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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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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

“你當真要去?”小扇嚴肅起來。

“非去不可。還剩不到半年,我就滿千歲了。這些年我在地縫裏時時突破,將妖帝封印毀了大半。就算沒有英娘,用不了多久,我也能自己出去。”銀螭答得毫不猶豫。

“怪不得……”小扇恍然,之前就隱隱覺得,英娘只是初夷獵寶師,能損毀妖帝封印進入地縫,似乎不太合理。

她不禁搖頭:“你族中長輩怎就沒去龍門?非得逼著你去。”

“每個族人都朝拜過龍門,大部分都不敢進去,就老實回來繼續當蛇唄。但當蛇,又不甘心。”銀螭開懷笑起來,指著自己,“我不一樣,我敢進去。”

“就你行。要麽化龍,要麽消失?”小扇失笑搖頭。

她頓了頓,認真說道:“銀螭,你現在自由了,天地浩大由你去。化龍只是你母親的希望,你自己想怎樣活呢?不化龍,也可以活得很好。”

銀螭垂眸想了片刻,終是落寞說道:“若這樣,我娘就白死了。”

小扇一時噎住,再不知如何勸他。

想起在崖宮瑚珠所說的話,她又忍不住問道:“銀螭,你小時候那個樹妖姐姐,當年在蛇宮做了什麽?”

“樹妖姐姐不就是你嗎……哦,你都忘了。”

銀螭想了想,又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出生時你就在了,娘親說你是蛇宮的客人。你總願意陪我玩,不像娘親總催我修煉。但沒過多久,你突然又不見了。那時我太小,娘親什麽都不告訴我。”

看來他也不知道,小扇眼裏浮出失望。

銀螭忽然憤憤說道:“後來蛇宮被圍,我清楚聽到,外面那些圍攻我們的妖兵,歡呼聲裏喊的都是大殿下!娘親把我藏在地縫後,肯定會回去與蛇宮共存亡。是白尋殺了他們!”說著說著,他眼裏的赤色化作一團火。

崖宮融魂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小扇嘆了口氣。

銀螭一出生便有龍尾,在蛇族眼裏是天大的吉兆,從此背負起厚望,他母親至死都還在盼他化龍。而且,白尋一招就能制服蛇主。銀螭若想為母報仇,除非化龍,否則根本不是對手。

希望和仇恨,皆壓在了他身上。

“蛇族祈盼化龍,如飛蛾撲火甘苦自知,我本不該置喙。但銀螭,無論你我萍水相逢,還是曾有淵源……”小扇欲言又止,“我都想,你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不是被期盼和仇恨,困在原地。”

但這些話對銀螭來說,只是輕飄飄的風,吹過便散,毫無意義。

他眼裏的火已成執念,久久不息:“不試試怎知道呢。族人時時修煉,所求無非是一朝化龍。但要通過龍門,除了天賦異稟,更要耗費無數靈寶,在千歲前積攢深厚的修為。”

他依然沈浸在憤怒中,在屋裏走來走去:“妖帝一聲令下,就得每隔十年,獻祭一百多份千年靈寶。族中很多孩子就沒法修煉。我知道娘親在幹什麽,她不想交祭品,所以才反抗,有錯嗎?”

在樹妖姐姐面前,他不想失態,便強壓著火氣。

可在地下九百多年的黑暗孤獨,與至親驟然分離的茫然無助,日日積壓,夜夜縈繞,直到今日,才化作質問。

小扇再次語塞。

“我以後定要護住族人,堂堂正正專心修煉,不再遺憾!誰逼我們再交祭品,我也要跟娘親一樣反抗到底!”銀螭眼裏射出憤恨,又滿懷期盼地看來,“姐姐,你說呢?”

小扇接住他的目光。

明明是個笑得張揚,又會撒嬌的俊朗少年,皮囊裏,卻壓著一身憤懣和孤單。

她又是他重見天日後見到的第一個“故人”。

他太渴望有個同伴,哪怕只有她的敷衍也好。

她想了想,認真說道:“說實話,我現在很討厭白虎,燒樹的都是混蛋。”

泉嵐的哭喊,銀螭的郁憤,讓她印象實在深刻。小扇蹙眉說道:“妖界之亂,皆因白虎嚴苛。”

“就是!”銀螭深以為是。

他的憤懣,忽然得到了一絲疏解。

“這話有些草率啊。蛇族誠然有苦衷,但當年他娘策動叛亂,妖界動蕩了兩百多年,誰都不好過。”樓梯口冷不丁傳來丹礫先生的聲音。

他和寧可不知何時站在了樓梯上:“小子,你是專心修煉了,卻不知妖界死傷無數,不堪回首。老朽這雙眼睛,就在那時再見不到太陽。若非白虎,妖界不可能重回安寧。”

越過老者的白發,小扇見他身後的寧可,臉色沈得瘆人。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才又恢覆平淡神色。

銀螭瞳仁猛地一縮,眼神又要冒火:“我族若不反抗,難道任由妖帝欺壓?”

小扇趕緊扯住他,小聲說:“就是這位丹礫先生,知道你在,也沒聲張。”

銀螭松弛下來,抱拳匆匆一禮:“相助之恩,銘記在心。他日若有命歸來,我定會報答諸位。我自己的事,便不牽連旁人了,告辭。”

“以你現在的修為,扛得過龍門裏的天雷劫?”寧可忽然問道。

“我不知道,但總要試試。”銀螭停下剛邁的腳步。

寧可的表情更加陰郁下來:“離開妖界天大地大,你想去哪是你的自由。隨便你。”

銀螭眼圈倏爾泛紅:“我知道,仙長定然認為我很愚蠢。但族人心願,我從不指望旁人理解。九百多年來,我比過去更加勤奮。再加地縫裏的靈寶相助,我已長進許多倍了。”

小扇算是看出來了,銀螭跟他娘親一樣,都是認定了就不回頭的軸性子。“銀螭,你現在也沒法出城,玄鵠布下天羅地網要抓你,他不會任你順利化龍,回來朝妖帝覆仇。”

“橫豎無路,不如一闖。”銀螭的拳頭捏得哢嚓直響。

丹礫先生連連搖頭:“真是個楞小子。幸好你受傷後躲進了蘇芽的藥簍,算是歪打正著,藥草氣息幫你遮蓋了許多。現下你最好等傷口愈合後再走,否則一出藥居,身上血的氣息定會引來崖宮守衛。”

小扇忙道:“對對,先治傷。我們一起想個法子幫你出城。有什麽打算,等安全了再說。你覺得呢?”

銀螭沒有回答。

“總不能連龍門都沒見著,就在妖城裏被捉了吧?”小扇又補一句。

銀螭緩緩松開手,半晌,說道:“好。”

小扇松了口氣,又轉頭問:“先生可有藥加速傷口愈合?”

她拎起銀螭的胳膊,上面全是抓痕,道道冒血,不忍直視。

丹礫揚手,一個瓷瓶出現在案上:“外敷兩次,明日便能大好。”

“太好了!多少靈石?”

“既是仙長帶來的傷患,不收靈石。”丹礫呵呵一笑。

“別,該收就收。”寧可冷著臉,拂袖上樓。

“哎……”小扇看了看寧可的背影,又看向銀螭,“趕緊敷!姐借你靈石買藥。”

她疾步走至樓梯口,朝丹礫一禮:“麻煩先生看緊這小子,他不太聽話。我去找仙長聊聊。”

丹礫撫著銀須,側身一讓:“呵呵,去吧。”

藥居二樓。

那間書房裏,寧可正臨窗遠眺,滿眸憂色。

“仙長!”小扇的腳步聲在樓梯上噌噌響起。

他瞬間收起眸裏愁緒:“怎麽?”

她走到旁邊,趴在窗臺上:“仙長可想到辦法,帶銀螭離開妖城?”

“已安排好了。我們被玄鵠盯上,不便帶他。明日由丹礫帶他走。”

小扇松了口氣,又踮起腳附在他耳旁說:“送銀螭出妖界後,我想偽裝成他,將那神秘人引出來!那賊子要殺白虎,還要找銀螭合作,說明他獨自殺不了。他有所求,便可利用。”

“不行!”寧可瞳仁一縮,“那賊子能讓先妖帝親自點燈,定是先妖帝身邊的大妖,你去太危險!若他看穿偽裝要殺你,你躲得掉嗎?”

“我……”小扇語塞。

寧可抱著雙手,出神地瞧著窗外深林:“不如,趁眼下白尋失蹤,暗中散布他下落的風聲,引那賊子出現。”

小扇凝神思忖,繼而搖頭:“這樣定會引起崖宮註意。”

“無傷大雅。”

“還可能引起白尋本人的註意。”小扇緊張起來,“要是沒引出偷燈賊,倒把白尋引出來就麻煩了!”

“怎麽說?”寧可眉梢一挑。

“融魂時,我見白尋屠盡蛇宮,兇煞殘暴,想來都頭皮發麻!我可不想讓他攪局!”小扇搓了搓手臂,不禁打了個寒顫。

寧可皺起眉:“他不用雷霆手段鎮壓,死的就是他麾下的妖兵。”

“他還燒了藤蘿!你不知道,樹靈深惡痛絕兩件事,一是蟲噬!二是火燒!”小扇露出嫌惡眼神,“我討厭他!面對他,還不如面對那個賊!”

寧可深吸一口氣:“你見到的……”他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忍了回去,“罷了,等我回來再說。”

“回來?”小扇註意到他話裏的異常。

寧可頷首:“我得出趟遠門。”

“啊?什麽時候?”小扇愕然,下意識捏緊窗楹。不知為何,聽到他要走,心裏忽然一空。

“先把你送回東霧谷,我再走。”寧可掌心紫光蘊集,凝成一塊紫玉簡遞給她,鄭重囑咐道,“若有事找我,就註入靈力傳音與我。平時就掛在腰上,不可取下。”

“好。”玉簡瑩瑩溫潤,墜著紫色流蘇,小扇撫過上面繁覆的符篆刻印,小心栓在腰帶上,“是不是丹礫先生說了什麽?感覺你們說話之後,你就不太高興。”

“他說太常山有難,需要我出力。”寧可望向遠方,眸中憂色就像山林背後的暗沈烏雲,濃得化不開。

小扇心臟驀地一揪:“嚴重嗎?我能否幫上忙?”

原來……丹礫說的是太常山的太……是她聽岔了。

“事關妖界,你莫輕舉妄動,等我回來。”

“那你註意安全。”小扇兀自摳著窗楹。明明前幾天,她還想盡快回天界搬救兵。這會兒她反而更想留下。一來是有了線索,得趕緊順藤摸瓜,往返天界太耗時間。二來……與她搭檔的同伴,最好繼續是他。

“這一路,我信任過,失望過,懷疑過也忐忑過,最終還是覺得……仙長是最可靠的同伴。”

寧可原本看著窗外,聽到這裏,他微微一訝,轉頭看她,眼神溫柔起來。

小扇沒註意,只自顧說著:“我短處明顯,必須與同伴互補,才能一展所長。但有仙長在,我很放心,甚至都不那麽害怕對上白尋了……所以,仙長能否盡快回來,繼續與我同行協力……”

盡管說得臉頰發燙,她還是想親口告訴他——她的缺陷,她的信任和她隱隱約約的,舍不得。

寧可似在消化她的話語。半晌,他彎眼一笑:“你還沒答應我。回到谷裏,仙子能否幫我保守身世的秘密?我的秘密,只主動告訴過你一個。”

小扇想了想:“你若耽擱太久,我可不保證會不會說。”

“我保證,一定盡快回來找你。”寧可終於像往日那樣真正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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