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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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這廂蘇錦柔隨王公子移去了另只畫舫後，兩人在舫室內借音律表了一番意。
此時正逢王公子的一曲《上邪》彈罷，嘎然收聲。蘇錦柔立在箏的另一端，嫩如水蔥的纖纖細指在琴弦上掃了一下，發出一串極為悅耳的綿長聲音。
她清婉的嗓音，伴著那弦音輕聲念唱：“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最後一句她有意頓住，不再誦念，而是輕擡眼簾，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掃了一眼對面的王公子。王公子知情識趣，立馬應著她的尾音，將最後一句接了下去。
“乃敢，與君絕。”
蘇錦柔垂眸，面泛起羞赧，“之前只聽曹姨媽說，王公子年紀輕輕，便將瓷器生意從青城做至京城，連宮裏都有門路。當時只道王公子智遠睿思，卻不料公子還通文達藝，頗具才情。”
聽到對方如此盛讚自己，王公子心中自是舒爽，只是他並非驕狂之人，是以連忙謙虛的解釋：“蘇姑娘謬讚了，其實不管生意經還是音律，在下只是略懂皮毛罷了。”
蘇錦柔心中生疑，擡眼望他：“公子可是承襲的祖業？”
王公子搖搖頭，笑道：“在下父祖並無經商的，算是白手起家，仰仗的是朋友。”
蘇錦柔心中一咯噔，“你靠得，莫不就是剛剛那位張公子？”
張家是青城首富，想到先前在隔壁畫舫時王公子對張行舟的百般殷勤，之前覺得是謙遜有禮，此時倒似伏低做小一般。
王公子略顯尷尬，不過還是誠實的點點頭，“正是。張家生意遍及大周各處，更是皇商，指縫兒裏漏點，便夠別人發家了。”
這話說完，蘇錦柔臉上的所有溫情皆消散了，看著王公子的眼神也不覆先前那般脈脈含情。
她幼時便沒了爹娘倚靠，說是寄人籬下也不為過，她一心將親事視作逃出生天的唯一契機。若是嫁個王公子這樣的，豈不是成親後也要仰人鼻息，替他去討好張家和嫁進張家的蘇錦墨？
呵~
她在心中暗罵曹姨媽，雖說曹姨媽是錦墨的親姨而不是她的，可心這樣歪到明面兒上來，委實是欺人太甚。
“蘇姑娘？”
蘇錦柔懶得擡眼看他，只將手扶在額上，“我有些暈船，想去甲板上站一會兒。”說著，她便要往舫室外去。
可剛擡腳，就聽“哐”一聲巨響！船體也隨之微微晃動，蘇錦柔心中好奇，加快了步子出去瞧。王公子也緊隨其後出了舫室，來到船首的甲板上。
不遠處，另一只畫舫被一艘小船給撞上了，剛剛的晃動便是撞擊時的餘波所帶。撞向畫舫的船雖不大，力道卻足，加之船首尖翹，竟將畫舫一側撞出個破洞來！
“糟了！張兄和蘇二小姐還在上面！”王公子急道。
蘇錦柔瞥他一眼，之後冷眼睥睨著另只畫舫正汩汩冒水的破洞處，有那麽一瞬，她倒希望那只畫舫沈了算了。
她心下這般暗戳戳的想時，一旁王公子已急令船老大將畫舫劃回去！
剛剛發生撞擊之時，蘇錦墨也摔在了地上，好在她緊緊抓住了桌腳，才沒被甩出多遠。張行舟起先還想去救她，可他自己手中沒有抓扶，很快就被甩出了舫室，直摔到船尾的甲板上去。
雖則尚不知外頭情形，可錦墨知道這一下撞擊定是不輕，剛剛那下巨響加之後續的劇烈晃動，極有可能船體已經受損。
待船終於不怎麽晃了，錦墨趕忙爬起來跑至外頭。這時她驚見撞向他們的是一艘小船，那船雖沒她的畫舫一半大，但兩頭尖銳，行速和撞擊力都不會弱。
而那船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她還認得。
這不是趙崇身邊的暗衛頭目，吳胥麽？他為何會在這裏？
錦墨能認出吳胥來，全是憑著上輩子的記憶，當下自是不能公然承認她認得。而此時船老大正在與吳胥他們二人理論，因著一看他二人穿著氣度便知來頭不小，船老大不敢動怒氣，只哭喪著臉說這只畫舫是別人的，他只是撐船的，如今給撞壞了，怎麽也要給他個說法。
吳胥倒是大方，聽完也無二話，就自懷裏掏出一張銀票丟給船老大。可見他功力之深，薄薄的紙張硬是如一片飛刀，不偏不倚的飛至船老大的右手中。
其上數額錦墨雖未看到，但從船老大兩眼放光的模樣上看，想來是足夠買下這只畫舫了。
畫舫下面的破洞仍在進水，並漸漸有下沈之勢。錦墨發現甲板低凹處已有水漫了上來，不禁心驚的大聲提醒：“船要沈了！”
尚沈浸在巨額銀票帶來的喜悅當中的船老大，聞聲也四下看了看，見果真如此，立時便將銀票揣進懷裏，急急朝小舟上的人求援！
人自是要救的，吳胥伸手，先將離他最近的船老大接了過去，又欲去扶蘇錦墨和張行舟。
這時蘇錦柔和王公子所在的畫舫也劃了回來，離著還有五丈遠時，王公子便揮舞著雙臂大喊：“張兄，蘇二姑娘，我們回來救你們了！”
原本打算先上小船的二人，見他們折返，自然就改了主意。畢竟蘇錦墨也不想和趙崇的暗衛打交道，事到如今，她為何會撞船，已是顯而易見。
待兩只畫舫貼近，張行舟便伸手要扶蘇錦墨：“蘇小姐，我先扶你過船。”
在他的手扶上錦墨的小臂之前，錦墨一個側身巧妙又不失禮的避開了，然後自行扶著船沿爬了過去。蘇錦柔接著她，將她迎至船上。
眼看著蘇錦墨上了別人的船，小船上撐船的那個暗衛轉頭看向頭兒吳胥。吳胥遞了個眼神，示意無需妄動。至少蘇姑娘不會再與男子單獨相處了，他們也算完成了使命。
待水漫過甲板後，破損的畫舫必會加速下沈，屆時平靜的湖面便會掀起波滔，於他們的小船不利。再說經此意外，蘇姑娘自然不會繼續游船，只會迅速靠岸，這樣他們也不必繼續在這裏盯梢了。
於是吳胥給撐船的暗衛眨眼示意，二人載著船老大先行往岸邊劃去。
這邊輪到張行舟過船，王公子上前扶他，奈何此時船體已加速了下沈，他小腿浸在水中使不上力，王公子一人使力拖他極為吃力。
王公子兩手拉在張行舟的一條胳膊上，轉頭喚在船尾的船夫過來幫忙，船夫一時沒給回應，倒是蘇錦柔突然殷切起來，過來拉住張行舟的另一側胳膊，與王公子一道使力，向上拖他。
蘇錦墨在一旁看著，縱是她此時有心幫忙救人，也屬實無處著手，是以僅能提醒他二人小心。
就在張行舟已快要被拖上船時，蘇錦柔的前半身卻突然的猛墜了一下，瞬時半個身子探出了船沿外！見有危險，蘇錦墨急急上手想去抓牢她，可她才提步上前，就見蘇錦柔快速回頭瞥了她一眼，近乎是在這一眼的同時，蘇錦柔的整個身子翻過船沿，人被墜下了船去！
正拉著張行舟另一側胳膊的王公子，見狀急呼一聲：“蘇姑娘！”
他本能的松了手想去抓蘇錦柔，可是蘇錦柔沒抓著，這邊的張行舟也脫了手，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二人一同掉入了湖中！
蘇錦墨撲到船沿上時，兩個人已完全掉了下去。她雙眼如銅鈴一般驚恐的圓瞪著，看見湖中掙紮了一會兒的兩個人漸漸靠在了一起，之後堂姐空出一條胳膊托住了不會泅水的張行舟，使他的頭浮出水面，換了口氣。
這時錦墨才突然想起，堂姐是會泅水的。
她瞇了瞇眼，想著先前出手想去拉堂姐時，堂姐的那個回眸。那眼神中沒有恐懼和求助，卻好似有種要被人壞掉好事的厭棄。
難道說，堂姐剛剛是故意的掉下去？
她佯裝被張行舟帶累，墜下湖去，再反過來救了他……
這麽一來，她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偏偏閨譽又毀在了他的手裏，張行舟想不負責都不成。
想通這點，蘇錦墨心情有些覆雜。說不清是該嘆服堂姐的好手段呢，還是該感嘆宿命的不可違。上輩子他們二人是夫妻，這輩子繞了一個圈子，他二人還是在一起。
不過既然是堂姐自己的選擇，她也沒什麽好說的，畢竟堂姐也算為她解了圍。
想到這裏，錦墨會心的笑了笑，心道這水落的好，一下成全了她和蘇錦柔兩個人。
這時船夫已將繩索取來，錦墨接過來迅速將一頭丟入水中，他們三人在這頭用力扯住，堂姐和張行舟很順利的攀著繩索登了船。
船內沒有幹凈衣裳可換，錦墨便隨手扯了窗幔給堂姐披在身上，而後命船夫速速靠岸。
舫室內，張行舟又是為連累了蘇錦柔而深感愧疚，又是因她的救命之恩而連連道謝，最後還略為難的看看蘇錦墨，似乎陷入了兩難之境。
靠岸後，錦墨攙扶著堂姐乘上馬車，快馬加鞭的往蘇府趕。
回府後，老夫人命人請了京中最好的大夫去看蘇錦柔，大夫道無礙，只開了些暖身驅寒的方子，配著姜湯給她服用。
之後錦墨隨母親回房，將今日所發生的狀況仔細與母親一一道來，末了說道：“母親，堂姐與張公子在眾目睽睽之下雙雙落水，生米便算煮了個半熟。如此一來，女兒與他自是不能成了。”
陸氏雖覺得有些可惜，卻也點頭讚同女兒的看法：“那是自然，”說著，起身走到女兒身邊，輕拍著女兒的肩膀以示安撫：“錦墨你莫要傷心，張家再富貴，總歸也只是個商賈之家，你與張公子既然緣淺，前面定還有更好的等著呢。”
錦墨顯顯哀傷的低了低頭，嘴角卻噙著一絲得意。
她從母親房裏出來後，一直候在門外的碧螺連忙湊上去小聲道：“小姐，您沒事吧？”
錦墨搖搖頭。
碧螺又說：“小姐還不知道吧，原來今早咱們剛出門後不久，三寶便回來了。”
主仆二人邊往墨蘭苑走著，錦墨瞥眼看碧螺，吩咐道：“去將三寶叫來。”
不一時三寶便來了，將那日分頭行動後的種種大致說了一遍。其實倒也沒什麽特別的，那日蘇錦墨離開後，趙崇又在醫館養了幾日病，之後他的家丁尋了過來。
趙崇原是打算先讓三寶回去的，可是三寶這人老實，想著既然接了這趟差事，便一定要親自將人安全護送回京才好，於是堅持與他們一路同行。
今晨他們趕著城門開啟時回來了，同時也意外聽到了蘇家兩位小姐去北郊愈心湖與人相看的消息。
這種八卦，即便主家將事情遮掩的再好，也總有好事的人能發現，然後當作熱鬧四處說給認識的人聽。蘇赫的女兒蘇錦墨，可是京中一應貴女千金中的翹楚。雖則論地位她排不上號，可容貌和才情卻是頂尖兒的，自然引得京中不少名流公子愛慕。
奈何蘇家門風清正規矩也大，錦墨不足十五時，任誰上門提這些，也統統都被駁了回來。
如今蘇家二姑娘終於要與人相看了，這自然引得不少好事之人關註，尤其是那些曾上門示好不成的人。
結果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連趙崇他們從茶肆歇歇腳，都能輕易探聽到。
只是碧螺卻並沒找準此事重點，只一味的開心著，“小姐，趙公子可真是個好人吶！他一聽到您要與那位張公子相看的消息，立馬又命他的家丁前去青城打聽了張公子的人品！”
說到這兒，碧螺突然收斂了笑容，作氣鼓狀：“結果居然打聽到這位張公子，還有一個打小就指腹為婚的表妹！是這些年張家生意做的大了，這才看不上原先訂好的親事，打算為張公子另外結一門官家的親！”
“表妹？”蘇錦墨笑笑，這事她倒絲毫不意外。
上輩子堂姐便是與張公子相看過後，原本兩相願意，結果很快便有一名陌生女子哭哭啼啼找上門來。問過之後才知，那女子原來竟是張公子的表妹，與他打小便定有親事！
當時這事鬧得左鄰右舍皆知，極其難堪。蘇錦柔與張行舟的親事便也就此耽擱下來了。那個表妹一哭二鬧三上吊，各種手段都用了一個遍，張行舟一邊不敢逼她太過，一邊又不敢甩了蘇錦柔，遲遲拿不出個決斷來解決此事，也從不肯明確表態到底對表妹是真心，還是對蘇錦柔是實意，就這樣沒有盡頭的拖著兩個姑娘。
蘇錦柔被這樣生生拖了兩年，過了十九的生辰後，終於熬他不過，妥協的點了頭，稱願與表妹一並嫁過去，此後平起平坐。
蘇錦柔雖自小無爹無娘，可有祖母疼著，叔父撐腰，也算養尊處優，一身貴骨。最終嫁的如此卑微，幾乎令京中所有人大跌眼鏡。
而表妹出身小戶人家，本就沒有要做大壓旁人的奢求，能與一位官家小姐平起平坐，已是極為滿意。
如此，張家終於尋了吉日，將兩個新婦一同接進了張家大門。
思及這些舊事，蘇錦墨說不上是唏噓還是別的什麽。只是想來這輩子，即便堂姐下手狠絕，制造雙雙落水的機會與張公子先有了肌膚之親，可親事也未必就能順利。
不過順不順利，那是堂姐的事了，眼下蘇錦墨更想關心關心自己的事。
三寶將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小情一一稟明後，便退下了。至此，蘇錦墨也算是全都搞清楚了。
看來是今早趙崇得知她要與人相看後，就立馬命吳胥他們前去破壞。
錦墨暗暗蹙眉，明明他已誤了她一輩子，難道這輩子還是不肯放過她？
雖說他這次歪打誤撞也算是解了她的困，可他得到時不知珍惜，得不到時又作梗不許旁人得到。這心可真夠毒的！
就在錦墨於心底暗暗咒罵之時，正端坐在興聖宮正殿，聽吳胥二人回稟今日發生之事的趙崇，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吳胥不禁住了口，改而關切起：“殿下可是寒癥還沒有好徹底？要不屬下去把太醫找來吧！”
趙崇閉著眼擡了擡手，示意他不必，“接著說。”
吳胥略遲疑了下，應是，將先前的稟報接著說了下去。
“起先屬下偽裝成游湖之人，在小船上暗中觀察著畫舫上的一舉一動。可後來他們四人分做兩船，屬下不敢讓蘇姑娘與那男子獨處於一只畫舫，故而只得擅自作主，將船撞上了他們，特意制造出混亂。”
“她可有受傷？”趙崇盡力保持平靜的語氣中透出一點焦切。
吳胥聽得出來，立即信誓旦旦：“殿下放心，屬下豈敢傷到蘇姑娘。撞的那一下屬下拿捏好的分寸，只將船體撞出個小洞，船上的人卻無礙，蘇姑娘除了受到驚嚇之外，完好無恙。”
“嗯。”趙崇淡淡的應著，“做的好。”
今日撞船的冒險之舉非但未得到殿下的責怪，反還贏得了誇獎，吳胥心中甚是高興，露出個微不可察的得意表情。只是這表情一閃而過，他隨後又覺得事辦得不夠盡善盡美。
“屬下原是想著接蘇姑娘上船來的，這樣有了我們在場，那個男的自不敢做出什麽出格舉動。可是偏偏另一只畫舫聽到動靜折回來了，最終蘇姑娘和那個男的一同上了另只畫舫。”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覆又高興起來，因為他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定能一掃殿下心中陰霾。
“蘇姑娘過船之後，畫舫已明顯有下沈之相，那個姓張的男子過船時因為體力不支，給墜下了湖去！”
吳胥微擡著眼皮，察言觀色，果然見殿下聞言後面上呈現又驚又喜的神色。雖則這神色極隱晦，一般人看不出來，但憑他在殿下身邊多年，自是不難看出。
“哦？然後呢。”趙崇提了提眉毛，明顯在期待著什麽。
吳胥略憨傻的笑笑：“呵呵……倒是沒死，不過他墜湖的時候，把蘇姑娘的堂姐也給帶下去了。”
“二人一同落水？”趙崇雙眼豁然明亮，好似突然點了燈一般。
“正是！”
趙崇面上顯露出耐人尋味的況味來，隨後忽地勾起唇笑，嗤笑出聲。看來果真是天命不可違啊，上輩子在一起的人，這輩子終歸也是要在一起的。
蘇氏的堂姐與那姓張的如此，他與蘇氏定也會如此！不一樣的是，這輩子他定會拿出十分的心思去疼惜她，以彌補上一世之過。
同時趙崇也是打從心底裏，真的有些感激蘇錦墨的這位堂姐。若非她，只怕今夜他是要睡不好覺了。
蘇錦柔與張行舟雙雙落水之事，很快傳遍了蘇府大院各個角落，自然老夫人那邊也是瞞不住的。
老夫人年齒擺在這兒，見過不少大風大浪，凡事也多忍耐，縱是心中不爽，卻也打算先靜靜等兩日，看看張家人的反應再說。
可是枯等了兩日後，張家連個下人也沒來登門。
老夫人這下等不下去了，忙叫人請來了錦墨的姨母，想聽聽她的意思。
曹姨媽坐在偏堂，品著老夫人命人上的茶，連連嘆息，“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這個媒人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曹姨媽眉眼生的淩厲，加之尖鼻薄唇，便是作哀愁表情時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樣。同時她性子也爽快利落，又聽完老夫人後面的陳述後，當即拍著大腿憤而起身：“既然是他姓張的拖著錦柔下的水，姑娘家閨譽栽在他手裏，他張家就必需要擔起責來！何況錦柔還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碰巧錦柔會泅水，只怕他早隨著那只畫舫沈入湖底餵王八了！”
老夫人悵然嘆氣：“張家拖著到現在不肯露面，只怕是不滿意錦柔那丫頭的身世啊……”
想起孫女沒了爹娘，親事上也總是受人苛待，老夫人的心中忍不住泛酸，一雙老眼也漸漸濕潤。
曹姨媽是個會來事的，上前扶住老夫人的胳膊，溫聲安撫道：“老夫人，您就將心擱在肚子裏吧，錦柔那丫頭雖命苦些，可打小有您寵著，還有錦墨的爹娘也都拿她當自家孩子疼。要是哪個敢欺負她，咱們定是不饒！他張家是什麽？買賣再大也左右不過是個商賈！蘇家的姑娘還能讓他們給欺負了？”
“張家這兩日沒見動靜，屬實不該，不過要我說，也保不齊是有旁的什麽事給耽擱了……不若這樣，明日我先往青城跑一趟，去問問張家的意思，等問清了，到時咱們再拿主張，老夫人覺得這樣可好？”
老夫人今日請錦墨的姨母來，做的便是這個打算，現下聽她願意將此事管下去，頓覺心寬，留她在府內用飯。
午飯過後，曹姨媽隨陸氏回了房，姐妹二人在房裏單獨說話。
曹姨媽有些愧疚的看看陸氏，又垂下頭：“姐姐，這回陰差陽錯的竟成就了錦柔那丫頭……哎~不過姐姐您盡可放心，我自會繼續幫墨兒物色好的人選，咱們定要挑一個比張家公子還體面的給墨兒！”
陸氏也無怪她的意思，畢竟這種事誰都難以預料，豈是個牽線之人能左右的？再說蘇錦墨才是妹妹的親外甥女，與蘇錦柔那起子僅做表面功夫的不同，這些話便是妹妹今日不主動說，她也心中有數的。
只是在妹妹走前，陸氏又意味深長的叮嚀了句：“若再給墨兒尋摸，還是看看做官的吧。商賈之家終是不牢靠。”
這樣她也就不必再像之前瞞著錦墨她爹了，蘇赫可是從不希望女兒嫁進那樣市儈的人家。
曹姨媽與她對了一眼，很快明了其意，連連點頭稱好，又道：“是啊，這買賣做的再大，終歸還是要看官家的臉色行事，指不定哪日開罪了什麽大人物，便會雞飛蛋打。皇城根兒裏，天子腳下，還是京官的風氣好。給墨兒找個規矩人家，姐姐姐夫日後也更放心些。”
陸氏點頭，直將妹妹親自送出院子，見她上了馬車，這才回去。
翌日趕早，曹姨媽便乘著馬車出了京，去了一趟青城張家。
曹家是做官的，曹姨媽的官人又恰好管著青城地界，身為官眷的她在張家人面前底氣十足。進屋品了口茶，便直截了當的問張行舟的娘，打算如何處理和蘇家這檔子事。
張家夫人奉她為上賓，迎進門後說話也是唯唯諾諾，只是提及善後之事時，突然面露為難，不肯給出個痛快答覆。
曹姨媽又輕嘬了口茶，見她還是沒什麽反應，終於有些不耐煩。手中茶碗放回高腳方幾上時，因為略微用力，碗兒在碟子裏跳了兩下，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聲。
這不禁將張家夫人唬的心口一跳！
“張夫人，”曹姨媽開口，語氣平淡，只是斜斜乜過去的眼神帶著兩分氣惱。
“哎”張夫人應著聲。
“蘇家老爺是京官，又是天子眼皮子下的信臣。錦柔雖不是蘇大人的女兒，卻是打小倚仗著他這個叔父的。昨日之事既然已經發生了，您總要給蘇家一個說法吧？這樣拖下去，只怕原本的結緣要變作結怨。”
“曹夫人……”張家夫人面色窘迫，對方的話已經說的極其重了。她頓了半晌也沒想好這話該如何說才能不激怒對方，最後她雙手端起茶碗，敬過去：“您先消消氣，我慢慢和您說。”
曹夫人接過茶碗，也不喝，只在手心裏握著。
“曹夫人，我們張家不是不願負責，實在是因為此前說的一直是蘇家二小姐蘇錦墨，我兒也是對她一見傾心。可現如今突然變成這樣，我這一時也沒了主意……”
“你沒了主意？你可知若不是錦柔會泅水，你此時說不定是沒了兒子！”
張家夫人本就在曹夫人面前做小伏低，此時理字站不住腳，更是無言以對。
默了半晌，她知若今日不給個準信，曹夫人必不會善罷甘休。於是終於拿出了氣魄，承諾道：“曹夫人說的是，我也正準備親自帶著小兒登蘇府大門，一來為小兒將蘇家大姑娘拖下水而賠罪，二來也要好好謝謝大姑娘的救命之恩。”
得了這話，曹姨媽此行便算圓滿，又隨便寒暄兩句後便打道回府，同時也讓人將信兒遞去蘇家。
碧螺外出采買了幾樣小姐吩咐的私物，恰巧見到曹姨媽的人來送信兒，連忙加快了步子回墨蘭苑告訴錦墨。
錦墨似乎早已料到，“曹姨媽是什麽樣的人吶？她親自跑這一趟，張家定不會薄她面子的。只是人家也只說了上門賠罪和致謝。”
“小姐的意思是張家不會趁此機會求娶大姑娘？”
錦墨正待開口，忽地瞥見窗外一抹鵝黃衣裙掠過，立馬收了口，也給碧螺遞了個眼神，示意她也住口。
都說背地論人是非格外邪乎，說曹操曹操到，來的人正蘇錦柔。
她一進屋，便收斂了路上時的得意之色，改面顯露出些慚愧。被錦墨讓了座後，便開門見山的道：“妹妹，張公子這事……算是姐姐對不住你了。”
錦墨心中暗道無妨，可嘴上卻沒說，由著堂姐繼續將話說了下去。
“這話原是那日便應對妹妹說的，只是發生那事後，我自覺得沒臉見你，一連幾日都沒敢出柔慈苑，更莫說是來你的墨蘭苑……”說著，她將頭垂了下去，一臉的憂容。
饒是心下感激堂姐的手段，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可這話蘇錦墨不能說。相反，她還佯裝出一副略顯失落，卻偏偏又頗為體諒的模樣，讓人看著便覺得心疼。
“姐姐說的這是哪裏話？那日事發突然，命懸一線，姐姐也不是故意那樣做的。既然已經如此了，便證明妹妹與張公子無緣，既是無緣之人，又何必惋惜。”
說罷，錦墨又適時的追了一句：“聽說明日張家夫人便要同張公子一起來咱家，想來定是為了商議你二人的親事，妹妹先行向姐姐道喜了。”
雖則蘇錦柔極力忍著，可內心的得意還是從壓抑不下的唇角流露出來。面上頓時泛起兩抹赧色：“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錦墨暗笑，都雙雙落水肌膚相親了，還沒一撇？不只有，且這一撇還是堂姐你親手畫上去的。
翌日，果然一早張家就來人了，張家老爺，夫人，張行舟都來了。
才巳牌時分便登門，想來昨夜張家人就先進了京，今早直接由客棧過來。再不然就是天不亮便由青城啟程，趕早上城門開啟，隨著第一波人流入了京，直奔蘇府而來。
不管是哪一種，都彰顯著張家十足的誠意。只是蘇錦墨卻知，張家人再怎麽重視此事，也不會立馬將親事定下。若是有這麽簡單，上輩子就不會生生拖過兩年去。
要論起來，蘇錦柔的那些矯情手段，還是比不過張行舟表妹的以死相逼來得奏效。
蘇錦柔沒有爹娘，老夫人又與客人不在一輩，不好出面相迎，蘇赫又上朝未歸，是以這事最後還是落在了陸氏一人頭上。
陸氏讓人將張家三口延入正堂，奉了好茶，自己卻有意拖延片刻，拿個架子。畢竟出了那樣的事，張家人硬是拖了四日才登門，且還是曹姨媽出面才肯來。
堂上沒個主人招呼也不妥，於是陸氏讓錦墨代她先去寒暄兩句。
“我母親每日早起，都要伺候祖母念完一段經文才可，這會兒想是馬上就要念完了，伯父伯母先用些茶點，稍待片刻。”錦墨招呼道。
她雖看起來年紀不大，卻有兩世的閱歷，應付起這些事來駕輕就熟。
張家老爺和夫人自然不能動氣，笑著誇了錦墨兩句，便老實的用起茶來。等陸氏的這段時間，張家夫人細細端詳了錦墨，心中是愈發的懊悔！
出身好，教養好，人也美得小仙子一般……若那日與舟兒一並落水的是蘇家二小姐，他們只怕要歡天喜地的去準備彩禮了，哪還會像現在這樣困頓。
想到這兒，張家夫人便問起：“大姑娘可也住在府上？”
錦墨笑笑，“那是自然，堂姐就住在東院，只是……”她轉頭看了看張行舟，“只是堂姐這還不方便過來見客。”
張夫人了然的點點頭，說是。自然了，出了那等事，姑娘家閨譽受損，未能定下說法前，人家自是要回避著些這些場合。
錦墨令碧螺給客人們添茶，不經意擡頭，竟發現張夫人身後的一個小丫鬟，盯著她的眼神有些冰冷。那種冰冷並非漠然，而是帶著恨意。
錦墨想不通的與她對了一眼，她匆匆將視線別開，又是心虛又是不甘。錦墨再轉頭看看打從進屋後便一言不發的張行舟，隱隱覺得那丫鬟的異樣與他脫不了幹系。
難不成是他的曉事通房？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陸氏終於過來了。襟擺挺括，無一絲褶痕。顯然，她剛剛並沒有真的陪老夫人去誦經。
張家夫人看得出這一點，但也不會拆穿，殷勤的上前交好，寒暄，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夫人和太夫人的清修。張家老爺和張行舟也起身。
陸氏道無妨，自顧自的去了上座，頗有當家主母的派頭，按了按手：“都坐吧，既然進了門，便不是外人，有什麽話坐下來慢慢說。”
“好。”張家夫人溫柔的應著聲，與自家老爺一同坐下，兒子也跟著落回座椅。
作為張家的主要話事人，張家老爺率先開了口，將身子微斜朝向陸氏，儀態恭敬：“今日冒昧登府，還請夫人見諒。實在是小兒闖下禍事，累及貴府千金，所幸二人皆是有驚無險，得以平安歸來。”
“說起來，這全倚仗貴府大小姐精於泅水！不然小兒只怕險矣。”張家老爺說到這裏，伸手指了指堂外的庭院，“故在下特備薄禮，聊表心意，還請蘇夫人笑納。”
庭院裏整齊排擺著大小箱籠，單看殼子便知內裏東西定是價值非凡。
只是這話聽完，陸氏的臉色便不怎麽好看了。張家老爺的話雖說的恭敬客氣，卻只是提了禍由和恩情，就是不提閨譽受損之事，仿佛這與另兩件事比起來不值一提，也不值計較。
而門外的那些“薄禮”，便似要將這些恩義一筆了斷。
蘇錦柔這孩子陸氏雖談不上喜歡，但總歸是蘇家門裏的人，哪能由著外人這樣欺負？
當即陸氏有些翻臉，冷笑一聲，“呵，我聽張老爺這意思，你們今日登門僅是來賠罪謝恩的？可有想過一個正值妙齡的官家小姐，與男子一並落水並有肌膚之親後，會被外人如何看待？”
見陸氏將話挑明，先前還能說會道的張家老爺突然失聲了，側過眼去給夫人遞了個眼神，意思該她這個婦道人家上了。
張夫人略尷尬的笑笑，“夫人說的極是，的確為救小兒，也累及了大小姐的閨譽。”她清了下喉嚨，將話鋒一轉：“不過婚嫁乃是人生大事，若僅因外人閑話，便草草定下終生，倒是也不至於……”
後面這句她聲音低的好似蚊蚋，顯然是不得不說，卻又怕開罪了人。
“呵，”陸氏再發一聲冷笑，仿佛越發覺得對方不可理喻。
“民間有語，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由此可見於女子而言，閨譽重過性命，自是也重過其它。若張夫人將失節之事認定為小事，我倒是頗為好奇，可是你張家的所有女眷都是如此看法？”
這話不可謂不重，張夫人雙眼圓瞪著，被嗆得回不了聲。若換作普通人家，此話足夠她撕破臉皮了，奈何這回他們招上的是禦史大夫蘇家。
她垂下頭去，不知是憋屈還是慚愧。
一旁的張家老爺也緊鎖眉頭，無言以對。
倒是張行舟，這回終於沈不住氣了，“膯”一下從椅中彈起，直接拱手作揖至陸氏眼前，語氣懇切：“蘇伯母，實不相瞞，在下戀慕的是二小姐蘇錦墨！實在是不願另娶她人！”
這話倒是沒再激怒陸氏，聽到旁人愛慕她的親生女兒，她也覺有這人頗有眼光。只是心中惋惜，這鍋粥爛成這樣，便是張公子再癡情她也不能容許女兒嫁與他了。
她長嘆一口氣，正不知如何回應這話，就聽見堂內有人似憋著口氣喚了一聲：“表哥！”
陸氏朝那女子看去，心中頗為驚訝。
錦墨也遁聲看去，發現說話之人竟就是先前含著冷冰冰恨意的那個丫鬟。不過她喚張行舟表哥，難道她不是張家丫鬟，而是張行舟的那個表妹？
這下可有好戲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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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閹人！”
“娘娘腔！”
“不是男人！”
世人給東廠廠公岑鏡臣的罵名，他照單全收，且絲毫不以為恥。因為他的確不是男人，她本就是個女的。
可嘆前朝那些自詡眼光老辣的家夥們，窮極一生搜羅罪證妄圖搬倒她，偏偏沒揪住最粗的這根小辮子，叫她逍遙了一生。
若不是後來野心越來越大，挾天子以令諸侯，號令燕軍四處攻城掠地，逼得六國合縱反攻大燕，她也不會死於萬箭穿心。
死便死了，也作夠本兒了。可誰知閻王偏不收她，放她一縷幽魂重歸故國。
故國？不是隨她一起亡了麽！
然而岑鏡臣詫異的發現，平日裏不爭不顯的宸安王梁逍，竟一躍成為大燕的戰神，在他的庇護下非但“山河依舊國未破”，還“六國兵敗如山倒！”
江山如故，黎庶如故，只她變成了某個小山村裏的村姑崔蒔盞……
戰無不勝寵妻無度X作天作地作死自己
【小劇場】
某日酒醉，梁逍看向崔蒔盞的眼神有些怪，良久，脫口而出：“阿遙……”（廠公小字）
崔蒔盞心驚，難道這麽快就被他認出來了？心虛笑笑：“王爺醉了，那人早死在萬箭之下了。”
前一刻還是醉態的梁逍，頃刻變得嚴肅：“你怎知本王說的是誰？”
崔蒔盞一怔，隨即恨不得拿頭去撞墻！小字是師父所賜，打從她上輩子女扮男裝接管東廠，這便成了秘密。而剛剛他一提，她就對號入座，等於是不打自招…
正懊惱著，突然一個疑問劃過：那宸安王又是如何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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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蘇錦柔隨王公子移去了另只畫舫後，兩人在舫室內借音律表了一番意。
此時正逢王公子的一曲《上邪》彈罷，嘎然收聲。蘇錦柔立在箏的另一端，嫩如水蔥的纖纖細指在琴弦上掃了一下，發出一串極為悅耳的綿長聲音。
她清婉的嗓音，伴著那弦音輕聲念唱：“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最後一句她有意頓住，不再誦念，而是輕擡眼簾，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掃了一眼對面的王公子。王公子知情識趣，立馬應著她的尾音，將最後一句接了下去。
“乃敢，與君絕。”
蘇錦柔垂眸，面泛起羞赧，“之前只聽曹姨媽說，王公子年紀輕輕，便將瓷器生意從青城做至京城，連宮裏都有門路。當時只道王公子智遠睿思，卻不料公子還通文達藝，頗具才情。”
聽到對方如此盛讚自己，王公子心中自是舒爽，只是他並非驕狂之人，是以連忙謙虛的解釋：“蘇姑娘謬讚了，其實不管生意經還是音律，在下只是略懂皮毛罷了。”
蘇錦柔心中生疑，擡眼望他：“公子可是承襲的祖業？”
王公子搖搖頭，笑道：“在下父祖並無經商的，算是白手起家，仰仗的是朋友。”
蘇錦柔心中一咯噔，“你靠得，莫不就是剛剛那位張公子？”
張家是青城首富，想到先前在隔壁畫舫時王公子對張行舟的百般殷勤，之前覺得是謙遜有禮，此時倒似伏低做小一般。
王公子略顯尷尬，不過還是誠實的點點頭，“正是。張家生意遍及大周各處，更是皇商，指縫兒裏漏點，便夠別人發家了。”
這話說完，蘇錦柔臉上的所有溫情皆消散了，看著王公子的眼神也不覆先前那般脈脈含情。
她幼時便沒了爹娘倚靠，說是寄人籬下也不為過，她一心將親事視作逃出生天的唯一契機。若是嫁個王公子這樣的，豈不是成親後也要仰人鼻息，替他去討好張家和嫁進張家的蘇錦墨？
呵~
她在心中暗罵曹姨媽，雖說曹姨媽是錦墨的親姨而不是她的，可心這樣歪到明面兒上來，委實是欺人太甚。
“蘇姑娘？”
蘇錦柔懶得擡眼看他，只將手扶在額上，“我有些暈船，想去甲板上站一會兒。”說著，她便要往舫室外去。
可剛擡腳，就聽“哐”一聲巨響！船體也隨之微微晃動，蘇錦柔心中好奇，加快了步子出去瞧。王公子也緊隨其後出了舫室，來到船首的甲板上。
不遠處，另一只畫舫被一艘小船給撞上了，剛剛的晃動便是撞擊時的餘波所帶。撞向畫舫的船雖不大，力道卻足，加之船首尖翹，竟將畫舫一側撞出個破洞來！
“糟了！張兄和蘇二小姐還在上面！”王公子急道。
蘇錦柔瞥他一眼，之後冷眼睥睨著另只畫舫正汩汩冒水的破洞處，有那麽一瞬，她倒希望那只畫舫沈了算了。
她心下這般暗戳戳的想時，一旁王公子已急令船老大將畫舫劃回去！
剛剛發生撞擊之時，蘇錦墨也摔在了地上，好在她緊緊抓住了桌腳，才沒被甩出多遠。張行舟起先還想去救她，可他自己手中沒有抓扶，很快就被甩出了舫室，直摔到船尾的甲板上去。
雖則尚不知外頭情形，可錦墨知道這一下撞擊定是不輕，剛剛那下巨響加之後續的劇烈晃動，極有可能船體已經受損。
待船終於不怎麽晃了，錦墨趕忙爬起來跑至外頭。這時她驚見撞向他們的是一艘小船，那船雖沒她的畫舫一半大，但兩頭尖銳，行速和撞擊力都不會弱。
而那船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她還認得。
這不是趙崇身邊的暗衛頭目，吳胥麽？他為何會在這裏？
錦墨能認出吳胥來，全是憑著上輩子的記憶，當下自是不能公然承認她認得。而此時船老大正在與吳胥他們二人理論，因著一看他二人穿著氣度便知來頭不小，船老大不敢動怒氣，只哭喪著臉說這只畫舫是別人的，他只是撐船的，如今給撞壞了，怎麽也要給他個說法。
吳胥倒是大方，聽完也無二話，就自懷裏掏出一張銀票丟給船老大。可見他功力之深，薄薄的紙張硬是如一片飛刀，不偏不倚的飛至船老大的右手中。
其上數額錦墨雖未看到，但從船老大兩眼放光的模樣上看，想來是足夠買下這只畫舫了。
畫舫下面的破洞仍在進水，並漸漸有下沈之勢。錦墨發現甲板低凹處已有水漫了上來，不禁心驚的大聲提醒：“船要沈了！”
尚沈浸在巨額銀票帶來的喜悅當中的船老大，聞聲也四下看了看，見果真如此，立時便將銀票揣進懷裏，急急朝小舟上的人求援！
人自是要救的，吳胥伸手，先將離他最近的船老大接了過去，又欲去扶蘇錦墨和張行舟。
這時蘇錦柔和王公子所在的畫舫也劃了回來，離著還有五丈遠時，王公子便揮舞著雙臂大喊：“張兄，蘇二姑娘，我們回來救你們了！”
原本打算先上小船的二人，見他們折返，自然就改了主意。畢竟蘇錦墨也不想和趙崇的暗衛打交道，事到如今，她為何會撞船，已是顯而易見。
待兩只畫舫貼近，張行舟便伸手要扶蘇錦墨：“蘇小姐，我先扶你過船。”
在他的手扶上錦墨的小臂之前，錦墨一個側身巧妙又不失禮的避開了，然後自行扶著船沿爬了過去。蘇錦柔接著她，將她迎至船上。
眼看著蘇錦墨上了別人的船，小船上撐船的那個暗衛轉頭看向頭兒吳胥。吳胥遞了個眼神，示意無需妄動。至少蘇姑娘不會再與男子單獨相處了，他們也算完成了使命。
待水漫過甲板後，破損的畫舫必會加速下沈，屆時平靜的湖面便會掀起波滔，於他們的小船不利。再說經此意外，蘇姑娘自然不會繼續游船，只會迅速靠岸，這樣他們也不必繼續在這裏盯梢了。
於是吳胥給撐船的暗衛眨眼示意，二人載著船老大先行往岸邊劃去。
這邊輪到張行舟過船，王公子上前扶他，奈何此時船體已加速了下沈，他小腿浸在水中使不上力，王公子一人使力拖他極為吃力。
王公子兩手拉在張行舟的一條胳膊上，轉頭喚在船尾的船夫過來幫忙，船夫一時沒給回應，倒是蘇錦柔突然殷切起來，過來拉住張行舟的另一側胳膊，與王公子一道使力，向上拖他。
蘇錦墨在一旁看著，縱是她此時有心幫忙救人，也屬實無處著手，是以僅能提醒他二人小心。
就在張行舟已快要被拖上船時，蘇錦柔的前半身卻突然的猛墜了一下，瞬時半個身子探出了船沿外！見有危險，蘇錦墨急急上手想去抓牢她，可她才提步上前，就見蘇錦柔快速回頭瞥了她一眼，近乎是在這一眼的同時，蘇錦柔的整個身子翻過船沿，人被墜下了船去！
正拉著張行舟另一側胳膊的王公子，見狀急呼一聲：“蘇姑娘！”
他本能的松了手想去抓蘇錦柔，可是蘇錦柔沒抓著，這邊的張行舟也脫了手，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二人一同掉入了湖中！
蘇錦墨撲到船沿上時，兩個人已完全掉了下去。她雙眼如銅鈴一般驚恐的圓瞪著，看見湖中掙紮了一會兒的兩個人漸漸靠在了一起，之後堂姐空出一條胳膊托住了不會泅水的張行舟，使他的頭浮出水面，換了口氣。
這時錦墨才突然想起，堂姐是會泅水的。
她瞇了瞇眼，想著先前出手想去拉堂姐時，堂姐的那個回眸。那眼神中沒有恐懼和求助，卻好似有種要被人壞掉好事的厭棄。
難道說，堂姐剛剛是故意的掉下去？
她佯裝被張行舟帶累，墜下湖去，再反過來救了他……
這麽一來，她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偏偏閨譽又毀在了他的手裏，張行舟想不負責都不成。
想通這點，蘇錦墨心情有些覆雜。說不清是該嘆服堂姐的好手段呢，還是該感嘆宿命的不可違。上輩子他們二人是夫妻，這輩子繞了一個圈子，他二人還是在一起。
不過既然是堂姐自己的選擇，她也沒什麽好說的，畢竟堂姐也算為她解了圍。
想到這裏，錦墨會心的笑了笑，心道這水落的好，一下成全了她和蘇錦柔兩個人。
這時船夫已將繩索取來，錦墨接過來迅速將一頭丟入水中，他們三人在這頭用力扯住，堂姐和張行舟很順利的攀著繩索登了船。
船內沒有幹凈衣裳可換，錦墨便隨手扯了窗幔給堂姐披在身上，而後命船夫速速靠岸。
舫室內，張行舟又是為連累了蘇錦柔而深感愧疚，又是因她的救命之恩而連連道謝，最後還略為難的看看蘇錦墨，似乎陷入了兩難之境。
靠岸後，錦墨攙扶著堂姐乘上馬車，快馬加鞭的往蘇府趕。
回府後，老夫人命人請了京中最好的大夫去看蘇錦柔，大夫道無礙，只開了些暖身驅寒的方子，配著姜湯給她服用。
之後錦墨隨母親回房，將今日所發生的狀況仔細與母親一一道來，末了說道：“母親，堂姐與張公子在眾目睽睽之下雙雙落水，生米便算煮了個半熟。如此一來，女兒與他自是不能成了。”
陸氏雖覺得有些可惜，卻也點頭讚同女兒的看法：“那是自然，”說著，起身走到女兒身邊，輕拍著女兒的肩膀以示安撫：“錦墨你莫要傷心，張家再富貴，總歸也只是個商賈之家，你與張公子既然緣淺，前面定還有更好的等著呢。”
錦墨顯顯哀傷的低了低頭，嘴角卻噙著一絲得意。
她從母親房裏出來後，一直候在門外的碧螺連忙湊上去小聲道：“小姐，您沒事吧？”
錦墨搖搖頭。
碧螺又說：“小姐還不知道吧，原來今早咱們剛出門後不久，三寶便回來了。”
主仆二人邊往墨蘭苑走著，錦墨瞥眼看碧螺，吩咐道：“去將三寶叫來。”
不一時三寶便來了，將那日分頭行動後的種種大致說了一遍。其實倒也沒什麽特別的，那日蘇錦墨離開後，趙崇又在醫館養了幾日病，之後他的家丁尋了過來。
趙崇原是打算先讓三寶回去的，可是三寶這人老實，想著既然接了這趟差事，便一定要親自將人安全護送回京才好，於是堅持與他們一路同行。
今晨他們趕著城門開啟時回來了，同時也意外聽到了蘇家兩位小姐去北郊愈心湖與人相看的消息。
這種八卦，即便主家將事情遮掩的再好，也總有好事的人能發現，然後當作熱鬧四處說給認識的人聽。蘇赫的女兒蘇錦墨，可是京中一應貴女千金中的翹楚。雖則論地位她排不上號，可容貌和才情卻是頂尖兒的，自然引得京中不少名流公子愛慕。
奈何蘇家門風清正規矩也大，錦墨不足十五時，任誰上門提這些，也統統都被駁了回來。
如今蘇家二姑娘終於要與人相看了，這自然引得不少好事之人關註，尤其是那些曾上門示好不成的人。
結果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連趙崇他們從茶肆歇歇腳，都能輕易探聽到。
只是碧螺卻並沒找準此事重點，只一味的開心著，“小姐，趙公子可真是個好人吶！他一聽到您要與那位張公子相看的消息，立馬又命他的家丁前去青城打聽了張公子的人品！”
說到這兒，碧螺突然收斂了笑容，作氣鼓狀：“結果居然打聽到這位張公子，還有一個打小就指腹為婚的表妹！是這些年張家生意做的大了，這才看不上原先訂好的親事，打算為張公子另外結一門官家的親！”
“表妹？”蘇錦墨笑笑，這事她倒絲毫不意外。
上輩子堂姐便是與張公子相看過後，原本兩相願意，結果很快便有一名陌生女子哭哭啼啼找上門來。問過之後才知，那女子原來竟是張公子的表妹，與他打小便定有親事！
當時這事鬧得左鄰右舍皆知，極其難堪。蘇錦柔與張行舟的親事便也就此耽擱下來了。那個表妹一哭二鬧三上吊，各種手段都用了一個遍，張行舟一邊不敢逼她太過，一邊又不敢甩了蘇錦柔，遲遲拿不出個決斷來解決此事，也從不肯明確表態到底對表妹是真心，還是對蘇錦柔是實意，就這樣沒有盡頭的拖著兩個姑娘。
蘇錦柔被這樣生生拖了兩年，過了十九的生辰後，終於熬他不過，妥協的點了頭，稱願與表妹一並嫁過去，此後平起平坐。
蘇錦柔雖自小無爹無娘，可有祖母疼著，叔父撐腰，也算養尊處優，一身貴骨。最終嫁的如此卑微，幾乎令京中所有人大跌眼鏡。
而表妹出身小戶人家，本就沒有要做大壓旁人的奢求，能與一位官家小姐平起平坐，已是極為滿意。
如此，張家終於尋了吉日，將兩個新婦一同接進了張家大門。
思及這些舊事，蘇錦墨說不上是唏噓還是別的什麽。只是想來這輩子，即便堂姐下手狠絕，制造雙雙落水的機會與張公子先有了肌膚之親，可親事也未必就能順利。
不過順不順利，那是堂姐的事了，眼下蘇錦墨更想關心關心自己的事。
三寶將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小情一一稟明後，便退下了。至此，蘇錦墨也算是全都搞清楚了。
看來是今早趙崇得知她要與人相看後，就立馬命吳胥他們前去破壞。
錦墨暗暗蹙眉，明明他已誤了她一輩子，難道這輩子還是不肯放過她？
雖說他這次歪打誤撞也算是解了她的困，可他得到時不知珍惜，得不到時又作梗不許旁人得到。這心可真夠毒的！
就在錦墨於心底暗暗咒罵之時，正端坐在興聖宮正殿，聽吳胥二人回稟今日發生之事的趙崇，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吳胥不禁住了口，改而關切起：“殿下可是寒癥還沒有好徹底？要不屬下去把太醫找來吧！”
趙崇閉著眼擡了擡手，示意他不必，“接著說。”
吳胥略遲疑了下，應是，將先前的稟報接著說了下去。
“起先屬下偽裝成游湖之人，在小船上暗中觀察著畫舫上的一舉一動。可後來他們四人分做兩船，屬下不敢讓蘇姑娘與那男子獨處於一只畫舫，故而只得擅自作主，將船撞上了他們，特意制造出混亂。”
“她可有受傷？”趙崇盡力保持平靜的語氣中透出一點焦切。
吳胥聽得出來，立即信誓旦旦：“殿下放心，屬下豈敢傷到蘇姑娘。撞的那一下屬下拿捏好的分寸，只將船體撞出個小洞，船上的人卻無礙，蘇姑娘除了受到驚嚇之外，完好無恙。”
“嗯。”趙崇淡淡的應著，“做的好。”
今日撞船的冒險之舉非但未得到殿下的責怪，反還贏得了誇獎，吳胥心中甚是高興，露出個微不可察的得意表情。只是這表情一閃而過，他隨後又覺得事辦得不夠盡善盡美。
“屬下原是想著接蘇姑娘上船來的，這樣有了我們在場，那個男的自不敢做出什麽出格舉動。可是偏偏另一只畫舫聽到動靜折回來了，最終蘇姑娘和那個男的一同上了另只畫舫。”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覆又高興起來，因為他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定能一掃殿下心中陰霾。
“蘇姑娘過船之後，畫舫已明顯有下沈之相，那個姓張的男子過船時因為體力不支，給墜下了湖去！”
吳胥微擡著眼皮，察言觀色，果然見殿下聞言後面上呈現又驚又喜的神色。雖則這神色極隱晦，一般人看不出來，但憑他在殿下身邊多年，自是不難看出。
“哦？然後呢。”趙崇提了提眉毛，明顯在期待著什麽。
吳胥略憨傻的笑笑：“呵呵……倒是沒死，不過他墜湖的時候，把蘇姑娘的堂姐也給帶下去了。”
“二人一同落水？”趙崇雙眼豁然明亮，好似突然點了燈一般。
“正是！”
趙崇面上顯露出耐人尋味的況味來，隨後忽地勾起唇笑，嗤笑出聲。看來果真是天命不可違啊，上輩子在一起的人，這輩子終歸也是要在一起的。
蘇氏的堂姐與那姓張的如此，他與蘇氏定也會如此！不一樣的是，這輩子他定會拿出十分的心思去疼惜她，以彌補上一世之過。
同時趙崇也是打從心底裏，真的有些感激蘇錦墨的這位堂姐。若非她，只怕今夜他是要睡不好覺了。
蘇錦柔與張行舟雙雙落水之事，很快傳遍了蘇府大院各個角落，自然老夫人那邊也是瞞不住的。
老夫人年齒擺在這兒，見過不少大風大浪，凡事也多忍耐，縱是心中不爽，卻也打算先靜靜等兩日，看看張家人的反應再說。
可是枯等了兩日後，張家連個下人也沒來登門。
老夫人這下等不下去了，忙叫人請來了錦墨的姨母，想聽聽她的意思。
曹姨媽坐在偏堂，品著老夫人命人上的茶，連連嘆息，“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這個媒人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曹姨媽眉眼生的淩厲，加之尖鼻薄唇，便是作哀愁表情時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樣。同時她性子也爽快利落，又聽完老夫人後面的陳述後，當即拍著大腿憤而起身：“既然是他姓張的拖著錦柔下的水，姑娘家閨譽栽在他手裏，他張家就必需要擔起責來！何況錦柔還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碰巧錦柔會泅水，只怕他早隨著那只畫舫沈入湖底餵王八了！”
老夫人悵然嘆氣：“張家拖著到現在不肯露面，只怕是不滿意錦柔那丫頭的身世啊……”
想起孫女沒了爹娘，親事上也總是受人苛待，老夫人的心中忍不住泛酸，一雙老眼也漸漸濕潤。
曹姨媽是個會來事的，上前扶住老夫人的胳膊，溫聲安撫道：“老夫人，您就將心擱在肚子裏吧，錦柔那丫頭雖命苦些，可打小有您寵著，還有錦墨的爹娘也都拿她當自家孩子疼。要是哪個敢欺負她，咱們定是不饒！他張家是什麽？買賣再大也左右不過是個商賈！蘇家的姑娘還能讓他們給欺負了？”
“張家這兩日沒見動靜，屬實不該，不過要我說，也保不齊是有旁的什麽事給耽擱了……不若這樣，明日我先往青城跑一趟，去問問張家的意思，等問清了，到時咱們再拿主張，老夫人覺得這樣可好？”
老夫人今日請錦墨的姨母來，做的便是這個打算，現下聽她願意將此事管下去，頓覺心寬，留她在府內用飯。
午飯過後，曹姨媽隨陸氏回了房，姐妹二人在房裏單獨說話。
曹姨媽有些愧疚的看看陸氏，又垂下頭：“姐姐，這回陰差陽錯的竟成就了錦柔那丫頭……哎~不過姐姐您盡可放心，我自會繼續幫墨兒物色好的人選，咱們定要挑一個比張家公子還體面的給墨兒！”
陸氏也無怪她的意思，畢竟這種事誰都難以預料，豈是個牽線之人能左右的？再說蘇錦墨才是妹妹的親外甥女，與蘇錦柔那起子僅做表面功夫的不同，這些話便是妹妹今日不主動說，她也心中有數的。
只是在妹妹走前，陸氏又意味深長的叮嚀了句：“若再給墨兒尋摸，還是看看做官的吧。商賈之家終是不牢靠。”
這樣她也就不必再像之前瞞著錦墨她爹了，蘇赫可是從不希望女兒嫁進那樣市儈的人家。
曹姨媽與她對了一眼，很快明了其意，連連點頭稱好，又道：“是啊，這買賣做的再大，終歸還是要看官家的臉色行事，指不定哪日開罪了什麽大人物，便會雞飛蛋打。皇城根兒裏，天子腳下，還是京官的風氣好。給墨兒找個規矩人家，姐姐姐夫日後也更放心些。”
陸氏點頭，直將妹妹親自送出院子，見她上了馬車，這才回去。
翌日趕早，曹姨媽便乘著馬車出了京，去了一趟青城張家。
曹家是做官的，曹姨媽的官人又恰好管著青城地界，身為官眷的她在張家人面前底氣十足。進屋品了口茶，便直截了當的問張行舟的娘，打算如何處理和蘇家這檔子事。
張家夫人奉她為上賓，迎進門後說話也是唯唯諾諾，只是提及善後之事時，突然面露為難，不肯給出個痛快答覆。
曹姨媽又輕嘬了口茶，見她還是沒什麽反應，終於有些不耐煩。手中茶碗放回高腳方幾上時，因為略微用力，碗兒在碟子裏跳了兩下，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聲。
這不禁將張家夫人唬的心口一跳！
“張夫人，”曹姨媽開口，語氣平淡，只是斜斜乜過去的眼神帶著兩分氣惱。
“哎”張夫人應著聲。
“蘇家老爺是京官，又是天子眼皮子下的信臣。錦柔雖不是蘇大人的女兒，卻是打小倚仗著他這個叔父的。昨日之事既然已經發生了，您總要給蘇家一個說法吧？這樣拖下去，只怕原本的結緣要變作結怨。”
“曹夫人……”張家夫人面色窘迫，對方的話已經說的極其重了。她頓了半晌也沒想好這話該如何說才能不激怒對方，最後她雙手端起茶碗，敬過去：“您先消消氣，我慢慢和您說。”
曹夫人接過茶碗，也不喝，只在手心裏握著。
“曹夫人，我們張家不是不願負責，實在是因為此前說的一直是蘇家二小姐蘇錦墨，我兒也是對她一見傾心。可現如今突然變成這樣，我這一時也沒了主意……”
“你沒了主意？你可知若不是錦柔會泅水，你此時說不定是沒了兒子！”
張家夫人本就在曹夫人面前做小伏低，此時理字站不住腳，更是無言以對。
默了半晌，她知若今日不給個準信，曹夫人必不會善罷甘休。於是終於拿出了氣魄，承諾道：“曹夫人說的是，我也正準備親自帶著小兒登蘇府大門，一來為小兒將蘇家大姑娘拖下水而賠罪，二來也要好好謝謝大姑娘的救命之恩。”
得了這話，曹姨媽此行便算圓滿，又隨便寒暄兩句後便打道回府，同時也讓人將信兒遞去蘇家。
碧螺外出采買了幾樣小姐吩咐的私物，恰巧見到曹姨媽的人來送信兒，連忙加快了步子回墨蘭苑告訴錦墨。
錦墨似乎早已料到，“曹姨媽是什麽樣的人吶？她親自跑這一趟，張家定不會薄她面子的。只是人家也只說了上門賠罪和致謝。”
“小姐的意思是張家不會趁此機會求娶大姑娘？”
錦墨正待開口，忽地瞥見窗外一抹鵝黃衣裙掠過，立馬收了口，也給碧螺遞了個眼神，示意她也住口。
都說背地論人是非格外邪乎，說曹操曹操到，來的人正蘇錦柔。
她一進屋，便收斂了路上時的得意之色，改面顯露出些慚愧。被錦墨讓了座後，便開門見山的道：“妹妹，張公子這事……算是姐姐對不住你了。”
錦墨心中暗道無妨，可嘴上卻沒說，由著堂姐繼續將話說了下去。
“這話原是那日便應對妹妹說的，只是發生那事後，我自覺得沒臉見你，一連幾日都沒敢出柔慈苑，更莫說是來你的墨蘭苑……”說著，她將頭垂了下去，一臉的憂容。
饒是心下感激堂姐的手段，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可這話蘇錦墨不能說。相反，她還佯裝出一副略顯失落，卻偏偏又頗為體諒的模樣，讓人看著便覺得心疼。
“姐姐說的這是哪裏話？那日事發突然，命懸一線，姐姐也不是故意那樣做的。既然已經如此了，便證明妹妹與張公子無緣，既是無緣之人，又何必惋惜。”
說罷，錦墨又適時的追了一句：“聽說明日張家夫人便要同張公子一起來咱家，想來定是為了商議你二人的親事，妹妹先行向姐姐道喜了。”
雖則蘇錦柔極力忍著，可內心的得意還是從壓抑不下的唇角流露出來。面上頓時泛起兩抹赧色：“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錦墨暗笑，都雙雙落水肌膚相親了，還沒一撇？不只有，且這一撇還是堂姐你親手畫上去的。
翌日，果然一早張家就來人了，張家老爺，夫人，張行舟都來了。
才巳牌時分便登門，想來昨夜張家人就先進了京，今早直接由客棧過來。再不然就是天不亮便由青城啟程，趕早上城門開啟，隨著第一波人流入了京，直奔蘇府而來。
不管是哪一種，都彰顯著張家十足的誠意。只是蘇錦墨卻知，張家人再怎麽重視此事，也不會立馬將親事定下。若是有這麽簡單，上輩子就不會生生拖過兩年去。
要論起來，蘇錦柔的那些矯情手段，還是比不過張行舟表妹的以死相逼來得奏效。
蘇錦柔沒有爹娘，老夫人又與客人不在一輩，不好出面相迎，蘇赫又上朝未歸，是以這事最後還是落在了陸氏一人頭上。
陸氏讓人將張家三口延入正堂，奉了好茶，自己卻有意拖延片刻，拿個架子。畢竟出了那樣的事，張家人硬是拖了四日才登門，且還是曹姨媽出面才肯來。
堂上沒個主人招呼也不妥，於是陸氏讓錦墨代她先去寒暄兩句。
“我母親每日早起，都要伺候祖母念完一段經文才可，這會兒想是馬上就要念完了，伯父伯母先用些茶點，稍待片刻。”錦墨招呼道。
她雖看起來年紀不大，卻有兩世的閱歷，應付起這些事來駕輕就熟。
張家老爺和夫人自然不能動氣，笑著誇了錦墨兩句，便老實的用起茶來。等陸氏的這段時間，張家夫人細細端詳了錦墨，心中是愈發的懊悔！
出身好，教養好，人也美得小仙子一般……若那日與舟兒一並落水的是蘇家二小姐，他們只怕要歡天喜地的去準備彩禮了，哪還會像現在這樣困頓。
想到這兒，張家夫人便問起：“大姑娘可也住在府上？”
錦墨笑笑，“那是自然，堂姐就住在東院，只是……”她轉頭看了看張行舟，“只是堂姐這還不方便過來見客。”
張夫人了然的點點頭，說是。自然了，出了那等事，姑娘家閨譽受損，未能定下說法前，人家自是要回避著些這些場合。
錦墨令碧螺給客人們添茶，不經意擡頭，竟發現張夫人身後的一個小丫鬟，盯著她的眼神有些冰冷。那種冰冷並非漠然，而是帶著恨意。
錦墨想不通的與她對了一眼，她匆匆將視線別開，又是心虛又是不甘。錦墨再轉頭看看打從進屋後便一言不發的張行舟，隱隱覺得那丫鬟的異樣與他脫不了幹系。
難不成是他的曉事通房？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陸氏終於過來了。襟擺挺括，無一絲褶痕。顯然，她剛剛並沒有真的陪老夫人去誦經。
張家夫人看得出這一點，但也不會拆穿，殷勤的上前交好，寒暄，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夫人和太夫人的清修。張家老爺和張行舟也起身。
陸氏道無妨，自顧自的去了上座，頗有當家主母的派頭，按了按手：“都坐吧，既然進了門，便不是外人，有什麽話坐下來慢慢說。”
“好。”張家夫人溫柔的應著聲，與自家老爺一同坐下，兒子也跟著落回座椅。
作為張家的主要話事人，張家老爺率先開了口，將身子微斜朝向陸氏，儀態恭敬：“今日冒昧登府，還請夫人見諒。實在是小兒闖下禍事，累及貴府千金，所幸二人皆是有驚無險，得以平安歸來。”
“說起來，這全倚仗貴府大小姐精於泅水！不然小兒只怕險矣。”張家老爺說到這裏，伸手指了指堂外的庭院，“故在下特備薄禮，聊表心意，還請蘇夫人笑納。”
庭院裏整齊排擺著大小箱籠，單看殼子便知內裏東西定是價值非凡。
只是這話聽完，陸氏的臉色便不怎麽好看了。張家老爺的話雖說的恭敬客氣，卻只是提了禍由和恩情，就是不提閨譽受損之事，仿佛這與另兩件事比起來不值一提，也不值計較。
而門外的那些“薄禮”，便似要將這些恩義一筆了斷。
蘇錦柔這孩子陸氏雖談不上喜歡，但總歸是蘇家門裏的人，哪能由著外人這樣欺負？
當即陸氏有些翻臉，冷笑一聲，“呵，我聽張老爺這意思，你們今日登門僅是來賠罪謝恩的？可有想過一個正值妙齡的官家小姐，與男子一並落水並有肌膚之親後，會被外人如何看待？”
見陸氏將話挑明，先前還能說會道的張家老爺突然失聲了，側過眼去給夫人遞了個眼神，意思該她這個婦道人家上了。
張夫人略尷尬的笑笑，“夫人說的極是，的確為救小兒，也累及了大小姐的閨譽。”她清了下喉嚨，將話鋒一轉：“不過婚嫁乃是人生大事，若僅因外人閑話，便草草定下終生，倒是也不至於……”
後面這句她聲音低的好似蚊蚋，顯然是不得不說，卻又怕開罪了人。
“呵，”陸氏再發一聲冷笑，仿佛越發覺得對方不可理喻。
“民間有語，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由此可見於女子而言，閨譽重過性命，自是也重過其它。若張夫人將失節之事認定為小事，我倒是頗為好奇，可是你張家的所有女眷都是如此看法？”
這話不可謂不重，張夫人雙眼圓瞪著，被嗆得回不了聲。若換作普通人家，此話足夠她撕破臉皮了，奈何這回他們招上的是禦史大夫蘇家。
她垂下頭去，不知是憋屈還是慚愧。
一旁的張家老爺也緊鎖眉頭，無言以對。
倒是張行舟，這回終於沈不住氣了，“膯”一下從椅中彈起，直接拱手作揖至陸氏眼前，語氣懇切：“蘇伯母，實不相瞞，在下戀慕的是二小姐蘇錦墨！實在是不願另娶她人！”
這話倒是沒再激怒陸氏，聽到旁人愛慕她的親生女兒，她也覺有這人頗有眼光。只是心中惋惜，這鍋粥爛成這樣，便是張公子再癡情她也不能容許女兒嫁與他了。
她長嘆一口氣，正不知如何回應這話，就聽見堂內有人似憋著口氣喚了一聲：“表哥！”
陸氏朝那女子看去，心中頗為驚訝。
錦墨也遁聲看去，發現說話之人竟就是先前含著冷冰冰恨意的那個丫鬟。不過她喚張行舟表哥，難道她不是張家丫鬟，而是張行舟的那個表妹？
這下可有好戲可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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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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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給東廠廠公岑鏡臣的罵名，他照單全收，且絲毫不以為恥。因為他的確不是男人，她本就是個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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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後來野心越來越大，挾天子以令諸侯，號令燕軍四處攻城掠地，逼得六國合縱反攻大燕，她也不會死於萬箭穿心。
死便死了，也作夠本兒了。可誰知閻王偏不收她，放她一縷幽魂重歸故國。
故國？不是隨她一起亡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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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故，黎庶如故，只她變成了某個小山村裏的村姑崔蒔盞……
戰無不勝寵妻無度X作天作地作死自己
【小劇場】
某日酒醉，梁逍看向崔蒔盞的眼神有些怪，良久，脫口而出：“阿遙……”（廠公小字）
崔蒔盞心驚，難道這麽快就被他認出來了？心虛笑笑：“王爺醉了，那人早死在萬箭之下了。”
前一刻還是醉態的梁逍，頃刻變得嚴肅：“你怎知本王說的是誰？”
崔蒔盞一怔，隨即恨不得拿頭去撞墻！小字是師父所賜，打從她上輩子女扮男裝接管東廠，這便成了秘密。而剛剛他一提，她就對號入座，等於是不打自招…
正懊惱著，突然一個疑問劃過：那宸安王又是如何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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