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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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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仙(四)

廖顏近日無事,一直待在宮裏,是以收到宋今晏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做好了接待的準備。

不過宋今晏本人並未進去,而是在大門外將沐之予放下,還不忘叮囑:“有事叫我就行。”

沐之予乖乖點頭,等他走後,才跟著引路的傀儡進去。

廖顏已備好茶點在偏殿等候,沐之予連行禮的機會都沒有,就把她拉到桌邊坐下。

“有些日子沒見,你怎麽都瘦了?”她調侃道,“是不是星辰劍宗夥食不行?不如來我洛川仙宮當弟子吧。”

沐之予笑道:“是我自己閑不下來,到處亂跑,才折騰成這樣。”

廖顏哈哈一笑:“放心,你來我這做客,肯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那我就多謝仙尊啦。”

廖顏很健談,甚至比群仙宴初見能聊得多。用她自己的話說,“整天看著那些老東西,能說的也都不想說了。”

沐之予認認真真坐著傾聽,和她從上一屆群仙盟聊到這一屆四尊五聖,倒是知道了不少沒聽過的奇聞軼事。

不過她來的目的並非這些,所以大約兩刻鐘後,就不動聲色把話題引到了慕寒身上。

廖顏莞爾微笑,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敬仰之色。

“我和他是偶然認識的,那時他剛經歷天山悟道,還沒有聲名大噪,但一出手就是不凡,把我震得跟什麽一樣。”她侃侃而談,“後來也接觸過幾次,不過算不上深交,再加上他又參加穹海之盟,就不太和我們來往。”

沐之予禁不住問:“那他對您的救命之恩……?”

廖顏點頭:“的確有這麽回事。那是有一次我在外面歷練,不幸遭遇比我高一個大境界的魔修,要不是慕寒及時出現,我早就交代在那了。就算是他,也受了不輕的傷,所以我一直記到現在。”

說著,她變出一把仙劍,擺到桌上,萬分憐惜地撫摸劍鞘。

“在得知我即將過生辰之後,他就將這劍鞘贈送給我,然後什麽也沒說就一個人離開。”

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下去:“那就是我和他的最後一次見面。”

沐之予還沈浸在慕寒救人到底是偶遇,還是特意給她過生辰的思考中,聽到這話,未經思考脫口而出:“最後一次?”

說完才覺不妥,因為很顯然,沒多久慕寒就劍毀人亡。

好在廖顏依舊灑脫,直言道:“沒過兩年,他就被三尊設計,橫死在永夜古道。”

沐之予竟然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她一直以為慕寒葬命於戮仙嶺。

似乎察覺她的疑惑,廖顏解釋:“戮仙嶺是前往永夜古道的必經之地,那些人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猜到宋今晏一定會趕來營救慕寒,所以圍剿慕寒的同時,在戮仙嶺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他跳。”

沐之予默默點頭,把這些地點挨個記下,打算有機會就去看看。

“當時我被師父鎖在了殿裏。”廖顏淡淡地說,“若不然,我就算拼死也會去救慕寒。”

“不惜違抗師命?”沐之予問。

廖顏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惜一切代價。”

“更何況宋今晏也待我不薄,青弦也於我有療傷之恩。”她補充。

“原來如此。”沐之予輕聲說。

她與慕寒素未謀面,卻還是在此刻為他感到了一絲欣慰。

即便廖顏對他毫無男女之情,但如此知恩圖報,並不比所謂的情愛差勁。

“可惜我不能告訴你太多。”廖顏嘆道,“當仙尊有什麽好的?說什麽做什麽,都是發過誓,被規束著的,沒意思得很。”

沐之予知趣,不再糾結這些問題,轉而和她閑聊起無關的八卦。

期間廖顏的道侶許胤真人來過一次,聽到“宋今晏”、“慕寒”等字眼,也並沒什麽表示,只是溫聲詢問她們是否需要添茶水。

在得到廖顏否定的回答後,他便應聲退下,看著不像這裏的男主人,竟像個管家。

過了會,廖顏見天色不早,就先送沐之予到住處休整,等晚上再一起出來喝酒。

沐之予答應下來,回到房間長出一口氣,癱倒床上閉目養神。

等她睜開眼時,恰巧收到宋今晏發來的消息。

“洛川仙宮怎麽樣?”

“挺好的呀。”沐之予回,“廖仙尊和許真人都很好。”

宋今晏:“許胤也在?”

沐之予敏銳地察覺:“你不喜歡許真人嗎?”

宋今晏:“他身上有一種下流的氣質。”

沐之予:“……”

你沒事吧?世界上還有比你更下流的人嗎?

不過吐槽歸吐槽,她還是老老實實回道:“好吧,聽你的。”

宋今晏:“這還差不多。”

沐之予沖著通訊符做了個鬼臉。

到了戌時左右,就有傀儡前來,領著沐之予去涼亭裏喝酒吹風。

雖然外界時值寒冬,但洛川仙宮和星辰劍宗一樣,溫暖如春,在夜晚的湖畔也不覺寒冷,唯有涼爽之意。

她剛到,廖顏就招呼她坐下,還給她倒了杯熱茶:“阿胤宮務要處理,不能過來,來,咱們喝咱們的。”

沐之予捧著茶杯,有點驚訝:“不是說喝酒嗎?”

廖顏挑起眉,眼神揶揄:“還不是宋今晏,三百年頭一回給我發消息,特意囑咐我別給你灌酒,我哪敢不聽。”

沐之予臉頰微紅,跟個鵪鶉似的點頭:“噢……”

廖顏很有眼色,見她臉皮薄也不再打趣,而是端起酒杯與她暢飲。

兩人亂七八糟聊了一通,十分盡興,最後不知怎的話題又繞到宋今晏身上。

談起他所修的無極之道,廖顏滿是佩服:“你知道這個道有多玄乎嗎?他可以修任何他想修的仙道術法,甚至是邪修乃至妖術都不例外。只要他活著,修為就能不斷提高,一直成長到連九州都容納不下的地步。”

九州都無法容納,那該是何等強大,沐之予實在難以想象。

若真有這樣的天才,便是天道也不得不忌憚吧?

廖顏也說:“還好宋今晏只有一個,不然真不知九州會變成怎樣。”

聽她如此推崇,沐之予忍不住開口:“我聽褚仙尊說,宋今晏曾在戮仙嶺,連敗三位仙尊。”

言下之意,您師父好像被他暴揍過。

廖顏牽起唇角:“他確實厲害,敗在他手下,有什麽可說的?何況師父他雖然待我很好,但是……”

但是,能坐到那個位置的,註定不是什麽正直之人。

可這話她說不出口,那畢竟是她的師尊,於是道:“我們到底虧欠了宋今晏。”

她借著酒勁,感嘆萬千:“在凡世漂泊三百年,也許本非他所願,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沐之予順著問:“何出此言?”

不料廖顏倏地扭頭,盯著她一瞬不瞬,那目光仿佛能直擊人心。

沐之予下意識地略微後仰,就聽她緩聲開口:“小沐,我知道宋今晏看重你。”

“——那麽,我能相信你嗎?”

沐之予不解其意,但她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遂鄭重其事點頭:“當然可以。”

廖顏仍不放心:“你發誓,今天的話絕不會外傳。”

沐之予毫不遲疑地舉手:“沐之予在此立誓,今天與廖仙尊談話的所有內容,絕不以任何形式告訴任何人或妖。”

廖顏這才松口氣,左右四顧,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他們撕裂了他的情魄,將之和不枉劍一起,鎮壓在……某個只有四尊五聖知曉的地方。”

盡管知道不該問,可沐之予還是抱著一絲希冀,飛快問道:“什麽地方?”

廖顏撤開身子,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盯著酒杯平靜道:“我不能背叛群仙盟。”

沐之予有點發楞,她在思考今晚有多少套話的可能。

對面的廖顏忽地仰頭,飲盡一杯酒,神情悵惘。

“我記得我說過,這裏沒人希望他回來。”她的聲音多了抹苦澀,“我……亦是如此。”

沐之予沈默不語。

廖顏話鋒一轉:“可是……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會為他,為慕寒感到不忿。”

她微微闔上眼,扯了扯嘴角,語帶嘲諷。

“你看,那些人連恨都不肯留給他。”

沒有愛欲,沒有恨憎……

沐之予忽然想起宋今晏的識海,那裏一片荒蕪,只剩無盡風霜。

然後,她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渾身冰冷,緩緩地問:“小愛,現在好感度是多少?”

系統的語氣稍顯古怪:“回宿主,還是50%。”

“所以——”沐之予輕聲說,“只有他取回情魄,系統才能判定攻略成功,是嗎?”

沒有回答。

她重覆道:“是嗎?”

小愛的聲音像是要哭了:“對不起宿主,我真的不知道……”

“滴——”

一道尖銳的聲響後,小愛的聲音被更為冰冷的電子音取代。

“系統無法回答此問題,重覆,系統無法回答此問題。”

哢嚓。

沐之予手裏的杯子化為碎片。

廖顏嚇了一跳:“小沐,你怎麽了?我是不是不該跟你說這些?”

沐之予恍然回神,勉強笑道:“我沒事,就是第一次聽這些,有點驚訝。”

竭力控制住躁動的心緒,她問:“對了仙尊,您還沒告訴我,如果強行取回情魄,會怎樣?”

“那他就違背了協議。”廖顏說,“即刻由群仙盟和萬妖宮聯手圍剿,立地斬殺!”

沐之予的臉龐陡然慘白,在月光下毫無血色。

一股發自骨髓的寒意席卷全身,令她汗毛倒豎,戰栗不已。

她終於、終於明白了。

她不是來攻略他的。

她是來殺他的。

神思一片恍惚,沐之予慢慢擡頭,望見了一望無際的暗夜。

此時此刻,她才明白為何方允會說,“這天,容不下他。”

什麽攻略。

這分明是一個騙局,一個陷阱。

天道殺不死他,就假借他同胞的手,來置他於死地。

而她毫無察覺地跳了進去,還無比天真地妄圖將宋今晏拉入其中。

還好她沒有成功。

她寧願死在病床上,死在任何一個地方,也不要看著那個努力活了三百年的宋今晏,被她害得下場淒慘。

她動了動嘴角,垂眸掩蓋其中充斥著的諷刺,低聲說:“仙尊,我有些累了,就先回房了。”

廖顏說:“好,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

沐之予打斷她:“我明天,打算去趟戮仙嶺,就不多叨擾您了。”

沈默片刻,廖顏應下。

翌日上午,沐之予動身前往戮仙嶺。

廖顏放心不下,發了消息給方允,在得到對方“我會關註”的回覆後,才勉強安了心。

沐之予對此一無所知,她現在滿是憤怒和煩躁,恨不得立刻揪出系統罵一頓,然後滾回地球等待死亡。

不過她清楚小愛是無辜的,也清楚自己絕不會就這樣一走了之。

她一定要看到全部真相,一定要盡可能多為宋今晏解決些事。

不然,興許還會有下個、下下個攻略者來到這裏,繼續遭受蒙騙。

戮仙嶺果然能觸發有用信息,幾乎是落地的同一時間,系統就提示已解鎖時空碎片(7/13)。

時間線正是在慕寒死後,宋今晏孤身赴險遭遇圍攻之時。

畫面裏,一向平靜的戮仙嶺上,密密麻麻站滿人影。

群仙盟幾乎傾巢出動,包括三尊都包含在內,就算被慕寒殺了不少,也還剩下上千號人。其中有至少一半,修為在元嬰期以上,堪稱修仙界最頂尖的精英隊伍。

而這些人所要對付的,僅有宋今晏一人而已。

從踏進戮仙嶺的第一刻起,宋今晏就開啟了殺戮模式。

一人來擋,他殺一人;十人來擋,他殺十人。

便是三尊也不放在眼裏。

群仙盟的人被他殺得慌了神。

誰也沒有想到,如今的宋今晏,居然強到了如此地步!

一直到十分之一的人都被他殺完,當年的青州仙尊才顫顫巍巍後退,脫口而出:“真仙境!”

傳說中的真仙境。

上千年無人突破的真仙境。

他們所有人都想到了這三個字,卻無人敢說破。

現在有人說了出來,現場就只剩下無比的寂靜。

可他們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

只能在三尊的帶領下,咬著牙向前沖。

見到他們這般不知悔改的模樣,宋今晏攥著被血浸透的劍柄,竟忍不住露出冷笑。

這笑容越來越誇張,讓周圍的人都恐懼不已,兩股戰戰。

宋今晏殺了一個又一個,有的眼熟,有的則全然陌生,可他清楚地知道,這都是他曾經為之奮鬥的黎民蒼生。

多麽可笑啊,群仙盟。

他和慕寒居然還指望游說他們,和平達成兩界聯盟。

殊不知這裏只有陰謀和算計,害死了青弦,又害死了慕寒。

穹海之盟……

笑話!

懷著無法抑制的怒氣,宋今晏驀地停下了步伐。

仇恨蒙蔽了他的眼,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不覆清明,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癲狂之色。

是啊,是他錯了。

他不想要什麽和平了,他要大一統的九州。

他要讓妖界的大軍踏平修仙界,就算失敗也無妨。

大不了,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這樣的九州,毀掉又何妨!

望著浩浩蕩蕩殺意不減的修士們,他的臉上再無一絲波瀾,只剩下兵器般的冷漠和麻木。

他森冷地環視眾人,高擡左手,不枉劍被緊緊握在掌心。

現在,他要為東商開路!

鏟平這名為群仙盟的阻礙,讓修仙界的大門,徹底向萬妖宮敞開!

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發現,四周的風停了。

原本有規律流動的靈氣突然一滯,須臾之後,發了瘋似的向中央匯聚。

或者說,向宋今晏和他手裏的劍匯聚。

方圓百裏之內,海量的靈氣呼嘯而來,形成一場看不見的山崩海嘯!

大雁哀鳴,疾風驟起!

人群前方的三尊率先察覺不對,驚恐地放大雙眸,急急發力試圖後退。

可惜,已經晚了。

不枉劍,出鞘!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沛然巨力。

蒼穹之下,電閃雷鳴,狂風怒號;大地之上,山塌石裂,萬獸悲吼。

而在一切一切的中央,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如不可摧崩之山,不可折斷之劍,筆直地佇立不倒。

他手中仙劍匯聚了滔滔靈力,重重地劈向前方,以盤古開天辟地般的威力,劃開所有陰霾和風浪,直指群仙盟眾人!

這是九州唯一一位真仙境,以其畢生所學和全部法力,使出的最強一擊。

完了,所有人心頭不約而同掠過這個想法。

光是震散的劍氣,就足以讓他們無力抗拒,匍匐倒地。

除卻三尊還不死心地妄想掙紮一二,其餘人紛紛絕望地閉上雙眼,等待毀滅的降臨。

然而,異變恰在此時發生。

一股強烈的白光自前方爆炸開來,仿佛巨日墜落,耀眼得令宋今晏都不得不暫時閉上眼。

很快,他就驚詫地發現,自己手中劍似乎被某種莫名的力量束縛,連釋放的靈力都被鎮壓,劇烈的反噬震蕩著他的經脈,讓他下意識松開了左手。

那白光終於變淡,透過模糊的光球,他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師……父……?”

他怔在原地,大腦一霎炸開,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恐懼而無法抑制的戰栗。

不枉劍,貫穿了浮玉仙人的胸膛,血水噴湧四濺,仿佛一場盛大的獻祭。

在此之前,大家都毫無疑問地斷定——

沒有人能扛下真仙境的全力一擊。

但浮玉仙人做到了。

周圍的修士全部狼狽仰頭,看著他年青的容顏一瞬蒼老,飄揚的白發在半空散開,寸寸瘋長。

宋今晏那聲勢浩大,宛如毀天滅地的攻擊,被他並不高大的身軀吸收大半。

剩餘的靈力凝聚在他身側,形成耀眼的光暈,最終隨風飄散,化作點點金光灑落世間。

他身後的修士毫發無傷,可他自己卻燃盡壽數,身姿佝僂,瘦削不堪。

而使出致命一擊的宋今晏同樣不好受,七竅流血,搖搖欲墜。

即便如此,他仍勉力支撐身體,踉蹌向前,試圖攙扶浮玉仙人。

“師父……師父……”他一遍遍地重覆,好像除了這兩個字,就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的雙手不斷顫抖,他的衣裳被浮玉仙人的鮮血浸透,甚至他那把大名鼎鼎的不枉劍還插在師父胸口。

“為、什麽……”他啞著嗓子,滿懷悲愴地問。

浮玉仙人擡起那雙被皺紋裹挾的渾濁的眸,一如往常般,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緩緩擡手,掌心撫上宋今晏的頭頂,恍如第一次見面,他問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叫什麽名字。

“為你,為蒼生。”他說。

“權力,固然可惡;但天下生靈,何其無辜。”

“剛出生時,你也不過是仙人淚的一粒塵埃,九州鑄就了你,你卻要毀掉九州。”

“如晦,這不是你的道。”

“去找回你的心吧。”

最後一個字落下,宋今晏感到頭頂傳來溫暖的力量,源源不絕的法力湧入他體內,修覆了他因強行透支而瀕臨破碎的經脈玉府。

望見浮玉仙人漸漸黯淡的雙眸,他瞬間明白過來,發出歇斯底裏的吶喊:“滾開!我不需要!!”

他試圖掙紮,但浮玉仙人的手掌穩如磐石,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撼動。

他什麽也做不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浮玉仙人的身軀化作透明,被風一吹即散,半點痕跡都沒能留下。

不,他留下了一把木劍。

宋今晏怔怔地垂眸,盯著地上染血的無名劍,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嘔出一口鮮血,蜷縮著跪倒在地,雙手捧劍。

發出人生第一個無力的哀嚎。

那麽絕望,那麽倉惶。

在回憶的最後一幕,沐之予早已被壓得喘不過氣,心如刀絞,一眨不眨註視他的身影,正對上他搖晃起身的那一刻,空洞破碎的目光。

她無知無覺地流下了洶湧的眼淚。

時空碎片結束,沐之予從回憶脫離,靜立許久,慢慢抹幹眼淚,望著眼前的風景。

戮仙嶺早就不覆昔日的綠水青山,這裏仍殘留著大戰的痕跡,山體崩塌破碎,地面裂隙參差,方圓數裏之內寸草不生,可想而知當初該是怎樣的慘狀。

她閉上眼,任憑臉頰的淚水被冷風吹幹。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為何此前的攻略者們,不約而同選擇了放棄。

那些人經驗豐富,演技出色,之所以失敗,不是因為能力不夠,臨陣退縮。

而是在逐漸了解真相的過程中,她們產生了攻略者最不該有的情緒——悲憫。

沐之予低下頭,拖著沈重的腳步,疲憊地轉身離去。

她重新回到了星辰劍宗,一路上都無比沈默,什麽也沒想,什麽也沒做。

她停在了無名峰的竹屋前,果然又見到了方允。

只是這次他沒在下棋,而是給自己泡了壺茶。

見她失魂落魄,神色戚戚,方允動作一頓,柔聲問道:“發生什麽了,雲歸?”

沐之予恍惚地站住,好半晌才回覆理智,連行禮問好都忘了,低低地說:“徒兒見到了藍盟主,不過被他趕出了日月樓。”

對此方允已有預料,寬慰道:“他一向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沐之予輕輕點頭,接著說:“我還去了趟戮仙嶺,知道了一些曾經的事。我能理解,他為什麽那麽恨宋今晏。”

方允默然,沒有言語。

“那你呢,師父?”沐之予鬼使神差問了句,“你恨他麽?”

方允先是一楞,然後極淡地笑笑,搖了搖頭。

“為什麽?”沐之予喃喃地問。

方允輕聲嘆息,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

“那一天,他戰退三尊,逃脫戮仙嶺,將師父的劍送回浮玉山。藍錦城悲怒交加,刺了他一刀,發瘋似的把他趕走。”

“他什麽也沒說,就那樣跌跌撞撞地離開。我放不下,偷偷溜了出去,跟在他後面。”

“他身子垮了大半,沈默著,踉蹌著,從日月樓徒步至山腳,最後回頭望了山頂一眼。”

“那一眼。”

方允的聲音低沈緩慢。

“我看到了……”

“他在哭。”

攻略宋今晏就需要了解他,可了解他的人都選擇了放棄攻略。所以穿書局才改進出時空碎片,先騙人去攻略,等到泥足深陷,再一點點揭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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