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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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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為了證明孫破打算敵對辰臺,還是為了證明他是打算偏向辰臺、暗殺施長嵐另有隱情——總之,甘怡打算再試最後一次。

孫破如今,無論如何,是沒有向楚聞書傳信的機會的。因此,甘怡向外擴散消息,稱“辰臺得無名良將助益,居心不軌之徒必死無疑”。

楚聞書頑抗已久,若非他與此人有瓜葛,他斷不會為此動搖。

·

在這個關頭,楚聞書收到了一封信。

這封信看起來久歷滄桑,皺皺巴巴的,有反覆而不規則的折痕,像一道道蜿蜒的裂紋。上面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早已黑了。

信封已經磨損開裂,楚聞書將信紙抽了出來。

這竟然是燕爭帝的手信。

但是顯然,燕爭帝在燕橋內的赫赫聲望,並沒有讓他的信在辰臺境內也獲得一份加持。唯一讓人松了一口氣的,是這封信還並沒有被人打開過。

——自保為上。

信使道:“這是三月份的信。耽擱已久,實在……”

楚聞書皺眉道:“為何耽擱?辰臺已經察覺了?”

那人道:“不像辰臺。是不知為何,江湖中忽然有人將這信傳成了什麽寶藏圖,北谷一脈率先出手,就連辰臺的二皇子都化名春秋劍,摻和了一腿……”

楚聞書越聽心裏越沈。

“我們……終於幸不辱命。”

他自以為仍是幸不辱命。楚聞書卻懂了,只是沒有表現出來,面不改色道:“辛苦了。請下去歇息吧。”

信使走後,楚聞書又對著地圖出了一會神。

這信是三月的……看來起碼從三月起,辰臺就在阻礙自己和陛下之間的聯系。他如臨冰窟——以自己的性格,只將燕橋那邊的悄無聲息當做往日燕爭帝一貫的默認……不知已誤了多少事!

既然陛下三月就命令自己“自保為上”,那麽局勢進行到今天這一步……

他正想著,沒過多久,又有人闖了進來:“將軍!”

楚聞書沒有擡頭,只低聲道:“講。”

又有一封信。

依然是燕爭帝的手信,依然皺皺巴巴久歷滄桑,只是時間新了些,在五月。

“與辰臺談判破裂,你自行打算,循機撤出辰臺。”

楚聞書皺緊了眉。

這次的信使顯然更機警一些,雖然和上一個一樣都一副難民相:“將軍,江湖中北谷一脈對我們橫加阻撓。北谷正是春秋劍辰甫安的師門——我不相信這是巧合。”

楚聞書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先休息吧,以後的事,就是我來負責了。”

那人長出了一口氣,終於笑了一下,強行撐著的那股精氣神都沒了,險些原地睡了過去。

·

接下來的一夜裏,楚聞書都沒有睡著。

其實這事也不怪他。正常來說,京中數月沒有來信,的確應該引起警覺了。可偏偏燕爭帝是一個在政事上寡言鮮語的人,一般他不開口的事,就是默認了可行。以往,也有過將在外……數月不得君命的的時候。

只是楚聞書慣來多思。

他在想:在路上被耽擱的,僅此二封信嗎?

這兩封信,加上楚聞書自己的疑心,接踵而至,他終於動了撤兵的心思。

·

仿佛誰冥冥中應了他的心思,第二天淩晨,一個風塵仆仆的人趕到了燕橋軍帳。

傳令兵請他進來,並告訴楚聞書:“馮將軍來了。”

楚聞書一凜。

朝中的馮將軍只有一位,這位馮角是大帥白子卿的手足兄弟,徒有資歷,與自己平級,沒什麽大本事,故而為人也低調平和,燕爭帝平日裏也並不派他出京。

他忙起身道:“馮將軍怎麽來了?”

馮角親自掀開簾子走進來,也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臉色嚴肅,道:“陛下擔心前令有失,命我過來親口帶話給你。他說,先前與辰池在常固城商談,雙方不歡而散,請將軍尋個合適的時機,撤回燕橋。”

楚聞書一聽是燕爭帝的口令,雖然馮角沒有明確說宣旨,卻還是當即單膝跪下,道:“遵旨!”

·

而這一夜甘怡也過得並不安穩。

辰池派人從京中飛馬趕來,傳了口信:

“小心穆國!小心孫破!!”

傳信人是謝君英,正是教導幼年甘怡習武、將她引薦給辰池的人。甘怡與他的感情已經是難得的親厚了,可聽了這個消息,她大驚失色,連客套話都沒來得及說,忙問謝君英三殿下何出此言。

謝君英向她解釋道:“先前,三殿下派人前去穆蘭城,打算與穆翎帝結盟。結果這個人出了意外,死在了半路上……三殿下剛剛知曉。她說,原本打算讓你和孫破親近,她亦去拉攏穆國。但既然……按現在的情況,穆國難保不會出手。”

甘怡沈默了一下,敏銳地問道:“這個人是怎麽死的?”

謝君英對答如流:“遇到山賊了。”

“三殿下果真一切都好嗎?”

“一切都好。”

甘怡這才低下了頭去。她道:“最近,不知是不是因為孫破的事,我心裏總覺得……”

其實辰池也知道,為著孫破的事,甘怡最近不會好過。於是謝君英遵照她的吩咐,將宮變的事瞞著甘怡。他拍了拍甘怡的肩膀,道:“沒事了,會過去的。”說著他又環顧了一下:“孫破呢?我看看,什麽樣的人能把你迷成這個樣子啊?”

甘怡勉強笑了笑。謝君英其實已經開始老了,可還是和十一年前甘怡剛認識他的時候一樣,溫和而幽默。

她環了一下這個像父親般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背:“我沒事,別擔心。孫破現在被軟禁著呢,明天送飯的時候,我讓你去見他。”

謝君英下意識就想說“你不去麽”,到底沒說出口,只是默默嘆出了一口氣。

·

所以第二天謝君英就見到了孫破。

孫破這個人,只要別露出什麽孫破式的神色來,外表絕對是討喜的。比如眼下,他就乖乖地待在帳子裏,考慮到這些都是甘怡的士兵,也沒太過分,不過是冷著一張臉,努力壓著本性,盡量寡言鮮語些罷了。

謝君英掀開簾子走進去,考慮到普通將士似乎不知道甘怡和孫破那點事,便叫他們都先出去了——無關戰事,甘怡給了他很高的權限,等同自己親臨。

孫破雖然詫異,卻也只是擡眼看了看他。正巧謝君英喜歡小孩子,一見他那張少年臉,就忍不住逗他:“長得還挺精巧……你也不說話,悶不悶吶?”

先前從沒有人搭話,在這片軍營裏,他不同尋常得有些紮眼。孫破自然察覺了,又仔細看了看他,問道:“你是誰?”

謝君英笑瞇瞇道:“是來給你送飯的啊。”

孫破皺眉道:“別那麽看著我——你們將軍有令,不準任何人跟我說話,你是不知道,還是抗命?”

謝君英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別理那個——唔!”

孫破動作快極了,流暢如烈風,一瞬間就把他壓倒在了地上,胳膊肘死死抵著謝君英的喉嚨。謝君英立刻就喘不上氣了,眼見他臉上殺意越來越重,忙掙紮道:“你、在這裏殺了人……甘怡、甘怡不會怪罪你嗎?”

孫破本來心裏就煩,見他做派,又懷疑他是位高權重的內奸,直到聽見了甘怡的名字,才一怔,緩緩松開了他。

他縮回到椅子上,卻依然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死死盯著謝君英。謝君英已經老了,並沒有很快爬起來,只默默想道:“我知道甘怡為什麽喜歡他了。”

要不是這樣的人,換個彬彬有禮——婆婆媽媽——的,哪配得上甘怡?

不過這人對甘怡也算是有心了。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孫破馬上問道:“你為什麽笑?”

謝君英忽然想起甘怡小時候那副誰都不理的模樣,道:“我笑長江後浪推前浪——”

孫破覺得莫名其妙,因而有些不喜歡他。

謝君英看得出來,便不打算多留了,爬起來就想走。

結果一掀簾子,外面忽然傳來嘈雜的人聲。有人跑來跑去的,還有人急匆匆地喊:“楚聞書退兵啦——快告訴將軍!”

謝君英大驚,忙退回來,一臉戒備地看著孫破。

明顯已經晚了。孫破臉色陰沈,已經大步走了過來:“讓開。”

謝君英心裏沒底,卻依舊道:“你不能出去。”又道:“是甘將軍的命令。”

“顧不得了!”孫破大聲道。

他煩躁得很。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岔子。楚聞書先前既然沒走,現在就更不會動了撤退的心思。只要自己身在這裏,楚聞書亦在前線,殺了他總有機會……可他要是跑了,他豈不是最終只能對甘怡下手了嗎?!

他大步流星,幾步就到了謝君英的面前,將他一推。

謝君英默默想道:“不尊老愛幼這點可不太好,回頭要嫁過來,得讓甘怡熏陶一下……”

一邊想著一邊就上前去攔。

軍令如山,孫破不能出這個帳子。

可惜,孫破並不知道他是誰。而哪怕沒有鐵器在手,孫破自身也是個能輕易殺人的兇器。

因此孫破隨手就從謝君英腰間抽出劍。

若非生在謝家,謝君英其實只是一個平凡人。唯一的一技之長,就是為人親和,因此才能在謝甘蒙三家的學堂裏做個先生——也只夠給那些孩子們做個先生。五年前,甘怡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能與他戰個平手了。

五年過去了。年輕人在飛快地成長為一代名將;而他在不斷地衰老。

孫破幾乎不用多餘的動作,就把劍送入了他的胸口。

他明顯殺人如麻,施的力恰到好處,劍尖只透出了半寸,恰好叫血無聲地滴落在地上。謝君英一輩子待在家族裏,從沒受過這樣重的傷,只覺得心口涼涼的,又冷又疼,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時間緊迫,他只好徒手抓住劍身,依然在試圖阻止孫破。他渾身在失溫,使不上力氣,嘴巴開開合合半晌,才說出:“甘……甘怡……”

他寄希望於這兩個字能拉回孫破。

軍中無人能直呼甘怡姓名。孫破心思一動,卻沒立刻想出個所以然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只是眼神一黯,道:“顧不得了。”

他甚至沒再浪費時間,問一句你是誰。

倒是謝君英的這兩個字提醒了他。他拔出劍拎在左手上,飛快給甘怡留了一封信,擺在桌子上,又掏出一塊令牌,壓在信上。

然後他拎著謝君英的劍走出了帳子。

一路上有人阻攔,於是他一路殺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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