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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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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待那江湖術士灰溜溜逃走,右玄羈看了眼手心之物,望向窮巷盡頭的瞻仰。

一個垂首不動分毫,一個凝眉默然相望,空氣肅清又沈寂,任誰都未有開口道一個字,打破困局。

如此定了片刻,瞻仰突然想起忽略了重要之事,抖了個激靈,轉身便要從巷中離去。回身踏出兩步,右玄羈展長臂攔住,道:“這東西,你不要了?”

瞻仰順勢看了眼,那枚五岳真形圖正安靜躺在他手心。

右玄羈:“拿去吧。”

瞻仰心想他會如此好心,莫不是又在耍什麽花樣,只等她落入圈套。隧又狐疑瞪他一眼。

右玄羈似是全然摸透了她的心思,搖頭笑了笑,道:“此物件值五萬顆陽石,就當是抵債了。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去掉五萬,應該是······”

說著掐指默默盤算。

如此,瞻仰才覺心安理得,放下幾分戒備,麻溜捉了那五岳山形圖拔腿沖出窮巷。

再次回到煙霞路主街之上,已耽誤了不少功夫。街上車水馬龍,密如潮湧,根本尋不到那少年的身影。她四下張望少許,戟手召來一張行運符,隨道火焰同乘風而起。游蕩於半空之上,俯瞰煙霞路全貌。形形色色的修真之士,百花齊放的法寶珍奇,百尺之外濃霧紫煙相繚繞,迷蒙幻擾,看也看不真切。且此地為玄門聖地,諸多慧眼暗藏,又不便施展太多覆雜的招術,瞻仰手足無措,尋了多時仍無頭緒,只得停在一處高閣檐上。

腳尖輕輕落在青瓦片,她下意識喚出那枚五岳真形圖,置於掌心反覆撥看。從其灰暗粗糙的程度看來,已經有些年頭了。它的上一任主人,興許是不懂得如何正確驅使,抑或是根本未有將之視作珍奇稀有之聖器,只當作是簡簡單單辟邪之物,常佩戴於身側,卻不知潤養維持其自有的威力,放任自流,不問不顧。

瞻仰暗中撚了道訣咒,驅兩指加以試探。

法力銳減,功效大幅度下降,就連造出此物本人所留有的氣息,都微薄的可憐。

看來,中間從贈物到厭棄,已至少經歷了萬年之久。

要麽,此物轉手不止一人。要麽,上一任主人靠著非正當手段謀奪而來。

正出神間,身後忽如一道清風襲來,撥亂她幾縷發絲飄蕩於身前,楊柳般浮沈。

右玄羈那獨有的,清幽卻含幾分沈罄的嗓音響起:“再不追去,獵物可就走了。”

瞻仰微微側目,道:“你看見了那小鬼去了何處?”

右玄羈理直氣壯道:“未有看見。”

瞻仰道:“如何說的好像你知道他的下落一樣。”

右玄羈輕笑道:“這還用得著說?你跟了他一天,他去過哪,上心過何處,難道心裏沒數?”

經他一番點播,瞻仰這才恍然大悟。她一捶腦門,徒生悔悶。如今為何變得如此木訥蠢笨,這點都想不明白。是該買筐核桃補補腦了。

剛要轉身離去,登時一滯,道:“我跟蹤那小鬼,於情於理皆是應當。你卻為何追著我晃悠了一天。究竟想做什麽?謀財還是害命?”

右玄羈臉不紅心不跳,反倒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向她身前步步逼近。原本檐上那一畝三分地就狹窄倉促,被他如此緊逼不舍,退了幾步便無處可退。待她一腳懸空,就要飛身逃離,右玄羈手下稍一用勁,扯住她袖口定在檐角。

月色下,紫霧如薄紗輕慢,似蹣跚雲煙絲絲漫過。薄霧紫煙中,右玄羈眸中幾點星光閃過,凝視她眉間,用難以言說的情緒道:“我覺得。有時,你是明知故問,有意刁難。有時,又好像有永遠解不開的難題,等著我去落入陷阱。你倒是回答我。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嗯?”

距離過近,嗓音顫震於心。瞻仰覆手推開,喝止:“從未見過爾等無賴。你說反了罷。”

右玄羈順勢踉蹌兩步,微微揚起嘴角,只道:“哼。”

哼?是什麽意思?

瞻仰不甘落後,你哼我也哼,叉腰回擊:“哼哼。”

而她做出這個幼稚的舉動,當下便悔了。自她成為天途行者,素來孤高清傲,做事循規蹈矩,從未做過任何出格不襯之舉。除了獵魂時,耍些小聰明,小手段,那也是逼不得已。眼下無事清明,卻苦苦揪著雞毛蒜皮,芝麻大的小事不肯罷休。如同三歲孩童,過家家般爭鬧打鬥。哪裏還有半分被眾人追捧讚譽的體面。

正追悔莫及,卻聽右玄羈從鼻腔發出兩聲輕笑。聲音極輕,極飄,不敢太過張揚用力。似嘲笑不是嘲笑,像藐視卻又不是藐視。不知是何原理,基於什麽情感所發出的,總之比較覆雜,解釋不通。

右玄羈本人也解釋不通,笑過之後不發一言,只垂首盯著腳下磚瓦,有意無意挪動腳尖,不想讓人察覺出來,他看上去正在極力克制,放肆暢懷,痛痛快快笑一場的沖動。

瞻仰心想,想嘲笑就盡管嘲笑,又不是一次兩次,非得做出一副小家碧玉、大家閨秀,矜持端莊扭捏作態的模樣做甚?

換句話說,右玄羈這厚顏無恥之徒,難道在害羞?

這個荒誕不羈的想法,有如驚雷,將瞻仰從頭到腳劈了個焦透。她萬般難以置信,連連搖頭,心道:“六界之大,無奇不有!怪物。怪物。”

二話不說,撚了道訣便飛身離開了。逃得極為迅捷。

待他追蹤到那破衫少年時,便止住了這一奇怪的念頭。

據她不遠處,一家藏身於煙霞路極為隱蔽角落,門面破敗,街市蕭條,不大受人待見的店鋪,紮彩店。通俗點說,就是為葬禮祭祀,紮紙人、馬匹、床鋪、桌櫃等器具的功用之處。

那少年顯然已采購完畢,身後捆紮著一對紙人,身前掛著個包袱,左手提著一紮祭祀用的黃紙,面上帶著微笑,心滿意足向店老板告別。

淒寒秋風掃起一行枯枝殘葉,漫卷西風,鋪頭蓋臉,撒甩碎石。打在門板屋檐“哐哐”作響,陰森詭怖。街上零星幾個活人慌亂躲避,店門也隨之“轟然”緊閉。那少年卻毫無理會,迎著亂糟糟的秋風落葉,微笑著消失於濃霧深處。

瞻仰不禁打了個寒戰,隨後踏著那狂躁的秋風,跟了上去。

煙霞路的盡頭,正是勾良城西城門所在。出了西城門,一路向西,行了約一炷香的功夫,進入了隱秘幽深的樹林。

由於往來勾良城的大多為修真人士,不是禦劍穿行,便是踏雲破霧,極少有人會經過這片樹林。雖說葫中天辟邪除祟,惡靈不敢靠近,但活物生靈卻是不怕的。因此地無人問津,所以難免有野獸豺狼暗中窺伺,於灌木叢中,瞪射出道道淒厲紅光,只待伏擊暴扣,大飽口福。

那少年來時身上攜有血腥,引得暗中那些尖齒利牙愈發躁動不安。

“吼”的一聲咆哮,灌木叢中輕身縱躍接連跳出,十、數十,近乎聚以百計刺目紅光,躡手躡腳撲上頭頂,對準其頸肩後腦豁開血盆大口。

瞻仰立時召來數道休止符,明黃雪花紛飛四散,貼於群獸面門之上,僵手僵腳癱倒一地。

少年聞聲頓住腳步,稍整理身後一對紙人的角度,再次面帶微笑向西行去。

如此暗中定了一路,瞻仰左顧右盼,東查西望,也不知這深山老林究竟藏了多少饑餓猛獸,只管疲於四下散符。少說散了幾百張,仍未走出這片樹林。

她一邊散符,一邊心中滴血,這都是錢啊,血汗賺來的錢啊!自己又不是個散財童子,這到底散到何時是個頭啊!

一路走來,頭頂被繁茂的枝葉遮蓋,偶見月影星光,時隱時現,躲躲藏藏。一群寒鴉嘶啞倉皇撞破寂靜幽林,難聽又淒厲,她心中愈發暗沈。

錢啊,這都是錢啊!明晃晃的血汗錢啊!

那少年也是精神頭十足,一路走來似乎永不知疲倦,也不肯坐下來休息片刻,只管悶頭向西徒步而行。有幾次,她恨不得追上前問問其究竟所歸何處,撚道行運符破雲送去便是。但未免打草驚蛇,她還是忍住了。

直到次日臨近正午,日光充足,那少年才停下腳步,精挑細選了處參天古樹,蜷縮於陰影下睡去。

而此刻,她二人已走到了這片樹林的盡頭,猶可見陽光普照處一條開闊的大路,延伸遠方。

瞻仰這才松了口氣,輕身躍至樹上,向那少年所在望了望,暫時闔上了雙眼。熬了一夜,心力交瘁,很快便失去了意識,沈沈入夢。

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覺兩耳邊一陣疾風呼嘯,似有種跌落之感,不停下降。正要掙紮著擡眼查看,頃刻間身後軟綿綿的,像是陷入了溫熱的床榻之中。有驚無險,雖不知為何,卻比方才樹杈上要舒適許多。她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還別說,這床榻真是不賴。

她走南闖北這些年,獵魂途中,不免要與形形色色的人事打交道。因獵魂之地五花八門,什麽朱門爵貴,鄉野村戶,荒山貧嶺,地府幽冥,各式床榻草席無所不奇,無所不有。

如今身下一席之地,雖不甚寬闊華麗,但尚在軟硬適度,既不板正硌身,也不塌陷無骨。比從村口垃圾堆撿來的那張木板,不知要好過多少倍。

而且,還不時散發熱氣,於無情寒風吹拂之下,有如冬日裏的暖爐,令身心充盈著幸福愉悅之感。

瞻仰樂在其中,無法自拔,雙手緊緊攥住身側臥榻,遲遲不願醒來。

直到面上如羽毛般掃過幾行清風,雖輕輕柔柔,卻讓她心頭為之一顫。

睜眼時,右玄羈的一張臉面杵在眼前,微微撅起雙唇向她面上吹來一縷清風,瞇著眼道:“你又遲了。那小鬼方才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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