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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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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歸(二)

幽冥地府,凜冽的寒風一陣接著一陣淌過奈何橋,庭燎裏躍動的火焰呈現出詭異的幽藍色,四處陰冷森然。

“莫挨老子,老子不投胎,老子才不要當石頭樁子!”

一陣突兀的喊叫打破了四周的死寂,緊接著只見一只張牙舞爪的猞猁妖狂奔而來,身後緊跟著的是兩名妖冥使,一個拖著豹尾,一個長著鳥嘴。

這猞猁妖有個上千年道行了,妖冥使本押送他去入輪回,誰知一個不留神就讓他掙脫枷鎖給跑了,都說猞猁狡猾,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生死門不過百步之遙,只要鉆出去,就還有一線生機,出於對紅塵俗世的渴-望,猞猁妖使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幾近腳底生風。

可就在那最後關頭,生死門後閃進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猞猁妖驚得瞪大了眼,腳後跟抵地滑行了數步,才得以堪堪停在那人面前。

猞猁妖與他眼對眼,鼻對鼻,僵持片刻後,最終掛上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顫-抖著嘴唇轉回身去道:“嗚嗚——,二位大哥,我老猞跟你們走。”

他吃人時沒趕上良辰吉日,正就撞上中壇元帥外出捉妖,順手就被送到陰曹地府來了。

這位爺可比陰司鬼差可怕多了!

豹尾同鳥嘴暗自長籲了一口氣,看向那眉眼冷峻的紅衣男子,二人連忙屈腰行禮道:“嘿嘿,多謝三太子,您又來了呀!”

收回落在猞猁妖身上的視線,哪咤淡淡應了一聲“嗯。”

畢恭畢敬地目送前者朝內殿走去,甫一回身,豹尾便朝那猞猁妖踹了一腳,怒道:“現在知道怕了,就逮著咱哥倆好欺負呢!”

這要是真跑了,他倆可沒好果子吃!

-

閻羅王殿,檀木桌上燃了幾盞明亮的油燈。

一如往日,功曹搬來了最新入庫的生死簿,一本本翻閱完後,閻羅王捋著胡須道:“三太子啊,還是沒有您要找的那個姑娘呀。”

五百年了,閻羅王殿的門檻兒都快被對方踏出印子來了,這要麽就是沒死,要麽就不是人,不然怎會有生死簿上查不到的轉世呢?

該說的話,閻羅王也都說過數遍了,可對方還是如此執著,除了嘆氣,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啊!

哪咤握住圈椅扶手的手掌不自覺收緊,低垂下眉眼看不清神色,呆坐片刻後,他起身道:“好,多謝了。”

朱彥緊隨其後,走出大殿,他問道:“元帥,咱們是回天庭麽?”

“真君殿”三個字尚未出口,哪咤的視線已被涼亭旁那堆五光十色的物什所吸引。

見他朝這方走來,功曹、判官司等人連忙行禮:“三太子。”

“這是?”

“哦,回三太子,”功曹笑著回應,“這些都是要送去給蓬萊仙島和真君殿的賀禮。”

瞅著那十餘箱脂粉珠釵,煙羅雲裳,哪咤劍眉微挑,評價道:“大多是女兒家用的東西,沒看出來,你們地府對蓬萊還挺上心的。”

本以為,大家都只管著巴結天帝一族呢。

“嗯——”再打量了眼這幾人的著裝,個個玉冠束發,錦袍雲袖,真別說,驀就有了幾分仙氣凜然的味道,“還有你們這看上去也不像是去送賀禮的,反倒像是去議親的。”

聽此一言,大家夥兒也不遮掩,坦白道:“嗐,被三太子您看穿了。”

“都言蓬萊島的仙子個個貌美如花,咱們也老大不小了,確實想借此機會讓女君幫忙說門親事。”賞善司抻了抻袖子,笑得淳厚。

哪咤負手在後,面上沒什麽表情,僅似是讚同地點了點頭。

繞著木箱走了一圈,他略作思索,又道:“聽聞蓬萊仙島的青蓮女君已有五千歲高齡,仍舊未議親,多半是個脾氣古怪的老嫗。”

“可你們送的這些都是小姑娘喜歡的東西,”哪咤頓了頓,也不知自己今日是哪兒來的閑情逸致,竟是主動出謀劃策,“依本帥看,不如搞點增進法力,駐顏養容的丹藥去孝敬女君,來得實在。”

對面幾人輪番對視,只覺這話很是有道理,一臉恍然大悟地附和道:“多謝三太子提點!”

西海之濱。

才走出珊瑚海沒多遠,梓菱忽就打了個噴嚏:“阿嚏——”

跟在一側的尚茗緊張道:“女君這是怎麽了?莫不是被剛才那燒焦的味道沖到鼻子了?”

“沒事。”

秀眉輕皺,梓菱心下暗忖:奇怪,難不成是有人在辱罵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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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幽冥地府出來,哪咤去了位於灌江口浮玉山頂的真君殿。

可此行十分不巧,正就撞上真君在陪即將過門的夫人泡溫泉。

杵在廊下,聞此一言,哪咤太陽穴不自覺抽-動了下,只覺這早春時節裏莫名升騰起幾分燥熱。

僵站片刻,他果斷掉頭而去。

灌江口距離蓬萊仙島不過數百裏,據說因青蓮女君閉關修煉數百年,蓬萊仙島直至近日才重現三界。

離了真君殿,哪咤百無聊賴,想著不如就去東海溜一圈,畢竟人人都言“蓬萊山水甲天下”,他也正好開開眼界。

騰雲駕霧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哪咤攜了朱彥抵達東海之濱。

東海的水不如西海清澈,甚至還裹挾著些微流沙,瞧上去比五百年前更為渾濁了些。

故地重游,他此刻突就不明白了——自個兒當年為何會挑這麽個破地沐浴,以至於跟東海龍王結上梁子?

三界人盡皆知,李天王家的三太子斬殺東海龍王家的三太子敖丙時,不過年僅十歲,不愧是少年成才,好生勇猛。

只不過事發當日,究竟是誰先動的手,誰對誰錯,哪方更占理,就沒人能說得明白了,而幾百年過去,這些恩怨自然也早就不重要了。

畢竟敖丙算是因禍得福,死後被封神榜收編為了天上的神仙。

自那之後,哪咤再未來過東海。

茫茫滄海奔騰而過,就似汩汩流逝的歲月長河。

他仿佛又見到了陰雨連天,他孤身一人立在陳塘關的城樓頂上,手持長劍以自刎平息四海龍王的怒氣。

夜深人靜之時,他其實也曾後悔過,雖說自己並不知道抽龍筋會要了敖丙的命,但若是能忍住不動手,也不會落個削骨還父,剔肉還母的下場了。

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從未怨過誰,也從未恨過誰,只唯獨心疼那日大雨裏的兩名女子。

肉身盡毀,他化為游魂在天上飄的時候,親眼看見是他娘素知夫人帶著月姝給他收的屍。

蘇月姝,便是他這五百年來一直在苦苦找尋的姑娘。

月姝長他兩歲,是陳塘關郡守的女兒,生了一張精致的鵝蛋臉,含笑時從不露齒,是個端莊到骨子裏的大家閨秀。

他自刎那年,她也就堪堪十二歲。

他知她害怕極了,瘦弱的肩膀在大雨裏止不住地顫-抖,卻還是哭紅著一雙眼小心翼翼地裝斂他的屍骨。

憶起這段往昔,哪咤心緒再難平靜,眺望遠方的眼眸暗沈幽邃得似一汪深潭,喉頭不自覺滾動了下。

當年是師父太乙真人用千年才能一開的金蓮花替他重塑肉身,他對師父一直感恩戴德。

可直到成神後某日取得軒轅鏡,從鏡中看到往昔,他才知曉——催生那株金蓮花的,正是月姝至純至善的鮮血,而她也因此沈睡了五年之久。

如若他能早些知道,他想,在凡間征戰的那十餘年清苦歲月,他一定會對她更好一些的,最起碼,不會沖她發脾氣。

喜歡她,是真的;最後,為了趕上那場能走飛升捷徑的天庭封官大典,將她一個人丟在凡間也是真的。

如若重來一次,他也拿不準自己還會不會做同樣的決定……

所以,他成神之後,月姝到底去了哪裏呢?

哪咤尚且沈-淪在前塵往事的回憶當中,身旁朱彥忽地擡手指向蓬萊仙島的位置,示意道:“哎,元帥,有蓬萊人!”

蓬萊仙子芳名遠揚,朱彥的目光瞬間就放直了,只想瞧個明白。

哪咤聚攏視線,眼眸微微斂起,瞳孔間又映出之前在西海瞧見的那個白色的身影。

又是他?

“不是說蓬萊不讓外男進入麽?”眉峰聚攏,哪咤不自覺出聲道。

聽此一言,朱彥也頓感奇怪,“哎——,是啊!”

“而且,看他的這樣子也不像是化形的仙獸。”

蓬萊仙島皆為女子,只有少數男仙侍,本體為修煉出人形的仙獸,比如跟在後頭的尚茗,諸如他們這般級別的神仙,一眼就能看出尚茗的原身乃一只乘黃。

朱彥摸不著頭腦,對那男子的來歷也不甚關心,目光只流連於幾名穿著雲袖霓裳的仙子身上,正詞窮得只得頻頻於心下感嘆“真美啊!”之際,只聽身旁的男子幽幽出聲——

“你說,該不會那大齡女君遲遲不成親,是因為在府上養了小白臉吧?”

“阿嚏——”

梓菱跨進蓬萊結界,剛幻變回女兒身,又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她此刻心下已然斷定:定是有狂妄之徒在背-後非議她!

見著一行人歸來,幾名仙子連忙上前迎接,行禮道:“君上!”

從西海扛了這般多寶貝回來,梓菱滿眼含笑,轉瞬就將那碎嘴者拋諸腦後,依舊喜氣洋洋道:“瀟芊呢?”

小仙子囁嚅了下,才低頭答道:“瀟芊姐姐被真君接走了。”

“……”

梓菱忍不住瞪直了眼睛。

好煩啊!

婚禮不過兩日後,這會子還同她搶人,忍一忍會死哦!

黛眉微微蹙起,梓菱頗為無語地努了努嘴,一時間真是不知該數落誰。

最後索性揚手一招,懶散道:“給真君殿捎個信,就說本君把西海的明月珠帶回來了,讓他趕緊派人來打點輦車!”

-

九重天,雲霧繚繞。

數百座器宇軒昂的亭臺樓閣在雲層後若隱若現,空中時常可見鳳凰翩飛而過,翎羽鮮妍劃出如流星般綿長的火紅軌跡。

仙娥們披著綃紗錦帶,手提各色各樣的花籃穿梭於宮宇之間。

哪咤獨自走在回雲樓宮的路上,經過南-天門時,正就撞見迎面而來的托塔天王李靖。

見他瞧上去心情不佳,哪咤心中有數,不緊不慢走上前去問了聲好:“見過父王。”

李靖略微點頭,擡手捋了把不算長的胡須,並未展露什麽表情,只稍顯肅然地問道:“出兵之前,你可還記得答應過為父什麽?”

脊背筆挺,哪咤神情坦然地回應:“不準傷及九嬰性命。”

“原來你還記得啊?”見他毫無主動認錯之意,李靖面色有些繃不住,眉眼間顯露-出不滿的情緒。

九嬰有近兩千年的道行,在異獸界內鳳毛麟角,只要用太上老君的丹藥將其洗腦,日後上陣殺敵時,定是能為己所用的。

這小子出手向來沒輕沒重,故此,他才特意好生提醒,思及此,李靖心中更加愁悶。

哪咤依舊沒什麽表情,只微微扯動了下-唇角,看著對方道:“父王啊,您可知那孽畜差點兒咬斷您兒子的頭啊?”

這事兒,目魁是向李靖稟告過的,雖是面色稍有緩和,但他仍舊道:“九嬰若是有這本事,也不會被你燒得灰飛湮滅了。”

五百年過去了,他們父子倆的關系自然不似哪咤自刎那年時的水火難容,但也談不上有多融洽。但哪咤如今也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再怎麽也得將表面的父子關系維護好,莫叫旁人看了笑話。

只不過同李靖說話時,他終究還是只有一個字——“煩!”

見對方身著紫紋官袍,顯然是要往淩霄寶殿去的,哪咤唇角牽出一絲笑,轉口道:“父王既要去見陛下,還是不要在此耗費時間了吧?兒子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父王慢走。”

言罷,他邁步就想逃,誰知李靖又喚住了他:“等等——”

哪咤身形稍頓,楞是沒想到身後之人會冒出一句:“同鄺碧仙子議親一事,你考慮得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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