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緲覺得廖清冶這個名字很是耳熟。

她站在外圍, 觀察他片刻, 看著他優雅又不失力度的言談舉止, 便想起為什麽耳熟了。

高三時，謝緲和姜昱遙的事剛被林家發現, 林家朋友們家的小孩都覺得新奇，曾跑到學校裏來圍觀謝緲。他們都是貴族學校的學生，穿著整齊的小西裝, 聚在學校門口。

這樣一幫人，摻和在謝緲念的重點高中裏，十分新奇。

謝緲出校門時，這幫人就瞪著眼往她身上瞧, 還帶著幾分孩子的稚氣, 昂首挺胸, 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不禮貌。當時謝緲便覺得這和姜昱遙有關，後來向他求證，那些人的確是他的朋友們。

也算不上朋友, 只是從小一起長大, 沒說過什麽知心話。

謝緲當時印象最深的, 就是廖清冶。

別人都是急不可耐地看她，只有廖清冶，是淡定著, 並且急不可耐地看她。

大概就是努力裝大人的模樣。

而現在，看廖清冶的處事風格，倒是真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 她看了會兒，收回目光。

素材還要繼續取，但謝緲也不好直接去找廖清冶，便和祝煒一起去旁處尋找突破口。

轉身的時候，廖清冶偶然間擡頭，看到謝緲。

廖清冶與廖煙不同，後者可能只是從照片中見過謝緲，而前者卻是實實在在的去學校圍追堵截過。謝緲氣質突出，相貌又極為秀美，即便過了這麽多年，廖清冶還是一眼認出謝緲。

他微微一怔，立刻對旁邊人道：“門口的兩人是做什麽的？”

“廖總，是報社的記者，想要采訪，被攔下了。”

廖清冶略一沈吟，道：“你去，把他們叫進來。算了，只叫一個好了，叫那個美女進來吧。”

工作人員應聲而去。

廖清冶瞇著眼，向謝緲看去。

方才看到謝緲的一瞬間，他便想到，姜昱遙最近交上的女朋友大約還是謝緲。一來謝緲和照片中的女子背影吻合，二來……就姜昱遙那個腦子，廖清冶實在想象不到他放棄白月光，另擇佳人的模樣。

畢竟榆木，他這輩子也就是個榆木了。

廖清冶想到自家小妹的要求，鬼使神差的將謝緲留了下來。

他轉身去工地上唯一一間辦公室等，不至於太過寒磣。

說是辦公室，其實也只是拿幾塊板子臨時搭的房間，廖清冶視察一上午口幹舌燥，回到辦公室，先倒了杯水。紙杯還沒放到桌子上，敲門聲便響起來，廖清冶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回頭便見到謝緲。

這是他第二次直視謝緲。

很漂亮的一張臉，剪水雙瞳，眸中婉風流轉。她微微彎著唇，弧度不大不小剛剛好，既顯親切，又不讓人覺得初次見面太過謹慎，整個人落落大方。

廖清冶心中讚了一句，姜昱遙的眼光還真不錯。

他微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謝緲，謝記者？請坐。”

謝緲依言走過去。

方才工作人員叫住她，不叫祝煒時，謝緲便明白，大約是廖清冶認出自己了。也難為他，時隔多年，竟然還能記清自己的模樣。

由於中間夾著姜昱遙，謝緲便沒先開口，坐下去後，只淡笑著望他。

倒是廖清冶被望得不自在，開口道：“聽說你是來做報道的？也許我可以幫你。”

謝緲微微一笑：“廖總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隨意采訪嗎？”她特意加重“隨意”二字。

廖清冶笑了：“這個，你應該懂，都是為各自的老板做事，彼此還是不要太難為對方。”

謝緲了然。

接下來的工作還算順暢，謝緲想知道的，廖清冶都一一作答，這大概是她記者生涯中第二好做的工作。第一好做的，是上次醫鬧，她去采訪姜昱遙，連問題都不用問，後者便說出全過程。

要是所有人都能同這兩人一樣，謝緲大約會感動得哭出來。

只不過唯一苦了的就是祝煒，他不被允許進入，只能拎著攝像機在外苦等。

談完正事，廖清冶同謝緲聊起家常，他主動提到廖煙，“我家小妹最近沒去招惹你吧？她是我家唯一的女孩，被我們寵壞了，向來無法無天，還要請你多多包涵。”

謝緲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笑道：“廖煙？上次在醫院碰過一次面，以後就沒再見過。”

謝緲對答如流，廖清冶這才想起，自己還沒自我介紹。

不過也不必了，謝緲看起來似乎認得他。

仿佛看出廖清冶的疑惑，謝緲抿唇笑道：“高三那年，學校門口，我見過你。”

廖清冶耳根登時紅了起來。

他上學時不算什麽好學生，缺德事沒少幹過，當年組團去看謝緲，就是他先組織的。安穩過了好幾年，忽然提到這事，就好像被揭掉遮羞布。

廖清冶扯出笑，“年輕不懂事，見笑了。”

謝緲笑意盈盈。

原來姜昱遙周圍的公子哥們，都和他一樣，喜歡臉紅。

廖清冶又問：“你和昱遙怎麽樣？什麽時候回去見家長。”

謝緲這回斂了笑容，答：“八字沒一撇的事。”

廖清冶含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林家派來的，只是你們要是真好了，還是早點去見家長得好。”早點見家長，早點做鬥爭，姜昱遙勝算也能更大些。

不過廖清冶倒是不擔心姜昱遙會幹不過林老爺子，畢竟高三畢業的姜昱遙，已經讓林老爺子沒轍了。

要不是那時林家已經讓謝緲離開，廖清冶一點都不懷疑，姜昱遙會直接把謝緲帶到林老爺子面前，要求和她結婚。

謝緲笑了笑，說：“好。”

等謝緲帶著素材離開後，廖清冶的助理打來電話，“廖總，您上次讓我查的人，我已經查到了，資料在您郵箱。”

廖清冶拍了下頭，懊惱。

那會他還不知道進出姜昱遙公寓的女人就是謝緲，廖煙那頭又催得緊，他便差助理去查，眼下倒是查出錯了。

雖然如此，廖清冶卻還是拿起手機，鬼使神差地點開郵箱。

資料十分詳細，具體到連身高體重都標有，廖清冶一個表格一個表格往下看。

直到看到謝緲生母那一欄，廖清冶楞住。

良久，他又打電話給助理，道：“再查。”

臨下班前，謝緲給姜昱遙發短信，匯報行程。

“我今天見到你那位朋友了，廖煙的哥哥，他好像還記得我。”

握著手機等半天，姜昱遙回覆：恩。

謝緲：“……”

果然不能指望榆木腦袋會開竅。

謝緲撇撇嘴，再接再厲：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見他？姜昱遙，你應該適當的吃點醋。

這一次姜昱遙倒是回得很快，只有兩個字：工作。

謝緲：“……”

這種時候這麽聰明幹嘛？

謝緲嘆口氣，收起手機，準備下班。

手機收起來還不到一分鐘，來電鈴聲又響起，謝緲火速將手機掏了出來。本以為是姜昱遙，屏幕上卻是一串陌生的數字，她看了兩三秒，接起電話。

是個聲音滄桑的男人。

男人道：“謝小姐？出來見一面，我訂好了餐廳。”口吻急躁，且帶著倨傲味兒，十分不耐。

謝緲臉色冷了冷：“不好意思，沒時間。”

“沒時間？！”男人聲音挑高，“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

謝緲打斷他，“我知道，你是姜茂，姜昱遙的父親，幾年前我們還見過面，你給我一筆錢讓我離開，你忘了嗎。”頓頓，又道，“只不過你給的錢太少，我沒要。”

高三那年，出面讓謝緲離開的，就是姜昱遙的父親姜茂。

謝緲硬著性子拒絕，卻還是被迫轉學，轉到一個遠離北城的城市，一個人過日子。

大學費用多，謝緲口袋裏沒多少錢，只能先申請助學貸款，大學裏，旁人休閑的時間，她全部拿來兼職或者去報社、電臺實習。剛畢業那一年，更是卯足力氣賺錢，想把助學貸款還清。

這些苦，她都記得。

謝緲實在不喜歡姜茂趾高氣昂的樣子，因此他的請求，她果斷拒絕。

活了這麽多年，謝緲也算活出自己的規矩，這種人，她並不想給他們什麽好臉色，即便他權勢比自己大得多。

謝緲說完一席話，果斷掛了電話。

孟芳菲見她神色不對勁，湊過來問：“怎麽了這是，和姜醫生吵架了？”

謝緲搖頭，雲淡風輕道：“接了個垃圾電話。”

“我就說，姜醫生對你那麽好，怎麽會和你吵架。”沒說完的後半句是——姜醫生嘴那麽笨，吵架怎麽吵得過你。

謝緲彎唇笑道：“他那個人，也有生氣的時候，你沒見到而已。”

孟芳菲瞪了她一眼，意思是，有了姜醫生那樣的男朋友，居然還不知足？頓了頓，孟芳菲手勾上謝緲，問：“緲緲，今天晚上出去嗨？叫上你的姜醫生嘛，還有他那個同事，叫什麽來著？”

她故意裝作記不起來的模樣，扶著額頭痛狀。

不用說，一看就是看上聶孟洋了。

謝緲好笑，“看上人家就直說，教育我的時候說什麽了，現在怎麽扭扭捏捏的。”

她當年好歹也是看上姜昱遙就直接沖過去了好嗎。

孟芳菲吐吐舌頭，雙手晃謝緲的肩，“哎呀，你知道人家的嘛，人家一個小女孩，怎麽好意思先提這種事情。”嗲嗲的聲音讓謝緲頭皮發麻，她做了個止住的手勢。

“今天不行，你們聶醫生值晚班，改天吧。”

和孟芳菲道別，謝緲離開報社，照例走後門。

剛走出大門，卻見路邊停著輛價值不菲的豪車。

謝緲看了車一眼，心思沈下去。她有種預感，車上的人，興許是來找她的。

果然，見謝緲出門，豪車的車門立刻被推開，有人下了車。是個女人，一身優雅長裙，氣質斐然，臉上已有些許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整體看來，人還是美艷的。

謝緲心中閃過一個名字，林歡。

她認得的有錢人，也就只有姜昱遙家中那一夥。不過當年謝緲只見過姜茂，林歡倒是第一次見。

林歡款步走來，走到謝緲面前，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聲音聽起來煞是溫柔，謝緲估摸著，她的性子應當也是柔軟的，否則也不會被姜茂欺負那麽多年，卻一聲不吭不敢反抗。

“謝小姐，介意和我一起吃頓晚飯嗎？”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同姜茂比起來，林歡果然招人喜歡多了。

想著這畢竟是姜昱遙的母親，他們母子的關系又和姜茂不同，謝緲略一沈吟，點頭同意。

晚飯一直吃到二十一點。

在謝緲看來，比起林長治之女這個名號，林歡看起來更像是普通的家庭婦女。會因丈夫的花心而傷心，也會把一顆心都寄托在兒子身上。

她同謝緲說了許多，例如大學經歷，留學經歷，以及她和姜茂當時如何認識，如何在一起。

當然，最後也沒忘說起正事——勸謝緲離開姜昱遙。

與姜茂不同，林歡的理由並不讓謝緲厭倦，她說，姜昱遙已經違背過林長治一次，如果婚姻再自己做主，林長治恐怕不會放過姜昱遙。她對她家裏的□□表示歉意，但這就是現實。

當然，謝緲也不讚同。

她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從閻王殿走過一回，便對這種權勢都看淡了。

人就一條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死了，才是什麽都沒了。

回到家，謝緲琢磨著，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姜昱遙。想來想去還是算了，她和姜昱遙還沒確定關系，她不想給他徒增煩惱。更重要的是，謝緲也不知道姜昱遙對這件事是什麽態度。

也許他為了家裏，壓根就不打算同謝緲在一起呢？

謝緲沒找姜昱遙，後者的電話卻在二十三點準時打來。

彼時謝緲已經換上睡衣，正躺在床上醞釀睡意，她接起電話，那頭只甩來兩個冷冽的字，“出來。”

謝緲懵了。

“啊？出去，去哪？姜昱遙，你沒喝酒吧，現在是晚上十一點。”

那頭沈默兩秒，姜昱遙的氣息才稍稍平穩，不過聲音還是冷的。他一字一頓說得清楚，“謝緲，出來，現在立刻馬上，我在樓下等你。”

謝緲眨眨眼，下一秒，人從床上蹦起來。

考慮到姜昱遙等在樓下，謝緲也沒來得及搭配衣服，更沒化妝，只簡單打了個底。一下樓，謝緲就後悔了。

她坐在副駕駛位上，驚訝地看著他，“你要帶我去你家？”

姜昱遙半張臉隱在灰暗裏，線條格外冷硬，薄唇微抿，整個人散出的氣質略有恐怖。他一手握著方向盤，車開得又快又急，一點都不像他沈穩的風格。

他冷著張臉沒說話，謝緲硬是沒敢再開口問，只心裏隱約覺得，姜昱遙知道林歡去找過她。

車開到一半，謝緲忽然一聲驚呼，叫道：“姜昱遙！停車停車！”

姜昱遙猛踩下剎車，“？”

謝緲趴在車窗上，向外看，嘆氣道：“十一點店鋪都關了，你怎麽不早點來？或者告訴我要去你家，我提前準備下也行啊。”

姜昱遙莫名其妙，“準備什麽？”

謝緲指著自己的臉，悲痛欲絕，“我還沒有化妝！”

姜昱遙：“……”

他看了謝緲兩眼，應付道：“不用，你怎樣都好看。”

謝緲眨眨眼。

恩，這應付的話怎麽聽著還有點開心？

將近零點，姜昱遙的車緩緩駛入林家別墅。

林家家教嚴格，這個點早已歇息，來開門的保姆見到姜昱遙甚是驚恐。一邊開門，一邊磕磕巴巴道：“小少爺？你怎麽這個點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話頭一頓，才看到跟在姜昱遙後面的謝緲，人更驚。

“這這這，這個小姑娘是？”

姜昱遙瞥了謝緲一眼，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胸前，平靜道：“我女朋友，謝緲。”

保姆徹底呆住，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看著姜昱遙牽起謝緲的手，將她領進別墅。

同保姆一樣，謝緲的腦子也暈乎乎的，沒轉過來。

她小步跟著姜昱遙，趁著旁邊沒人，小聲問：“姜昱遙，你什麽意思？”

姜昱遙素著臉，沒答。

許是聽到門口的動靜，別墅客廳的大燈很快打開，光亮在瞬間充斥別墅，連黑夜都亮了許多。姜昱遙握謝緲的手更緊，卻沒再低頭看她，一聲不吭地擡起腿，走進別墅。

別墅內，林歡揉著眼睛出來，“昱遙，你怎麽回來了，你……”她看到謝緲，不作聲了。

姜昱遙掃了眼母親，步伐沒停，聲音淡如溫水：“外公在臥房？”

林歡猛地想到姜昱遙帶著謝緲來此的目的，一下子慌了神，最後一點睡意也被趕跑。她兩三步跑過來，壓低聲音，“你快帶著謝緲先走，要是讓你外公知道你把人領回來，可不得了。”

胳膊被母親拽住，姜昱遙這才掃了林歡一眼，問：“我做的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林歡一楞。

姜昱遙步步緊逼，“值得母親親自過去找人？”

林歡低頭：“你別這麽說，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外公那脾氣你還不清楚？好了，快走吧，你要實在想和謝緲在一起，媽不反對了成不，先別讓你外公知道，以後我們再想辦法。”

姜昱遙腳步頓住，低頭看向母親。

現在的姜昱遙和高中時的他到底不一樣，他雖然不怕林長治，也希望事情快點解決，但母親說的也有道理，萬一外公再對謝緲做什麽，那有違他的初衷。

謝緲嘴角噙著笑意，拇指在他手心輕輕繞了個圈，最後用力一捏。

這是告訴他，無論怎樣，她都支持他的決定。

姜昱遙心跳快了兩秒，薄唇抿得更緊。

正要開口，二樓樓梯拐角卻忽然傳來聲音。

“昱遙回來了，上樓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我有沒有很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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