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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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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叫彤玉,是個不大不小的將領。今晚正是她輪值東側城墻。

她用沈靜近乎冷漠的口吻說道:“醜時三刻,到我開始巡邏。距離小城門還有數十米,我就覺得不大對。走近一看,是上一班輪值的幾個人都被暗器殺了。我派人回去請了蘇統領,她去看過,我們一致認為他們死在醜時一刻左右。殺人者應該在城墻以內,從暗處出手,手法極其老道,弟兄們始料未及,因此連反抗都沒有就被殺了。蘇統領又叫人打著燈籠查看女墻,果然有兩組很新的痕跡,應該是燕橋飛爪。有人出了城,城內有他的內應。”

她說得很周全,施長嵐沒什麽需要問的了。兩人沈默了一會兒。

“出事了嗎?”忽然有人問。

彤玉一驚,飛快地看了眼施長嵐。施長嵐聽出來了是蒙追月,就轉頭對她道:“沒什麽事。吵到你了?”

“你一直沒回來。”蒙追月也過來坐下,跟彤玉點了點頭,“我聽了個大概,城裏有內應什麽的……”

施長嵐道:“我懷疑是孫破。”

蒙追月哈欠打到一半,聞言楞了一下,嘴巴僵硬地合了一下,又飛快道:“如果是他,現在應該也堵不到了……我明天出門,去查查無極。”

施長嵐想了想,道:“也好。”

無極只是下在孫破的一件衣服上的。此舉也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施長嵐和蒙追月其實都沒什麽出格的舉動,可彤玉莫名覺得自己很多餘。這麽一晃神的功夫,施長嵐已經在跟她說話了:“彤玉,你先叫人傳個信回去,明天護送她一起走吧。”

“是。”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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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蒙追月隨著彤玉去了小城門。施長嵐總是不放心,蒙追月笑話她:“膽小鬼。”

彤玉皺了皺眉,只好假裝自己沒聽見。

施長嵐道:“等我老了,你也會這樣膽小。”

蒙追月不信,做了個鬼臉,嘻嘻哈哈地跑開了。

·

於休出城後,恰好撞上楚聞書派來找他的人,於是很順利地就回到了軍中。

他把孫破給他的包裹交給了楚聞書。楚聞書打開一看,臉色就變了:“這是哪來的?”

“救了我的那個人給的。”於休道。

“你知道他是誰麽?”

“他說他叫譚四——可是又說那是個假名。”

楚聞書總覺得譚四這個名字熟悉,一時又回憶不起來。於休又補充道:“他還說,您需不需要施恩城這邊的關逢。”

——譚四這個化名,是甘怡身邊那個人。楚聞書終於想了起來,就是和她一起沖破了連環索陣的那個人。

為什麽用譚四這個假名?

楚聞書看著手裏的東西。那是一份詳盡的說明,依照遠鄢的地形,給出了幾種甘怡可能的布陣方式,比楚聞書他們想的,明顯要更符合甘怡的風格。

同時,這個人好為人師,還一一說明了應該怎麽打。

楚聞書有點摸不著頭腦。但是今日早些時候甘怡的斥候已經發現了他們,甚至產生了沖突。開戰在即,他只好先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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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就真的沒有打敗仗——他們被人追著打了一路,楚聞書心裏也在猶豫著到底是回國還是原地等待燕爭帝的命令,主將心意未決,敵眾我寡,沒有被打退,其實就算是小勝了。

楚聞書尚且沒有全用那個人的計策,形勢就已經變了。他驚訝之餘,卻也不免懷疑——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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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甘怡的心情自然比楚聞書更沈重。這場仗,楚聞書並非一下子厲害了許多,而是風格驟然一變,打得人有些始料未及。

別人不知道,她卻覺得……有點像是他身邊多了一個與孫破有些相似的人,在為他出謀劃策。

而且這個人對她的了解,比楚聞書更甚。

她心有不安,卻和誰都沒有說。只是整頓兵馬,重振旗鼓——這場仗打完了,可戰爭還沒有結束。

只是她臉色有些不好,難免被方仲發現了。方仲李典就勸她道:“將軍,咱們好歹沒有輸,您別太放在心上。”

“嗯。”甘怡笑了笑。

她的擔憂不能對任何人提起。

那人與孫破的風格並非全然相似,她不能確定是一方面;軍心是另一方面——這裏地處辰穆交界,這裏的人似乎都格外忌憚孫破。

晚間,她還收到了孫破的一封信。

孫破依然是那樣的語氣,像往常一樣問她順不順利,什麽時候能回去“小別勝新婚”……

她卻總覺得有什麽不大對。

孫破的字裏行間還是那副模樣,她卻覺得裏面夾著什麽山雨欲來的陰風。再加上先前那個噩夢,她有些額頭發冷,一摸,都快有冷汗滲出來了。

她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寫了回信,又燒掉,又寫了一封回信,又燒掉。

最終她用了半開玩笑的語氣道:“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你可要給我安分守己一點,好好待在府裏,不準多看別的小姑娘——男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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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追月從小城門回來,眼睛紅彤彤的。她急切地撲到施長嵐懷裏,嚎啕大哭。

“孫破……孫破這個混蛋!”她哭著罵道。

施長嵐心裏一沈:“怎麽了?怎麽回事?”

蒙追月道:“是他!真是他!”

這話沒頭沒腦的,可是施長嵐聽懂了。但她還是問道:“你是說,那個那天出現在小城門,幫於休逃走了的人?”

蒙追月抱著她的脖子,不再嚎了,卻依然委屈巴巴,默默點了點頭。

施長嵐摸了摸她的腦袋。

蒙追月這樣傷心,也不奇怪。她和孫破都是看起來活潑好動的性格,沒什麽事自然就往一起湊。蒙追月見識雖然不少,到底也還是個小孩子,比不過孫破見聞;後者又是個能靠一張生花妙口把自己的見聞擴大八百倍的大忽悠,因而她還挺喜歡,強行稱他為自己的“閨中密友”。而孫破半是看著甘怡的面子,半是真想逗她,還真就應過幾次——當然了,為此,他也沒少戲弄蒙追月。

蒙追月總比孫破單純一些,已經把他當做朋友了。

這幾天過去,彤玉也剛好輪值結束了,於是順路護送她回來。此刻她在旁邊,看了看蒙追月,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生澀地伸手捂住蒙追月的耳朵,才道:“那天殺死衛兵、幫助於休逃走的,的確是穆國平驛將軍。同時,巡衛隊還發現了他在城內詢問糧價、去了三次鐵鋪、到繁春樓吃了頓飯、買了身不合身的女裝、一包鳳仙種子和一些明礬,不知道要做什麽,蘇統領讓我一並報給您。”

實際上聽了個一清二楚的蒙追月:“……”

她哭得更大聲了。

彤玉有些手足無措,想稍微為孫破開脫一二,起碼聽著不那麽難聽,結果順嘴就把她們那群女孩子的猜測也一股腦交待了出來:“我、我們都懷疑,平驛將軍有……那個……喜歡男扮女裝……的……”

施長嵐本來還有些憂慮,聽了這話卻忍俊不禁,連蒙追月都短暫地破涕為笑。

施長嵐甚至忍不住在心裏一邊狂笑一邊想道:這群傻姑娘,一看就沒談過戀愛!

彤玉手足無措道:“——我們就、就隨便猜猜……”

“別亂猜。”施長嵐語氣裏含著未消的笑意,“可別讓他知道了。他可不好惹。”

然後她又問道:“你們知不知道他去鐵鋪,和劉老鐵說了什麽?”

劉老鐵是鐵匠的綽號。

彤玉道:“我們去問過劉老鐵,他說平驛將軍只是把他剩下的兵器都看了個遍……最後做了一把劍。”

“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城主……”

“先不要慌。這麽幾件小事,還算不得鐵證。我知道不光你們娘子軍,就連施恩城以外,整個邊疆上的守軍也都忌憚平驛將軍的威名。可是他畢竟只是一個人,在施恩城裏,憑空變不出千軍萬馬。”施長嵐一邊手上哄著蒙追月,一邊嘴上哄著彤玉。

蒙追月趴在她懷裏,流眼淚流得都快睡著了。

可偏偏彤玉一板一眼:“五年前,役谷之戰,平驛將軍憑空多了一萬兵馬,誰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後來也再也沒人見過那一萬人。”

施長嵐:“……”

她內心道:府裏的護衛呢?都是幹什麽吃的?!怎麽還不把她叉出去?!

施長嵐道:“役谷密林叢生、人跡罕至,當時與孫破對陣的李延峰又是區區一個燕橋紈絝。至今還有人在猜孫破那一萬人當時是怎樣藏起來的,說法眾多,種種都有可取之處。你如此長他人威風,是在拿施恩城和役谷比,還是在拿我和李延峰比?”

跟彤玉說話就得這樣不留餘地——甚至不留情面,否則她聽不懂別人話裏的感□□彩。這樣一說,她果然不再有異議。

施長嵐道:“你向來是心細有餘,膽大卻不足。最近甘怡在遠鄢,你要不要去跟在她身邊學學?——並且,以甘怡和孫破的關系,她難以避嫌。”

彤玉過了一會兒,才琢磨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才開口道:“我性格如此,哪怕跟在甘將軍左右,恐怕也不能成器。不過我手底下倒是有個很有天分的姑娘,我倒覺得她去比較合適。”

“是誰?”

“叫黛雲。”

施長嵐點了點頭:“行,你盡快把人帶過來給我見見——”

她最後的語氣有點不太對,彤玉問道:“怎麽了?”

施長嵐剛剛是被蒙追月掐了一下,哪好意思說,便道:“沒事。”

她想道:年紀小小的就這麽能吃醋,怕是真和孫破在一起待壞了……

彤玉道:“她現在恰好在休假,我下午帶人來?”

施長嵐道:“既然如此,就讓她現在過來吧。讓她準備一下,到時候直接從我這裏出發。”

“是。”

·

第二天正午,甘怡就見到了滿臉興奮的黛雲和她帶來的施長嵐手書。

施長嵐把孫破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單是“縱跑於休,殺死守城將士”就讓甘怡頭皮一緊。

然後她算了算時間,正是於休逃跑後,楚聞書才風格驟變,使她吃了暗虧。她本來就懷疑楚聞書背後那人隱隱有些孫破的影子,眼下縱使她不願相信,孫破也總要給出個交待了。

其後還有“詢問糧價”和“逛鐵鋪”兩樣。孫破去鐵鋪本來是無可厚非的,畢竟他把佩劍給了她,總不能手無寸鐵。可這事和糧價放在一起……施恩城內沒有外出打過仗的將領,所以唯獨甘怡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兩件事,正是判斷軍中武備的方法!

她無意識地把手書攥成了一團。

她保證過她會信任孫破到最後一刻,孫破也允諾過他會在兩國之間盡力周旋。

甘怡終於吐出了一口氣。

這事的確是要調查清楚的。幸而她也沒有洩露自己行蹤和軍中事務的習慣,哪怕真有一天她發現眼前是那個最壞的局面,她也不曾做出過對不起將士的事。

她相信孫破是在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努力,只是她總需要一個解釋,辰臺將士也總需要一個對他們的身家性命負責任的主帥。

因此她開始假設,如果楚聞書的背後是孫破,她應該如何應對了。

過了半晌,她才心事重重地擡起頭——然後被帳子裏未走的黛雲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怎麽還在這裏?”

黛雲道:“城主大人派我來跟在您身邊……手書裏沒有提麽?”

甘怡這才發現自己太過失神,竟沒發現施長嵐的手書還有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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