的袖子，試圖安慰，卻不敢說話。
見著前方二人，葉初緩了緩神色，莞爾一笑道：“見過二位仙君。”
土行孫與雷震子忙頷首回禮，目送兩位姑娘攜手而去。
正邁出門檻之際，舒音忽然轉過頭來，特意又朝雷震子笑了笑。
女兒家玉貌花容，酒窩甜美，這一笑真真是要將土行孫的魂給勾了去。
土行孫艷羨不已，可雷震子卻在那兒摸著後腦勺，憨厚的笑容裏夾雜著一絲疑惑。
“嘿嘿，還是我自己的這張臉好用啊！”雷震子由衷感嘆，“都有小仙女願意沖我笑了！”
想當年因為吃了師父雲中子研制的那勞什子杏果，讓他從粉面小生頃刻間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大怪物。
雖說確實勇猛非常，一黃金棍下去能削掉半座山峰，可醜也是真的醜啊……
姑娘家見了他總會被嚇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為此，他郁悶了數十年。
每逢回首往事，雷震子都是滿腹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可無論他那會子長得有多嚇人，月姝也還是會沖他笑，關心他。
於他而言，月姝就像是一束遙不可及的光，溫暖了他整個凡塵歲月。
哎——
雷震子在心底嘆息一聲，不厭其煩地感慨道：月姝她……是真的好啊！
那廂土行孫註視著葉初遠去的背影，感喟道：“我老土就不明白了，咱天庭的好男兒這般多，怎就非得要吊死在一棵遁入空門的樹上呢？”
他搖了搖頭，流露.出煮鶴焚琴般的惋惜神色，旋即轉頭去瞧雷震子，意欲求得共鳴。
誰知，對方壓根兒就沒在聽他說話。
土行孫：“……”
雷震子神情飄忽，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眼中仿佛盛滿憧憬。
而他的手正撫在胸口，衣襟內好似塞了秀帕，隱約顯露一片邊角。
他這副模樣，明顯就是有幾分不對勁。
轉了轉眼瞳，土行孫濃眉一挑，立時彈跳而起。
說時遲，那時快，雷震子才剛反應過來，前者就已經應聲落地。
目及他手裏拽著那張的月白色秀帕，雷震子霎時大驚失色，忙去搶奪：“師兄！！”
土行孫雖個子不高，但身手尤為敏捷，一眨眼就竄到了別處，讓其撲了個空。
提起手中的秀帕打量，乍一看，土行孫覺得似乎有幾分眼熟。
然再一看，他那雙小眼睛登時就睜得老大，仿若見了鬼一般道：“這，這不是月姝妹妹的帕子麽？”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出自《道德經》
“花滴露，柳搖煙。”出自歐陽炯《春光好·花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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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雷？！
金霞童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打在誅神臺親眼見識過天雷的威力，如今已是談虎色變。
“師，師父……咱們乾元山為何會招來天雷啊？”註視著老者泰然自若的一張臉，金霞童子神色擔憂地問。
腦子裏極快地轉了一圈，楞是沒尋到任何關於入魔妖獸的蹤跡。
他這廂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只聽太乙真人幽幽出聲道：“自然是來劈你師兄的。”
金霞童子不由楞住，尤為疑惑師兄怎的總是遭雷劈呢？
而明知師兄即將遭雷劈，師父竟然還能如此氣定神閑，仍舊在那處變不驚地薅著自己的胡須？
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懷疑三界的秩序是否出現了什麽問題？
見太乙真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轉身，意欲走回金光洞，金霞童子愈發匪夷所思，忙問道：“師父，您不管師兄了麽？”
“你師兄在渡劫呢，莫去打擾。”嗓音低沈地落下這一句，老者邁步而去。
渡劫？
看了看前者的背影，又望了望那正在往雲水結界上方聚集的濃雲。
金霞童子杵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旋即才恍然大悟：“難不成……師兄要飛升了？！”
師兄不過五百年的修為，這就要飛升為金仙了？！
他霎時雙眸遽睜，驚喜之餘愕然更甚。
再觀雲水結界，此刻已是一片昏暗。
混天綾溢出的光芒將整個山洞映照成暖紅色。
石壁上投了一道窈窕婀娜的倩影，本如鯉魚一般起伏擺動，此刻不得不戛然而止，慢慢兒坐了起來。
自神識交纏的混沌感中逐漸抽離，梓菱雙手撐在男人的腹.肌上，輕緩地動著，對周遭的巨變甚感茫然。
她眼尾掛著微紅，含了一汪春水的杏眼霧蒙蒙的，粉融香汗，低鬢釵落，宛若一朵被雨打了的嬌花。
垂眸看向身.下之人，她清脆的嗓音裏夾雜著細微的顫.抖：“這是……怎麽了？”
四周的氣氛轉為緊繃，像一張大網蓋在二人身上。
兩相對視，哪咤青筋暴起的手掌緩緩從珠圓玉潤上挪開，滑至兩側，隨即緊握成拳，劍眉愈漸深攢。
他神情有幾絲飄忽，像是在極力探尋著什麽，幽沈深啞的眼底紅光閃動。
少頃，那銳利的喉頭輕輕一滾，他嗓音沙啞道：“有一股靈力在我的紫府內亂竄，力量十分強勁，我此前……從未感受過。”
嗯？
這與洞外的電閃雷鳴與飛沙走石有何關系？
梓菱歪了歪頭，只覺他在答非所問。
況且方才雙修之時，她動用了羲和女神傳給她的玄天靈力，其威力自然不同尋常，這有何奇怪的？
“不是你的那股靈力，是我自生的……”
讀懂了她眸中疑惑，哪咤如是解釋，說話間有顯而易見的思索之意。
“就像，就像是突破了某種禁制，瞬間貫通了我的奇經八脈。”
“也許……”他正想道出心中猜測，忽而神色一凜，將要出口的話便霎時頓在舌尖。
只聽“轟——”地幾聲響，洞頂遙遙傳來山石崩裂的聲音，細碎的塵土沿著石壁接連滾落。
哪咤瞠目而望，一個細小的光點在眸中逐漸放大，化為了一道裹挾了青紫色光芒的閃電。
明亮刺眼，勢如破竹，彎曲綿延如游龍擺尾。
那淩厲的氣勢宛若一柄利刃，撕破昏暗中的沈寂，讓空氣中隱隱升騰起灼燒的氣息。
梓菱並未轉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神情閃爍，大抵也意識到發生了何事。
閃電迅疾逼近，逐漸壓下混天綾溢散出的紅色光芒，將四周映照得恍若白晝。
說時遲，那時快，一眨眼，天雷已行至一丈之外。
梓菱的神色驟然轉為淩厲。
她素手輕擡，纖細的手指於空中翩飛，仿若玉女坐蓮，快速地旋出了一個花狀的法訣。
可結界還未織好，躺在下方的男人驀就翻身而起。
如鯉魚打挺一般，托著她的臀，用自己精壯的身.軀反將她覆在身.下。
他眉宇緊皺，焦灼的神色裏盛滿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懷中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脊背倏爾陷進軟墊，梓菱為他下意識的舉動而楞神，一時忘了繼續撐開結界。
直到強烈的光芒近乎刺出眼淚，她才從那雙幽深的星眸中找回思緒。
也正是此時，哪咤驟然抽離，撐起手臂好讓彼此之間隔開一段距離。
梓菱瞠目之時，恰見他身後金光乍現。
旋即，一條渾身通透、遍布火焰的飛龍直沖而上，在空中撐開一片圓形的金色符咒，呈對沖之勢，抵擋住了天雷的來勢洶洶。
一石激起千層浪，斑駁陸離的光芒瞬間炸開，如海浪一般向四周輻散開去。
狂風驟起，地動山搖，可無論耳畔有多麽紛繁雜亂，梓菱身處的那一隅之地仍舊巋然不動。
男人的墨發在風中翻飛，絲絲縷縷的電流沿著光柱傾瀉而下，滲透進四肢，在裸.露的肌膚上肆意蔓延。
他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頭低垂著，眉眼隱在陰翳之下，一言不發，渾身上下都充斥著青綠交錯的光芒。
護元神離體，天雷驟降，此乃渡劫之兆。
可梓菱生來便是金仙，並未經歷過這其中利害，更不知會持續多久。
她嫣唇微張，擔憂地望著他，卻不敢觸碰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那源源不斷傾註而下的電流才隱隱有了松動之勢。
劇烈的光芒將梓菱刺得眼角沁淚。
朦朧的視線中，火焰繚繞的金龍再度騰飛而起，沖破了空中的符咒。
旋即，那從天而降的光束倏爾撤散，迅猛而激烈，力道之大足以令人陡生抽搐。
一聲壓抑的低吼自喉間溢出，哪咤被迫仰頭，五官猙獰的面容之上閃過煞白。
他粗重地喘.息著，渾身抖動不息。
俄頃，那肌肉虬結的手臂終究難以為繼，顫巍巍朝下倒去。
近乎精.疲力竭，才讓自己健碩的身.軀輕輕滑落在一片柔軟之間。
出於默契使然，梓菱順勢抱住了他的脖頸。
像是想要給予安慰一般，將他的頭收攏在身前。
縱使闔著眸，哪咤也能精準無誤地找到那處令人沈醉的港灣，他偏了偏頭，將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姑娘的細指冰涼，在他頰畔游走，一縷一縷勾起他鬢邊的碎發，收至耳後。
“三郎，你還好麽？”
她動作輕柔，出口的話語更像是冬日裏最和煦的暖陽，足以鉆透冰層，潤澤萬物，在男人心底蕩開一層又一層漣漪。
唇角漸次揚起，哪咤藏在她懷中笑意瀲灩，像個得了獎賞的孩童。
笑著笑著，不知為何，他眼眶忽就有些濕潤，繼而收緊雙臂，緊緊抱著她。
仿若如獲至寶，也仿若害怕失去，抑或是想要尋求更深一層的慰藉。
內心起伏不定，有多種情愫在翻湧，哪咤喉頭滾動，張唇道：“青兒……”
他溫柔地喚著她的小名，梓菱聽得出來，這道聲音裏有難以掩飾的喜悅。
垂眸望去，恰對上他燦若星辰般的墨瞳，裏頭有光影在徐徐躍動，彰顯著他此刻的激動之情。
“青兒……”他忍不住再喚一聲，“我飛升了，我比從前更強了！”
話音甫落，他唇角咧開深深的笑意，興奮不已的神色間張狂更盛。
梓菱註視著他，只覺他此刻就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豹子。
李家的三太子，在沈寂了這麽些時日之後，終於能得以再次大放異彩。
她不由得彎起嘴角，眼中也滿是驚喜欲狂之意。
迫不及待來到她面前，與之視線交纏，含情對望。
哪咤捧起握在手心裏的那只柔荑，輕輕落下一吻：“青兒，謝謝你！”
他眸中光彩熠熠，語調沈緩道：“得妻如此，夫覆何求？”
薄唇滾燙，呼吸熾熱，言語真摯且飽含情意。
梓菱朱唇輕抿，心底漾開一陣暖意。
正低眉淺笑間，圈在腰際的那只手臂忽然用力，將她整個人橫空抱了起來。
霎時被滿目混沌中斷視線，光影流轉間，好似有疾風在耳畔馳騁。
須臾過後，四周的光景便全然變了。
眸中闖入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梓菱嘗試起身，卻難以借力，愈發深陷於軟綿之中。
她認得出這是高浮於後山頂上的那片雲床，舉目望去，視線之內全是雪白無暇的雲朵，其間薄霧繚繞。
見周圍空無一人，只餘漂浮不定的紅色鮫紗，梓菱茫然四顧道：“三郎？”
視線流轉，仔仔細細地將鮫紗端詳了一番，她看得出來，這仍舊是混天綾所化，且圍成了一個四方的形狀。
而她此刻便像是身處於偌大的架子床之間，以雲層為被褥，鮫紗作床簾。
那輕薄的細紗在空中蕩出惑人心神的弧度。
一旦萌生出這樣的念頭，眼前的景致便蒙上了一層旖旎的氣息，再輔之她此刻不著寸縷，便愈發令人浮想聯翩。
某種難以言說的隱秘逐漸升騰而起，持續地沖擊著她的神經。
她頭一回有了迫不及待的感覺，可那始作俑者卻遲遲不現身，仿佛欲要將她逼到極致，再尋求一場抵死纏.綿。
手指在發梢繞了一圈又一圈，穿透鮫紗望向漫無邊際的雲海，梓菱不悅地撅了撅嘴，再次喚道：“三郎！”
如遠山般的黛眉微微攢起，恰是嬌音甫落，一道紅綢憑空乍現，縛住了她的雙眼。
緊接著是手腕與腳踝，皆被細膩的絲綢所纏繞。
她手臂被綁至頭頂，纖細的腳腕處傳來輕微的牽拉，迫使她開門迎敵。
因著感受到了那股子無比熟悉的氣息，梓菱並未有所動作，任由那人逼近，順著他的力道緩緩陷進了軟綿的雲層之間。
繼而溫熱襲上脖頸，濡濕感四下蔓延。
激顫酥麻的感覺一陣又一陣湧向四肢百骸，令梓菱難以自抑，張唇輕喘。
許是這嚶嚀聲落在耳中便如媚骨惑心的毒藥，那流連於罅隙中的長指輕微抖動，其上接連的手背青筋暴起。
大掌撫過玉肌，徐徐向上游走，最後覆在了那飽滿的花房之上。
因著視線受阻，身.體上的觸感便無比清晰，梓菱呼吸漸促，下意識想伸手去抱他。
可奈何雙手被縛，她掙.紮了幾下無果，只得顰眉發出哼唧聲，以示不滿。
男人低低的笑聲傳入耳中，顯然是對他的惡趣味很是滿意。
雖然此乃調.情之舉，可梓菱憶起當日捆他一事，心底不由得升起忐忑不安。
他該不會也想在她身上刻字吧？
她的肌膚這般滑潤細膩，豈是能由他糟蹋的？！
思及此，情.欲霎時減退，梓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為了挽救自個兒白皙無暇的身體，她掙.紮得愈發厲害：“三郎，唔唔……”
正想施法逃脫，男人熾熱的雙唇卻驀地覆了上來。
紅唇封緘，湧至嘴邊的話音戛然而止，轉為清淺的嗚咽低吟。
白雲英英，紅紗飄揚。
梓菱仿若沈浸在一個濕潤溫暖的夢裏，她的身子被熱浪包裹，混混沌沌中，時遽時緩的撞擊如潮水般湧來。
不知過了多久，遮擋在眼前的紅綢才被徐徐扯落。
清光乍現，照亮了她泛紅的眼尾，那熱淚滑落的模樣瞧上去頗為楚楚可憐。
“青兒……”撩開她鬢角貼著的發絲，男人的唇覆於耳畔，嗓音低沈溫朗，似哄誘，也似安慰。
周身熱氣氤氳，梓菱喘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
她簡直不可置信，身為堂堂女君，竟有一日會被他用這樣的方式攻掠城池？
“混.蛋！”說不清是惱還是羞，梓菱擡起酸軟的腿，毫不留情就朝對方踹了去。
可因著她聲音裏夾了一絲顫意，以至於聽起來有幾分“打是情罵是愛”的味道。
哪咤沒皮沒臉地笑了，手臂稍一用力，就擒住了她的一只腳腕，繼而順勢躺下，讓她趴在了自己身上。
梓菱居高臨下，橫眉道：“三太子真是愈發沒規矩了，連本君都敢綁！”
因著趴下，渾.圓的山峰一覽無遺，這個角度，哪咤是最喜歡的。
他唇角的笑意絲毫未收斂，反而眼神愈發下流。
梓菱有所覺察，一個激靈坐起身道：“你！”
她這回是真有幾分怒了，作勢便要從香囊中喚出捆仙索對他以牙還牙。
“好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哪咤連忙端正神態，起身求饒道，“我錯了，女君想要如何處罰，我都悉聽尊便，好不好？”
男人溫聲軟語，說罷，捧起那雙素手，小心翼翼地親吻手腕上被勒出的紅痕，溫柔繾綣，極具討好之意。
酥酥麻麻的癢意在手臂上蔓延，心頭的不滿也隨之漸次壓下。
每當這種時候，梓菱都甚是懊惱自己的不爭氣。
可李家的三太子慣是狂傲不羈，卻屢屢在她面前搖尾乞憐，像只討寵的叭兒狗。
這副模樣，怎能不讓她心生憐愛？
帶著那麽些兒無可奈何，梓菱語調軟下幾分道：“那不如三太子說說，本君該罰你什麽好？”
哪咤動作一頓，緩緩擡.起頭來，他神情稍楞，像是有所思忖。
少頃，那灼人的目光轉為輕佻，他回應道：“我修為大增，眼下有用不完的力氣，而這裏靈力充沛可助我源源不息，不知女君……想要幾次？”
他話語裏有略微的停頓，輔之唇角勾出玩味的弧度，瞧上去當真是風.流至極。
可那夫妻敦倫之事，到了他這兒，居然是能被稱作懲罰的麽？？
梓菱為之驚楞，簡直無言以對。
正想訓斥他一句“不要臉”，可對方卻已如游魚一般向下滑去，埋首進了玉門之間。
他的唇舌與他的定海神針一般靈活自如，濕濕熱熱，九轉十八換。
梓菱渾身顫.栗。
頭微微仰著，咬了咬紅唇，她止不住地五指蜷縮。
到底是招架不住，連連嚶嚀了幾聲，梓菱妥協道：“既然三太子如此生猛，那本君便滿足你！”
“玉女十八式各玩兒一遍，如何？”
玉女十八式各玩兒一遍？
哪咤眼底閃過一絲錯愕，有些懷疑自己的聽覺。
他擡頭看她，卻見她神色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雖說將她捆綁確實是以下犯上，可她也不至於因此就想將他玩兒廢，然後再另尋新歡吧？
他忽然覺得有些腰疼……
臉，更疼……
可男人從不會說自己不行。
唇角扯出一抹不甚自然的笑，他佯裝鎮定地註視著她，傾身湊近道：“好，都聽你的。”
花滴露，柳搖煙。
凡間的乾元山春.色無邊，而九重天上仍舊是一片清靜肅穆。
旭日東升，朝霞普照。
演武場的早訓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訓完話，金咤獨自來到練兵場，信手從兵器架子上抄起了一桿銀槍。
純銀的質地，槍身纖塵不染，流轉著雪白耀目的光芒，與他穿著的這身黃袍銀甲相得益彰。
“大太子。”此時，一道醇厚低沈的嗓音乍然響起。
來人身形龐大，遮擋了斜刺而來的日光，令銀槍霎時暗了幾分。
金咤漫不經心轉過身去，對上後者那雙清正嚴肅的眉眼，他提唇一笑道：“虛執將軍。”
虛執身長九尺，其身高在天庭武將裏鶴立雞群，是以，旁人與他交談時都得呈仰望之姿。
見金咤態度和善，虛執也連忙回了一個微笑：“大太子，你我二人已共事許久，卻一直沒有機會交手，不如趁今日天氣甚好，咱們好生切磋一番，如何？”
他瞟了眼晴空萬裏的九重天，直抒來意，如是邀約道。
軍營生活枯燥，比武向來是眾人最喜歡的一個娛樂節目，若是主將比武，那便更為引人註目。
於是，這廂話音甫落，四面八方便有好奇的目光陸續投來，靜觀其變。
虛執脊背筆挺，胸背寬厚，一派巍峨之姿，投下的陰影蒙在金咤清秀俊美的臉上。
遠遠望去，連眾將士都覺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而金咤面色如常，仰望的目光裏似乎含了打量之意，仿佛並不將對方的體型優勢放在眼裏。
少頃，他眼瞳微微一動，禮貌性地揚了揚嘴角，應允道：“那便有請虛執將軍賜教。”
晨曦漫照，青柳垂枝，圓潤的朝露灑在草叢中，清瑩透亮。
演武場外，一棵碩大的柳樹下，身著對襟羅裙的姑娘相依而站。
眺望著練兵場上的驚心動魄之景，舒音拽著葉初的衣袖，激動道：“三姐，大太子在同虛執將軍比武呢！”
小姑娘雙目放光，聲音裏充滿雀躍，顯然是被二人的勇武之姿所折服。
“嗯。”葉初輕輕應了一聲，將手中提著的食盒愈攥愈緊。
金咤的法器為遁龍柱，本就是長兵器，是以，那桿銀槍在他手中收放自如。
凜冽銳利的槍刃鋒芒盡顯，如龍蛇飛動，浮光掠影。
葉初屏住呼吸，心跳不由加速，只覺他全身都在發光發亮，令人移不開視線。
雲卷雲舒，朱光流轉，緊張的氣氛愈演愈烈。
練兵場四周人頭攢動，不時有人竊竊私語，仿若燃起了無形的硝煙。
一陣激烈的纏鬥過後，虛執應聲倒地，而他手中的長矛亦被震飛半丈有餘。
旋即，只見白虹一閃，那柄銀槍緊隨其後，朝他脖頸間橫掃而去。
眾人紛紛瞪大了雙眼，顯然是被對方的手下不留情給驚到了。
一時間竟是生出錯覺，仿佛眼前的男人仍舊是那位暴厲恣睢的中壇元帥，而非平日裏溫潤隨和的李家大太子。
虛執的屬下惶恐非常，意欲上前護主。
可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金咤驟然收力，寒光凜凜的槍刃好似被瞬間凍住，恰就停在距離脖頸一寸不到的位置。
風聲消逝，現場有一瞬靜得落針可聞。
虛執瞠目欲裂，脊背上起了一層薄汗。
緊繃的神經頓時放松，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望向對方的眼神裏怒火攢動。
金咤居高臨下，與之對視的眼底深若幽潭，仿佛還隱隱透著幾許寒涼之意。
他漫不經心收回手中的槍，其姿態優雅得仿佛方才並非一時失手，而是故意為之。
可比武講究點到為止，不傷及要害。
見其如此，虛執簡直火冒三丈。
他一個激靈跳起身，正欲向其興師問罪，此時，場外傳來一道沈朗的男子嗓音。
“好，好功夫！”來人鼓了鼓掌，不吝誇讚之意，“李天王家的兒郎果然個個都是翹楚俊彥。”
一襲墨綠勁裝，銀冠束發，昂首闊步間一派風度翩翩。
此乃真武大帝玄知，前些日子剛與二神女完婚，其面色紅潤，仿佛還能看出幾分喜慶。
虛執與其同出一門，且頗為敬仰。
見他來了，虛執連忙收斂戾氣，來到他身側道：“師兄。”
“真武大帝。”金咤將手中的槍丟給朱彥，恢覆了平日裏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樣，頷首道。
玄知瞟了眼虛執，道：“本座這師弟學藝不精，多謝大太子手下留情。”
他眸中仍舊是滿滿的讚賞之意，笑容熱忱，好似想與對方當場義結金蘭似的。
虛執本還指望師兄能給自己出口氣，眼下見此情形，心頭那點子期望瞬間破滅，怒火更甚。
他上前一步，俯視對方，質問道：“比武最重和氣，可大太子卻不講武德，步步緊逼，招招下狠手，這難道就是李天王的家教麽？”
俗話說，罵人不帶爹娘。
這話落在耳中，圍觀的眾人霎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甚至連玄知都忍不住斂了下眉頭。
金咤身為西方教人，講究“事不爭，理不辨”，本不應該計較這種言語上的冒犯。
可今日，他卻一改常態，直接回懟道：“本以為虛執將軍勇武不凡，可沒想到竟是連這區區幾招就接不住，明明是虛執將軍技不如人，又怎能怪本座呢？”
“你！”
聽了這話，虛執虎眼圓瞪，若非因當真打不過，恐怕是要當場揪住對方的衣領了。
無形的硝煙被再度點燃。
而金咤卻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方才的挑釁之言並非出自他口。
須臾過後，那雙平和的星眸裏驟然掀起冷冽。
金咤緩步靠近，雖是仰望之姿，可周身的氣勢卻令人望而生畏。
直視著虛執的眼睛，他薄唇輕啟，不疾不徐道：“就算我三弟眼下不在天庭，這十萬兵權也容不得旁人染指分毫。”
在天庭當差多日，這些人的心思他早已瞧得一清二楚，可謂是人人都在覬覦這中壇元帥的位置。
是以，他若是再不加以敲打，只怕眾人都該忘了——李家的三郎在擔上重任之後是何等的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棄生死於不顧的？
這一字一句遙遙飄來，人群中有人面面相覷，神色紛呈，不知是心虛，還是不以為然。
而虛執也終於看明白了，他今日此舉，恰是想要殺雞儆猴，告誡眾武將——
李家的兒子走了一個還會有另一個，至於在座的各位，終究只能是手下敗將。
虛執面色鐵青，只覺他們李家的狂妄果然是一脈相承！
二人僵持不下，演武場的早訓還是頭一回如此硝煙彌漫過。
天際雲蒸霞蔚，金光拂照，再過半個時辰就該上早朝了。
虛執斟酌好詞句，正想再與之好生理論一番，挫挫對方的銳氣。
此時，耳畔突然傳來一聲驚詫：“哎，你們瞧，好猛烈的一重天雷啊！”
身為神仙，自然看得出此乃天仙飛升為金仙之兆。
自封神大典之後，凡人飛升為天仙並不常見，大多僅是止步於人仙求得千歲了此一生。
是以，這天仙飛升為金仙，那便更加是三界之中鳳毛麟角的存在。
一時間，演武場上眾將士的目光齊齊朝那翻湧的雲層投了過去，內心納罕不已。
眾人議論紛紛，無不好奇這位天之驕子的身份。
艷羨過後，終於有人發表疑惑道：“好生奇怪啊！這天雷怎會降落在人間呢？”
“難不成是下凡擒妖的武將？”這個猜測，眾人還是比較讚同的。
於是，演武場內的討論就更加熱鬧了，甚至有人叫囂著要上賭註，猜對了的就是贏家。
喧囂紛擾間，虛執本就不悅的神情愈發陰郁，臉黑得像個閻王。
畢竟若是後代武將裏有了金仙，那他的晉升之路便愈發不暢了。
虛執雙手握拳，內心煩躁不堪，霎時失了與金咤一較高下的興致。
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他轉身揚長而去。
因著身姿魁梧，虛執行在人群中尤為矚目。
瞧了會兒他的背影，金咤漫不經心調轉視線，又朝那觸發天雷的陣眼望了去。
演武場外，柳樹成蔭，垂下萬條綠色絲絳，偶有幾縷飄落於姑娘們的墨發之間。
舒音踮腳張望，也對那飛升為金仙之人甚感好奇。
而葉初的思緒還沈浸在金咤方才的那番話裏。
她不由想，只要三太子久久不回天庭，為了守住李家的兵權，大太子還是會願意留在這裏的吧？
她沈吟不語，內心升騰起了那麽點兒不切實際的期望。
此時，舒音忽然出聲道：“哎，三姐，大太子走了，你快跟上去呀！”
胳膊肘被對方連著捅了幾下，葉初這才回神，視線追隨上了金咤闊步前行的英挺背影。
“三姐，你快去，”舒音再次催促，“我在這兒給你望風！”
“哦，好。”葉初抿了抿唇，這便握緊手中的食盒，邁步而去。
晨光恰好，舒音便在花圃旁找了個位置坐下賞花。
俄頃，忽聽身後有人喚她道：“七神女？”
舒音一楞，連忙站起身來，只見來人正是土府星君與勾陳大帝。
她頷首行了個禮：“見過二位仙君。”
天後娘娘座下的神女們個個容貌昳麗、溫婉動人，是天庭諸多男仙的愛慕對象。
尤其是像土行孫這樣求妻若渴的。
面前的大美人只消微微一笑，他那雙眼睛就已經情不自禁地彎成了月牙狀。
在心悅的女兒家面前，最大的禁.忌便是讓對方陷入尷尬。
因著早就瞧見了葉初的身影，土行孫心知肚明。
所以，身為一個處世人精，他是絕不會用“神女怎會大清早的來演武場呀？”此類只有雷震子這種憨憨才會脫口而出的問題來同她搭話的。
而是笑意盈盈，主動給對方找臺階下道：“舒音神女賞花呢？真是好雅興啊！咱哥倆正要往司武殿送卷宗呢！不如神女順道散個步？”
“哦，好呀，好呀！”舒音正愁著找托辭應對，聽了這話，忙點頭答應。
土行孫喜笑顏開，立時挺直了脊背，擺出一副孔雀求偶的姿態，試圖讓自己在與佳人同行時能瞧上去更加威武些。
不承想，對方竟是直接繞開他，湊到了試圖充當背景板的雷震子身側：“勾陳大帝，咱們走吧！”
出力不討好的土行孫：“……”
忽然被小仙女接近，雷震子有幾分莫名其妙。
楞楞地瞅了會兒她，頷首道：“哦，走。”
雷震子身量頗高，舒音在他面前語笑嫣然，全然是一副小鳥依人的姿態。
對此情景，土行孫委實給不出什麽好臉色，但也無可奈何。
誰叫他矮呢！哎……
當年伐紂期間，他身長不足四尺，後來訪醫問藥，好不容易長到了五尺有餘，可對這群身量細長的仙女而言，仍舊是瞧不上的。
故此，他在求親這條路上可謂是屢屢碰壁。
哎……
土行孫神色懨懨，再度於心底嘆了口氣，怨恨上天對他的不公。
可碰壁碰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往心裏去了，轉瞬，他便又恢覆了鬥志。
庸俗！
土行孫鼻頭一聳，開始在心裏罵罵咧咧。
這天上的仙女也如凡間女子一般庸俗至極，不懂得欣賞他的內在！
哼！
等他有朝一日成為七尺男兒，定要讓她們都高攀不起！！
這廂三人並肩而行，另一頭，葉初已經踏進了司武殿。
司武殿清正肅穆，隨處可見威武雄壯的石獅雕像。
臨近早朝，這會子，昨兒夜裏當值的中壇元帥應當是在整理要呈達聖聽的奏折。
廊下清幽靜謐，葉初款款停.下步子，站在門口平覆了會兒心跳，旋即擡手叩響了那扇敞開的門扉。
“叩叩叩。”
聽見敲門聲，正在伏案疾書的金咤頭也未擡，隨口道了聲“進。”
頎長的手指間握了狼毫，因著好半晌未聽見來人有所匯報，他才慢悠悠掀起眼瞼。
隨即，目光為之一頓。
葉初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襦裙，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仿若一朵亭亭玉立的鳶尾花。
她正想開口，端坐於主位的男人卻忽然揚聲道：“朱彥！”
金咤視線投向正廳外，沒再瞧她。
少頃，朱彥跨進門檻，拱手道：“屬下在。”
“有外人來訪，為何不提前通稟？”金咤眉眼沈峻，音色威嚴。
朱彥垂首靜立，沈默不語。
“身為武將，軍令如山，而你卻知法犯法。”金咤站起身來，語氣再添一分肅然。
朱彥仍舊低著頭，未有辯解，只是道：“屬下知錯！”
金咤負手在後，冷聲道：“去演武場，站兩個時辰軍姿！”
“是！”
朱彥沈聲領命，正欲退下，站在一旁的葉初連忙將他攔住。
“大太子！”葉初驚恐道，“此事與朱校尉無關，是我不懂規矩硬要闖進來的，求你莫要責罰他！”
將手中的食盒擱在桌上，她道：“這是我做的艾葉糕與決明茶，若是你有興趣便嘗嘗。”
“是葉初叨擾，我這便走。”
姿態優雅地福了一禮，竭力穩住腳下步伐，葉初疾步而去。
轉眼，房內恢覆寂靜，雕工精美的食盒映在燭火下光華流轉。
對於女仙給自家元帥送點心這種事兒，朱彥早已屢見不鮮。
指了指那盞食盒，朱彥試探道：“元帥，這要如何處置？”
金咤負手在後，擡眼掃去的目光裏神色意味不明。
少頃，他淡淡應了一聲：“放著罷。”
“是！”
朱彥暗自舒了口氣，心下道：還好不是丟出去……
見對方已回歸主位繼續處理奏折，並未再追究自己私自放行一事。
朱彥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門，試圖當一個隱形人。
庭院裏修竹茂盛，草長鶯飛。
面對這大好的景致，朱彥卻無奈地搖起了頭。
先有鄺碧仙子，如今又來一個葉初神女……
他甚是羨慕這李家兄弟的桃花運，同時也尤為心疼愛而不得的仙子們。
哎……
朱彥忍不住感慨道：這樣好的福氣，若是能給我，該有多好啊！
而同樣有這般扼腕之情的，還有正身處於司武殿外院的土行孫。
葉初迎面走來，目及她微紅的眼眶，眾人便什麽都懂了。
“三姐……”舒音上前牽住她的袖子，試圖安慰，卻不敢說話。
見著前方二人，葉初緩了緩神色，莞爾一笑道：“見過二位仙君。”
土行孫與雷震子忙頷首回禮，目送兩位姑娘攜手而去。
正邁出門檻之際，舒音忽然轉過頭來，特意又朝雷震子笑了笑。
女兒家玉貌花容，酒窩甜美，這一笑真真是要將土行孫的魂給勾了去。
土行孫艷羨不已，可雷震子卻在那兒摸著後腦勺，憨厚的笑容裏夾雜著一絲疑惑。
“嘿嘿，還是我自己的這張臉好用啊！”雷震子由衷感嘆，“都有小仙女願意沖我笑了！”
想當年因為吃了師父雲中子研制的那勞什子杏果，讓他從粉面小生頃刻間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大怪物。
雖說確實勇猛非常，一黃金棍下去能削掉半座山峰，可醜也是真的醜啊……
姑娘家見了他總會被嚇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為此，他郁悶了數十年。
每逢回首往事，雷震子都是滿腹時過境遷，滄海桑田。
可無論他那會子長得有多嚇人，月姝也還是會沖他笑，關心他。
於他而言，月姝就像是一束遙不可及的光，溫暖了他整個凡塵歲月。
哎——
雷震子在心底嘆息一聲，不厭其煩地感慨道：月姝她……是真的好啊！
那廂土行孫註視著葉初遠去的背影，感喟道：“我老土就不明白了，咱天庭的好男兒這般多，怎就非得要吊死在一棵遁入空門的樹上呢？”
他搖了搖頭，流露.出煮鶴焚琴般的惋惜神色，旋即轉頭去瞧雷震子，意欲求得共鳴。
誰知，對方壓根兒就沒在聽他說話。
土行孫：“……”
雷震子神情飄忽，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眼中仿佛盛滿憧憬。
而他的手正撫在胸口，衣襟內好似塞了秀帕，隱約顯露一片邊角。
他這副模樣，明顯就是有幾分不對勁。
轉了轉眼瞳，土行孫濃眉一挑，立時彈跳而起。
說時遲，那時快，雷震子才剛反應過來，前者就已經應聲落地。
目及他手裏拽著那張的月白色秀帕，雷震子霎時大驚失色，忙去搶奪：“師兄！！”
土行孫雖個子不高，但身手尤為敏捷，一眨眼就竄到了別處，讓其撲了個空。
提起手中的秀帕打量，乍一看，土行孫覺得似乎有幾分眼熟。
然再一看，他那雙小眼睛登時就睜得老大，仿若見了鬼一般道：“這，這不是月姝妹妹的帕子麽？”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出自《道德經》
“花滴露，柳搖煙。”出自歐陽炯《春光好·花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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