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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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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信使大人被殺了!孫破跑了!”

甘怡看了一眼氣喘籲籲的人,問道:“你說什麽?”

她本來剛剛收到楚聞書撤退了的消息,心裏就發冷,正壓抑著立刻起身去與孫破對質的欲望。聽了這話,她下意識就不相信,於是讓自己笑了一下,又讓自己仿佛沒聽見一樣,反倒去安撫那個士兵:“別急,慢慢說。是誰被殺了?怎麽回事?”

她說著想走過去,結果站起來都沒站穩,幸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桌板:“慢慢說,慢慢說……”

“將軍……”那人腿一軟,跪下了,只拿一雙驚恐茫然的眼睛望著她:“孫破殺了辰歡城來的信使,殺出了軍營,已經跑了……”

甘怡如遭重擊,又問道:“謝君英死了?”

她又讓自己笑了一下。謝君英怎麽能死呢?

謝君英就該好好做個小老頭,閑住在偌大的擁擠的謝府,和來來往往的小輩都打招呼。他應該端著茶杯,看著夕陽,漸漸須發盡白,始終都笑瞇瞇的,見了誰都能恰到好處地逗上幾句。

他一輩子沒打過仗,沒跟人起過沖突,不是應該壽終正寢的嗎?

甚至沒人敢跟他置氣。謝甘蒙大半的人都是他的學生,他是很得人心的。

怎麽忽然有人說他死了呢?

她於是笑道:“你說他是怎麽死的?”

“是、是孫破殺了他。”

甘怡搖著頭又笑了。她自認為很清醒。

孫破是她的戀人,謝君英是她亦師亦父、亦父亦友的長輩。孫破怎麽會殺了謝君英?

就算謝君英真的死了,怎麽會是孫破殺了他?

她道:“軍情緊急,叫謝君英別開玩笑了。他還當我是十歲嗎?我十歲的時候,不是就不這麽玩了嗎?”

說著,她的手腳恢覆了些力氣,她輕輕跺了跺腳,覺得自己這次站穩了,這才道:“你去告訴謝君英,別玩鬧了。我去看看孫破吧——你剛剛說,孫破怎麽了?”

“孫破殺出了軍營……”那人小聲回答她。

可甘怡已經走了出去。

·

直到見到孫破帳子裏的景象,甘怡都還是提著嘴角的。

她蹲下來看了看謝君英,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的血,放到嘴邊嘗了嘗。

然後道:“真的?”

跟在她身後的方仲李典沒一個敢說話。

她合上謝君英的眼睛,站起身來,晃了一下。然後她去查看孫破的桌子。

其間還回過頭問了一句:“這裏是在軍營吧?”

方仲被她的反常嚇得嗓子發幹,道:“嗯。嗯……是。”

甘怡喃喃道:“那就是說,我得理智一點?”

她沒有等回答,低頭去看孫破留下的東西。她先把壓在信的字跡上的、孫破的那塊令牌拿走——扔走,然後顫抖著拿起信。

她蹭了蹭眼睛,才把信看清。

原來孫破的字有時候也不好看——她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這個念頭。她想了想,總覺得這個念頭的根源雖然已經近在眼前了,卻總是隔了層霧一樣讓人想不清楚,於是索性放棄了。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懂這封信。

——我不能讓楚聞書跑了,我要去追殺他。

——你務必要相信我。

——那塊令牌是我將軍府裏女主人的信物,你一定要收好。

甘怡垂下眼睛,又看了看謝君英。方才她摸到謝君英的臉,像是剛出去吹了風一樣,涼涼的。

她啞著嗓子道:“先把……這裏清理幹凈。把謝君英帶下去。眼下戰事已近結束,他是要回辰歡城的。”

其實還有一個最壞的可能性,她沒有說。

就是大軍可能會和孫破交手。

孫破已經走了,從各個角度來說,都已經不能取信於身為辰臺將軍的甘怡了。誰知道他出去是為了什麽?如果真要交手,那就是烽煙再起……真到了那地步,謝君英是沒有機會還屍故裏的。

可是,讓謝君英落葉歸根,是她的私心。

穩固軍心,是她的職責所在。

她好像已經從自己的身體裏抽離出來了。好像只要一直念著要冷靜要理智,就真的能從茫然、悲傷和憤怒裏解脫出來。

她有條不紊道:“這是三殿下親自派來的信使,身份貴重,不能草率處理。方仲,你去找人處理一下屍體,把他帶回施恩城,好生入殮,替我……扶靈回辰歡城。稍後我會親自修書,你務必親手替我把信帶給三殿下。告訴她……罷了,我——你先下去準備。”

然後又對李典下令:“孫破逃脫,後事尚未可知。傳令,立即整軍,迅速清繳楚聞書。生死不論,以將其擊退出國境為第一要務。戒備穆國邊境,向東增派一隊斥候,若有異動,即刻向我匯報!”

“是。”方仲李典領命離去。

帳子裏於是只剩下了甘怡和謝君英。甘怡沒敢看謝君英,只是出神地看著孫破的信。

然後她把信撕了。把桌子掀了,最後把硯臺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從未如此失望、如此憤怒過。

·

甘怡大軍如風卷殘雲般,將楚聞書從前埋在各地的散軍都逼了出來,讓他們就像地裏的土撥鼠一樣紛紛冒頭逃竄。

辰池清理了邊疆上一眾辦事不力的官員,杜絕了再有人從邊疆行軍的可能性。她將甘怡拔為三品,甘怡所到之處,守軍都暫且由她接管。

而楚聞書雖然決定了要撤出,卻也是且戰且退,才漸漸要退出辰臺邊境。結果這時,忽然一支身份不明的軍隊橫空出世,橫在了甘怡和楚聞書之間。

“甘將軍!”

甘怡豎起手掌,制止了董德的話:“靜觀其變。”

當時是她力壓眾議去保孫破。孫破逃逸以來,她很難做人,也沒了耐性。因此她索性擺出了人擋殺人的那張面孔,直接用說一不二的命令和一次接一次的大捷打出了威望——更甚於從前。

於是立刻,三軍止息。眾目睽睽之下,那支新軍接手了他們的攻擊,向楚聞書傾巢而出。尤其是那位將領,身先士卒、一往無前,只身沖入亂軍之中,直向楚聞書的後方攻去。

楚聞書極少親身上前線,他總是留在後方。

這位將領是要直取楚聞書。

甘怡面無表情,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個人。在遠遠折射過來的刀光劍影裏,她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腰間的平驛。

直到夜幕降臨,三方各自鳴金收兵。這一日新軍擊退了楚聞書十七裏,甘怡也率眾壓上了十七裏。

新軍不曾對辰臺出手,只擺了一道聊勝於無的防禦陣。

·

董德急匆匆地走進甘怡的帥帳。

“甘將軍,這支軍隊——”

甘怡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

董德驀地想起了自己從前被孫破瞪的那一眼。他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原來甘怡也變成了那副模樣。要不是甘怡不隨意殺人,不隨時隨地把自己笑成一朵人畜無害的食人花,活脫脫就是第二個孫破。

他心裏一凜,將自己的話補完:“——來路莫名,不可不防!”

“我正要找你們去說這事。”甘怡面無表情道,“既然你來了,那我就不召集眾將了,你替我傳令。這支軍隊從天而降,戰力非凡,需要小心戒備。今後,無論他們將楚聞書擊退了多遠,我們都要立即壓上,不能給他們任何占有我辰臺國土的可乘之機。弟兄們也隨時做好準備,一旦他們有反過身來攻擊我們的趨勢,我們自要迎戰。”

“是。”董德喘了口氣,道。

原本董德來問她的動機並不單純。他們私底下認為,如果來者是孫破,甘怡不會認不出來,更不會毫無反應。

既然甘怡此刻如此正常,那麽來人就並非孫破,他們也就安心了。

倒也不怪他們慫。

這樣數千人憑空而降的怪事,從未有過先例——除了平驛將軍的役谷一戰。那一戰,孫破憑空多了萬餘兵馬,他本人神出鬼沒地突出重圍,在重兵之外,勢如破竹地為穆國大軍撕開了燕橋的包圍。董德之流,本就畏懼孫破,眼下這奇事,要是又與孫破聯系到一起……讓人怎麽放心?

·

此間事變,毫無疑問會傳到辰池和穆翎帝的耳朵裏。

辰池收到的消息當然更特殊一些,還有謝君英的屍首。是方仲頂替甘怡一路扶靈回去,當時,蒙追月得知了謝君英死訊,哭得肝腸寸斷,央著施長嵐在施恩城就給他大辦了殯禮。她作為晚輩,披麻戴孝,摔瓦痛哭。

辰池沈默著看完甘怡的信。甘怡寫那信只有兩件事,一是陳情,二是請罪。她看後沒有生氣——畢竟甘怡會和孫破走到一塊兒,當時也有她有心摻的一腳。她甚至是心懷愧意的。

唯獨那天夜裏,從她的寢宮裏,有人聽到了隱約的哭聲。

她是個極聰慧的小姑娘,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幾乎已經預料到了辰臺兩面開戰的下場。這後果太嚴重,她終究只是個小姑娘,終於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次日她去找謝雲令,劈頭就帶著淚痕問他:“你想不想走?——現在,我還能保住你。”

後者愕然看著她。

·

而至於穆翎帝,他的回應就簡單得多了——

“胡鬧!”他用力摔了奏折。

這是在私底下,他的暗衛現身出來勸。

穆翎帝氣得發抖,指著那奏折指了半天,才甩出來一句:“你自己看!”

暗衛程十七是個悶葫蘆,一言不發地撿起來看。看罷,也僅僅憋出來了一句:“陛下……息怒。”

“……”穆翎帝要被他的性子愁死了。

“去叫周老五來。”他最後道。

程十七道:“其實先前就有消息,說孫廿九和辰臺那位將軍……他是動了真心的,並非臨時起意。”

“我知道——顧不得了!”穆翎帝疾言厲色道,“若是平日裏,我也就縱著他了。可如今,辰臺不動聲色地露出了這樣大的戰力,眼下和燕橋撕破了臉,若非準備充分,辰池一個小丫頭,會不找我聯手?誰知道他們到底藏了多少兵力?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穆翎帝——曾經是個為了宏圖霸業,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纏綿病榻、魂歸離恨的人。

程十七像當年大不敬的孫破一樣,在階下無遮無攔地看了他一會兒,才低頭悶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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