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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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其四
小扇眼波一轉，趕緊放開他的衣袖，努力找補道：“我的意思是說……可能她從沒看到……”
寧可迅速抓住她手腕，眼裏爆出駭人涼意：“是嗎？我去迷障樹林，那裏再沒有她的氣息，我無法突破迷障進去。我去洞市打聽，卻毫無她的消息。我得按時回師門，只能在洞市裏托妖族送信。後來他們卻告訴我，我的信都原封不動埋在原處，沒人看過！我還以為她、她……”
他的聲音低下去：“以為她出了意外……你告訴我，她為什麽不看信？”
“我找過了！就是沒有！”小扇脫口而出，然後渾身一僵。完了，再找補不回來了。
寧可深吸一口氣：“再不裝了？山娘子。”
小扇尷尬地眨了眨眼，甜甜笑道：“寧仙長好。”
他的怒意燃到眼裏，見她的甜笑後，卻再發作不出來。寧可壓著怒氣悶聲道：“我不好。”
見他還不高興了，小扇憋了五百多年的氣惱湧上心頭。
“你很久沒回信，我去初夷城打聽你的消息，只知道你被關在秘境生死不明！我想盡辦法打探，才知那秘境遠在南澤，百年打開一次！我想打聽詳細些去救你，但一靠近東霧谷，就總被察覺妖氣，那些巡山弟子輪番來抓！我只好等，想你那麽厲害，肯定能回來！只要你回來，就會給我回信！可我等來等去，都沒有你的信！”
說著說著，她眼眶驟然泛紅：“過了許久我再去探，卻得知你早已回來，卻沒告訴我。所以你的信到底在哪？”
寧可眼中閃過愕然，捏她手腕的力道一松：“你一直在等我？”
“天知道在等誰。”她轉身邁向森林深處。還沒走幾步，身體瞬間騰空。
寧可竟從後追上，一把攬住她禦風而起。
“啊！”驟然升到半空，小扇連忙抓住寧可胸口衣襟，“你要作甚？”
寧可將她攬得更緊，忿忿說道：“現在就去看，我的信到底在哪。”
他速度實在太快。兩人在林間飛掠而過，風過葉動，轉瞬無蹤。疾風撲面，吹得小扇睜不開眼。她只得轉頭貼著他的肩膀。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被帶著如此禦風了。
“你何時認出是我的？”她低聲問道。
“看到你的第一眼。”
“不會吧？”小扇驚訝得擡起頭，“我戴著盲面啊！只要我刻意偽裝，別人都認不出來。”
寧可嗤笑：“我不是別人，自然認得出。”
她頓時好奇：“怎麽認出來的？”
寧可微微低頭，暗嗅她發間清香，卻道：“不想說。”
話剩一半最惹好奇，小扇輕捶他胸膛：“快說。”
寧可卻再不言語。
小扇打量起他的俊逸側臉，忽然擡手捏住他鼻尖：“嗅出來的？鼻子這麽靈，園裏那幾個貓族都不如你。”
寧可拿開她的手，無奈道：“別鬧。”
蔥白小手被他包裹在掌中，小扇用力抽，卻始終被他握緊不放，便再不亂動了。她眼裏閃著精靈的光，笑問：“你說我有特別的香氣，是不是因為這個？”
他頓了頓，終於承認：“嗯。”
小扇得意起來：“就這麽特別，讓你到現在都記得呀！”她炯炯看來，滿眼期待。
他被看得不自在，半晌才應道：“嗯。”
“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看來他始終是記得她的，小扇心底不悅消散了大半，瞬間覺得可以原諒他。可能他真的找了她許久，還回了信，只是陰差陽錯她沒收到。
想到這，她又不高興了：“我再三說過，迷障樹林東邊路口，最高的杉樹東面腳下，把信裝進竹筒裏埋好。你托人時是不是說錯了。”
“絕未說錯，你找信時認錯了吧。”寧可壓著惱意回道。
“不可能！”小扇非常肯定。
“那就去看。”寧可再次加快速度。
他們在茂密樹林中穿行。無數枝葉打在身上，眼見要撞到樹幹上，他足尖一踏，帶著她輕巧避開。無數次化險為夷後，小扇不知被風吹出多少眼淚，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只得轉頭緊摟他的腰。
“寧可你慢點！”
“寧可——！”
“你就是故意欺負我禦風不快——啊要撞樹了！快讓！”
“啊啊啊寧可你好煩——！”
如此近一天後，他們回到了迷障樹林外。
當寧可把小扇放下時，她差點沒站穩。扶著樹站了許久，小扇轉頭怒視他一眼，一言不發大步走開。
寧可在旁追著說：“我只想快點來。你生氣了？”
她還是不說話。
寧可躬身拉著她，話語不由得緊張：“對不起，下次定然再不這樣。小扇？小扇？”
“討厭你！”
寧可松了口氣：“嗯……我討厭。”
“你沒學過傳送陣嗎！想快點來就傳送啊，幹嘛飛那麽快嚇我！”小扇氣鼓鼓地說。
寧可自知理虧……傳送的確更快，但禦風……會被她抱著……禦風越快，她便抱得越緊。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將她圈進懷裏了……他舍不得過早結束這種親昵。
這暗藏的心思實在見不得光，他只好道歉：“對不起。”
“不想理你！”小扇哼了一聲，跨步疾走。寧可只得追在她身旁。
迷障樹林在妖城最南端的山崖腳下，常年陽光不足，再加瀑布水汽形成的迷障，向來無妖涉足。誰也想不到，這個迷障樹林深處，曾是一個小樹妖的住處。
過去小扇和寧可相伴獵寶時，都是她帶著他進樹林。除了她自己，再沒妖族能進入迷障樹林，寧可單獨來時若嗅不到她的氣息，也進不來。
後來他們分開，需要通信。但迷障樹林無法進入，她一旦出門就許久不在。小扇想了想，便在樹林邊緣找了個藏信處。
她過去都從東邊出樹林去洞市。久而久之，便在林外走出一條小路來。剛出迷障樹林的路口，有棵極高的杉木，非常顯眼。
裝信的竹筒放在外面，容易雨打風吹丟失不見。所以她特意帶他來到樹下，說如果想托妖族給她送信，就把竹筒埋在這棵最高的杉樹東面。
現在他們回到迷障樹林外，小扇走到樹下挖出一個淺坑。裏面只有泥土，其餘什麽都沒有。
她轉頭看向背後的寧可：“哪有信？”
他擡眸看向另一邊：“但你說的是那棵樹。”說罷，寧可踱步走到丈遠外的另一棵樹下。
那也是一棵杉木，比小扇所在的樹矮了許多。它枝葉枯萎了絕大部分，只剩零星綠色，點綴在枯枝殘葉中，又被風雨摧折，斷了大半。
他踢開東面樹下的石頭，彎腰掀開泥土，赫然露出一堆蠟封竹筒。他撿出一個，掰成兩半，掉出一卷寫滿字跡的帛書。
“這是什麽？”寧可夾住帛書，回眸瞥向她。
小扇驚愕上前拿過帛書，上面正是他的筆跡，頭一句就寫著：小扇，你可是生我的氣了？
再低頭，樹下土坑裏，密密麻麻堆了數不清的竹筒。
小扇左右看了看，兩棵樹就隔一丈遠，都是杉木。驚愕、欣喜、氣惱一股腦湧上心頭，她脫口而出：“你放在這棵樹下作甚！我說得是最高的杉樹下啊！”
寧可望了望這兩棵樹，又看向她，壓住惱意說道：“你給我指的就是這棵樹。但四百多年前我從秘境出來之後，它就不是最高的樹了！”
小扇愕然頓住，再次轉頭打量了一番。
她挖坑的那棵樹，郁郁蔥蔥，生機盎然。寧可放信的那棵樹，垂垂老矣，半死不活。
小扇突然一個激靈。當年她反覆說的是——這棵最高的杉樹。
寧可下意識認定的是——這棵杉樹。
她下意識認定的是——最高的杉樹。
時光流逝，迷障樹林交替著新生與衰亡。
杉樹壽命很長，但千年萬歲後，總有枯竭之時。一開始指認的杉樹漸漸枯老，緊鄰的杉樹卻猛然竄高取代了它，成為路邊最顯眼的樹。
這兩株杉木相距太近，模樣相似。再加她每次過來總會間隔許久，憑著最高杉樹的特征來找。不知不覺，她某次來取信時走到這棵新樹下，把它認成了那個路標。從此以後，她便再沒有收到過信。
而寧可一直一直，都認著那棵老樹。
猛然認清這個事實，小扇握著竹筒呆了許久。她完全沒想到，會因為這樣一個微末細節，錯失了與他的聯系。
寧可湊到她旁邊：“我沒騙你吧？”
她臉頰憋得通紅，怪不了誰，只得悶悶蹲下，把一個個竹筒撿進儲物袋裏。
“就算這棵樹下沒找到信，你為何不在周圍多找找？也許我放錯了呢？就算沒找到我的信，你可以去初夷城等我，或者給小院子再寄信啊。”他不可思議地問。
小扇捏緊手指。半晌，她終說道：“我找過幾次但是沒有，後來便不找了。我次次都找，次次都找不到，我……”她咬住嘴唇，轉而說道，“算了，都是我的錯。”
“認錯杉樹，只是你我理解不同。不是誰的錯，誰對誰錯不重要。”寧可想了想，忽然一楞，又輕聲問，“你不找我，是害怕又一廂情願，對麽？”
小扇一怔，驟然紅了眼圈。
他忙說：“你沒出意外就好。我只想證明，我沒有失信。”
她的眼淚忽然湧出眼眶。
寧可懵了，不知說錯了什麽話。
“寧可，”小扇突然撲向他，緊緊攬住他的脖頸。
他拍拍她的背：“嗯。”
她的眼淚再止不住，仿佛攢了四五百年，要一股腦倒給他。
寧可幹脆坐下來，背靠杉樹，懷裏抱著他的樹妖，任她攬著不放。
“我以為你忘記我了……”小扇松開他，直起身嘟囔著說。她不自覺跨坐在他腰上，任他拍著後背。
“我說過啊，不會忘記你。”寧可擡手擦去她的眼淚，“你沒有回我的信，還以為你出了意外。”
她指尖摳著他的衣裳：“雖然想讓你認識更多朋友……但一想到你忘了我……我就很不開心。還想著，哼，你有很多師弟師妹，我也有很多小妖徒弟……才不比你過得差……”
寧可被逗得一笑，卻又滿眼心疼：“那你這些年過得開心嗎？”
“大體還是開心的，除了沒有你。”小扇垂眸看著他，悶悶地說，“你呢？你為何被關在秘境裏，都是怎麽過來的？”
他睨了一眼那堆竹筒：“都在信裏寫了。”
“好，我回去看。”小扇緩緩平靜下來，正待從他身上翻下來，卻又被他一把攬回去，猛地跌進他懷裏。
寧可緊緊圈住她，閉眸深嗅她的發間香氣。仿佛找回了失落多年的珍寶，他只想將她深深揉進懷裏，被他所有，再不放手。
在他胸前依偎了片刻，她便擁有了巨大的滿足。這種滿足，與這麽多年一直竭力為自己營造的滿足，完全不一樣。就像努力在黑夜裏生長的樹，總在渴望陽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起身將他拉起來，飛快裝好所有竹筒，拖著他走進迷障樹林。
一走進迷障，天色迅速黯淡下來，林間彌漫著水霧煙氣，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草木。小扇朝一個方向走得毫不猶豫。百步後，她丟下一顆種子。隨著她一個響指，土中冒出綠芽，頃刻變成一棵小樹。
然後她拉起寧可繼續走。每走百步，她便丟種子、打響指，一棵棵銀杏樹拔地而起，然後隱沒在迷障水霧裏。
寧可明白了小扇的用意。
“怪我以前沒想這麽細。”她拉著他在前走著，“銀杏樹能活幾千年，它們以後就是你的向導。循著它們的氣味，就能一直走到樹屋了。”
水聲越來越大，他們最終走出樹林，眼前露出懸崖細瀑，碧玉水潭。潭邊的銀杏樹下，有一座樹屋。
小扇長長一嘆，把這幾百年的懊惱盡數嘆出。她拂了一把門上積灰，推門進屋。
寧可隨她進屋，擡首環顧。地上長滿雜草，可見她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帶我去看看你的新住處。”他說。
“好啊！”小扇頓時興奮起來，打了個響指，“走！那比這好多了！”
他們離開迷障樹林，前往妖城更繁華的地段。
歸山妖城是個巨大的盆地，四周被高聳的山崖包圍，中間長滿樹林。陽光越足的地段，居住的妖族便越多。山葉園就在妖城盆地的西北部。不少大妖都住在這，而山葉園尤其顯眼。
樹林間，綠色荊棘盤旋交纏出一個兩丈高的大門，金黃銀杏葉點綴其中，組成“山葉園”三個大字。大門兩旁，荊棘灌木左右鋪開，又化作密不透風的高大圍墻，把後面大片樹林全數圈住。
門裏一個寬敞的庭院裏，一座三層閣樓敞開堂門，不少妖族進進出出，十分熱鬧。
他們遠遠看到荊棘大門，寧可訝然問道：“這就是你說的小園子，做的小生意？”
小扇點頭：“山葉園有名有姓，又不跑路，比洞市那些行跡不定的閑散獵寶師更有信譽，大家都願意來找我們。”
庭院閣樓背後，一座樓梯倚著樹幹盤旋而上，繼而散開，化作繁覆的樹橋，將林中至少上百間樹屋連在一起。整座莊園，宛如鑲嵌在樹林中的宏偉樓閣。
那些樹屋上，有許多小妖進進出出，還用著樹靈法術，舒枝展葉翻身上下，拿取東西。
見寧可滿眼愕然，小扇不由得很開心。
她伸開雙手，蹦蹦跳跳轉著圈走：“他們都是我收養的小妖，樹妖在山葉園可以正大光明做自己，不用四處躲藏！被族群拋棄的其他小妖，可以把山葉園當成家。我們都是家人，以後就不會孤單了！”
“真好。”寧可彎起月牙般的眼，看向她的眼神裏除了珍重，更有敬佩。
她困於命運，不甘於命運，便親手改變命運。她嘗盡孤獨，渴望擺脫孤獨，更將許多同命相憐者救出孤獨的泥潭。想到這裏，寧可更覺懊惱，她做到這些定然辛苦，他卻錯過了陪她一路。
他們剛走進荊棘大門，閣樓一層的大堂裏跑出一個姑娘，急聲喚著：“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六六他們都回來許久了！你快去看看吧！”
她跑到小扇面前，睹見旁邊的寧可，不禁詫異：“姐姐，這是誰？”
“他啊……”小扇瞥了眼旁邊來往的陌生妖族，隱去他的仙門身份，“是我的老朋友，你叫寧先生吧。”
“你還真多了個妹妹？”寧可震驚了，打量起眼前這個小姑娘。
她一身白衣，發間插著紅珠簇擁的銀鱗簪，臉蛋圓潤，眼眸細長，瞳孔卻是赤紅色。
小扇訕訕一笑，向寧可介紹：“她叫赤菟，我回妖界後在洞市遇到她，一起獵過寶。我們都是樹妖，便以姐妹相稱。後來我籌辦山葉園，多虧有她大力協助，內務才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轉頭看向那位小姑娘：“怎麽了？”
赤菟匆匆朝寧可頜首一禮，拉起小扇疾步跑向堂屋大門：“姐姐你再不回來，那個狼妖就要拆我們園子了！”
“他敢！”小扇登時變了臉色。
她倆飛奔著跑進一樓大堂，寧可緊跟在後。
大堂中央有十多張木案座位，還在等待的妖族雇主坐得滿滿當當。輪到誰時，誰便跟著侍從，進入大堂深處的隔間繼續商談。
只聽其中一個隔間傳出震響。小扇剛趕到門口，便見一名裹著鬥篷的狼妖擡手一拍，將面前桌案劈成兩半！
“你們掌事呢！叫她出來！”狼妖怒氣沖沖，高聲吼道。
“叫我作甚？”小扇走進隔間，看這斷木碎屑一地狼藉，不由得一陣心疼。
狼妖指著她吼道：“接任務時你們明明答應，五天讓我看到千年雪雲母！今天時限已滿，卻說沒拿到！我回去怎麽交待！”
大堂裏的妖族雇主們聽到動靜，紛紛探頭看來，好些甚至還湊到門口來看熱鬧。
小扇籲了口氣：“這行早有規矩，交出靈寶前，獵寶師生死自負，也無法保證定能獵到靈寶。接任務時，獵寶師已再三說明會盡力，但莫把希望盡數寄托在山葉園，是您自己一意孤行偏信，怪不得我們。”
她一掃之前的嬌憨情態，說得不卑不亢，坦然自若。寧可站在門口看著，眼中越發訝異，她真的變了很多。
狼妖顯然很不滿意，連聲質問：“你們比洞市收的報酬貴那麽多，我還來找你們，還不是因為你們總能完成！怎麽偏偏到我這，就無法保證了？”
“這誰能說得清啊，妖界獵寶風險本就很大，誰都不能打包票。”小扇轉頭看向赤菟，“看看這位預付的定金有多少，翻倍還給他。”
那姑娘麻利地從懷裏掏出一本賬簿，仔細翻找起來：“在這！五千靈石，折五十極品靈石……香菇！”她昂頭往外喊，大堂裏一名侍從隨即應道：“哎！”
“取一百極品靈石來，趕快！”赤菟喊道。
“好嘞！”
狼妖壓下了火氣，目光流連在小扇和赤菟的身上：“傳聞……山葉園掌事娘子是個樹妖，今日一見，全然看不出來啊。”
倚在門口的寧可目光一凜，驟然警覺。小扇卻甜甜一笑，抱著雙手走了兩步：“獵寶賺錢，互取所需，能辦事就行，我是什麽妖族又有什麽幹系。”
“取來了！”門外響起侍從的呼喚，他舉著一個托盤，擠過門口滿是看熱鬧的妖族，“麻煩讓讓……麻煩讓讓……哎喲！”不知是誰沒來得及避讓，侍從一個踉蹌摔倒，托盤被打翻，上面的極品靈石在隔間裏撒了一地，亮晶晶的小石頭到處亂滾。
“哎呀有什麽好看的，都讓開！”侍從惱得直喊，連忙爬起身去撿托盤。
小扇瞥了一眼赤菟。對方心領神會，收起賬簿便去門口：“散了散了，都別看了！”
侍從袖中伸出許多藤枝，左右開弓飛快撿起來，頃刻間將所有散落的極品靈石全部收拾到托盤上。他高興地重新端起來，遞給小扇：“山娘子，都在這了，一顆不少。”
小扇點頭接過：“去招呼外面吧。”
狼妖雙眼一瞇，看著侍從恭敬離開。他回頭打量起小扇，眼神又深了幾分。他假裝環顧一圈，看到倚在門口的寧可冷冽看來，才忙收回目光，咳了一聲，接過小扇遞來的托盤。
再次看向她時，狼妖再未掩飾目光裏的貪婪：“這裏竟然有這麽多樹妖，我還從沒見過呢。讓我聞聞，聽說樹妖的皮肉都是花草香。”他接過托盤時，竟猛地抓住小扇手臂扯到鼻下一嗅，還伸舌舔了一口她的手背，留下散發著狼族味道的津液。
“松開！”小扇猛然變色，立刻往回抽手，卻被狼妖死死抓住。
下一瞬，狼妖的後領被猛然拎起，他瞬間騰空，被扔出隔間門外。一聲慘叫，一記重響，狼妖重重砸到外面一方桌案上！木案頓時被砸得稀爛。
大堂裏的妖族們驟然睹見，紛紛驚呼。
小扇駭然看見，炸開狠戾殺意的寧可眸色泛金，站在狼妖方才位置的背後。他旋即轉頭，身形快如殘影，閃現到大堂裏狼妖身旁。那廝正罵罵咧咧爬起來，又被寧可抓住後腦勺，砰一聲再次重重砸向石板地面。
在旁圍觀的所有妖族，包括山葉園侍從和獵寶師們，看得目瞪口呆。
寧可緩緩起身，周身殺氣四溢，身量高大的他，宛如兇神降世。他擡腳踢了踢狼妖，那廝噴出一大口鮮血，艱難喘著氣。寧可垂首冷冷說道：“舌頭？手？自己卸了，留你一條命。”
那些妖族驚恐地看著他，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快走快走！見血了！”其餘妖族猛然反應過來，爭先恐後地往外擠去。頃刻間，大堂裏的雇主們跑得幹幹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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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扇眼波一轉，趕緊放開他的衣袖，努力找補道：“我的意思是說……可能她從沒看到……”
寧可迅速抓住她手腕，眼裏爆出駭人涼意：“是嗎？我去迷障樹林，那裏再沒有她的氣息，我無法突破迷障進去。我去洞市打聽，卻毫無她的消息。我得按時回師門，只能在洞市裏托妖族送信。後來他們卻告訴我，我的信都原封不動埋在原處，沒人看過！我還以為她、她……”
他的聲音低下去：“以為她出了意外……你告訴我，她為什麽不看信？”
“我找過了！就是沒有！”小扇脫口而出，然後渾身一僵。完了，再找補不回來了。
寧可深吸一口氣：“再不裝了？山娘子。”
小扇尷尬地眨了眨眼，甜甜笑道：“寧仙長好。”
他的怒意燃到眼裏，見她的甜笑後，卻再發作不出來。寧可壓著怒氣悶聲道：“我不好。”
見他還不高興了，小扇憋了五百多年的氣惱湧上心頭。
“你很久沒回信，我去初夷城打聽你的消息，只知道你被關在秘境生死不明！我想盡辦法打探，才知那秘境遠在南澤，百年打開一次！我想打聽詳細些去救你，但一靠近東霧谷，就總被察覺妖氣，那些巡山弟子輪番來抓！我只好等，想你那麽厲害，肯定能回來！只要你回來，就會給我回信！可我等來等去，都沒有你的信！”
說著說著，她眼眶驟然泛紅：“過了許久我再去探，卻得知你早已回來，卻沒告訴我。所以你的信到底在哪？”
寧可眼中閃過愕然，捏她手腕的力道一松：“你一直在等我？”
“天知道在等誰。”她轉身邁向森林深處。還沒走幾步，身體瞬間騰空。
寧可竟從後追上，一把攬住她禦風而起。
“啊！”驟然升到半空，小扇連忙抓住寧可胸口衣襟，“你要作甚？”
寧可將她攬得更緊，忿忿說道：“現在就去看，我的信到底在哪。”
他速度實在太快。兩人在林間飛掠而過，風過葉動，轉瞬無蹤。疾風撲面，吹得小扇睜不開眼。她只得轉頭貼著他的肩膀。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被帶著如此禦風了。
“你何時認出是我的？”她低聲問道。
“看到你的第一眼。”
“不會吧？”小扇驚訝得擡起頭，“我戴著盲面啊！只要我刻意偽裝，別人都認不出來。”
寧可嗤笑：“我不是別人，自然認得出。”
她頓時好奇：“怎麽認出來的？”
寧可微微低頭，暗嗅她發間清香，卻道：“不想說。”
話剩一半最惹好奇，小扇輕捶他胸膛：“快說。”
寧可卻再不言語。
小扇打量起他的俊逸側臉，忽然擡手捏住他鼻尖：“嗅出來的？鼻子這麽靈，園裏那幾個貓族都不如你。”
寧可拿開她的手，無奈道：“別鬧。”
蔥白小手被他包裹在掌中，小扇用力抽，卻始終被他握緊不放，便再不亂動了。她眼裏閃著精靈的光，笑問：“你說我有特別的香氣，是不是因為這個？”
他頓了頓，終於承認：“嗯。”
小扇得意起來：“就這麽特別，讓你到現在都記得呀！”她炯炯看來，滿眼期待。
他被看得不自在，半晌才應道：“嗯。”
“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看來他始終是記得她的，小扇心底不悅消散了大半，瞬間覺得可以原諒他。可能他真的找了她許久，還回了信，只是陰差陽錯她沒收到。
想到這，她又不高興了：“我再三說過，迷障樹林東邊路口，最高的杉樹東面腳下，把信裝進竹筒裏埋好。你托人時是不是說錯了。”
“絕未說錯，你找信時認錯了吧。”寧可壓著惱意回道。
“不可能！”小扇非常肯定。
“那就去看。”寧可再次加快速度。
他們在茂密樹林中穿行。無數枝葉打在身上，眼見要撞到樹幹上，他足尖一踏，帶著她輕巧避開。無數次化險為夷後，小扇不知被風吹出多少眼淚，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只得轉頭緊摟他的腰。
“寧可你慢點！”
“寧可——！”
“你就是故意欺負我禦風不快——啊要撞樹了！快讓！”
“啊啊啊寧可你好煩——！”
如此近一天後，他們回到了迷障樹林外。
當寧可把小扇放下時，她差點沒站穩。扶著樹站了許久，小扇轉頭怒視他一眼，一言不發大步走開。
寧可在旁追著說：“我只想快點來。你生氣了？”
她還是不說話。
寧可躬身拉著她，話語不由得緊張：“對不起，下次定然再不這樣。小扇？小扇？”
“討厭你！”
寧可松了口氣：“嗯……我討厭。”
“你沒學過傳送陣嗎！想快點來就傳送啊，幹嘛飛那麽快嚇我！”小扇氣鼓鼓地說。
寧可自知理虧……傳送的確更快，但禦風……會被她抱著……禦風越快，她便抱得越緊。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將她圈進懷裏了……他舍不得過早結束這種親昵。
這暗藏的心思實在見不得光，他只好道歉：“對不起。”
“不想理你！”小扇哼了一聲，跨步疾走。寧可只得追在她身旁。
迷障樹林在妖城最南端的山崖腳下，常年陽光不足，再加瀑布水汽形成的迷障，向來無妖涉足。誰也想不到，這個迷障樹林深處，曾是一個小樹妖的住處。
過去小扇和寧可相伴獵寶時，都是她帶著他進樹林。除了她自己，再沒妖族能進入迷障樹林，寧可單獨來時若嗅不到她的氣息，也進不來。
後來他們分開，需要通信。但迷障樹林無法進入，她一旦出門就許久不在。小扇想了想，便在樹林邊緣找了個藏信處。
她過去都從東邊出樹林去洞市。久而久之，便在林外走出一條小路來。剛出迷障樹林的路口，有棵極高的杉木，非常顯眼。
裝信的竹筒放在外面，容易雨打風吹丟失不見。所以她特意帶他來到樹下，說如果想托妖族給她送信，就把竹筒埋在這棵最高的杉樹東面。
現在他們回到迷障樹林外，小扇走到樹下挖出一個淺坑。裏面只有泥土，其餘什麽都沒有。
她轉頭看向背後的寧可：“哪有信？”
他擡眸看向另一邊：“但你說的是那棵樹。”說罷，寧可踱步走到丈遠外的另一棵樹下。
那也是一棵杉木，比小扇所在的樹矮了許多。它枝葉枯萎了絕大部分，只剩零星綠色，點綴在枯枝殘葉中，又被風雨摧折，斷了大半。
他踢開東面樹下的石頭，彎腰掀開泥土，赫然露出一堆蠟封竹筒。他撿出一個，掰成兩半，掉出一卷寫滿字跡的帛書。
“這是什麽？”寧可夾住帛書，回眸瞥向她。
小扇驚愕上前拿過帛書，上面正是他的筆跡，頭一句就寫著：小扇，你可是生我的氣了？
再低頭，樹下土坑裏，密密麻麻堆了數不清的竹筒。
小扇左右看了看，兩棵樹就隔一丈遠，都是杉木。驚愕、欣喜、氣惱一股腦湧上心頭，她脫口而出：“你放在這棵樹下作甚！我說得是最高的杉樹下啊！”
寧可望了望這兩棵樹，又看向她，壓住惱意說道：“你給我指的就是這棵樹。但四百多年前我從秘境出來之後，它就不是最高的樹了！”
小扇愕然頓住，再次轉頭打量了一番。
她挖坑的那棵樹，郁郁蔥蔥，生機盎然。寧可放信的那棵樹，垂垂老矣，半死不活。
小扇突然一個激靈。當年她反覆說的是——這棵最高的杉樹。
寧可下意識認定的是——這棵杉樹。
她下意識認定的是——最高的杉樹。
時光流逝，迷障樹林交替著新生與衰亡。
杉樹壽命很長，但千年萬歲後，總有枯竭之時。一開始指認的杉樹漸漸枯老，緊鄰的杉樹卻猛然竄高取代了它，成為路邊最顯眼的樹。
這兩株杉木相距太近，模樣相似。再加她每次過來總會間隔許久，憑著最高杉樹的特征來找。不知不覺，她某次來取信時走到這棵新樹下，把它認成了那個路標。從此以後，她便再沒有收到過信。
而寧可一直一直，都認著那棵老樹。
猛然認清這個事實，小扇握著竹筒呆了許久。她完全沒想到，會因為這樣一個微末細節，錯失了與他的聯系。
寧可湊到她旁邊：“我沒騙你吧？”
她臉頰憋得通紅，怪不了誰，只得悶悶蹲下，把一個個竹筒撿進儲物袋裏。
“就算這棵樹下沒找到信，你為何不在周圍多找找？也許我放錯了呢？就算沒找到我的信，你可以去初夷城等我，或者給小院子再寄信啊。”他不可思議地問。
小扇捏緊手指。半晌，她終說道：“我找過幾次但是沒有，後來便不找了。我次次都找，次次都找不到，我……”她咬住嘴唇，轉而說道，“算了，都是我的錯。”
“認錯杉樹，只是你我理解不同。不是誰的錯，誰對誰錯不重要。”寧可想了想，忽然一楞，又輕聲問，“你不找我，是害怕又一廂情願，對麽？”
小扇一怔，驟然紅了眼圈。
他忙說：“你沒出意外就好。我只想證明，我沒有失信。”
她的眼淚忽然湧出眼眶。
寧可懵了，不知說錯了什麽話。
“寧可，”小扇突然撲向他，緊緊攬住他的脖頸。
他拍拍她的背：“嗯。”
她的眼淚再止不住，仿佛攢了四五百年，要一股腦倒給他。
寧可幹脆坐下來，背靠杉樹，懷裏抱著他的樹妖，任她攬著不放。
“我以為你忘記我了……”小扇松開他，直起身嘟囔著說。她不自覺跨坐在他腰上，任他拍著後背。
“我說過啊，不會忘記你。”寧可擡手擦去她的眼淚，“你沒有回我的信，還以為你出了意外。”
她指尖摳著他的衣裳：“雖然想讓你認識更多朋友……但一想到你忘了我……我就很不開心。還想著，哼，你有很多師弟師妹，我也有很多小妖徒弟……才不比你過得差……”
寧可被逗得一笑，卻又滿眼心疼：“那你這些年過得開心嗎？”
“大體還是開心的，除了沒有你。”小扇垂眸看著他，悶悶地說，“你呢？你為何被關在秘境裏，都是怎麽過來的？”
他睨了一眼那堆竹筒：“都在信裏寫了。”
“好，我回去看。”小扇緩緩平靜下來，正待從他身上翻下來，卻又被他一把攬回去，猛地跌進他懷裏。
寧可緊緊圈住她，閉眸深嗅她的發間香氣。仿佛找回了失落多年的珍寶，他只想將她深深揉進懷裏，被他所有，再不放手。
在他胸前依偎了片刻，她便擁有了巨大的滿足。這種滿足，與這麽多年一直竭力為自己營造的滿足，完全不一樣。就像努力在黑夜裏生長的樹，總在渴望陽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起身將他拉起來，飛快裝好所有竹筒，拖著他走進迷障樹林。
一走進迷障，天色迅速黯淡下來，林間彌漫著水霧煙氣，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草木。小扇朝一個方向走得毫不猶豫。百步後，她丟下一顆種子。隨著她一個響指，土中冒出綠芽，頃刻變成一棵小樹。
然後她拉起寧可繼續走。每走百步，她便丟種子、打響指，一棵棵銀杏樹拔地而起，然後隱沒在迷障水霧裏。
寧可明白了小扇的用意。
“怪我以前沒想這麽細。”她拉著他在前走著，“銀杏樹能活幾千年，它們以後就是你的向導。循著它們的氣味，就能一直走到樹屋了。”
水聲越來越大，他們最終走出樹林，眼前露出懸崖細瀑，碧玉水潭。潭邊的銀杏樹下，有一座樹屋。
小扇長長一嘆，把這幾百年的懊惱盡數嘆出。她拂了一把門上積灰，推門進屋。
寧可隨她進屋，擡首環顧。地上長滿雜草，可見她已經很久沒回來過了。“帶我去看看你的新住處。”他說。
“好啊！”小扇頓時興奮起來，打了個響指，“走！那比這好多了！”
他們離開迷障樹林，前往妖城更繁華的地段。
歸山妖城是個巨大的盆地，四周被高聳的山崖包圍，中間長滿樹林。陽光越足的地段，居住的妖族便越多。山葉園就在妖城盆地的西北部。不少大妖都住在這，而山葉園尤其顯眼。
樹林間，綠色荊棘盤旋交纏出一個兩丈高的大門，金黃銀杏葉點綴其中，組成“山葉園”三個大字。大門兩旁，荊棘灌木左右鋪開，又化作密不透風的高大圍墻，把後面大片樹林全數圈住。
門裏一個寬敞的庭院裏，一座三層閣樓敞開堂門，不少妖族進進出出，十分熱鬧。
他們遠遠看到荊棘大門，寧可訝然問道：“這就是你說的小園子，做的小生意？”
小扇點頭：“山葉園有名有姓，又不跑路，比洞市那些行跡不定的閑散獵寶師更有信譽，大家都願意來找我們。”
庭院閣樓背後，一座樓梯倚著樹幹盤旋而上，繼而散開，化作繁覆的樹橋，將林中至少上百間樹屋連在一起。整座莊園，宛如鑲嵌在樹林中的宏偉樓閣。
那些樹屋上，有許多小妖進進出出，還用著樹靈法術，舒枝展葉翻身上下，拿取東西。
見寧可滿眼愕然，小扇不由得很開心。
她伸開雙手，蹦蹦跳跳轉著圈走：“他們都是我收養的小妖，樹妖在山葉園可以正大光明做自己，不用四處躲藏！被族群拋棄的其他小妖，可以把山葉園當成家。我們都是家人，以後就不會孤單了！”
“真好。”寧可彎起月牙般的眼，看向她的眼神裏除了珍重，更有敬佩。
她困於命運，不甘於命運，便親手改變命運。她嘗盡孤獨，渴望擺脫孤獨，更將許多同命相憐者救出孤獨的泥潭。想到這裏，寧可更覺懊惱，她做到這些定然辛苦，他卻錯過了陪她一路。
他們剛走進荊棘大門，閣樓一層的大堂裏跑出一個姑娘，急聲喚著：“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六六他們都回來許久了！你快去看看吧！”
她跑到小扇面前，睹見旁邊的寧可，不禁詫異：“姐姐，這是誰？”
“他啊……”小扇瞥了眼旁邊來往的陌生妖族，隱去他的仙門身份，“是我的老朋友，你叫寧先生吧。”
“你還真多了個妹妹？”寧可震驚了，打量起眼前這個小姑娘。
她一身白衣，發間插著紅珠簇擁的銀鱗簪，臉蛋圓潤，眼眸細長，瞳孔卻是赤紅色。
小扇訕訕一笑，向寧可介紹：“她叫赤菟，我回妖界後在洞市遇到她，一起獵過寶。我們都是樹妖，便以姐妹相稱。後來我籌辦山葉園，多虧有她大力協助，內務才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轉頭看向那位小姑娘：“怎麽了？”
赤菟匆匆朝寧可頜首一禮，拉起小扇疾步跑向堂屋大門：“姐姐你再不回來，那個狼妖就要拆我們園子了！”
“他敢！”小扇登時變了臉色。
她倆飛奔著跑進一樓大堂，寧可緊跟在後。
大堂中央有十多張木案座位，還在等待的妖族雇主坐得滿滿當當。輪到誰時，誰便跟著侍從，進入大堂深處的隔間繼續商談。
只聽其中一個隔間傳出震響。小扇剛趕到門口，便見一名裹著鬥篷的狼妖擡手一拍，將面前桌案劈成兩半！
“你們掌事呢！叫她出來！”狼妖怒氣沖沖，高聲吼道。
“叫我作甚？”小扇走進隔間，看這斷木碎屑一地狼藉，不由得一陣心疼。
狼妖指著她吼道：“接任務時你們明明答應，五天讓我看到千年雪雲母！今天時限已滿，卻說沒拿到！我回去怎麽交待！”
大堂裏的妖族雇主們聽到動靜，紛紛探頭看來，好些甚至還湊到門口來看熱鬧。
小扇籲了口氣：“這行早有規矩，交出靈寶前，獵寶師生死自負，也無法保證定能獵到靈寶。接任務時，獵寶師已再三說明會盡力，但莫把希望盡數寄托在山葉園，是您自己一意孤行偏信，怪不得我們。”
她一掃之前的嬌憨情態，說得不卑不亢，坦然自若。寧可站在門口看著，眼中越發訝異，她真的變了很多。
狼妖顯然很不滿意，連聲質問：“你們比洞市收的報酬貴那麽多，我還來找你們，還不是因為你們總能完成！怎麽偏偏到我這，就無法保證了？”
“這誰能說得清啊，妖界獵寶風險本就很大，誰都不能打包票。”小扇轉頭看向赤菟，“看看這位預付的定金有多少，翻倍還給他。”
那姑娘麻利地從懷裏掏出一本賬簿，仔細翻找起來：“在這！五千靈石，折五十極品靈石……香菇！”她昂頭往外喊，大堂裏一名侍從隨即應道：“哎！”
“取一百極品靈石來，趕快！”赤菟喊道。
“好嘞！”
狼妖壓下了火氣，目光流連在小扇和赤菟的身上：“傳聞……山葉園掌事娘子是個樹妖，今日一見，全然看不出來啊。”
倚在門口的寧可目光一凜，驟然警覺。小扇卻甜甜一笑，抱著雙手走了兩步：“獵寶賺錢，互取所需，能辦事就行，我是什麽妖族又有什麽幹系。”
“取來了！”門外響起侍從的呼喚，他舉著一個托盤，擠過門口滿是看熱鬧的妖族，“麻煩讓讓……麻煩讓讓……哎喲！”不知是誰沒來得及避讓，侍從一個踉蹌摔倒，托盤被打翻，上面的極品靈石在隔間裏撒了一地，亮晶晶的小石頭到處亂滾。
“哎呀有什麽好看的，都讓開！”侍從惱得直喊，連忙爬起身去撿托盤。
小扇瞥了一眼赤菟。對方心領神會，收起賬簿便去門口：“散了散了，都別看了！”
侍從袖中伸出許多藤枝，左右開弓飛快撿起來，頃刻間將所有散落的極品靈石全部收拾到托盤上。他高興地重新端起來，遞給小扇：“山娘子，都在這了，一顆不少。”
小扇點頭接過：“去招呼外面吧。”
狼妖雙眼一瞇，看著侍從恭敬離開。他回頭打量起小扇，眼神又深了幾分。他假裝環顧一圈，看到倚在門口的寧可冷冽看來，才忙收回目光，咳了一聲，接過小扇遞來的托盤。
再次看向她時，狼妖再未掩飾目光裏的貪婪：“這裏竟然有這麽多樹妖，我還從沒見過呢。讓我聞聞，聽說樹妖的皮肉都是花草香。”他接過托盤時，竟猛地抓住小扇手臂扯到鼻下一嗅，還伸舌舔了一口她的手背，留下散發著狼族味道的津液。
“松開！”小扇猛然變色，立刻往回抽手，卻被狼妖死死抓住。
下一瞬，狼妖的後領被猛然拎起，他瞬間騰空，被扔出隔間門外。一聲慘叫，一記重響，狼妖重重砸到外面一方桌案上！木案頓時被砸得稀爛。
大堂裏的妖族們驟然睹見，紛紛驚呼。
小扇駭然看見，炸開狠戾殺意的寧可眸色泛金，站在狼妖方才位置的背後。他旋即轉頭，身形快如殘影，閃現到大堂裏狼妖身旁。那廝正罵罵咧咧爬起來，又被寧可抓住後腦勺，砰一聲再次重重砸向石板地面。
在旁圍觀的所有妖族，包括山葉園侍從和獵寶師們，看得目瞪口呆。
寧可緩緩起身，周身殺氣四溢，身量高大的他，宛如兇神降世。他擡腳踢了踢狼妖，那廝噴出一大口鮮血，艱難喘著氣。寧可垂首冷冷說道：“舌頭？手？自己卸了，留你一條命。”
那些妖族驚恐地看著他，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快走快走！見血了！”其餘妖族猛然反應過來，爭先恐後地往外擠去。頃刻間，大堂裏的雇主們跑得幹幹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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