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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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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

春雨越發濃密。

眾人的蓑衣已經擋不住雨,內裏的衣裳都已經浸濕了。

那艘大黑船慢慢地靠了岸,半空中吊著的人瞧起來愈發清晰。

被繩子吊住的手腕上翻出粉紅的血肉,血水都被雨沖了幹凈。

李辰舟目不轉睛地盯了半晌,發現他胸膛微微起伏。

還活著。

只是跟著自己一起長大的那個浪蕩少年,不想如今竟是這般可憐模樣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麽些年來,他何曾吃過這樣的虧。

六年不見,自己都險些要認不出了,只是他這一向得意的臉,雖然消瘦倒是依舊俊朗。

今日一早,竟突然得知他出現的消息,他放下一切立時奔了過來。

好在,真的是他!

大船在起起伏伏的河面上慢慢停靠下來。

船上甲板上不見人。

李辰舟冷著臉,不顧身旁人的阻攔,微拍馬腹,那馬兒搖了搖濕漉漉的尾巴,緩緩往岸邊去。

眾人忙又跟上。

一時馬蹄聲噠噠地響起,伴著雨聲陣陣。

從船艙裏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人戴著一塊滑稽的孫猴子面具,只有眼睛處露出一個豆大的小孔。

這面具並不特別,在街市上隨處可見。

那人的聲音嗡嗡地自面具後傳來:“這位公子…”話說了一半便斷在了口中。

他驚懼地發現對面高坐馬上的太子殿下並不準備聽他說話。

李辰舟一聲不吭擡起手,身旁長臨衛箭弩扣緊,蓄勢待發,須臾之間必會將他射個窟窿。

可是他擡高的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春雨沙沙地落在他如玉瘦長的指尖,冰冷一片。

面具人下意方要躲避,卻突然想起自己手中的把柄。他壓下心頭的微顫,笑出聲來。

看來這人質果然有用!

還好他提前準備,否則只怕一出船艙便被射成馬蜂窩。

桀桀的笑聲自那面具後傳出來,令人渾身躁郁。

他重回淡定,仿若沒有看到黑洞洞的殺器正全數瞄準著自己,只是一派悠閑地站著,甚至高傲地擡了擡頭。

李辰舟雙目黝黑,手掌握緊,到底緩緩放了下來。

他看到那面具人一只手上握著一柄鋒利的短刃,從現身的那刻起,那短刃的刀鋒便隔在那細弱的繩子上。

只消一刻,那刀便可割斷繩索。

繩索另一端掛著的人便會落下來。

落下來不要緊,要緊的是在他下方的船板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鐵板,鐵板之上,密密麻麻一尺高的尖峰裹著雨水閃著寒光。

力道掌握的好,他也許可能落入深不見底的河裏,或可能落在這釘板之上被紮成馬蜂窩。

只是到底是弩箭的速度快,還是對方輕擡手腕比較快。

李辰舟不敢賭。

若是以前,他或許有把握在對方將將出現,什麽也來不及做的瞬間將對方射穿,可如今,他不敢賭。

若是一招不慎,山沽身死,他就悔之晚矣。

面具人瞧見對面高坐馬上的那人面容清冷卻並不開口,只是盯著半空中懸著的人。

他擡頭道:“此乃我們公子的家奴,犯了些錯因此在受罰,這位大人可是覺著有什麽不妥?”

“家奴?”李辰舟低聲,不怒反笑。

一旁謝傳英到底忍不住怒道:“混賬!堂堂永平侯世子,正三品驍騎衛,幾時成了你的家仆?!”

那面具並不睬他,自顧道:“這位大人若是對我這家奴有興趣,不妨上船一敘?”

“殿下,”話音方落,言喻上前一步道,“臣代殿下前往。”

那面具人卻伸出一指輕輕一指:“只他一人上船。”

言喻叫罵道:“什麽混賬東西!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駕前也敢放肆!”

那面具人卻道:“我可不認識什麽太子殿下,你們若是磨磨嘰嘰不上來,我可就走了。”

那意思再清楚不過,他若走了,桿子上的人什麽下場可不好說。

李辰舟目光閃動,如今山沽的命在對方手中,也只能隨之行事。

他雙腿微動輕拍馬腹,馬兒會意,擡蹄往前走。

謝傳英慌忙也攔道:“殿下莫去!”

他和言喻一步跨在馬前,跪在地上,春雨沖的他們頭發滴滴地落著水。

言喻一把抱住馬身道:“太子殿下,您身份貴重,身系萬千,萬不要以身犯險啊!”

李辰舟道:“讓開!”

一旁謝傳英一向唯命是從,此刻卻哽著脖子一動不動,一張臉通紅一片。

“太子殿下,山沽大人固然很重要,可絕不能為了他傷到您!請您給臣一個機會,臣一定拼勁全力將山沽大人安全帶出來。”

李辰舟搖了搖頭道:“孤自有分寸,你們讓開,不必跟著。”

他已經如此說,底下兩人半信半疑,身體卻未動分毫。

李辰舟打馬繞開兩人,兩人卻再不好攔,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往前走。

那碩大的黑船傳來一聲沈悶地接連嘎吱的聲音。

一塊艞板自船上放了下來。

李辰舟並不下馬,那馬極通靈性,慢慢上了艞板。

雨水劈劈啪啪地落著,岸邊一眾人等緊握手中的刀劍,蓄勢待發,神經繃緊。

謝言二人眼都不敢眨,死死盯著前面太子殿下的動靜。若是發現有半分不妥,也顧不得殿下的命令,便要立時沖上前去,將對方擊殺。

馬踩上了船板,巨大的船體在雨中微微晃了晃。

蓑帽上形成一道細細的雨簾。

李辰舟騎著馬,直到那面具人身前。他手中握著馬鞭,嘴角微扯。

那目中仿若無物。

那面目人死死地盯著他,看不見的面具底下卻細細地躺下一層汗來。

傳言太子武功全失,已經是個廢人。可此刻騎馬到了身前,那周身的壓迫感卻撲面而來。

他今日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此,可此刻面對威壓,卻心頭有些狂跳。

“太子殿下果然好膽識,我今日…”

話還沒說完,卻見李辰舟自腰間抽出一柄劍來。

那劍盈盈若水,寒光逼人。

李辰舟舉起劍,極輕挑地拿起劍尖抵靠在那面具人的下巴之上。

“你以為孤是來與你談判的?”他高坐馬上,居高臨下,嘴角微諷。

說著劍尖一轉,在對方面具的臉頰上輕拍了拍。

“憑你藏頭露尾之輩,也配?”

那面具人被如此輕慢,卻不敢動,也不敢怒。他如今手裏的把柄便是那根細繩,他毫不懷疑,自己若是手下稍有差池,立馬便會被岸邊的一群人射成窟窿。

“我家主人請殿下去船屋內說話。”

李辰舟笑道:“小小賊子,也配見孤?孤可沒興趣見。”

“孤親身到此,已是給你們臉面。若不將人奉上來,必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那面具人不想他聽從脅迫孤身上了船,到此之後卻再不聽從安排。

“你早已失了內力,便是有秋水劍在手又有什麽用?你若不進船,難道不怕這奴人落入釘板,萬箭穿心?”

哪知李辰舟卻笑了笑,那笑看的面具人混身汗毛倒豎。

“你可知孤此生可從不受人脅迫。”

說完他先發一步,一聲不吭長劍便向那面具人持刃的手腕斬去。

竟是絲毫不顧那繩斷之險。

面具人一驚,人質在手萬不能躲避,一旦脫了控制,再想拿回來便難了。

可更不能眼睜睜瞧著長劍隔斷自己手腕。

來不及思索間,他短刃沿著繩子偏移,另一只使出內力,直直擊向面前李辰舟的胸口。

哪知他突然感到短刃一松,李辰舟的長劍竟自己隔斷了繩索!

繩索另一端的山沽直直下墜!

混厚的掌勁撲面而來,李辰舟雙腳在馬鞍上一點,借力飛出,千鈞一發之際,左手抓住了正急劇縮回的繩子一端。

整個身體在另一頭山沽的牽引之下,騰空而起。

面具人兩手都撲了空,他極速反應過來,伸手就要扯住李辰舟的腳。

哪知當此時,岸上的人瞅準時機,弩箭已如潮水一般急射而來。

嘟嘟嘟!

神弩射在如此短的距離之內,巨大的力道將碩大的船體都射的晃動起來。

面具人瞳孔微縮,立馬收回了手,手中短刃格擋,將射來的弩箭劈成兩半,箭上的力道震得他手腕一陣酸麻。

而後的弩箭緊隨而至,他躲避不及,被射了個對穿,釘在了船上。

不過瞬間,巨大的船身木板飛濺裂開。從中躍出無數的黑衣人來。

李辰舟與山沽在繩的兩端,卻陷入了黑衣人的包圍。

黑衣人手中劍光四起,不顧神弩的攻擊,齊齊向正中的人影刺去。

長劍迅急如錐形的羅網一般,竟是一副魚死網破的打法。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劍勢,李辰舟沒有內力,不能脫身,他長劍微轉,用力劈在桅桿上,那力道震的手中秋水劍險些脫了手。

桅桿斷裂,兩人直直下墜,落在了羅網下端。

可下端便是那帶鐵刺的鐵板!

李辰舟卻不管不顧,眼見著與下落的山沽越來越近,他一手接住人,一手長劍點地。

秋水劍在兩個人的重量下壓成彎曲的弧線。

雨水嘩嘩地落。

“太子殿下!”飛身上船的謝傳英驚懼地眼見鐵板上尖銳的鐵釘離太子殿下的鼻端只剩寸許。

當此之時,上方的黑衣人撲了空,一擊未中,許多人中了箭弩跌落下來。

李辰舟手中秋水劍已經力盡,他拄著長劍用力一彈,最後咬牙腰間一扭,帶著山沽整個身體重重地落在了一旁落地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已被數根鐵板刺了對穿,那長釘過長,穿過黑衣人的身體之後,也刺入了李辰舟的背部。

一陣鉆心疼痛,他悶哼一身,鮮血順著傷口便流了出來。

雨水嘩嘩地將滿地的血沖的到處都是。

岸上弩箭已停,餘下的黑衣人倒轉劍頭,向著下方兩人刺去。

李辰舟仰面抱著山沽,手中秋水劍已彈了開去。

李辰舟受了傷,此番動作一氣呵成,此刻已經力盡。眼見對方的長劍送到面前,他沈著臉一動不動。

當!

一陣刺耳的長劍交擊之聲。

數把攻過來的長劍被挑飛,謝傳英一邊與對方戰在一處,一邊吩咐身邊人速帶太子殿下離開巨船。

一群黑衣人眼見對方上了馬,若是下了船,此番便敗了徹底,一個個不要命地往這裏沖,要攔下人來。

長臨衛卻早已築起一道防禦墻,黑衣人一邊難以招架,一邊再靠近不得分毫。

岸邊守衛接了人,忙有人來要給太子殿下包紮傷口。

李辰舟擺了擺手,看向巨船正中的船艙。

那船艙靜悄悄的,一直不見有人出來。

只是黑衣人卻明顯已處於下風,被滅不過是瞬間之事。

他冷著臉,不再去看船上情形,而是低頭打量許久不見的山沽。

懷裏山沽的身體冰冷一片,慘白的皮膚透出一絲青色來,此刻雙目緊閉,唇色發白。

一派淒清。

整個灰色衣衫上,隱隱摸著都是骨頭,有些硌手。

好在胸口依稀可見微微的起伏。

瞧著就像是睡著了?

李辰舟微皺了眉頭,就將人帶上馬車。

他這副模樣,實在是與幾年前判若兩人。

當年那個浪蕩高傲的山沽一定受了許多苦才成了如今這副淒慘模樣。

可是山沽武功絕不在當年的自己之下,人又聰明機敏,這世間誰可以將他抓住,誰又可以將他折磨成這樣?

憑他的能力,若他想反抗,或者這麽多年時間,向自己傳出信來,那又有誰能攔他?

當年他被困江南音訊全無,乃是因為自己的妹妹離珠,如今這番,又是為何?

況且當年他去蒼茫山尋小月失蹤,如今他出現了,小月人呢?

李辰舟恨恨咬了牙。

這幫混賬!

“全殺了,一個活口也不必留!”

正自混戰間,突然周圍的侍衛發現異常,警惕地盯著旁邊的草叢,眼見手中劍就要刺去。

哪知嘩地一聲,突然從草叢裏跌跌撞撞跑出一個人來。

李辰舟自車上轉目一看,這從草叢中滾出來,滿臉臟汙楚楚可憐的,不正是秦小良?

他心中一驚,萬萬沒想到秦小良會突然出現在此處,立時下了車來。

秦小良渾身濕透,滿目迷茫,身上的衣裳破了好幾處。在周圍一群人的刀劍之下瑟瑟發抖。

此處狀況覆雜,眼前雖占了上風,可情況瞬息萬變,他不想她冒一點的險。

秦小良在眾人之中瞧見他,哭著飛奔上前來。

“小良,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該在玉冊府裏?”

秦小良哭著道:“今日我聽聞有人要在懷中藏暗器害你,我怕極了,便馬不停蹄地跑來給你通風報信,可惜我騎術不精,便棄馬來了。”

李辰舟一把將車裏的幹凈衣裳給她披上道:“跟著你的人已經給我傳了信,我已經知曉了,你不要急。”

說著瞧見她渾身上下被凍得瑟瑟發抖,滿臉沾著黑泥,一雙眼睛哭的通紅。

方要將人攬進懷裏,卻聽她又道:“那太好了!殿下你可知我方才有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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