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破這一退，一來拉開了和甘怡的距離，二來把自己抵到了墻上，肩膀抵住墻壁，再舉劍格擋，也能抵消掉一點受傷的劣勢。但他只接了來人一招，又飛快地貼墻滾開了，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轉到黑衣人身後，出劍。

黑衣人飛快旋身，刀刃在劍鋒上狠狠刮出一道滲人的聲響。

每每電光火石，生死攸關，孫破總是最笑得出來。他笑容純善地問：“納命？納誰的命？你是為誰來尋仇的？說說看，我沒準還記得他呢——那可就真是緣分了，你說是吧？”

黑衣人被氣得青筋直跳，大吼一聲，崩開孫破的劍。孫破這次實打實地被他壓退了好幾步。甘怡腿上到底是行動不便，還沒夠著他們，就聽門一響。

又有十來個蒙著臉的黑衣人湧了進來。他們武器各異，用鐮的槍的戟的錘的都有。若說剛剛的刺客比柳戲當晚的強上一些，那現在這些就比剛剛的刺客們強了不少，以一當五不是問題。

就沖他們來了這麽多人，孫破甘怡竟然都沒有察覺，就可見一斑了。

甘怡咬了咬牙，橫劍擋在他們和孫破之間。

為首者見此，便道：“甘怡，我們沒打算對付你。讓開。”

甘怡冷笑道：“我腿腳不好，退讓不得。”

那人道：“我會處理殘局，孫破的死，和辰臺半點關系也沒有！”

甘怡不再答話，只是飛快擡弩，一扣機簧，就放倒了一個拿著鏈鞭的人。

在那人說話的時候，她已經聽到身後，有刀劍入肉的聲音了。

她只是沒有回頭。

對方便知道了甘怡的回答。他皺了皺眉，試圖最後試探甘怡一次。誰知他還沒開口，甘怡黑洞洞的弩機已經瞄準了他。

甘怡在戰場上，一貫不是有廢話的人。

他於是將慣於談判的手勢放了下來，抽出了自己的兵器。是一把短劍。

這個人很奇怪，他拿著劍，語氣卻文雅了許多。

“今日恐怕只能取您性命，多有冒犯，請甘將軍不要見怪。”

他說著沖身後點了點頭：“甘將軍眼力很好，使長兵器的多留心。”

甘怡眼看著他們緩緩圍了過來，自己卻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於是只好用弩。這群人訓練有素，一部分圍護住使長兵器的人，一部分跟著統領往前走。甘怡連叩弩機，嗖嗖數聲，瞬間打空了箭匣，便將弩往為首者頭上一擲，同時單腿發力，要躍入人群中去！

無論打仗還是打架，只要流露出一星半點真正的性格，她就一往無前。

所幸，剛剛那些□□放倒了一個使鐮的和一個使戟的，場上只剩下使短兵器、能與其短兵相接的了。棋逢對手，甘怡的劍術終於全然施展，在人群裏寒光熠熠、矯若游龍，仿佛絲毫不受腿傷的影響——左右她不需退讓，要退讓的全是與她交手之人。

偶爾有人想越過她，反而會讓她搶出一招，再被拖回戰局。只是那樣搶招畢竟太過勉強，她以一敵眾，身上很快鮮血淋漓。所幸的是，這些人仿佛並沒有攜帶暗器，否則甘怡哪站得到現在？

甘怡眼前已經有些發花了，但竟然並沒有人察覺——她的劍光依然毫無滯澀。她發現這些人不過是擅長武藝，似乎並沒有上過大規模的戰場，甚至可能都沒怎麽真刀真槍地動過手。因此她憑借戰場上磨練出來的直覺，還可以支撐一會。

但也終有力有不逮的時候。她剛架住側面的一對重錘，手上脫力發麻，頭腦跟著懵了一瞬，就看見一刃匕首迎面劈來。

這一刀勢大力足，要真挨上，輕易就能剖開人的五官，叫人面目全非。甘怡奮力往後縮，力求能保住眼睛。就在這時，有人立掌接來！

那人掌風在甘怡面前一掀，迎上了那個持著匕首的手腕。只一聲脆響，便見匕首飛落。

那持匕首者更是一聲慘叫，握著手腕，連退數步。

“我說，合夥欺負一個女孩子，太過分了吧？”一個人冷冷地說。

這聲音很熟悉，但語氣太陌生，甘怡沒聽出來。直到一擡眼，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孫破。

孫破背對著她，朝向那些刺客。

還沒到殺紅了眼的階段，他這一出現，所有人都驚了一下。對方為首者聲音都破了：“你……你怎麽沒被殺了？他人呢？”

孫破冷笑一聲。是真正的冷笑，讓人不寒而栗。他道：“你瞎嗎？我豎著，他橫著，他當然是死了。”

“不可能，不——抓住他們！”

——果然還是輸在了經驗上。就在他磨磨唧唧說著“不可能”的時候，孫破已經飛速抓起甘怡肩膀，運起輕功沖了出去。他幾乎把門撞掉了，速度卻絲毫未減，轉眼就橫躍了兩條小巷。

那些刺殺者卻也不是等閑之輩，很快也追了上來。只是他們東找西找，連水缸都一一掀開了蓋子，卻還是沒找到孫甘二人的身影。倒是施恩城的衛隊來了，由施長嵐親自領著。他們武力再高，在狹巷之中，也是雙拳難敵四手，被活捉到了兩個，剩下的各自跑了。

“鬧這麽大動靜，我就知道施長嵐肯定得親自出來。怎麽樣，我夠厲害吧？”

甘怡：“……”

甘怡掙紮著爬出來，咳了一口血沫，無力道：“有命就……咳……就不錯了，還嘚瑟。”

孫破臉上帶著淚痕，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道：“都活下來了，還不嘚瑟？走吧爹，再不走，女兒真的得賣身葬父了呢~”

他把自己打扮成了那種隨著商隊，從南疆來的女子。南疆是個好地方，男人俊美，女人俏麗，盛產珠寶。它與燕辰穆之間隔著一道赤峰山脈，往來艱難，因此又得以自保。偶爾有商隊往來，一趟要走上小半年，但次次都賺得盆滿缽豐，因此在有錢人家，南疆貨並不少見。

眾多南疆貨裏，還有一種最稀奇的，就是南疆的女人。南疆的女人又分兩種，一種是年紀大的女人，幹活利落，一般是喪夫喪子，在南疆被人說是不詳，於是自己把自己賣出來，做個傭人。這樣的女人在風氣最為開放的辰臺最常見——燕橋和穆國對這些說法，要更為忌諱一些。

另一種自然就是妙齡女子。她們和三國原有的女人未必有什麽不同之處，可身上的異國風情，足以令許多圖新鮮、講排場的男人心向往之了。尤其她們大多數，在出嫁以前，無論是否行過房事，都要遮住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

這往往就更令人性致大增了。

有人曾說：“買南疆女人，就像進行一場穩賺不賠的賭博。只有揭開她面紗的一刻，你才知道自己買到了一個什麽寶貝。”

剛才情勢危急，孫破就扯了條布把自己一裹，把甘怡往小推車上一扔一蓋，開始捂臉痛哭，開始“賣身葬父”。

“南疆女子價貴，怎會當街賣身？”甘怡一邊生硬地半倚著孫破，拖著傷腿行走，一邊問。

“在辰臺少見，在施恩城少見——”孫破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別的地方，可就未必少見了。”

甘怡沒懂。

孫破笑了笑。有時候，商隊經過某地，此地貧窮，買不起南疆女子，又心存覬覦，就會搶。搶人，就要殺人。等把阻攔的人殺光了，自己按著女人爽過了，自然就跑了。而驟遭變故的南疆女子哪有什麽主見？因此當街賣身的情況，是的確存在的。而這樣的南疆女子，已經成了“二手貨”，因此價也會降，有時候還真能賣得出手。

這附近有一家藥鋪。孫甘二人進去，各自買了些止血的草藥。然後找了客棧，開了兩間房，要了熱水，各自處理各自的傷口去了。

孫破依然有心調戲甘怡，提出只要一間房。甘怡無力和他糾纏，將劍一抽，劍鋒毫不留情地搭在孫破脖子上：“兩間”。

然後店家的小娘子就引著她先上樓了。

那店家也活絡，竟然不怕，還跟孫破笑嘻嘻的：“兩位這是怎麽了？”

孫破有意笑道：“殺人去了，濺一身血。她覺得臟，跟我鬧別扭呢。”

店家一怔，笑道：“是麽？我小時候就聽說過賣人肉的，沒想到這回見著真的了！怎麽樣，”他湊近了低聲問，“現在行情怎麽樣？好不好下手啊？”

孫破眉頭一挑，幾乎以為這是間黑店了。結果一瞧店家神色，才知道他以為自己是在開玩笑。

他一哂，嘆道：“現在行情不好啊……下家不多了，貨也難搞。怎麽，掌櫃的想入夥？”

掌櫃的忙道：“我只收貨，不管幹活！”

孫破道：“那成，下次再有我就壓價賣給你。掌櫃的記得這次房費先給我打個折，我先謝過了。”

掌櫃的笑著道了句：“得嘞！”，這才要走。

孫破又給了他錢，托他去買兩身男性衣物來，也進了房間，關好門。

過了一會，有人敲門。但這腳步聲似乎有些太輕了，不像那位掌櫃的。孫破抓過劍，這才去開門。他此時赤著上身——但也差不多被包的嚴嚴實實的了。和他搏殺的那人是一群人□□夫最高的，他看似游刃有餘，其實付出的代價也不小，不然按他的性格，也不會帶著甘怡溜之大吉。

開門的人不是掌櫃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他一開門，就看見一個小姑娘羞澀地抱著一身衣服。

“姑、姑娘，給——呀！”

孫破心裏嘆了口氣，心道：“這語氣真假。”

那小姑娘假模假樣地撇開目光，又忍不住往孫破身上瞄，臉越來越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孫破一直是招蜂引蝶的人物，見慣了大場面，因而對此鎮定自若，只想道：“作者真會給我安排。”

一邊習慣性地開口就要撩：“姑娘，你——”

話說到一半，想起隔壁的甘怡，於是改了口，伸手拿了衣服，只笑道：“多謝姑娘。”

小姑娘是掌櫃的家的小千金，只是覺得孫破好看，其實本來也未必想做什麽，這就心滿意足了。孫破又問她：“另一套衣服呢？”

小姑娘毫無城府，道：“娘說那位是女客，叫我給你送完之後——誒！不對，她說那位是、是男客……”

孫破：“噗。”

小姑娘手足無措。孫破隨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你這小姑娘還挺可愛的——可惜我懼內呀。”

小姑娘：“？？你成親了？”

“是呀，其實我比你爹還老呢。”

小姑娘垂頭喪氣，連耳朵尖都要耷下來了。

孫破道：“那女客現在還沒動靜嗎？沒說過什麽？”

小姑娘搖了搖頭。

孫破神色一凜。他先把劍掛在腰間，空出唯一能用的手來，然後抖開衣服一披，大步走出去，敲了敲甘怡的門：“甘將軍？”

房間裏沒有聲音。

孫破皺眉，開始拍門。沒拍了幾下，就在小姑娘惶恐的目光下開始粗暴地撞門。他身上有的傷又崩開了，繃帶上泛出一點點紅。

小姑娘尖叫：“你別撞了別撞了我去拿鑰匙！”

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打開。孫破始料未及，一頭撞進甘怡懷裏，將她撲倒在地。這一撲，還沒起身，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甘怡身上滾燙，甚至還有新鮮的血味。他手忙腳亂地爬起身，要把甘怡拉起來，但她四肢發軟，只能靠在他懷裏。

“暗袖有毒，剛發作。”甘怡氣若游絲，“我服了一點藥，還是壓不下去。頭暈，止不住血，看東西帶著重影。帶我去城主府，找蒙追月。”

忽然有人哇地哭了。孫破看了一眼，是那個小姑娘。小姑娘是看見了甘怡的浴桶，那浴桶裏的水已經都被染紅了。

“我、我我去找我爹！你、你別死啊！別死在這！”她到底只是個小姑娘，手腳發軟地往樓下跑，一路哭叫著：“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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