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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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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歸(一)

西海之上一片霧氣沈沈,狂風呼嘯,翻滾著濃雲的如墨天際仿若即將下墜一般。

滿身黑色鱗片的兇獸在雲層間穿梭,如嬰兒般的鳴啼聲此起彼伏,雖長著九顆頭顱,但那飛行的軌跡卻淩亂得似無頭蒼蠅。

它脊背上被劃開了好幾道鮮血淋漓的口子,許是在拼盡全力逃命。

兇獸方躲過一道淩空飛來,如刀鋒般銳利的火焰,就在轉首的瞬間,不知是撞見了何許,它的若幹雙眼睛忽就一齊放大,前行的動作即刻僵住。

瞳孔間映出一道暗紅色的身影,迅疾如鬼魅一般擋住了它的去路。

雲霧遮天蔽日,而男子手中那桿金銀相間的長-槍卻一如既往流光縈繞。

他眸中凝著淡漠的神色,只線條分明的唇角輕輕一提,用毫無溫度的語氣道:“還想跑?”

這長著展翅的兇獸名喚九嬰,數月間,它不光害人性命,所到之處還會頻發水患,天帝不得不下擒拿令。

而天庭中壇元帥哪咤三太子的名號在異獸界內端的是無人不曉,故此自打見著此人第一眼起,九嬰便知今日兇多吉少。

縱使如此,它仍舊不甘束手就擒,九顆頭顱張開血盆大口一齊朝前撲了去。

見狀,哪咤眉宇間的戾氣呼之欲出,顯然是徹底失了耐心。

若不是答應了李靖要捉個健全的九嬰回去,他早就戳碎它的內丹了!

握緊手中的火尖槍,哪咤往後退了幾步,振臂揚槍,頃刻間,一張布滿烈焰的金色大網在空中鋪開。

九嬰鉚足了勁想去咬這男人的腦袋,而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它避猶不及,眼睜睜看著金色大網化為一鼎大鐘的模樣,將其圍困其中。

三昧真火灼灼燃燒,九嬰奮力掙-紮卻無濟於事,痛苦得發出陣陣嘶吼聲。

游刃有餘地收了火尖槍,哪咤活動了下手腕,只覺得這廝乃敬酒不吃吃罰酒,非得逼他祭出九龍神火罩不可。

既如此,那就讓你好好洗個熱火澡!

見此情景,一直跟在哪咤身後的兩名武將忙不疊跑了過來。

高高瘦瘦的這位名喚目魁,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直朝對方擺手道:“元帥,使不得啊!會燒壞的!”

哪咤知他在顧慮什麽,仍舊不以為意道:“不燒,怎會老實啊?”

被三昧真火焚上半個時辰,多半只能擡一條半死不活的大蟲子回去向李天王交差了。

另一位身材略顯魁梧的名喚朱彥,也是三十六天將之一,倒也知道九龍神火罩一旦祭出去,不耗費些法力是收不回來的,而自家元帥什麽脾性,他更為清楚。

縱使如此,朱彥還是滿臉堆笑地大膽懇求道:“元帥,這,這畢竟是李天王欲要收來當坐騎的,您,您要不還是大人有大量,放它一馬吧?”

聞言,哪咤禁不住提了下.唇角,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了些名為不屑的神色:“收這麽個破玩意兒當坐騎,他也不怕招災啊……”

這種馴服妖獸的風氣乃近百年形成的,其源頭還得溯及到有“普度眾生”之稱的西方教。

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類的鬼話,他李哪咤是向來不信的。

作惡多端者理應償命,所謂馴服妖獸,不過就是為了滿足那些冠冕堂皇的神仙的虛榮心罷了。

哪咤負手在後,冷眼瞧了約莫一刻鐘。

隨即,他手掌間騰起金光,幾乎是在收回九龍神火罩的同時,若幹條捆妖索一齊飛出,將九嬰緊緊擒住,動彈不得。

“押回去吧!”他略略一偏頭,給了目魁一個眼神。

後者連忙感激涕零地拱手:“是!”

亂局終了,杵在一旁觀戰許久的青衣男子搖著把折扇走了過來,目魁與朱彥見了,齊齊行禮道:“炳靈公。”

五百年過去了,黃天化這身風-流氣息有增無減,他細長的眼尾輕夾,朝哪咤笑得散漫:“說吧?該如何感謝為兄啊?”

為了活捉九嬰,哪咤特意請他來布雲禦風,施以困囿之陣。

三界無人不知,當年商周大戰期間,玉虛宮三代弟子黃天化、楊戩與李哪咤乃拜把子的兄弟。

哪咤手握十萬天兵天將,南征北戰數百年,這還是他頭一回要向兄長求援,他就知道,依照這位黃公子的性子,定是要好好訛上自己一筆的。

哪咤略一挑眉,回應道:“沒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訴你。”

“嘖,敷衍。”

黃天化有所意料,狀似尤為失望地搖了搖頭,手中折扇“啪——”地一聲合上,隨即只見那漫天濃雲逐漸消散開去。

今日恰逢立春,沒了黑雲壓境,雲蒸霞蔚間布滿流光四溢,滿眸皆是甲光向日金鱗開之景。

黃天化迎著和煦春風嗅了一把其間夾雜的芳菲氣息,俯瞰腳下的波瀾潮生、碧水青山之景,感嘆道:“不愧是西海之濱啊,果然大氣!”

哪咤與他並肩而站,視線漫無目的地在海岸上梭巡,倏忽間,不知是留意到了何物,那雙明亮銳利如鷹隼般的眸子緩緩凝滯。

“哎,你說天氣這般好,咱們下去踏青如何?”黃天化兀自提議。

這正兒八經受天庭任命的神仙,向來只有出任務時才能下凡,不似他同楊戩那般瀟灑,如今春-日來臨,滿山野味萌動,逮只山雞烤了吃,豈不美哉?

黃天化本還想說不如再一道兒去趟灌江口,探望探望那位即將成家的二郎真君,可一轉頭卻是見面前人直勾勾地盯著斜下方,仿若被施了定身術一般。

順著對方的視線望過去,只見沙棘叢生的海岸上,一隊西海龍宮的侍衛正簇擁著幾人往前走。

其中年邁的那位老者乃四海皆有的龜丞相,至於其餘幾位衣著素凈的男女,顯然,哪怕是廣交三界友的炳靈公也不認識。

註意到小弟是在盯著為首的那名男子看,神情中毫無殺氣,莫名還讓人覺出一絲破天荒的柔情。

黃天化好生端詳了好幾個來回,眼神愈漸微妙。

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旁人,試探道:“你該不會是這五百年來寂寞太久,性取向開始不正常了吧?”

聽及此,哪咤慢悠悠回神,一雙眉眼漸次平靜。

還未來得及回嘴,只見對方已擺出一副堅貞不屈的模樣,頗有幾分驚詫地覷著他道:“楊戩你是沒戲了,你該不會喜歡上我吧?!”

哪咤:“……”

就差將“你是不是有病?”這幾個字甩在那人腦門上,哪咤看著他,漠然地眨了下眼睛,隨即轉身道:“我還有要事,先走了。”

要事?

黃天化盯著前者離去的背影,嘴角牽出一絲深明了然的弧度。

這小子每逢下凡的必去之地,他能不知道?

搖了搖頭,他又調轉視線去瞧海岸上那道素白色的人影,心下道:嘖,不得不說,這廝的儀態確實同那丫頭有幾分相似,可惜了,是個男人,還嫩裏嫩氣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黃天化驀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旋即展開折扇,邊走邊感慨。

“哎——,情這一字,果然沾不得啊!”

聲音隨風飄來,因著目魁先行押送九嬰回天庭,眼下只餘朱彥作陪,聽及此,朱彥下意識去打量前方男人的神色——

五百年前元帥在凡間所經歷的往事,他不明全貌,但他知道,元帥一直在找一個姑娘的轉世,此刻,他們便又是要往幽冥地府去了。

就在這出神的間隙,頭頂忽地掀起一陣裹挾著血-腥味的狂風,待朱彥反應過來時,只見一只利齒叢生的猙獰大口距離自個兒不過數尺之遙。

“小心!”

話音甫落,一股強勁的力道襲上他的手臂,比他自身的反應還要快數倍,驀地就將其整個人甩向一側。

朱彥連忙運功站穩,這才看清方才朝自己撲過來的怪物正是九嬰的一顆頭顱。

而他的元帥來不及祭出混天綾做屏障,只徒手施法,結結實實地挨了對方全力一擊。

兩股強大的內力對沖在空中碎裂,蕩漾開輻及四方的波紋。

那廂目魁押送至半途,不承想,竟是讓這孽畜使了一招金蟬脫殼,斷頭逃脫,且將自個兒的妖力悉數灌註其中,大抵是想攻其不備,殊死一搏。

此舉將哪咤惹紅了眼,哪兒還管得了李靖的囑托。

他祭出火尖槍在掌心旋了幾圈,一條金色飛龍騰現空中,對準九嬰的頭顱就是一陣烈火狂噴。

待目魁帶人趕到時,眼前只餘下一攤灰燼。

畢竟這位爺方才用的可是六丁神火。

“蠢東西,既有金蟬脫殼的本領,還敢做如此不自量力之事,”哪咤抱臂在懷,眉間怒氣未消,諷刺得不留一絲餘地,“我若是它,就該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重新修煉!”

因著妖力盡毀,九嬰的原身也隨之灰飛煙滅。

目魁與朱彥對了個眼神,心下道:完了,這下是真沒法兒交差了……

-

三界之景,以五岳四海稱最。

東海之盛源自懸浮於海中的蓬萊仙島,而西海最為世人所驚-艷的便是海水蔚藍如畫。

西海之濱,煙波浩渺。

龜丞相已有九千歲壽齡,早是一副耄耋之年的形容,手裏杵著一根拐杖,走得十分仔細。

而身側跟著的這位乃蓬萊仙島的女君,原身為上古羲和女神座下養的一株凈世青蓮,論年紀,也有五千歲了。

因著是化形為人的神仙,容顏依舊如初,龜丞相往日每逢相見,都是好生羨慕。

留意到身旁人屢次試探的目光,梓菱感到不解,轉頭問道:“丞相總看著本君做甚?是本君臉上有東西麽?”

幻變做男兒的模樣,卻仍舊用的是女聲,這不胡鬧麽這?

龜丞相曾就任於東海,與蓬萊是舊相識,也是外界唯一見過女君原貌的神仙,知道她是個愛玩兒的性子,老者流露-出幾分無奈的神色。

慈祥和藹地笑著搖了搖頭,龜丞相緩聲道:“老朽與女君數百年未見,都快忘了女君長何許模樣了。”

“哦——”梓菱頓時理解了他的意思,頗為灑脫地揚了揚唇角,“想看我啊,早說嘛!”

她左手捏了個法訣,搖身一變,霎時恢覆了女兒家的裝扮。

春風踏著波浪徐徐吹來,女子欺雲賽霧般的烏發與水藍色的衣袂一齊在風中翩飛。

她本是仙女,卻更甚仙女,似遠山青黛,臨水芙蓉。

侍衛們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原以為隨行的幾位蓬萊仙子已是世間少有的姝色,不承想,有五千歲高齡的女君更為艷麗絕倫。

這蓬萊仙島“盛產瑰麗”的名號,果然名不虛傳啊!

至於龜丞相,一顆心卻是又拔涼了幾分。

怎的數百年過去了,女君反而顯得更年少了呢??

難不成只有他會老麽?

龜丞相邊走邊思忖,想著多半是對方飛升為九天玄仙,法力大增的緣故,於是再次開口道:“女君啊,能否給老朽講講,您五百年前歷劫飛升時,都經歷了些什麽事兒啊?”

他著實好奇得很,畢竟這歷劫飛升可不是每個神仙都能有的機會。

一聽“歷劫”二字,跟在梓菱身後的兩名小仙侍盈蕊和尚茗端的是驚得心頭咯噔了一下。

這個問題問得好啊,他們蓬萊可人人都很好奇呢!

只不過,這已然成了一個禁-忌話題。

五百年前,女君外出追捕偷盜上古仙草的妖獸,這一走便是數十年。

而她們蓬萊皆為修習防禦術與醫術的女仙,不善攻擊,雖是女君失蹤,可眾人也不敢外出找尋,更加不敢聲張。

等啊等啊,終於在某日見著自家女君昏倒在蓬萊的蘄春谷中。

蓬萊護-法箬蘊仙子通司命之術,當即推星占蔔了一番,才方知女君這是歷情劫歸來,已突破大羅金仙之境,飛升為九天玄仙了。

本是一件值得載歌載舞之事,可女君不僅身上傷痕累累,那雙眸子也黯淡無光,盛滿心如死灰般的神色,想必是在凡間被某個野男人傷透了心。

那日的女君只笑容慘淡地道了句:“不過是一場情劫罷了。”

而後便再未對歷劫之事提及一語。

女君命人取了忘憂泉水,這段記憶便就此煙消雲散,蓬萊所有的知情-人士也對此閉口不言。

所以梓菱只知歷劫歸來後,自個兒便把前世忘了個一幹二凈,而她也沒興趣去探尋那些凡塵往事。

如是想著,梓菱歪了歪腦袋,回應道:“好像就是睡了一覺吧,本君也不太記得了……”

睡……睡了一覺??就飛升了??

龜丞相聽罷,老眼放大,雙-腿緊跟著一顫,只覺這漫長的龜生都頓時失去了意義。

梓菱此番造訪西海,是為了兩日後好姐妹瀟芊仙子出嫁一事。

瀟芊與天帝外甥清源妙道真君歷經磨難,此番終於是要修成正果了。

她身為蓬萊仙島的主君,必得讓小姐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她要讓三界皆知,萬萬不是瀟芊高攀了天帝一族。

指著前方那片光怪陸離的珊瑚海,龜丞相回頭道:“女君,明月珠都在這兒了,您看著挑就是了。”

梓菱身為女子,雖說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神仙,但依舊是喜愛這些精致奪目的稀罕物。

她黛眉輕輕一揚,求證道:“隨便挑?”

“女君送了這般多奇珍異草來,那可不是隨便挑嘛。”

思及此,龜丞相笑得滿臉皆是褶皺,單靠那株長生草,他再怎麽也能多活一千年呢。

“明月珠咱們西海每百年都產一批,多得就跟外邊兒的石子似的,您想全拿走也不成問題。”

嗬,這話說得,是想羨慕死誰?

既如此,梓菱也沒必要客氣,她朝那隊侍衛招了招手,灑脫道:“大的,亮的,圓的,通通給本君包起來!”

“是!”侍衛們應聲而上。

“哎——”梓菱拍了下仙侍尚茗的胳膊,擡手示意道,“看見沒,那個,腦袋大小的那顆,屆時讓人鑲到輦車的頂上去。”

“還有,那一堆粉色的,給本君沿著車檐嵌一圈……”

盈蕊同尚茗一人端著一本小簿子,梓菱邊說,他們邊記,二人心下皆是忍不住犯嘀咕——

鑲嵌這般多明月珠的送嫁輦車,這得多少匹天馬才能拉得動呀?

吩咐完裝扮輦車的事宜,梓菱便脫了鞋襪親自下水撈明月珠去了,明月珠有的個頭類似珍珠那般大小,她尋思著溜一串來掛在腰間做禁步也不錯。

海水清澈透亮,姑娘白嫩的腳趾合攏,正是夾住一顆閃著蔚藍光芒的小珠子。

她這廂堪堪伸手拾起,鼻翼忽地一動,嗅到了什麽燒焦的氣味,有點像——

未等她思緒落定,盈蕊那丫頭已率先開了口:“咦,是有人在烤肉麽?”

“咱們西海禁煙火,那是天庭的三太子又在上頭放火燒妖了呢。”龜丞相如是解釋道,聽著這語氣,像是已經見怪不怪了。

“三太子!”

“是與清源妙道真君一般英明威武的那位哪咤三太子麽?”

聞此名號,盈蕊忽地頗為激動,用不著看她的神色,都能猜得出眼裏多半兒是能放出星光來的程度。

梓菱漫不經心地挑揀明月珠,初聽“放火燒妖”時,只覺此人似乎有些暴虐,但此刻,她突就來了幾分興致——

天庭竟還有與清源妙道真君一般英明威武的神仙?

心下按捺不住,梓菱這便起身轉了回去,朝盈蕊招手道:“那三太子是誰?什麽來頭?與本君詳細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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