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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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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傳承

見韋妝主意已定,莫白沒再堅持,沈默良久後,領著她去了苦厄海。

跟天人一族如夢似幻般的無色海不同,玄淵境的苦厄海是令人不安的深黑色,遠遠望去,仿佛一片一望無際的墨海。加上頭頂明明萬裏無雲,卻依然仿佛照不進日光般的鉛色天空,只一眼,便能讓人感覺心情壓抑,說不出的窒悶。

無色海上好歹還會有潮汐,這裏的海面卻平靜無波,仿佛一塊凝固的墨,讓人恍惚間覺得一旦掉進去,便會陷入永恒的黑暗。

真正苦厄海邊上,韋妝不由自主抓緊了莫白的手。

“怕嗎?”莫白回握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現在害怕還來得及。”

“不怕!有你陪著,我什麽都不怕。”韋妝嘴上說著不怕,但抓著莫白的手卻還是不由自主緊了又緊。

“既然你選擇了與我共進退,那麽自然有必要接受先輩的傳承記憶。原本這一切可以通過紫金鈴完成,但可惜,你我二人被紫金鈴誤判成了同一人。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接觸先輩們留在無色海中的傳承物。過程會很痛苦,你確定?”

“我確定!有你陪著,我一定可以!”韋妝目光堅定。

莫白欣慰一笑,點點頭,二話不說便徑直拉著韋妝墜入了苦厄海中。

苦厄海上濺起一朵巨大的水花,很快,水花平息,二人如鉛墜般不停朝苦厄海深處墜去。

一入水,無窮無盡的恐懼便如潮水般湧上來,全憑對莫白的信任,韋妝才沒有在入水的那一瞬間落荒而逃。

冷靜下來才猛然意識到,以她如今的修為哪怕長時間不呼吸,也不可能致命。

從上往下看本以為苦厄海的海水是濃稠的墨色,身陷其中才發現,海水其實是透明的,只是顏色偏暗。

隨著深度不停增加,韋妝發現自己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明明不需要呼吸,卻時刻被即將窒息的恐懼所包圍,明明抱元守一,腦海中卻不停浮現出無數雜念。

悲傷的,痛苦的,悔恨的,遺憾的……

前世今生無數畫面不停在腦海中翻湧,不知不覺間,她早已淚流滿面。她伸手想拭淚,才發現此刻身在水中,淚水早已融入了苦厄海的海水之中。

【域外天魔會無限激發人心中的黑暗與痛苦,不過沒事,苦厄海的上層經歷過一代又一代的凈化,如今已經很安全了,忍過這波情緒沖擊就好了。】

深度依舊在不停增加,眼前的能見度漸漸變差,韋妝漸漸已經只能看清眼前的景物,周圍只剩一片濃稠的黑暗。她不由自主抓緊了莫白,感覺二人仿佛被關進了琥珀裏的蟲子,不停在遭受擠壓,揉捏,無窮無盡的壓力令她心神劇顫。

如果身旁沒有莫白陪著,她一定早已落荒而逃。

不愧是苦厄海,水中除了歷代遺存的造物根本沒有絲毫活物,整片水域都是死的,無邊的靜謐之下,連人的心跳聲都清晰得仿佛擂鼓,甚至不需要刻意傾聽,便能聽到體內血液流淌的聲音,更可怕的是,那水是冷的,漸漸的,那種感覺與其說是被封在琥珀中,不如說更像是被封在冰裏。

隨著離開苦厄海上層進入中下層,天魔制造的幻境開始一層接著一層鋪開。

前世的,今生的。

被拋棄,被陷害,被利用,被折磨……無數紛擾的畫面不停出現在眼前,偏偏還都是她曾經最恐懼的畫面。

幻境很容易堪破,但伴隨而來的寒冷,孤寂,恐懼屈辱如跗骨之蛆,一層又一層爬上來,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韋妝原本竭力想保持獨立自強的人設,可惜,無邊的恐懼之下,她終於還是沒忍住,撲過去,死死摟緊了莫白。感受著與他肌膚相貼傳來的溫暖,她瞬間竟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人海茫茫,能夠找到一個相互取暖的人,何其有幸。

察覺到她的異常,莫白的手心忽然傳來陣陣暖流,韋妝仿佛瞬間被註入了一股強心劑,原本已經僵硬的身體倏忽間活了過來。

深度繼續增加,漸漸的,連眼前的景物也已看不清了。韋妝不得已只能放開神識,開始使用靈視。

靈視開啟的那一瞬間,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太耀眼了!

靈視的視野之中,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耀眼得簡直令人睜不開眼睛。她震驚地發現腳下竟仿佛踩著一顆正在熊熊燃燒的太陽。

開始只以為是錯覺,待到靠近,才發現那裏竟真的有一顆太陽,只是不過玉盤大小,伸手可及。

【到了。這就是初代玄淵境境主,也即外人眼中的初代魔尊留下的傳承記憶。】

【伸手,摸上去。】

韋妝聞言,乖乖伸出了手去,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將碰觸到那顆太陽的一瞬間,莫白卻忽然傳音阻止。

【現在後悔依然來得及,我馬上帶你離開。可你一旦碰觸到它,接受了傳承記憶,那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哪怕伸手不見五指,哪怕只能通過靈視分辨莫白臉上的表情,韋妝卻依然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溫暖。

【我不回頭,我要陪著你。】她決絕地搖了搖頭,重重將手按在了那顆太陽之上。

那果然並不是一顆真正的太陽,只是初代魔尊殘存的靈識在苦厄海中留下的投影。隨著韋妝的手指碰觸到太陽,一直熊熊燃燒的太陽忽然炸開,變成了一尊白衣飄飄的仙人虛影。

明明是外人眼中的初代魔尊,眼前白衣飄飄的男子卻意外地符合韋妝玩笑中溫柔慈悲的救世主的形象。

虛影燦爛一笑,望向她的目光溫柔又慈愛:“哪怕遺失了紫金鈴,能夠潛到苦厄海無光層,也已經足以證明你的優秀與執著了。來吧,孩子,過來,成為軒轅宗宗主之前,你必須直面這個世界的殘酷與黑暗。”

韋妝一楞。驚訝地發現他用的稱呼竟是軒轅宗宗主。既非魔尊,也非玄淵境境主。

【別怕,我一直在!】事已至此,莫白只能表示支持。

回想起莫白之前說過的魔界的起源,韋妝咬了咬牙,伸手融入了初代魔尊身處的那片光團之中。

初代魔尊的記憶中,原本的修真界安靜平和,宛如世外桃源,可惜,有一天域外天魔忽然打開通道如潮水般湧來,各大宗門潰不成軍,唯有軒轅宗選擇了堅守。軒轅宗舉整個宗門之力引來弱水試圖封印通道。封印失敗後,生生用弟子的血肉為整個修真界築起了一道屏障。從此,軒轅宗自成一界,成為了修真界不可說的隱秘。

勇往直前的英雄染上汙名,埋骨戰場,懦弱茍活的懦夫書寫歷史,功成名就。

人類才不會感恩軒轅宗的犧牲,只會覺得他們是一幫傻子。將他們的孤勇當成愚蠢,將他們的犧牲視為理所當然。厭惡他們,恐懼他們,漸漸將他們異化,開除出人籍。

一代一代過去,歷史被重寫,真相被掩蓋,這裏從軒轅宗變成了玄淵境,又從玄淵境變成了魔界。

既然成了魔界,那麽,世人曾經稱頌的正道魁首,自然也就從軒轅宗宗主變成了魔尊。連英雄的後人,也因為世世代代生存在這片被魔氣汙染的土地上異化成了人人唾棄的魔族。

想到軒轅宗歷代先輩的付出,再想想魔族在修真界的遭遇,韋妝只覺鼻子酸澀,眼淚終於還是不由自主地滾落了下來。

“祖師知道後輩們的處境嗎?”她終於忍不住問道。

“知道。”仙人虛影眼神惆悵,“拯救世界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這真的值得嗎?”

仙人虛影一聲嘆息:“沒什麽值不值得,這世上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不是我們,也會是別人。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是我們?”

韋妝:“……”

這才是真正的正道魁首該有的胸襟氣度,跟初代魔尊一比,商玄簡直連狗屎都不如。

見韋妝楞怔,仙人虛影忽然問她:“你後悔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韋妝:“……”

為什麽一個兩個都問她後不後悔,她看起來就這麽靠不住?一看就隨時要撂挑子不幹的模樣嗎?

短暫的惱怒過後,她忽然鼻子一酸。他們才不是看不起她,他們只是太過溫柔,太過善良,哪怕已經永墮黑暗,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給別人光明。

大約是察覺到了她此刻的心思,仙人虛影微微一笑,望向她的目光越發柔和。

“我不後悔,請給我傳承!”

仙人虛影撫了撫長須,無聲地點了點頭。隨著虛影化作光點消失,一段文字忽然出現在了韋妝的腦海,韋妝不由自主跟著念了出來。

“歷代祖師爺在上,今徒孫韋妝奉天承運,承繼軒轅宗宗主之位,必將恪盡職守,勇往直前,以身作盾,護佑蒼生……”

這段文字極長,大意就是接掌軒轅宗宗主之位,從此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

隨著宣誓完畢,韋妝忽然感覺自己與腳下的這片大地有了休戚與共,血脈相連的感覺。

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成為了真正的魔尊。啊,不!是軒轅宗宗主!

直到浮出水面,韋妝的腦海中依舊滿是剛剛在傳承記憶中看到的慘烈畫面。回到岸上,蒸幹身上的海水,她的目光卻依舊落在眼前如墨般幽深的苦厄海中。

“我一直以為,魔尊都是瘋子。”

“沒錯,都是瘋子。只有瘋子,才能那樣義無反顧,一往無前。”她身旁莫白同樣感慨萬千,“可惜,後來一任任魔尊都被域外天魔的魔氣浸染得太過厲害了。”

“所以,歷代魔尊之所以都暴戾無常,是因為苦厄海的汙染?”

“對。”

韋妝回憶起沈入苦厄海深處時的感受,無數雜念如潮水般湧來,心魔幻境一重接著一重,還都是人生中最痛苦的回憶。那種痛苦,鉆心剜骨,每天面對那樣的痛苦,保持清醒的神智已是不易,又豈會在意虛名。

難怪魔尊大都性格乖戾,喜怒無常。每天被痛苦折磨,哪怕是脾氣再好的正常人,也會漸漸被逼瘋。在那樣的心態之下,世人感激也好,唾棄也罷,都毫無意義。

無怪乎歷代魔尊都能那樣強大,經歷過那樣的磨煉,哪怕資質最愚鈍的頑石也能被打磨成美玉。

“好疼!”感慨完畢,韋妝卻驚訝地發現明明已經離開了苦厄海,身上的痛苦卻並未因此消失。

莫白慌忙引來流水,開始沖刷二人。一邊沖刷,一邊解釋:“是因為弱水。為了封印域外天魔,當初軒轅宗傾盡了修真界所有的弱水,距離域外天魔開辟的通道越近,弱水的濃度便越純。”

韋妝滿臉的不可思議:“所以,歷代魔尊為了守護這個世界,不僅要忍受域外天魔的侵擾,還要忍受弱水的腐蝕?”

“對!”莫白滿臉歉意,“抱歉,將你拉到了如此殘酷的世界。”

然而,韋妝關註的重點卻不是這個,她忽然擡頭,盯住了莫白的眼睛,問他:“無光層不是你的極限,對吧!你能潛多深?”

跟她之前那隨時會時在海中的狀態不同,莫白明顯顯得游刃有餘。哪怕她頭一次潛入苦厄海,也明白,一個人能沈的深度越深,代表修為越強,心智越堅韌。

莫白沒有隱瞞,坦然直言:“大概因為體質的關系,一開始就比任何一位先輩都深。後來,當我學會了魔氣與靈氣之間的轉化,苦厄海的深度對我來說便沒有意義了。”

韋妝恍然大悟:“不愧是天人,真是得天獨厚。說不定你們天人一族,本就是天道為這個世界留下的一線生機。”

“或許吧!”莫白望著一望無際的苦厄海,神色凝重,“在我想辦法徹底封印苦厄海底部的天魔通道之前,玄淵境決不能淪陷。”

韋妝點頭表示同意:“哪怕只是為了守住苦厄海,我們也不能退,一旦退了,這個世界就完了。我不覺得商玄會有軒轅宗歷代先輩那樣舍己為人的高尚情操。”

莫白聞言,長長嘆了口氣。

仇魚。

陸行舟,木求魚。

陸地行舟,緣木求魚。他早該想到的。這大概就是商玄人生最好的寫照了。

雖然他只是個凡人,但當初天人一族依然義無反顧地接受了他。只要他安分守己,好好做人,母樹自然會為他送上機緣,可惜,他太貪心了。

他的貪心毀了天人一族,親手送他此生唯一的摯愛走上了死路。可惜,他卻依舊死不悔改。

非得要拉上整個世界陪葬才夠嗎?

既然他堅持要繼續作惡,他這個做兒子的自然只有奉陪到底。

不想連累無辜,二人索性下令玄淵境撤下所有防護,大大方方任憑外人自由進出。可笑的是,隨著這聲令下。原本已經集結在玄淵境外圍的道盟聯軍卻忽然止步不前了,所有人都覺得這是魔尊設下的圈套,目的就是為了請君入甕,一網打盡。

得到消息,韋妝與莫白面面相覷,笑得前仰後合。

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連主動打開城門都會被人曲解成空城計。

道盟聯軍不敢上前,他們自然也不可能主動戳破,每日樂得站在城樓上欣賞道盟聯軍踟躕不前的狼狽模樣。

“當初諸葛孔明用空城計嚇退司馬懿的感覺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韋妝滿臉愜意。

莫白一臉莫名:“諸葛孔明是誰?”

“這不重要!”

可惜,道盟聯軍有備而來,自然不可能如司馬懿那樣輕松退走。幾次試探性的攻擊後,終究還是攻了進來。

“魔尊,你濫殺無辜,惡貫滿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來者殺氣騰騰,義正詞嚴,倒襯得依舊從容坐在城樓上吃水果的韋妝與莫白二人莫名有種暴君與奸妃的即視感。

面對道盟聯軍的指責,莫白面不改色,只淡淡回了句:“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道盟聯軍顯然將他的淡定從容當成了死不悔改,立刻便有幾位正義感強烈的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

可惜,莫白這邊卻沒有半點想要認錯的意思,面上的表情依舊一臉的漫不經心。

“其實,真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隨便找個借口就行,比如說誰家的弟子在魔界失蹤了。你們殺了這麽多人,其中甚至還有我的親朋故交,如今,哪怕想要放過你們也不可能了。三百多年前,你們瓜分了天人一族那麽多座飛峰,到如今都沒能還回去。這次,又想搶些什麽回去?”

見莫白起了逗弄眾人的心思,韋妝配合地從他懷中爬起來,笑道:“讓我猜猜你們為什麽這麽容易被商玄鼓動?”

“天材地寶?世人都知道魔界寸草不生,傻子才為了天材地寶進攻魔界。”

“法器法寶?魔界遍地魔氣,煉出的法器法寶你們修真者根本用不了,也不對。”

“所以,是為了苦厄海嗎?”

玄淵境遍地瘡痍,唯一算得上有些價值的便是核心所在的苦厄海。商玄想要玄淵境核心,老大吃肉旁人喝湯,旁人大概率盯上了苦厄海本身。年深日久,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些人大概早已忘記了鎮壓在苦厄海下的大恐怖,只看到了苦厄海本身的價值。

各大宗門那些用天材地寶堆出來的所謂天驕一個個嬌生慣養,大都修為有餘,心性不足。

經歷過歷代魔尊一代代的鎮守,凈化,如今的苦厄海殺傷力早已大不如前。那隨著深度層層遞進的心魔幻境倒不失為不錯的試煉之地。

萬事萬物都有兩面,誰能想到,當初曾讓各大宗門畏之如虎的苦厄海,如今竟也能成為令眾人趨之若鶩的香餑餑。

“妖女,閉嘴!魔尊濫殺無辜,惡貫滿盈。我們此番圍攻魔界,不過是為了替天行道!”

“濫殺無辜,證據呢?沒有證據,我也可以說滅了那些門派的人是你!”韋妝嗤之以鼻,“替天行道?你們把擅闖他人領地喊打喊殺叫作替天行道?呵呵,天道知道你們在以祂的名義作惡嗎?”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說話的修真者濃眉大眼,正氣凜然。

可惜,空長了一副一身正氣的好相貌,依然免不了要被商玄蠱惑利用。

韋妝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笑道:“說到底,你們不過是覺得修魔的天生低人一等罷了。魔界資源匱乏,比不得你們各大宗門得天獨厚,所以魔族必然個個天生壞種,陰險狡詐。真是可笑!無論修仙還是修魔,都是與天爭命,誰又比誰更高貴?”

有修真者剛想反駁,可惜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莫白便已拍案而起。

“事已至此,何必跟他們多說廢話,不如手底下見真章吧!”

畢竟勝者王侯敗者寇,軒轅宗為修真界犧牲成那樣,最終依舊逃不過被誣蔑,被抹黑的命運。哪怕他們此刻能夠辨出個是非曲直,一旦打輸了,依然免不了會被踩進塵埃裏。既然如此,不如省點口水,直接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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