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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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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

瞻仰端起茶壺,自斟自酌,漫不經心望向臺下,道:“那可不成。”

店家扭頭望去,將臺下那少年稍一打量,待留意到重點時,轉過身來,無可奈何長嘆一聲,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墻不回頭。別不知輕重,趕緊去桃林呆著去吧!嘿!”

說罷,扭頭紮進了店面之中,一去不回頭。

自店家走後,瞻仰守在角落中,與那少年又看戲看了半日,直熬到那魁梧紅衣捉鬼捉到眼冒金星,戲臺後鑼鼓疲軟,仍不肯善罷甘休,放戲班子脫離苦海。

夜幕沈沈落下,原本寂靜的街巷漸起嘈雜之聲,從犄角旮旯不時冒出幾車攤位,擺出各種零碎物件,沿街叫賣招攬。那少年才從地上爬起,四下眺望。

煙霞路一天中,最繁華鼎盛的時刻開始了。

瞻仰繼續步步緊跟,隨那少年沿著來時路重走一遍。沿街走過,萬家燈火通明,千戶商貿迎旗,隨意瀏覽,滿目琳瑯,珍奇競逐,沿街叫賣,此起彼伏。

專營桃木生意的小販,車案之上排滿各式木藝,手持鈍刃對空劈砍:“瞧一瞧看一看!取自正宗別山桃林,名家巧手打磨的上等桃木劍!上可降龍,下可驅魔,配在腰間威風凜凜,拿在手心辟邪除祟!居家外出不二良品!”

那少年對著攤位看了片刻,上前搭話:“這桃木劍,怎麽賣?”

小販喊的正興,突見攤位前闖來一身襤褸,便歪斜嘴角,斜睨道:“不多。整五千顆陽石!”

“五五五千顆?”

小販哼笑:“沒錢,嫌貴?嫌貴就滾遠點!”

少年死死咬住下唇,向那桃木劍留戀幾眼,無奈囊中羞澀,只好心不甘情不願挪步離開。轉到下一個攤位,是煙霞路上一家門面氣派生意火爆的雜貨店,“鬼莫行”。獵魂這份行當中,有不少高階行者經常出入,采辦選購。瞻仰這副面孔雖然駭鬼嚇人,但在某幾位高階行者面前,還是頗受追捧的。

瞻仰不便入內,唯有頓住腳步,停在一家符箓攤位前,佯裝采買。但她目光所及,仍是斜對的鬼莫行。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年前腳未沾,後腳便被幾位彪形大漢轟了出來,亂腳跺踩,又將之如麻袋丟在人群密集處,受眾目圍觀指點。

“記住了!下次再敢踏入鬼莫行一步,將你的腿打斷!”

少年鼻青臉腫爬起,一抹鼻下如註鮮血,狠狠向那金字招牌剮了一眼,於眾目睽睽之下轉身離去,腳底掠過處留下斑斑殷紅。

“姑娘?姑娘!這空符箓都被你摸臟了,像個鬼畫符一樣,我還怎麽賣?”攤主眼底頂著兩道烏黑不悅質問。

瞻仰回神,望了攤主一眼,丟去一顆陽石,扔下一句:“今夜子時貼於眉心,定能一覺到天明!”撒腿跑了。

攤主楞怔莫明,而後執起她方才摸過的那張符箓相看,斷然不敢相信:“安眠符?天、天途行者?!”

話音落地,長街之上頓時引起一陣騷動,一傳十十傳百,頃刻將此攤位圍堵了個水洩不通,紛紛擁擠哄搶:

“啊!安眠符!”

“百年難得一遇!瞻天師親手繪制!”

“別搶!別擠!”

“給我!我要!”

“我出一萬顆陽石!我要拿回家供起來!”

瞻仰拍拍手走人,據她十步之外的視線,豁然變得通亮起來。

那少年垂頭喪氣蕩於熱鬧長街之上,不時掏兜翻袖,卻是兩手空空。盯著手心兀自出神,孱弱單薄的背影,與這繁華盛世格格不入,顯得分外落寞孤寂。

恰此時,於其身旁經過,一位走街串巷的江湖術士,扛旗高喊:“茅山正統不傳秘術!包教包會!不靈不要錢!”

少年眼疾手快,攔在身前,仰面詢道:“真的不要錢?”

江湖術士將之從腳底打量到頭發絲,一寸不放,笑了笑,道:“真的不要錢。”

說著,指著身前布袋,道:“貧道應有盡有,要練哪個?定身咒,瞌睡咒,玄冰咒,枯木咒,天雷真訣,火雲真訣,三昧真火。還有,這······”

少年肅聲道:“我要捉惡靈!還要讓那惡靈永世不得翻身!”

江湖術士為難道:“你這要求有點多啊······”說時偷瞄下方,又道:“不過沒關系。貧道還有一本正適合你的十方大全。看!”

不巧,瞻仰所藏匿處又是一處符箓攤位。她邊與空符箓上摸索,邊望向江湖術士那冊不傳秘術,只見一排手寫潦草大字:

獵魂萬問!

真是相煎何太急啊!

那少年顯然是個門外漢,張口便道:“好!我要了!”

正奪在手中轉身要走,卻被喚住:“慢著。”

少年回身道:“如何?”

江湖術士語重心長道:“想要捉鬼,光有秘籍可不成。若是沒有法器與符箓這兩件寶貝相輔相成,你連個鬼的影子都休想摸到。”

說時,一道黝黑的木棍,一沓可憐的符箓晃在手心。

“多謝提醒。”

待少年急不可耐去領,江湖術士急忙縮回,道:“不多。只需十顆陽石,這兩件寶貝隨你使喚。”

少年懵然:“我,我沒陽石。一顆也沒有。”

江湖術士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沒有陽石,你可以用那枚袖章來換。另外,再找你五十顆陽石。”

聽罷,那少年指著自己左側衣袖,江湖術士點頭道:“不錯。就是它。”

少年眼珠子轉了轉,幾乎不假思索,取下那枚袖章遞去,道:“給我!”

江湖術士不動聲色捉在手心,將那道黑木棍與符箓互作交換贈予。待那少年心滿意足飄遠,邪勾嘴角,暗暗發笑。

“姑娘?姑娘!你在我那空符箓上鬼描鬼畫些什麽?想砸了我的招牌是怎麽的?”攤主夜間因與人爭搶地盤,被人揍了個鼻青臉腫,腮幫子眼眶子堆成土山包,口齒不清罵道。

瞻仰再次丟下一顆陽石,扔下一句:“貼於眉心,天亮自然痊愈!”

攤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執符一看,驚呼:“消腫符?天啊!天途行者!”

此話甫出,沿街群眾蜂擁而至,又是一次轟鳴鼎沸,呼天搶地。

而那江湖術士收了“不義橫財”,就要消失於巷口,瞻仰迅速飛身上前,將其在窮巷盡頭及時截住。

瞻仰盯著那江湖術士手心,冷冷道:“說吧。需要多少顆陽石。”

江湖術士走南闖北這些年,雖然法力不濟,但眼神卻非外清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便幹脆卸下身上布袋,主動投誠:“這位行者,貧道瞧你慧根超然,天資不凡,若能勤苦修煉,假以時日,定會淩駕於當今那位瞻行者之上。你我初次相見,無以為贈,為聊表心意,這些秘籍便免費送你了。拿去,不要錢,不要錢!嘿嘿!”

瞻仰木然相對,依舊面無表情:“趕緊。一百顆陽石夠不夠。”

江湖術士:“貧道言出必行,真的不收一分錢。”

瞻仰陰沈著臉面,頭頂烏雲密布,如暴風雨前的寧靜夜晚,幾步將那騙子逼至角落,陰影罩在其頭頂,一字一字吐出:“一顆小小山竹,竟想充作蒜瓣。”

江湖術士抱頭瑟瑟發抖,“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貧道真的不知你在說些什麽啊!”

瞻仰:“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兩百顆陽石。不能再多了。”

最後通牒下達,江湖術士無法再退,當即展開五根手指。瞻仰看了眼,蹙眉道:“五百顆陽石?不行。太多了。”

墻角中傳出個顫抖的聲音駁斥道:“不。是五萬顆陽石。”

瞻仰目瞪口呆:“你方才只用五十騙取,轉手竟然喊個五萬?”

江湖術士:“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收的時候玩的是心眼。而眼下,一不留神就是玩命。心眼可以沒有,但命絕不可以被奪去!能一樣嗎?”

這一番歪理邪說也不無道理。瞻仰默默點了點頭,表示深刻認同。窮巷之中靜匿了片刻,氛圍出奇的詭異。察覺出一絲異樣,江湖術士向上偷看,頓時驚坐在地,道:“你你你想做什麽?”

瞻仰右手端舉荊棘木,左手捏著兩道明黃符箓,如神冥降世,俯瞰蒼生,面上浮起一絲得意,道:“用這跟棍子先將你揍個屁滾尿流。像這樣這樣,再這樣這樣,最後這樣這樣!”說時拎起那黝黑木棍對空揮斥一頓。

對空廝打了半晌,整理散亂的秀發,優雅地執起那兩張符箓,恐嚇道:“然後,一張安眠符,送你沒有任何痛苦地睡下。再然後,一張消腫符,天亮之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兩全其美,皆大歡喜。你覺得如何?”

江湖術士苦澀咽下一道口水,連連搖頭:“不不不如何。”

瞻仰撚起蘭花指浮誇造作一笑:“那你想如何?”

江湖術士伸出五根手指,臨危不懼,堅定道:“五萬顆陽石!”

瞻仰只覺面部一千根神經同時跳起,周身血液蹭蹭竄上天靈,再按耐不住積攢了長久以來的怨氣,沈聲怒吼:“望煙雨!你莫要欺人太甚!”

江湖術士驚疑道:“忘什麽?誰?什麽?你方才叫我什麽?”

經此沒頭沒腦的一問,瞻仰眼底前塵過往稍縱即逝。她兀自消化了片刻,靜下了幾分心神,搖了搖頭,默默長舒一口氣,以極低的聲音喃喃自語:“都走吧,你二人都走吧。我自己一個就好,就好······”

江湖術士暗暗拍手叫好,見瞻仰耷拉著腦袋,沈浸在迷茫苦海之中不得開解,隧腳底抹油,靠在墻邊準備開溜。沒成想,剛從瞻仰陰影之下逃出,轉瞬之間,又被另一道更為寬闊高大的墨色身影罩住。

那道墨色身影散發幾分清冷之息,又裹挾著不可一世的傲然之氣,與眼角眉梢那分明的玩世不恭,覆雜交織,既萬般矛盾又萬分融合。

當當當當當!

自那身影下接二連三擲來五袋“鎖乾坤”。江湖術士抽繩逐個清點,頓時喜上眉梢,笑若桃花怒放。

“夠嗎?”

江湖術士頭點如搗蒜:“夠,完全夠!至少五萬顆陽石!”

“還要嗎?”

“不不不要了!”

“東西呢?”

“噢!這,這!”江湖術士楞怔片刻,將那藏於胸口的五岳真形圖,畢恭畢敬奉上。

那道墨色身影將之托在掌心,略微檢查了一遍,擡眼道:“沒看夠?”

江湖術士猛搖頭道:“沒沒沒!”

那墨色身影將五岳真形圖於手心合攏,向下不動聲色投去一道冷光:“你說什麽?”

“不不不!這就走!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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