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無出了地牢就拉著躲在一旁的臨臯下了天界，她們到鸞棲閣的時候，正直凡間夜晚。平日繁華的街道，晚上空無一人。

煦堯看見她和臨臯的樣子，一點都沒有驚訝，淡淡道：“坐吧。”

“煦堯神君早就料到有這麽一日麽？”清無低聲道。

煦堯沒有回答，手下給她們二人倒水，細微的流水聲在偌大的廂房裏響得震人心魄。

“玄燏，很早就知道了？”清無提高聲音，追問道。

“化煙姑娘，”煦堯道：“我當年身居高位也被算計了，你覺得玄燏會沒有察覺麽？”

“……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煦堯垂目，“……你看一看月娥姑娘，她就是為了我才變成那個樣子。”

清無沈默了一刻，道：“……我既然知道了，就要去救他……”不計後果。

“我明白……但是，你要想清楚，你面對的不僅僅是太子，還有他身後的天後，以及整個鳳氏一族……再說，玄燏墮魔確實是事實，皓磊手中有他的把柄，你有什麽？”

清無的氣焰消了七分，煦堯說的對，她對太子皓磊一無所知，對於汐若也所知不多，對於天後她也僅僅是有所耳聞。

“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一旁臨臯一臉不解。

清無嘆了一口氣，對臨臯解釋道：“當年，玄燏墮魔成為魔君窮炙，太子皓磊化名為白石在窮炙身邊安插了一位奸細，這個奸細就是姝瑤……白石告訴姝瑤，如果她殺了窮炙，就可以回天界做神仙……可是姝瑤愛上了窮炙，死的那個人是我……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中了一劍，魂魄不知去了哪裏，窮炙中了一劍，成為天界上神玄燏，有人故意抹去了他的記憶……如今，大概是玄燏找到了我，當年的事也瞞不住了，所以皓磊先動了手……事情來龍去脈就是這樣。”

臨臯震驚不已，僅僅是一個太子皓磊的名字就已經出乎她的意料，“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太子想要玄燏的性命？”

煦堯道：“皓磊與我積怨已久，玄燏與我交好，他不喜玄燏也沒什麽稀奇，再有，皓磊雖然貴為太子，但是論起法力修為，機智謀略，確實不配這個高位，凡是他領兵吃了敗仗，都是我和玄燏去給他擦屁股……當年三界混戰，皓磊與我和玄燏的政見不一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他除掉了我，天界還剩一個玄燏，玄燏墮魔之時不正是他趁機除掉他的好機會？”

臨臯想了想，道：“太子既然早就知道玄燏墮魔，為什麽之前沒有揭發他？為什麽是這個時候？”

清無臨窗坐下，今夜月色朦朧，煙霞湖水平如鏡，緩緩啟唇，“因為汐若，汐若愛他。我想，玄燏的記憶大概也是汐若抹去的吧……她以為，玄燏想不起我，想不起一切，就能愛上她……同樣，玄燏想不起一切對太子就沒有什麽威脅……但是，我回來了，就意味著玄燏的記憶也慢慢恢覆了，至於為什麽是這個時候才出事，我也想不明白……”

臨臯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讓皓磊下手了……會不會是因為姝瑤？姝瑤是唯一的人證，太子發現姝瑤在我們手上，所以……”

“這個可能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姝瑤在地牢裏安然無恙……玄燏的事也不是她揭發的……而且，汐若很早就知道姝瑤的存在，如果是因為姝瑤，太子在很早之前就會動手殺了姝瑤，不會讓她見到玄燏……”清無道。

煦堯一直把玩著手裏的瓷杯，默默聽著她們的分析，聽到這裏時，突然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汐若和太子並不是一條船上的……”

“什麽意思？”臨臯道，“我的印象裏，汐若和皓磊關系一直很好，如同親兄妹……”

煦堯道：“是，可是有些事會變……比如火山會變成雪山，雪山又會變成火山……”

“……你懷疑……汐若因為玄燏和太子反目？”清無道。

煦堯點頭，“我覺得他們反目已久……當初汐若為皓磊頂了熄滅赤炎山的罪命，這個恥辱的罪名汐若背了幾千年，就算是關系再好的兄妹，也會有嫌隙吧……？再有，我推測，皓磊刺殺窮炙的事，汐若根本不知道，窮炙死了，她才後知後覺……本來就有嫌隙的二人因此徹底反目，這些年來面上的和平，不過是為了仙家體面罷了……”

臨臯沈浸在震驚的情緒裏，喃語道：“我一直以為赤炎山是因為汐若……”

煦堯冷笑，“我之前也這樣認為，我那個弟弟就是個窩囊廢……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清無道：“如果汐若和皓磊因為窮炙一事反目……那麽，或許從玄燏回到天界開始，他們二人已經貌合神離了……汐若背著他做了許多事……包括監視我，謀劃我和姝瑤相殺，這些事皓磊全然不知情……但是，就在近幾日，皓磊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在玄燏身邊意味著玄燏想起了一切，所以他要滅掉玄燏來保全自己……”

臨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解釋就說的通了……”這個推測合情合理，但是太出乎她的意料，臨臯怔然了好一會才道：“那我們接下來要怎麽做？”

清無沒有回答，沈默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神仙墮魔這種事會有什麽後果？”

煦堯垂目，“輕則削去仙籍貶為凡人受輪回之苦，重則貶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清無目光怔怔，沒有說話。

“不要著急，天帝還沒有給他判罪，我們還有時間……”臨臯安慰道。

窗下，明月清輝灑在女妖面上，顯得她更加嫵媚妖嬈，紅唇輕啟，口吐冷冰，“煦堯神君，你就沒有想過奪回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麽？”

煦堯擡眼看著目色凜然的清無，他那個弟弟看起來沒有什麽能耐，卻能讓他放棄了太子之位，讓玄燏淪落到那般地步，真是人心叵測。他又何嘗不恨，何嘗不想報仇，只是沒有契機罷了。“化煙姑娘，我對於權力從來沒有癡迷。”

女妖笑了笑，“是我表達錯了。煦堯神君，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報仇麽？為了月娥姑娘，也為了你自己？”

這一次煦堯笑了，英朗的面容十分恣意邪魅，緩緩道：“我今晚一直在等你問我這句話。”

清無已經幾日幾夜沒有闔過眼，身心疲憊不堪，可是躺下之後全然沒有睡意，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夢裏她躺在一片湛藍的深海裏，海水冰涼，絲絲寒意滲入骨髓，她想生火暖一暖，可是她好像失去了法力，無論如何也生不出火來，心下一著急，就驚醒過來。

窗外陽光明媚，大街上人聲嘈雜，這是凡間的早晨。

“篤篤篤。”

“進來。”清無翻身下床，旋身坐到了圓桌旁，房門推開，崇山端著食盤走了進來。

“化煙姑娘，”崇山道，“我家公子說，用過早膳讓你去他房裏敘話。”

“知道了。謝謝你。”

崇山欠了欠身退了出去。清無低眼去瞧桌上飯菜，一碟海棠酥，幾塊薄荷糕，還有一碗羊脂酥酪。上一次玄燏坐在身邊陪她吃著這些小玩意，同樣是在人間這樣一個人聲嘈雜的早晨，可是如今卻是物是人非。清無想著，嘆了一口氣，還是把吃食餵到嘴裏，胡亂吞了下去。

“煦堯神君。”清無前腳踏進煦堯房門，臨臯後腳就走了進來。

煦堯此時坐在桌旁，正低頭看著手中書信，沈默片刻，把書信燒了，凝重道：“汐若要出嫁了。”

“什麽！？在這個時候？”臨臯詫異道。

清無垂目，汐若的反應果然快，在這個節骨眼上嫁人，擺明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場和玄燏劃清界限，“要嫁給誰？”

“北海，謝子賢。下個月初一，天帝會為此舉辦一個宴會宣布這件事。”

“謝子賢不能娶水神。”北海大公子娶了天後的養女，得了天後、太子的權勢，必會繼承北海龍王的位子，彼時謝子昂就難以報仇了。“神君可還記得我說過，我與玄燏在魔界的時候，結識了這位北海大公子的弟弟，金鱗蛟龍謝子昂？”

“不錯……你認為謝子昂會幫我們？”

“是，謝子昂說過，他的兄長為了族長和龍王之位殘害過他，前幾日他給我的書信上說，他在南海天虞山修煉。至於他願不願意幫我們，我覺得我還是親自去見他為好。”

三人決定之後，就啟程去了南海天虞山，天虞山山高路陡，山下洪水迅猛翻滾，逐漸呈滔天之勢，三人並兩獸到時，一位仙君正在施法訓水，不出兩刻，洶湧巨浪在他手下就乖巧得像只貓咪。

“子昂，”清無翻下馬背，高聲喚道。

那個仙君一席白衣，聞聲轉身，就看見一身著紅衣的冷艷仙女，一時呆楞在原地。

清無和臨臯對視了一眼，緩緩走上前去。當初他們在魔界遇到謝子昂的時候，一臉病態，狼狽不堪，也不知用了什麽法術一身妖氣縈繞，如今這個樣子，倒真的像是北海龍王的公子，玉樹臨風，英俊瀟灑。

“……清無？”玉樹臨風的男君不可思意道。

清無微微一笑，道：“是我。”

謝子昂細細打量著她，他最後一次見她時雖然面色紅潤卻不像如今這般，嫵媚妖嬈，艷氣逼人，“……你的聲音都變了……”

清無抿了下唇瓣，道：“你修煉的如何？”

“長進了不少。”謝子昂緩過神，看向她身後的二人，其中一位臨臯仙君他在浮海見過，另一位就很面生了，“這位是？”

“煦堯。”煦堯道。

謝子昂雖然沒怎麽去過天上，但對於這位前太子，上任戰神還是有所耳聞，驚訝之餘，不免心生敬畏，俯身行禮道：“參見煦堯神君。”

謝子昂又問侯了下臨臯，幾人又敘了幾句話，謝子昂才請他們去山中小屋坐下。臨臯和清無開門見山，將事情的來來去去簡短說了一番。

“我兄長傾慕這位天界水神的事，我早有所耳聞，想不到，水神竟然答應嫁給她。”謝子昂道。

煦堯道：“未必是汐若願意嫁給他，她不過是被情勢所逼，再加上天後威逼利誘，才促成這兩人的婚事。”

謝子昂讚同地點點頭，“神君所言甚是，說實話，我這個兄長為人陰險，做事最善不擇手段，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親，也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他若是能迎娶天後養女、天界水神，北海龍王的神位必然歸他所有。”

清無接著他的話道：“天後也能憑借這個婚事來劃清汐若和玄燏的界限……這個雙贏的局面，何樂不為？”

“所以，眼下我們要怎麽做？”臨臯道。

“子昂，你怎麽看？”清無道。

謝子昂起身，搖著皎月扇在庭中踱步，一副一籌莫展之態。謝子賢害他多次，殘害龍王許多子女，凡是擋住他的路的人，都不得善終，就連他的母親也因為謝子賢送了命，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就算他為了母親殺了兄長，他的父親也不會原諒他。“龍王之位，我沒有興趣……我需要的，是一個人公正之人給我兄長判罪，以撫慰我的母親、我的手足在天之靈。”

煦堯目光灼灼，凝視謝子昂，道：“本君沒有想到，北海小公子，竟然是如此正直重義之人。”

謝子昂慚愧道：“神君過獎了。我不過是看在我父親面上才這樣做。我不想因為他又失去一個親人。”

“好。既然你要狀告謝子賢，可有證據？”

“物證……可能還要找一找，人證倒是有，就在北海。”

“好。下個月初一，謝子賢與汐若訂婚宴上，你隨本君上天宮狀告謝子賢。彼時天宮有頭有臉的神仙匯聚一堂，正是你揭開謝子賢真面目的好時機。”煦堯頓了頓，又對清無、臨臯道：“我們需要汐若，她是現在唯一一個知道當年真相的人。”

“可是汐若會不會揭發太子？她若是不願意，我們怎麽辦……？”臨臯道。

“她未必會繼續維護皓磊……”清無道，“皓磊已經和她撕破臉，揭發她心愛之人，逼迫她嫁給謝子賢，或許她心裏早已記恨她這個兄長了……”

“如果她不說，那就想辦法讓她說。”煦堯垂目，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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