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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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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漾(一)

翌日一早,蓬萊仙島。

因梓菱燒了一整宿,瀟芊幾乎整夜未睡。

方及辰時,後者正倚在床畔小憩之際,門外有小仙子前來通稟,說真君殿的直健將軍來了。

瀟芊這才趕忙洗漱,行至結界外接見。

“夫人,”直健上前行禮,隨即取出懷裏揣著的瓷瓶道,“這是當年真君受雷刑後用來療傷之藥,昨兒個連夜趕制的,特意送來給女君。”

瀟芊聞言一楞,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郎君竟是早就識破了?

想來也是,他當年即將突破大羅金仙之境,尚且受不住這天雷,自然會對梓菱的反應心生懷疑。

瀟芊接過瓷瓶緊握於手中,心頭暖意橫生,忍不住低下眉眼,莞爾道:“郎君有心了。”

此藥乃當年雲華女君親自去請神農所配,專克天雷之毒,給梓菱服下後不過幾個時辰,她便退了熱。

待月上梢頭之際,梓菱終於緩緩轉醒。

盯著帳頂躍動的燭影出了會兒神,梓菱緩聲道:“本君睡了多久?”

“都一天一.夜了!”難得安靜了一整日的盈蕊又恢覆了平日裏的咋咋呼呼,趴在床頭苦著一張小臉兒哭鼻子,“女君,您嚇死我了,嗚嗚嗚——”

被這麽一鬧,梓菱思緒清明了不少,她伸.出手,示意盈蕊扶自己坐起身來。

“青兒,你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牽了個引枕給她墊在身後,瀟芊柔聲道。

“無礙了。”梓菱倚靠在床頭,輕緩出聲。

本是醞釀了一整日的勸慰之言,可眼下見她一直垂眸盯著虛裏,瞧上去有氣無力且興致懨懨,眾人全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默了默,瀟芊端起小仙子方才奉於木幾上的那碗藥,道:“好,那先將藥喝了吧!”

房門外,清輝遍地,樹影婆娑,夜風輕拂而過,引得紅彤彤的沙棠果隨風搖曳。

雲苒拾級而下,來到正站於院中的箬蘊身側。

“阿蘊。”雲苒輕聲。

收回仰望天際的目光,箬蘊轉頭道:“女君醒了?”

“嗯?”雲苒為之一訝,她出來正是想告知此事的,“你怎的知道?”

箬蘊擡眸瞟了眼夜空,道:“昨日結界出現裂痕,是因為女君受了一道天雷,你看,眼下裂痕消失了,那說明女君的身子已然無礙了。”

“說得對呀!”雲苒雙唇輕彎,只覺還是箬蘊的心思最為縝密。

當年羲和女神將自己的法力一分為二,一半封存於蓬萊的地心靈脈之中,一半傳給了梓菱,故此,梓菱的安危與蓬萊的結界息息相關。

雖說身子是無大恙了,但心呢?

雲苒回頭望了眼房內,目及梓菱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她一雙黛眉再度蹙起,忍不住於心底嘆氣。

九重天雲樓宮。

方及辰時,艷陽初照,屋檐下風鈴曼動,鳥雀啁啾。

哪咤躺了近三日,四肢恢覆了些力道,已經能自行起身了。

房內靜謐無聲,幾縷陽光順著木簾的縫隙鉆入,黃澄澄的,打在潔白的羊絨毯上,溫暖柔和。

哪咤撐坐在榻,目不轉睛地瞅著眼前的光影流轉,狀似出神,好半晌都未有動靜。

直至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他才循聲望去。

金咤站在門口,頓了頓,道:“你傷得這般重,怎的不多睡會兒?”

“大哥。”哪咤淡聲。

將手中的端屜放在桌案上,金咤詢問道:“餓不餓?先吃點兒?”

哪咤隨意瞟了眼,興致懨懨道:“不了。”

“整整兩日未進食,若是餓瘦了,女君可就不喜歡了。”金咤盯著他打量,嘴角噙起一絲笑意。

聞言,哪咤眼底的神色愈發黯淡了些。

他垂下眸,喉頭上下滾動,未置一語。

“既然不吃,那就先上藥吧!”金咤拾起桌上的瓷瓶,行至床畔。

褪.去寢衣,目及他背上縱橫交錯的紅痕,金咤忍不住皺了下眉頭,道:“你這些傷痕,不養個幾百年,怕是去不掉了。”

這話的言下之意是,傷痕累累,滿目猙獰,多半是會嚇到女君的。

可哪咤也不知是渾然未覺,還是真就不以為意,仍舊語氣平淡道:“嗯,回乾元山慢慢養著吧!”

李家的三郎一向精力充沛,鬥志昂揚,五百餘年了,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意志消沈。

而他與梓菱之間發生的那些事兒,前日與玉虛宮眾人小聚時,金咤也從楊戩和天化那兒知曉了個大概。

只不過,未知全貌,不予置評,金咤此刻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少頃後,哪咤倏爾出聲道:“大哥,軍營裏有幾個兵是我在凡間擒妖時遇見的虎精,鐵了心要做天兵天將,我瞧它們根骨不錯,悟性頗高,底子也幹凈就帶回來了……好生培養個幾百年,想必不會輸給霍驍,你若是感興趣,大可以收為己用當做跟班兒。”

原身非人的天兵天將難免骨子裏都有點自卑,畢竟在天庭算是異族,此等情況下,主將若是願意稍加關照,是很容易收獲對方的赤膽忠心的。

古語有雲:將者,以謀為本,以仁為源;謀以制敵,仁以得人。

仁義待人,乃調兵遣將之良道。

金咤略略挑眉,流露.出幾分讚賞之意,許久未回東方,竟是不知三弟在兵法一事上已然如此通透。

要知道,當年伐紂期間,李家的三郎最喜單打獨鬥,一桿長-槍力挑千軍萬馬,何時將旁人放在眼裏過?

可哪咤這話聽上去明顯就有幾分不對勁。

金咤深得其意。

手中上藥的動作未停,他直截了當道:“你同我說這個作甚?為兄僅是替你代管兵權,並非要接替你中壇元帥一職。等過段時日,我便讓二弟回來替我,我與他皆是西方教的人了,萬沒有背棄尊師的道理。”

忽地想到了什麽,金咤補充道:“還有,當初父王來召,是怕天帝因比武招親一事將你褫職,但很明顯天帝終究是舍不下你的。而大哥此番回來,原是想探望一下爹娘,只不過好巧不巧,正這就趕上你受雷刑。”

“你現在這個樣子,少說得閉關個兩三百年,但這畢竟是李家的兵權,容不得旁人肖想,待你恢覆法力,終究還是要還給你的。”

哪咤安靜端坐,面上的神情一直無甚變化。

聽罷,他出聲道:“若是大哥二哥願意回來,天帝自然就不需要我了。”

“怎麽?不想做這中壇元帥了?”金咤斂眸端量,有些拿不準他的心思。

畢竟哪咤一向不掩喜怒,若是在置氣,定然不會如此平心靜氣。

且瞧他眼神飄忽,輕輕“嗯”了一聲。

金咤這才來至他面前道:“天帝下手會這般重,是看準了太乙師叔定會保住你,並非真想要你的性命,再說了,本就是你有錯在先,你身為臣子,哪怕受了委屈,也怨不得天帝。”

輕嘆一聲,金咤負手在後,繼續語重心長道:“還有,無論是當年月姝心甘情願放你走,還是今時今日她替你擋天雷,無不是為了你的前程著想,若你破罐子破摔,那才是當真對不起她。”

朗聲甫落,像是被狠狠戳中了內心的痛處,哪咤面頰肌肉顫動,兩道劍眉隨之緊蹙。

那雙幽沈深邃的星眸裏有碎光湧動,似是在竭力壓制著噴湧於內心的情愫。

默了默,他沈緩出聲:“大哥說的這些,我都明白……”語調裏有顯而易見的哽咽。

既然明白,那又是為何?

盯著面前人瞧了會兒,金咤福至心靈,忽就想明白了。

“為兄知道了,”金咤唇角揚起一絲玩味的弧度,“你這是打算離開這個傷心地,歸隱山林?”

萬萬沒想到,上陣殺敵時有萬夫不當之勇的三太子,於感情一事上,竟會有如此畏手畏腳的一天?

想來是真被女君的修為打擊到自尊了,可雙方勢均力敵,這樣的感情不是更好麽?

金咤搖了搖頭,屬實情難自抑,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行了,”他擡手輕拍了下對方的胸膛,“別想這些有的沒的,瞧瞧你這張臉,這個身材,她怎舍得不要你?”

當年月姝打小兒就對他死心塌地,眾人早就瞧出來了,可那個年紀的小丫頭能懂什麽呢?還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麽?

哪咤擡.起頭,本想說點兒什麽,只聽對方又道:“而且,眼下全天庭都認為她已經是你的女人,難不成五百年前你始亂終棄了一次,如今想再來第二次?”

一語中的,哪咤眼神驟變,猛然想起那只熾焰靈蝶,這事兒,定是得去同梓菱解釋清楚的。

思及此,他內心焦灼再起,恨不得立馬飛到蓬萊去。

上完藥,金咤起身道:“為兄要去司武殿上任了,待會兒娘來陪你。”

隨即他轉身往外走,待行至門口,本在活動筋骨的哪咤忽然喚住他道:“大哥,你回來,不去見見葉初神女麽?”

金咤頓住腳步,在原地楞了會兒才轉過身去,略微提唇道:“你都這樣了,還有心情管我的事兒?”

“沒心情,”哪咤小心翼翼地轉了轉肩胛骨,應得十分坦蕩,“隨口一問罷了。”

那廂金咤淡淡一笑,頗有幾分諱莫如深道:“那就管好你自個兒吧!”

隨即,邁步而去。

自雲樓宮前往司武殿,須得行經瑤池,也就是天後平日裏處理內宮事務之所。

金咤一襲赤黃勁裝,銀冠束發,肩寬腰窄,面容神儀明秀,生得與哪咤有三分相似,但因眉眼柔和許多,便予人平易近人之感,引得沿途路過的仙子們爭相眺目。

目魁與朱彥雙雙對視,只覺大太子似乎比他們家元帥要受歡迎得多?

仔細想來也對,除了在女君面前,還真沒見元帥給過其他女子什麽好臉色,不討喜,那是應該的。

思及此,目魁與朱彥是愈發佩服鄺碧仙子的勇氣了,忍不住生出些許同情來,真真要為佳人扼腕。

闊步前行,待來至瑤池外圍時,舉目望去,三人同時停.下了腳步。

目魁傾身湊近前者道:“大太子,葉初神女似乎在等您?”

金咤淡淡“嗯”了一聲。

對方如此目光灼灼,他自是看出來了,隨即道:“在此等我一會兒。”

通往瑤池的小徑前設了一座花園,草木葳蕤,奇花熌灼,清流從石隙深處曲折而下,反射出的縷縷光芒正就打在葉初漆黑如墨的發髻上。

她今日仍舊穿著鵝黃.色的衣裳,只不過換了身煙羅襦裙的樣式,朱唇粉面,柳眉星眼,沈沈靜靜地站在一株青松樹下,周身氣質清雅脫俗,仿若一朵夏日初綻的白玉蘭。

金咤信步走來,微微頷首道:“葉初神女。”

“大太子可有空與我敘敘舊?”葉初雙手交握於袖中,手指攪動,緊張得一顆心砰砰直跳。

其實他們也不過幾面之交,但除她以外,對方似乎未同天庭的其他女仙有交集,故此,葉初心想,他們應當算得上是朋儕吧?

“好。”金咤如是點頭。

見狀,葉初略略松了口氣,這便領著他朝花園深處走去。

晨間的風最為清新宜人,夾雜著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閑談了幾句後,葉初進入正題道:“大太子此番回來,還走麽?”

風輕雲淡,熹微的晨光打在臉上溫暖柔和,金咤駐步,轉頭道:“在下此次回來本是想探望父母,只因三弟出事,這才代為掌管兵權,在下已經是西方教弟子,早已看破紅塵,自然是得回去的。”

雖說他語氣平和,面色溫潤,但這話卻猶如利刃割在葉初的心頭上,讓其隱隱作痛。

見葉初垂下眼瞼未再接話,想必是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金咤道:“葉初神女若無其他事,在下就先行一步,畢竟頭天上任,不好誤了時辰,告辭。”

說完,他徑直轉過了身。

不期然,葉初竟是又出聲喚住了他:“大太子!你散值後可還有空?”

葉初望著他的背影,一雙水眸波光瀲灩。

她想,也許可以努力一下呢?只要他願意給她一個機會……

可對於西方教弟子而言,動凡心便是破戒,多年修行毀於一旦,金咤並不想如此,那自然是不會給她任何機會的。

金咤挺身而立,並未回頭,語氣轉冷道:“大抵是沒有。”

語罷,他疾步而去。

並未料及他會這般絕情,葉初楞在原地好半晌都未回過神來。

直到舒音現身湊近,拽了拽她的衣袖道:“三姐,你別難過嘛,讓娘娘給你挑更好的……”

舒音抿了抿唇,真怕對方會當場落淚。

好在葉初性子要強,才不會在這裏哭鼻子呢,她眨了眨泛紅的雙眼,淡聲道:“我沒事,回去吧!”

一晃日頭愈烈,此刻的雲樓宮內杏花疏影,春.色滿園。

方才被金咤那麽一提醒,想起終究還是得去面對梓菱的,哪咤有了幾分食欲。

大哥說得對,餓瘦了,她就不喜歡了。

見他願意用膳,素知夫人的心裏也寬慰了不少。

母子倆閑聊了一陣,素知夫人想起庖廚煎的湯藥,這便起身道:“娘先去瞧瞧你的藥。”

“娘!”

哪咤適時出聲,接著方才的話頭道:“父王對我如何,我根本不在意,所以娘,您也無須在意,更無須因為他而傷神。”

李靖在誅神臺上的反應,這幾日一直讓素知夫人郁結於胸,方才沒忍住,還是同哪咤說道了幾句。

身為父親卻對兒子這般冷漠,她作為一個母親,難免會覺得是自個兒從中斡旋不到位,可這都五百餘年了,她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眼下聽了哪咤這話,素知夫人內心愈發酸澀,他是個好兒子,當年本就是李靖辜負了他。

強忍住喉間哽咽,素知夫人保持語氣柔和道:“好,娘記住了。”

罷了,大抵是上天註定的孽緣,什麽父慈子孝,求不來便不求了吧!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眼又是兩日後。

梓菱身子好了個大概,但因靈力耗費過度,一時半會兒養不回來,那張白皙無暇的臉瞧上去還是一副病容之姿。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萬裏碧空如洗。

栽種於羲和軒院內一角的海.棠花悄然綻放,清風拂過,淺淡的花香隨風逸散,令人心曠神怡。

盈蕊掐了一支遞到梓菱面前,笑盈盈道:“女君,好看不?”

“嗯。”梓菱接過花枝,置於鼻下輕嗅,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她素來鐘愛鮮花,尤其是這種嬌嫩的粉色,置於眼前欣賞,沒由來的就能讓人心生愜意。

恍惚想起,那日在湖心小築見著的似乎也是大片粉色,瞧上去像是她最喜歡的松月櫻。

她不過是偶然提了一嘴罷了,不承想,竟是被他記下了。

思及此,梓菱緩緩倚靠在秋千上,眼底的光逐漸暗了下去。

見她興致懨懨,又是一副出神模樣,瀟芊提起話頭道:“青兒,那日咱們走得急,回來時洛神娘娘早已離去,多少是有些禮數不周的。”

經此一提,梓菱倏爾擡眸,直起身道:“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事兒確實是本君怠慢,等過些時日,本君便去登門拜訪。”

她這廂話音剛落,就有小仙子從院門外疾步而來,通稟道:“君上,炳靈公在外求見,說是給您送補品來了。”

聞言,雲苒率先一楞,臉上的笑意霎時僵住,她本在同盈蕊一塊兒編花環,此刻忽就有些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了。

幾人不約而同瞟了她一眼,隨即顯露如出一轍的神色。

箬蘊心下道:也不知這丫頭是當真沒心沒肺,還是裝作毫不在乎?

“苒苒。”梓菱出聲道。

雲苒轉頭望去,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澄澈懵懂,只不過此刻有了幾分閃躲之意。

“看著本君作甚?”梓菱目露打量,“難不成想讓本君去麽?”

“哦……”雲苒會意,只好聽話地站起身來。

不多時,她人已經來到了結界之外。

蓬萊仙島漂浮於雲海之中,舉目望去,緩緩流逝的雲層後有萬丈霞光漫照。

黃天化逆光朝她望來,身上那襲竹青色錦袍被鍍了一層璀璨的光亮,愈發襯得他五官英挺,眉眼深邃,皎如玉樹臨風前。

雲苒按住心頭思緒,款款靠近,頷首道:“炳靈公。”

自從上回在淩雲橋不歡而散,這二人已經形同陌路,但黃天化既然來了,自然就不會不敢面對她,畢竟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女君定會差她出來接見。

給梓菱送養顏補身之藥,是受哪咤所托,畢竟他們東岳地大物博,漫山遍野皆是寶貝,比他在天庭方便得多。

因著怕被拒收,他只好親自前來。

畢竟他再怎麽也是東岳大帝府的大太子,女君無論如何也得給他個面子,否則就是態度傲慢,於禮不合了。

只不過,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別的私心呢?

黃天化自己也說不明白。

但那只絕代芳華此刻是確確實實裝在他懷裏。

示意隨從遞上木匣,黃天化用折扇一指,開口道:“這些是給女君的,有玉髓芝,龍鱗果,霓裳露之類,可養顏嫩膚,強身健體……此乃本座的一點心意,有勞雲苒仙子轉交。”

“這麽多啊?”雲苒眼眸微微一亮,似乎真被眼前的奇珍異寶所吸引。

說實話,黃天化是當真受不住她這副軟萌純真的模樣。

此般註視,他忍不住滾動了下喉頭,平息良久的躁動隱隱有覆燃之勢。

可雲苒瞧上去卻像是當真對他再無想法,一眼也不願多看他。

派小仙子接過木匣後,雲苒禮貌性地莞爾道:“多謝炳靈公,我不好多送,還請您慢走。”

語罷,她轉身往裏。

這就走了??

黃天化眉宇輕攢,內心愈發有些不是滋味。

“雲苒!”糾結萬分,他終是沒忍住,出聲喚住了她。

前方雲苒頓住步子,藏於袖中的手指略略收緊。

示意小仙子們先行一步,她轉回身道:“炳靈公還有何事?”

話剛出口,她腦中忽就靈光一閃,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個……你能將玉鐲再送給我麽?”雲苒趕忙道。

聞言,正在懷裏掏玉鐲的黃天化動作一頓:???

她怎知他是來送玉鐲的?

回到他面前,雲苒補充道:“你占我便宜,我不想還給你了。”

註視著她那雙滿含純真懵懂的清澈水眸,黃天化頓生幾分禽.獸不如之感。

他遞上絕代芳華道:“給,既然送你了,那自然就是你的。”

雲苒大大方方接過,將其套回了手腕上。

本以為她終究還是想留下這鐲子做個紀念,可眼下見她垂眸淺笑,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

黃天化思索了會兒,驀就明白了過來。

原來她單純只是舍不得鐲子罷了!

想必是有人告知了她鐲子的來歷,她這才想要討回去。

像是吃了一記悶拳,黃天化心頭甚堵,一種更加奇怪的感覺升騰而起。

眼瞅著對方自顧自轉身離去。

他劍眉微挑,揚聲道:“雲苒仙子,西海的龜丞相都能進檀溪廳做客,為何你不請本座進去喝杯茶呢?”

雲苒聞聲轉頭,稍稍一楞,才道:“龜丞相乃蓬萊的舊相識,是特例,炳靈公怎能跟他比呢?”

黃天化:“……”

什麽意思?合著他還比不上一只老烏龜?

這回是當真被氣到了,他薄唇輕抿,面色稍凜道:“行,本座告辭。”

雲苒站在原地目送對方遠去,好一會兒才轉過身。

面上再無方才的坦然輕松之色,她右手搭上左手,去摸腕間的玉鐲。

眸中染上幾分委屈與不解,雲苒輕聲自語道:“明明是他自己不要我的,這會子又是作甚嘛?”

入了夜,蓬萊籠罩在漫天星河之下,花草靜謐,湖影朦朧。

羲和軒的院子裏熄了燈,只餘廊下掛著的韶粉色燈籠隨風搖曳,投下幾道花瓣狀的光影。

正屋內,紫檀木的架子床紗簾緊閉,隱約透出一道側臥的身影。

梓菱這幾日仍舊疲乏無力,睡得便比平日早了些。

一旁瀟芊窩在軟塌上看書,見梓菱已然熟睡,這才下榻穿鞋,輕手輕腳地朝盈蕊走了過去。

那廂盈蕊正在收拾書桌上的文書,只聽瀟芊用傳音術道:“盈蕊,你可知曉青兒將那封婚書收哪兒了?”

婚書?

盈蕊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趕忙去取置於桌下的那個雕花鳥紋的木匣子。

找到求婚書,盈蕊遞過去道:“瀟芊姐姐,您要這個作甚?”

瀟芊彎起眉眼,面露一絲狡黠笑意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自然是要送去給三太子啦!”

至於這件事兒,就只能拜托楊戩去辦了。

轉眼又是兩日後,見梓菱痊愈,瀟芊本想自行回府。

不承想,楊戩接到草頭神的傳信,早早地就親自來了蓬萊接人。

夜晚的浮玉山頂風大多霧,楊戩未讓瀟芊著地,一下馬車,就將人打橫抱起回了內院。

到底是數日未見,自正屋行至雲池溫泉的那段路上,各式各樣的衣衫落了滿地。

水霧蒸騰,熱氣繚繞,彼此泛紅的肌膚已說不清是因何而滾燙。

楊戩從後將人圈進懷裏,垂眸打量,溫聲道:“夫人今夜很是主動。”

“郎君,”瀟芊轉身去勾他的脖頸,紅唇朝他耳畔貼了去,“我將青兒之前寫的求婚書帶回來了,你幫我送去給三太子好不好?”

聞言,楊戩眸色稍稍一沈。

原來是有事相求,怪不得方才動得那般賣力。

註視著她媚態橫生的一雙秋水明眸,楊戩提唇道:“好,等他身子好些,為夫親自去。”

七日後,天庭休沐。

正值巳初時分,金燦燦的陽光打在庭院裏,草木生輝。

目魁與朱彥二人得了空,眼下正在雲樓宮的西苑內協助哪咤打點行裝。

休養了十餘日,哪咤的法力有所恢覆,當該回乾元山閉關了,畢竟這天雷之毒在體內留存越久,便對根骨傷及越深。

端起擺放於床頭的湯藥一飲而盡,哪咤雙眉緊皺,只覺舌頭都快苦麻了。

朱彥奉上茶水予他清口,隨即目魁捧了外袍過來。

而黃天化則懶洋洋地倚在桌畔吃鹵味。

依照哪咤眼下的法力,壓根沒法兒騰雲駕霧,故此,他特意來護送對方回乾元山。

房外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黃天化的坐騎玉麒麟本窩在廊下曬太陽。

眼下大抵是被鹵味的香氣所吸引,玉麒麟毛茸茸的大腦袋朝房內探了進來。

黃天化提唇笑望,隨手端起一盤鹵肉遞了過去。

那廂哪咤穿好衣裳轉身,正是見這青白相間的神獸趴了半個身子進門檻兒,吃得津津有味。

他眉頭略略一蹙,帶有幾分嫌棄道:“你怎將它引到我屋子裏來了?”

黃天化手持茶盞轉身,回懟道:“就你潔癖,別忘了,你待會兒還得騎它。”

哪咤無言以對,來到桌旁落座。

抿了口茶,他出聲道:“此次回乾元山,少說得待個兩百年,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幫我多看著點兒,別讓那些什麽太子啊天尊的接近蓬萊。”

哪咤目光沈靜,語氣正經得仿若在與其商量作戰策略一般。

“這我哪兒看得住啊?”黃天化掀了掀眼瞼,恕難從命。

這簡直就是在難為他。

可哪咤才不管這麽多呢,眉宇輕挑,他強調道:“若是看不住,那便割袍斷義!”

聞言,黃天化眼都瞪直了。

頗有幾分無語地別過了頭去,他折扇一展,翻了個白眼道:“你小子就知道擠兌我!”

哪咤揚唇淺笑,又端起了茶盞。

正在此時,一道清朗醇厚的嗓音自門外傳來:“不如,還是三太子親自去看著吧!”

來者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幾人擡眼,只見楊戩一襲銀白色雲袖蟒紋袍,闊步而來。

黃天化眼尾輕挑,回頭道:“你小子面子挺大啊,連真君都親自都送你。”

雖說這三人在凡間時關系親密,但楊戩僅是下凡歷劫,真君歸位後他仍舊是已有兩千餘歲仙齡的神族後裔,與眾人之間多少還是有些距離感的。

目魁與朱彥趕忙行禮:“見過真君。”

楊戩輕輕一頷首,繼而撩袍落座。

哪咤打量他道:“你怎的來了?”

自袖中掏出蓋有金印的大紅信封,楊戩直言道:“此乃女君給雲昶寫的求婚書,受芊芊所托,特意送來給你。”

“求婚書”三字落在耳中,仿若驚雷炸開,哪咤身形驀就僵了僵,目光直楞楞地戳在信封上。

他疏朗的眉宇稍擰,眼中逐漸呈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楊戩補充道:“女君在湖心小築等你那日,是帶著這封求婚書去的,若不是因你與孫悟空纏鬥誤了時辰,想必她也沒機會應下比武招親這事兒。”

黃天化簡直聽傻了,萬萬沒想到事情的原委竟是這樣的?

當日在東岳花海準備的求婚,連他都為之驚.艷,既然女君已經有此心思,想必只要哪咤亮明身份,這樁婚事當場就成了,何須如此蹉跎?

忍不住嘆了口氣,黃天化用一種十分同情的眼神朝哪咤望了過去。

而後者顯然還未緩過神來,一雙星眸烏黑深沈,靜靜垂落,好半晌,他才伸手打開了那封婚書。

描紅綴金的宣紙上字跡娟秀——

“……雲昶,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你我二人雖相識甚淺,但許是有緣千裏來相會,是上天特意將你送至本君面前……”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草木這一生一旦認定一個人那便是一輩子,本君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雲昶,不知你是否願意向皇天後土立誓,與本君結發為夫妻,此後生生世世,只有死別,絕無背叛……”

一字一句細細掃過,哪咤再難平靜,暗潮湧動的眼底有水霧隱隱上浮,卻又被其強行壓抑。

他緩緩放下信紙,內裏那顆心徹徹底底揪在了一起。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他爽約,辜負了她的心意。

她從未瞧不起雲昶的身份,她想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卻對她惡言相對。

思緒翻湧,胸腔內起伏不定,哪咤眉宇擰緊,置於桌面的手緊握成拳。

見他沈吟不語,黃天化試探道:“要不,咱們先去趟蓬萊?”

去蓬萊麽?

哪咤眼神微微亮了一剎,可轉瞬又黯淡了下去。

他已經有些不敢面對她了……

況且他法力尚未恢覆,定是不能頂著這副虛弱之軀去折損他往日雄風的。

“不了,”哪咤淡淡出聲,語氣裏明顯夾雜幾分無奈,“當務之急,是先恢覆法力。”

語罷,他將求婚書收入懷中,率先站起了身。

其餘二人緊隨其後。

彼此對視一眼,楊戩再度沈聲道:“你可知受天雷那日,女君並非毫發無損,而是動用了幻術?據芊芊所言,才剛出南.天門,她便不省人事了。”

“女君高熱不退,昏迷了一天一.夜,若不是我派人送了藥,只怕不知會燒到什麽時候。”

聽了這些話,哪咤已然楞住,眼中的神色比方才更為覆雜。

他內心撼動不已,克制多日的情愫再難自抑,在胸腔間肆意噴湧。

“目魁!”哪咤側目揚聲,“去將那顆火陽回天丹取來!”

火陽回天丹乃增進法力之良藥,天庭武將人手一顆。此藥雖說能使人功力大增,但也會引起反噬,哪怕是健康人服用都得修養個六七日才可恢覆。

他現在身子這般虛,想必只待藥效一過,傷勢便會加重數倍。

見目魁已經將藥取來,黃天化眉宇輕擰,試圖阻攔道:“你小子不要命了?”

“無妨,死不了。”其中利害,哪咤自然深知,可眼下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服下九陽回天丹,待調整好氣息,哪咤朝黃天化道:“我待會兒自行回乾元山!”

撂下這句,他便揚長而去。

只覺他簡直是在胡鬧。

黃天化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向旁人,面露擔憂道:“你也不幫忙攔著他?”

可楊戩似乎不以為然。

負手在後,他淡淡一笑,回應道:“用苦肉計挽回女君的心,我覺得可行。”

“苦肉計?”

黃天化展開折扇,兀自揣摩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其中深意。

他恍然大悟道:“說得也對,蓬萊的醫術不比咱們玉虛宮差,去蓬萊修養不是更好麽?”

轉笑去望楊戩,黃天化眸中流露幾分讚賞之意。

還得是成過親的人啊,就是上道!

正值晨間,蓬萊仙島風和日麗,放眼望去,無不是竹修林茂,繁花覆地。

沙棠林間清幽靜謐,偶有鳥雀從枝頭掠起,落下陣陣啁啾。

許久未飲沙棠酒,趁今日閑暇,梓菱照舊躺在枝幹上,執壺暢飲。

繁茂的枝葉遮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唯有清風揚起垂落於空中的水藍色衣擺。

她一手枕於腦後,另一手擡起酒壺,白皙似雪的皓腕輕轉,隨即清酒自壺中緩緩落入微張的檀口之間。

酒過三巡,梓菱面頰染上酡紅,仰望天際的清眸微闔著,眼底水光瀲灩,凝了一泓醉意。

再一擡手,發覺壺中已空,梓菱下意識道:“小棠,給本君取酒來。”

話音落下,卻是遲遲未有回應,她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小棠又進入沈眠期了。

如此,她只好起身自行找酒。

小棠釀的酒慣常藏於樹幹底部,梓菱翻出幾瓶,睜著一雙朦朧的醉眼瞧了瞧,隱約覺得酒壺的形狀似是有些不同尋常。

但她並未多想,只心滿意足地抱著酒壺回到了樹幹上。

而彼時哪咤已經抵達蓬萊。

因著此前梓菱在他身上落了通行令,他仍舊得以自行出入結界。

行至蘭溪,迎面有仙子手提花籃而來。

見他在此,眾人無不詫異非常,驚道:“三太子?”

“你們女君呢?”哪咤直接道。

“在……沙棠樹林。”

“好,多謝!”

朗聲甫落,他一個利落旋身,驀就消了蹤影,其身手之迅疾,與往日相差無幾。

受了六道天雷,這就生龍活虎了??!

仙子們大受震撼,楞在原地好半晌都未緩過神來,心下道:不愧是三太子啊!當真是好生精壯!

沙棠林間,梓菱又飲完了一壺酒。

白玉瓷瓶自手中滑落,她闔上眸,此刻是全然醉了。

墨發如垂柳一般隨風飄拂,搭在腰際的手潔白細膩,宛若柔荑。

梓菱下意識側臥,旋即身.下一空,從枝幹上墜了下去。

衣袂翩飛,倩影玲瓏。

哪咤跨入林間之時,恰望此情景,連忙飛身上前將人接住。

此時,梓菱緩緩睜眼,瞳孔間映出一張清雋如玉的男子面孔。

註視著他深邃含情的一雙眼,良久,梓菱水眸迷蒙,輕緩出聲道:“雲昶?”

1、“將者,以謀為本,以仁為源;謀以制敵,仁以得人。” 出自南北朝梁·劉勰《劉子·兵術》

2、風煙俱凈,天山共色。 出自南北朝吳均的《與朱元思書》

3、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出自宋·秦觀《鵲橋仙》

4、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出自《白石郎曲》

5、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出自漢《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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