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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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宮寢殿會客堂，六六和香菇被反縛雙手，跪在堂下。玄鵠和小扇站在一旁。白尋坐在主位上，聽牧犀回報調查進展。
“經連夜調查，數名工匠作證，查知翎主與該兩名妖族是舊識，力主將羽衣生意交其經營。目前外族能買到的羽衣，皆由他們經手倒賣。”牧犀轉頭看向玄鵠，“二護法，為何翎族羽衣生意，要交給他們這種外族來經營？”
玄鵠無聲一嘆，眸中浮出落寂：“彼時重建翎族之初，我族名聲在妖界……不太好。外族通常不願與我族打交道。六六和香菇曾在山葉園當過獵寶師，認識不少老主顧。由他們出面，買賣方便得多。”
牧犀點點頭，認可了這一解釋。他又轉頭看向六六：“一名工匠承認，十年前，你曾私下求購一件極品羽衣，並反覆承諾由你自用，工匠才放心交付。經他辨認，瑚珠私藏的那件羽衣，正是他交給你的那一件。以上事實，你可承認？”
六六垂眸回想了片刻，說道：“我確實買過一件極品羽衣。做生意嘛，難免遇到糾紛，有它之後，保命就方便多了。我為翎羽山辦事，用件羽衣不過分吧。但好幾年前，那件羽衣突然不見了，怎麽找都沒找到，八成是被偷走了。看來極品羽衣還是太容易被覬覦，後來，我便只穿上品羽衣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褐黃羽衣，毫不諱言內心所想。小扇知道，過去在山葉園時，六六說話就一貫這般散漫。
“你的意思是，那件羽衣是被瑚珠偷走的？”牧犀盯著她問。
六六聳了聳肩：“那時在翎羽山，我不知道誰偷的。按你這麽說，顯然是被那狐妖偷走的。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對天發誓，我根本不認識那狐妖，更談不上暗中勾結。”
牧犀又盤問了一遍香菇，得到了相差無幾的供詞。香菇也私藏了極品羽衣，他是藤妖，很容易被妖族抓去煉化。有羽衣方便逃跑，但他收藏得很仔細，羽衣仍留在儲物袋裏。牧犀示意一旁妖兵查找，果然找到了另一件，遂當場收繳。
於是，目前的調查疑點，便集中在六六所言之真假上。到底是她無心遺失，還是有意勾結。
牧犀轉向白尋恭敬問道：“君上，不如由我安排搜魂，進一步查證供詞。為免遺漏，他們一個都不能放過。”
六六瞬間面色一變。香菇臉色亦刷的變白，驚慌地看向小扇：“我不要搜魂！娘子！娘子求求你，幫我們說說話！”
眾妖皆知，對查案來說，搜魂是最高效的辦法。但對承受者來說，卻是一種極痛苦的刑罰，輕則半死不活，重則神魂碎裂。小扇的心臟重重一跳，他們修為普通，六六都不一定能熬得住，更別談香菇了。
“君上！”玄鵠立刻半跪在地，“他們並非窮兇惡極的罪徒，只是犯了無心之過，仔細調查便可，不必搜魂吧。”
“是啊！他們會死的！”小扇忙道。
“但依罪妖所言，羽衣失竊之事發生在數年前，並無旁證，若不搜魂如何查實？如此一來，調查豈不陷入僵局？”像牧犀這樣的大妖，可沒有體恤弱小罪妖的習慣。他只想盡快結束這攤麻煩。
小扇飛快思索一瞬，連忙又道：“讓我查！只要發生在山林中，山林就會給我答案。”
牧犀面露為難，輕輕咳了一聲：“仙子，恕我直言。您和二護法都是這兩名罪妖的舊友。以免引起閑言碎語，您應當和二護法一樣，對此案適當避嫌。”
“娘子……救救我……”六六的貓耳軟軟耷拉下來，圓圓的眼睛已然泛紅，楚楚可憐地望向小扇。就算生性再散漫，她也不想死。
小扇的心瞬間被擊碎，兀地轉頭看向白尋：“你相信我嗎？”
眾妖皆望著白尋，等待君上發話。
方才他一直在沈默聆聽，此刻擡頭接住了小扇的目光。她在無聲請求。對她來說，這兩個妖族是山葉園最後的同伴，是無比珍惜的友誼。她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們受罰至死。
白尋微微嘆氣，終是應道：“牧犀，將他們押回翎羽山，與仙子一同調查。務必護好仙子安危。玄鵠留在妖城避嫌。”
又是要命的務必護好安危……牧犀生無可戀地拱手應道：“屬下領命。”
“是。”玄鵠擔憂地看向六六和香菇，又看向小扇。她輕輕點頭回應，用嘴型無聲在說——放心吧，我會盡力。
這下，歸還劫命燈一事就只能暫時推後了。如之前約定那樣，白尋仍留在崖宮。狼族大戰消耗甚多，一來他可以養傷靜養，二來則能看管劫命燈。只有放在他身邊，並由他親自看管，小扇才能放心離開。她答應定會隨身攜帶紫玉簡，速去速回。
於是，牧犀親自帶領十名妖兵，押著六六和香菇，護送著小扇向翎羽山出發。
翎羽山位於妖界西南方，距妖城數千裏之遙。妖兵化為妖獸坐騎，在樹林上空禦風疾行。就算隊伍日行千裏，也需要五六日才能到達。
牧犀的屬下皆出自犀族，原身高大雄壯。在小扇的請求下，牧犀沒把六六和香菇囚於籠中，只是縛了他們雙手，由妖獸馱著前行。
待到晚上，隊伍便在樹林中簡單紮營，等到第二日一早繼續啟程。小扇想與六六他們住在一起，方便照顧，牧犀也同意了。他只好在帳外布置崗哨，嚴加看守。沒辦法，誰叫君上反覆叮囑，要照顧好仙子呢。
“娘子……六六會被處死嗎……”
帳篷裏，三人坐在地上。香菇壓著聲音顫問：“她丟的那件羽衣，真被用來謀殺妖帝了？”
“娘子，我不想死……”六六抖了抖貓耳，軟軟哀求。
小扇攬過好友的肩膀輕輕相擁，低聲安慰：“沒事，只要我查實你是無心遺失，最多就領個私藏羽衣的罪名，不會有性命之憂。”
六六嘆了口氣，垂下眼睫再沒說話。香菇則擔憂地看了一眼六六，欲言又止。
“別擔心了，我會盡力保護你們。早點休息，養精蓄銳，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小扇拍了拍六六的背。
“嗯。”六六輕聲應道。
正說著話，忽聽帳外傳來沈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他們疑惑轉頭望去。
“誰！”帳簾外的守衛低喝道，“將……”然而他們話未說完，便被刀刃割喉，只來得及悶哼一聲，便相繼倒地。
聲音傳來，小扇頓生警惕。六六和香菇驚恐地對視一眼，慌忙朝後挪動，礙於雙手被縛，他們的行動也大為受限。
帳外重歸寂靜。
小扇屏住呼吸，緩緩站起身，挪步護在前方，掌心亮起綠光。六六和香菇想解開繩索，無奈手忙腳亂。他們背後的地面冒出一枝藤蔓，靈活如手指，開始幫他們解繩索。
須臾，帳簾被刀尖劃破。牧犀踩著飄落在地的帳簾，執刀邁進帳篷，後面還跟著四名妖兵。
小扇剛松一口氣，卻赫然發現牧犀的眼睛變成了赤紅色！
“將軍，你怎麽了！”她驚疑問道。
香菇和六六在藤蔓的幫助下，終於解開繩索站起身來。但他們已被妖兵們包圍在中央，只得擠在小扇背後。本就不大的帳篷裏，頓時擠擠攘攘。
“仙子，交出神器。”牧犀亮出刀鋒，傲然說道。
門外守衛竟是他殺的！那是他自己的下屬！小扇難以置信：“牧犀將軍，你跟在君上身邊近千年，一直忠心耿耿，怎能幹出這種事！”
香菇緊捏著六六的手臂，驚恐地打量四周。旁邊妖兵陸續拔出長刀，緩緩逼近。“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妖將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呵，”牧犀冷笑，“有了天界神器，妖界唯我獨尊，我何必再當牛做馬！”他揚起手中長刀，指向小扇：“我知道仙子有死而覆生之能，根本不怕死。但是……”他將刀刃偏移兩寸，指向六六：“他們怕死。”
小扇從驚駭中回過神來，她明明記得白尋說過牧犀，他性情憨厚，怎麽突然想唯我獨尊了？但此刻不是口舌爭辯之時，她微微偏頭，低聲道：“跟緊我，殺出去。”
牧犀眼神驟然冷厲：“動手！”
話音未落，妖兵們卻紛紛失聲痛呼。原來，方才趁說話時，地面悄然鉆出無數藤枝，毫無聲息地纏住他們的腿腳。此刻藤枝驟然收緊，瞬間冒出無數荊刺，將妖兵紮得刀都拿不穩了。
“走！”小扇揚起手中樹枝，拍開牧犀的長刀，拉起六六便往外跑。而六六拉著香菇。
待牧犀憤然砍斷樹枝，他們已經一溜煙鉆出帳篷。
帳外的景象觸目驚心。六六不禁一聲尖叫。
除了跟在牧犀身邊的四名妖兵，剩下六名妖兵已經全數被殺，橫七豎八地躺在營地裏，皆是一刀割喉。像剛剛發生了一場內訌。鮮血尚在汩汩流淌，樹林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來不及多想，小扇他們猛然鉆進樹林。今夜烏雲半遮殘月，借著茂密的樹木，他們疾行奔跑。然而牧犀帶著妖兵緊追在後，已經越來越近。
小扇忽然停下，氣喘籲籲地說：“他們以為神器在我身上，目標是我。你們先走，我引開他們！”
六六和香菇對視一眼，目露猶豫。
“磨蹭什麽！快走啊！”小扇猛推了一把他們。
還沒等他們行動，樹林裏忽然刮起一陣大風！
小扇三人連忙掩袖躲避。
大風猛烈，壓彎樹木。他們被吹得根本掙不開眼，只得緊緊抱住身旁樹幹，才不會被吹走。
風裏妖氣彌漫，小扇已知道來者是誰。
大風漸漸止息，他們揉著被風吹紅的眼，終於直起身來。顧不上整理淩亂的頭發和衣衫，小扇趕緊回望。
前方暗沈的森林裏，靜靜站著一名身披黑氅的男子。
“玄鵠！”六六喜出望外，疾步向他奔去。
“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們！”香菇明顯松了口氣，也連忙跑過去。
小扇趕緊跟上，來到他們身邊。只見眼前地面上，牧犀和一眾妖兵被風刃割得慘不忍睹，全數氣絕身亡。她倒吸一口涼氣。
“你怎麽來了？”她平覆著過快的心跳。
玄鵠望著地上的屍體，眸露疑惑：“我擔心你們的安危，便暗中跟來看看。本想你們若一路平安，就一直在營地外的樹林裏不現身。但我方才聽到六六的叫聲，就趕緊過來了。牧犀為何追殺你們？”
方才的變故發生得太快，小扇仍然覺得好似一場夢一樣。但眼前的景象卻在提醒她，這是現實。所以她還是不理解：“他要搶天界神器，以為在我身上，晚上突然發難，跟營裏其他妖兵起了內訌，殺了他們，又要來殺我們。”
香菇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怎麽辦？我們就這麽走了，這裏若被其他妖族發現，君上會不會覺得是我們逃跑，才殺了他們……”
“不會的。”玄鵠看向小扇，“有娘子作證，是牧犀意圖不軌先動的手。你們只是為了自保。”
“沒錯，我能作證。”小扇終於平緩了氣息，牽住六六的手臂連忙說道，“所以你們趕緊跟我回妖城。我會向君上稟明一切，他會信我。”
然而六六卻沒有反應。香菇不安地看向她。
“怎麽了？”小扇不禁疑惑。
六六沈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不能回去。”
“為什麽？”小扇頓時訝異，“你不信我？我一定會解釋清楚，不會讓你們獲罪。”
六六擡起頭，竟是眼眶泛紅，泫然欲泣：“如果回妖城，下次沒有牧犀，君上還會派別的妖將來調查我們。我還是死路一條。”
小扇心下一沈：“死路一條……什麽意思？”
六六轉頭跪在了小扇面前，抱住她的腿：“娘子，我根本不是私藏一件極品羽衣。這麽多年來，我們暗中往妖界賣了不知多少件極品羽衣，根本都記不清楚了。瑚珠手裏的那件羽衣，我都不知道何時賣的。這般違反禁令，再往下查，我們肯定逃不過，只會被處死。”
“你……”小扇驚駭得一時說不出話。她猛然看向香菇，他卻躲開了她的目光。再看向玄鵠，他也垂下了眼眸。她忽然明白過來：“你們一直都知道？”
六六和香菇沒有說話。
玄鵠深吸一口氣說道：“娘子，翎族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賣極品羽衣來換靈寶。”
六六垂下頭，漸漸泣不成聲：“一開始，我去找老主顧賣羽衣，他們根本就不買。翎族在他們眼裏是小偷，是賊。如果想加快禦風，妖族有無數種別的辦法，吃藥也好，煉器也好，根本沒必要穿著小偷的衣裳，被別族也誤會成是小偷。我碰壁無數次，才有老主顧說，若能得到極品羽衣，讓他化羽成風，他就考慮一下。後來我跟玄鵠他們商量，一咬牙，就幹了這事。”
“我也跟六六一起幹了。”香菇在旁悶悶地說，“只有偷偷賣極品羽衣，才能換來千年靈寶。所以……現在很多妖族，手裏都有極品羽衣……”他聲音漸漸小下去。
“你們知道這會導致什麽後果嗎！”小扇的眼眶也紅了。後果不言而喻，妖界再添亂象。一旦被查出，他們定會被處死，沒有第二個結果。
六六抓緊小扇的裙角，肩膀顫顫：“但是，玄鵠無法湊齊祭品，就會一直受血契折磨，生不如死。好幾次我看他躺在地上，雙翼折斷，筋骨錯位，我都以為他死了。”
聽到這裏，小扇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們是夥伴，他讓我們住在翎羽山，給我們一隅安寧之地。娘子，我也要像回報你一樣，回報翎族。香菇還小，以後可以將功補過。玄鵠是翎族領主，還有很多責任要承擔。他們留下來，就當不知情，把一切罪過推到我身上。”六六擡起頭，漣漣淚眸裏，閃爍著柔軟而堅定的目光。
“那你呢，你怎麽辦？”小扇問得心臟絞痛。
“娘子，讓我走吧。我會離開太常山，永遠都不回來。天下很大，總有容身之地。”六六抹去眼淚，抱住相伴多年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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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宮寢殿會客堂，六六和香菇被反縛雙手，跪在堂下。玄鵠和小扇站在一旁。白尋坐在主位上，聽牧犀回報調查進展。
“經連夜調查，數名工匠作證，查知翎主與該兩名妖族是舊識，力主將羽衣生意交其經營。目前外族能買到的羽衣，皆由他們經手倒賣。”牧犀轉頭看向玄鵠，“二護法，為何翎族羽衣生意，要交給他們這種外族來經營？”
玄鵠無聲一嘆，眸中浮出落寂：“彼時重建翎族之初，我族名聲在妖界……不太好。外族通常不願與我族打交道。六六和香菇曾在山葉園當過獵寶師，認識不少老主顧。由他們出面，買賣方便得多。”
牧犀點點頭，認可了這一解釋。他又轉頭看向六六：“一名工匠承認，十年前，你曾私下求購一件極品羽衣，並反覆承諾由你自用，工匠才放心交付。經他辨認，瑚珠私藏的那件羽衣，正是他交給你的那一件。以上事實，你可承認？”
六六垂眸回想了片刻，說道：“我確實買過一件極品羽衣。做生意嘛，難免遇到糾紛，有它之後，保命就方便多了。我為翎羽山辦事，用件羽衣不過分吧。但好幾年前，那件羽衣突然不見了，怎麽找都沒找到，八成是被偷走了。看來極品羽衣還是太容易被覬覦，後來，我便只穿上品羽衣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褐黃羽衣，毫不諱言內心所想。小扇知道，過去在山葉園時，六六說話就一貫這般散漫。
“你的意思是，那件羽衣是被瑚珠偷走的？”牧犀盯著她問。
六六聳了聳肩：“那時在翎羽山，我不知道誰偷的。按你這麽說，顯然是被那狐妖偷走的。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對天發誓，我根本不認識那狐妖，更談不上暗中勾結。”
牧犀又盤問了一遍香菇，得到了相差無幾的供詞。香菇也私藏了極品羽衣，他是藤妖，很容易被妖族抓去煉化。有羽衣方便逃跑，但他收藏得很仔細，羽衣仍留在儲物袋裏。牧犀示意一旁妖兵查找，果然找到了另一件，遂當場收繳。
於是，目前的調查疑點，便集中在六六所言之真假上。到底是她無心遺失，還是有意勾結。
牧犀轉向白尋恭敬問道：“君上，不如由我安排搜魂，進一步查證供詞。為免遺漏，他們一個都不能放過。”
六六瞬間面色一變。香菇臉色亦刷的變白，驚慌地看向小扇：“我不要搜魂！娘子！娘子求求你，幫我們說說話！”
眾妖皆知，對查案來說，搜魂是最高效的辦法。但對承受者來說，卻是一種極痛苦的刑罰，輕則半死不活，重則神魂碎裂。小扇的心臟重重一跳，他們修為普通，六六都不一定能熬得住，更別談香菇了。
“君上！”玄鵠立刻半跪在地，“他們並非窮兇惡極的罪徒，只是犯了無心之過，仔細調查便可，不必搜魂吧。”
“是啊！他們會死的！”小扇忙道。
“但依罪妖所言，羽衣失竊之事發生在數年前，並無旁證，若不搜魂如何查實？如此一來，調查豈不陷入僵局？”像牧犀這樣的大妖，可沒有體恤弱小罪妖的習慣。他只想盡快結束這攤麻煩。
小扇飛快思索一瞬，連忙又道：“讓我查！只要發生在山林中，山林就會給我答案。”
牧犀面露為難，輕輕咳了一聲：“仙子，恕我直言。您和二護法都是這兩名罪妖的舊友。以免引起閑言碎語，您應當和二護法一樣，對此案適當避嫌。”
“娘子……救救我……”六六的貓耳軟軟耷拉下來，圓圓的眼睛已然泛紅，楚楚可憐地望向小扇。就算生性再散漫，她也不想死。
小扇的心瞬間被擊碎，兀地轉頭看向白尋：“你相信我嗎？”
眾妖皆望著白尋，等待君上發話。
方才他一直在沈默聆聽，此刻擡頭接住了小扇的目光。她在無聲請求。對她來說，這兩個妖族是山葉園最後的同伴，是無比珍惜的友誼。她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們受罰至死。
白尋微微嘆氣，終是應道：“牧犀，將他們押回翎羽山，與仙子一同調查。務必護好仙子安危。玄鵠留在妖城避嫌。”
又是要命的務必護好安危……牧犀生無可戀地拱手應道：“屬下領命。”
“是。”玄鵠擔憂地看向六六和香菇，又看向小扇。她輕輕點頭回應，用嘴型無聲在說——放心吧，我會盡力。
這下，歸還劫命燈一事就只能暫時推後了。如之前約定那樣，白尋仍留在崖宮。狼族大戰消耗甚多，一來他可以養傷靜養，二來則能看管劫命燈。只有放在他身邊，並由他親自看管，小扇才能放心離開。她答應定會隨身攜帶紫玉簡，速去速回。
於是，牧犀親自帶領十名妖兵，押著六六和香菇，護送著小扇向翎羽山出發。
翎羽山位於妖界西南方，距妖城數千裏之遙。妖兵化為妖獸坐騎，在樹林上空禦風疾行。就算隊伍日行千裏，也需要五六日才能到達。
牧犀的屬下皆出自犀族，原身高大雄壯。在小扇的請求下，牧犀沒把六六和香菇囚於籠中，只是縛了他們雙手，由妖獸馱著前行。
待到晚上，隊伍便在樹林中簡單紮營，等到第二日一早繼續啟程。小扇想與六六他們住在一起，方便照顧，牧犀也同意了。他只好在帳外布置崗哨，嚴加看守。沒辦法，誰叫君上反覆叮囑，要照顧好仙子呢。
“娘子……六六會被處死嗎……”
帳篷裏，三人坐在地上。香菇壓著聲音顫問：“她丟的那件羽衣，真被用來謀殺妖帝了？”
“娘子，我不想死……”六六抖了抖貓耳，軟軟哀求。
小扇攬過好友的肩膀輕輕相擁，低聲安慰：“沒事，只要我查實你是無心遺失，最多就領個私藏羽衣的罪名，不會有性命之憂。”
六六嘆了口氣，垂下眼睫再沒說話。香菇則擔憂地看了一眼六六，欲言又止。
“別擔心了，我會盡力保護你們。早點休息，養精蓄銳，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小扇拍了拍六六的背。
“嗯。”六六輕聲應道。
正說著話，忽聽帳外傳來沈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他們疑惑轉頭望去。
“誰！”帳簾外的守衛低喝道，“將……”然而他們話未說完，便被刀刃割喉，只來得及悶哼一聲，便相繼倒地。
聲音傳來，小扇頓生警惕。六六和香菇驚恐地對視一眼，慌忙朝後挪動，礙於雙手被縛，他們的行動也大為受限。
帳外重歸寂靜。
小扇屏住呼吸，緩緩站起身，挪步護在前方，掌心亮起綠光。六六和香菇想解開繩索，無奈手忙腳亂。他們背後的地面冒出一枝藤蔓，靈活如手指，開始幫他們解繩索。
須臾，帳簾被刀尖劃破。牧犀踩著飄落在地的帳簾，執刀邁進帳篷，後面還跟著四名妖兵。
小扇剛松一口氣，卻赫然發現牧犀的眼睛變成了赤紅色！
“將軍，你怎麽了！”她驚疑問道。
香菇和六六在藤蔓的幫助下，終於解開繩索站起身來。但他們已被妖兵們包圍在中央，只得擠在小扇背後。本就不大的帳篷裏，頓時擠擠攘攘。
“仙子，交出神器。”牧犀亮出刀鋒，傲然說道。
門外守衛竟是他殺的！那是他自己的下屬！小扇難以置信：“牧犀將軍，你跟在君上身邊近千年，一直忠心耿耿，怎能幹出這種事！”
香菇緊捏著六六的手臂，驚恐地打量四周。旁邊妖兵陸續拔出長刀，緩緩逼近。“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妖將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呵，”牧犀冷笑，“有了天界神器，妖界唯我獨尊，我何必再當牛做馬！”他揚起手中長刀，指向小扇：“我知道仙子有死而覆生之能，根本不怕死。但是……”他將刀刃偏移兩寸，指向六六：“他們怕死。”
小扇從驚駭中回過神來，她明明記得白尋說過牧犀，他性情憨厚，怎麽突然想唯我獨尊了？但此刻不是口舌爭辯之時，她微微偏頭，低聲道：“跟緊我，殺出去。”
牧犀眼神驟然冷厲：“動手！”
話音未落，妖兵們卻紛紛失聲痛呼。原來，方才趁說話時，地面悄然鉆出無數藤枝，毫無聲息地纏住他們的腿腳。此刻藤枝驟然收緊，瞬間冒出無數荊刺，將妖兵紮得刀都拿不穩了。
“走！”小扇揚起手中樹枝，拍開牧犀的長刀，拉起六六便往外跑。而六六拉著香菇。
待牧犀憤然砍斷樹枝，他們已經一溜煙鉆出帳篷。
帳外的景象觸目驚心。六六不禁一聲尖叫。
除了跟在牧犀身邊的四名妖兵，剩下六名妖兵已經全數被殺，橫七豎八地躺在營地裏，皆是一刀割喉。像剛剛發生了一場內訌。鮮血尚在汩汩流淌，樹林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來不及多想，小扇他們猛然鉆進樹林。今夜烏雲半遮殘月，借著茂密的樹木，他們疾行奔跑。然而牧犀帶著妖兵緊追在後，已經越來越近。
小扇忽然停下，氣喘籲籲地說：“他們以為神器在我身上，目標是我。你們先走，我引開他們！”
六六和香菇對視一眼，目露猶豫。
“磨蹭什麽！快走啊！”小扇猛推了一把他們。
還沒等他們行動，樹林裏忽然刮起一陣大風！
小扇三人連忙掩袖躲避。
大風猛烈，壓彎樹木。他們被吹得根本掙不開眼，只得緊緊抱住身旁樹幹，才不會被吹走。
風裏妖氣彌漫，小扇已知道來者是誰。
大風漸漸止息，他們揉著被風吹紅的眼，終於直起身來。顧不上整理淩亂的頭發和衣衫，小扇趕緊回望。
前方暗沈的森林裏，靜靜站著一名身披黑氅的男子。
“玄鵠！”六六喜出望外，疾步向他奔去。
“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們！”香菇明顯松了口氣，也連忙跑過去。
小扇趕緊跟上，來到他們身邊。只見眼前地面上，牧犀和一眾妖兵被風刃割得慘不忍睹，全數氣絕身亡。她倒吸一口涼氣。
“你怎麽來了？”她平覆著過快的心跳。
玄鵠望著地上的屍體，眸露疑惑：“我擔心你們的安危，便暗中跟來看看。本想你們若一路平安，就一直在營地外的樹林裏不現身。但我方才聽到六六的叫聲，就趕緊過來了。牧犀為何追殺你們？”
方才的變故發生得太快，小扇仍然覺得好似一場夢一樣。但眼前的景象卻在提醒她，這是現實。所以她還是不理解：“他要搶天界神器，以為在我身上，晚上突然發難，跟營裏其他妖兵起了內訌，殺了他們，又要來殺我們。”
香菇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怎麽辦？我們就這麽走了，這裏若被其他妖族發現，君上會不會覺得是我們逃跑，才殺了他們……”
“不會的。”玄鵠看向小扇，“有娘子作證，是牧犀意圖不軌先動的手。你們只是為了自保。”
“沒錯，我能作證。”小扇終於平緩了氣息，牽住六六的手臂連忙說道，“所以你們趕緊跟我回妖城。我會向君上稟明一切，他會信我。”
然而六六卻沒有反應。香菇不安地看向她。
“怎麽了？”小扇不禁疑惑。
六六沈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不能回去。”
“為什麽？”小扇頓時訝異，“你不信我？我一定會解釋清楚，不會讓你們獲罪。”
六六擡起頭，竟是眼眶泛紅，泫然欲泣：“如果回妖城，下次沒有牧犀，君上還會派別的妖將來調查我們。我還是死路一條。”
小扇心下一沈：“死路一條……什麽意思？”
六六轉頭跪在了小扇面前，抱住她的腿：“娘子，我根本不是私藏一件極品羽衣。這麽多年來，我們暗中往妖界賣了不知多少件極品羽衣，根本都記不清楚了。瑚珠手裏的那件羽衣，我都不知道何時賣的。這般違反禁令，再往下查，我們肯定逃不過，只會被處死。”
“你……”小扇驚駭得一時說不出話。她猛然看向香菇，他卻躲開了她的目光。再看向玄鵠，他也垂下了眼眸。她忽然明白過來：“你們一直都知道？”
六六和香菇沒有說話。
玄鵠深吸一口氣說道：“娘子，翎族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賣極品羽衣來換靈寶。”
六六垂下頭，漸漸泣不成聲：“一開始，我去找老主顧賣羽衣，他們根本就不買。翎族在他們眼裏是小偷，是賊。如果想加快禦風，妖族有無數種別的辦法，吃藥也好，煉器也好，根本沒必要穿著小偷的衣裳，被別族也誤會成是小偷。我碰壁無數次，才有老主顧說，若能得到極品羽衣，讓他化羽成風，他就考慮一下。後來我跟玄鵠他們商量，一咬牙，就幹了這事。”
“我也跟六六一起幹了。”香菇在旁悶悶地說，“只有偷偷賣極品羽衣，才能換來千年靈寶。所以……現在很多妖族，手裏都有極品羽衣……”他聲音漸漸小下去。
“你們知道這會導致什麽後果嗎！”小扇的眼眶也紅了。後果不言而喻，妖界再添亂象。一旦被查出，他們定會被處死，沒有第二個結果。
六六抓緊小扇的裙角，肩膀顫顫：“但是，玄鵠無法湊齊祭品，就會一直受血契折磨，生不如死。好幾次我看他躺在地上，雙翼折斷，筋骨錯位，我都以為他死了。”
聽到這裏，小扇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們是夥伴，他讓我們住在翎羽山，給我們一隅安寧之地。娘子，我也要像回報你一樣，回報翎族。香菇還小，以後可以將功補過。玄鵠是翎族領主，還有很多責任要承擔。他們留下來，就當不知情，把一切罪過推到我身上。”六六擡起頭，漣漣淚眸裏，閃爍著柔軟而堅定的目光。
“那你呢，你怎麽辦？”小扇問得心臟絞痛。
“娘子，讓我走吧。我會離開太常山，永遠都不回來。天下很大，總有容身之地。”六六抹去眼淚，抱住相伴多年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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