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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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殺還是不殺，答案顯而易見。
秋嵐怕的不是莊純出事，而是怕徐若水再遭不測。雖然被秋伯雲傷了心，但這麽多年的師徒，刻在她骨子裏的反應還是沒有變。他說莊純不會有事，她便信他。他從來不屑說騙人的話。
她更害怕的是，對方發現她沒出手，就一定會找別人來殺徐若水。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徐若水假死脫身。
城裏應當還有南疆巫族的眼線，她不敢輕易去找徐若水，只能婉轉迂回地找上周凝。進入決賽的選手們要過三關，先是在規定時間內闖過精心布置的陣法，然後跟各派德高望重、武功高深的掌門單獨對陣，最後，選手間彼此角逐，得勝者便是武林盟主了。
秋嵐想來想去，也只有第二關有暗箱操作的可能了。她不敢輕舉妄動，只叫周凝給徐若水傳了句話。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整天，終於在第二天得到消息，她第二關對陣的門派是：若水山莊。眾掌門紛紛表示抗議，誰不知道徐若水失蹤將近二十年，其中還有十年是在牢裏度過的，武功跟當年相比一點長進都沒有，讓她出場，這不是擺明了要放水嘛！
徐若水人老心不老，當年驕縱的作風一點都沒變，當場表示如果不答應她以後就再也別跟若水山莊來往了。周厝不置一詞，眾掌門也只能無奈同意。
罷了罷了，反正前一關也不一定過得去嘛！
決賽。
擂臺與以往不同，是一道貫穿場地的通道，中間立了兩扇門，將通道分為三關。臺下不遠處綴著一頂薄紗帳，帳外立著兩個一身素白的侍女，矜持又禮貌地望著來人的方向。秋嵐還以為是第一關的陣法，擡腳便要往裏走，直到被人攔下來，她才猛然發現。
這這這，這是風流樓的樓主啊！
沒想到決賽他竟然親自到場了！
比賽還未開始，帳外的侍女在一慧大師耳旁說了幾句話，一慧大師點了點頭，沖決賽的五人道：“風流樓樓主已許下承諾，凡得盟主之位，便可換他一願。雖則如此，諸位也不得傷了和氣，壞了規矩。去吧！”
這次的盟主之位終於有點實質性的好處了，眾人摩拳擦掌，皆是信心滿滿，只有秋嵐自己憂心忡忡。周衛國和聲細語的鼓勵了幾句，秋嵐被他說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一馬當先，逃也似的入了陣。
陣內布滿木樁，每走一步，木樁便會隨著人影變換陣型，秋嵐閉著眼沈思了片刻，揮刀斬向東南方第六根木樁。當啷一聲，刀震了震滾落在地，木樁卻完好無損。
秋嵐心中一喜，找到陣眼了。
當初在魔教總壇過六洞迷陣的時候，申離就跟她簡單講了一下武林常用十大陣法。萬變不離其宗，不論是那種陣法，都是這十大陣法的組合及變形，只要找到陣眼，很快就能走出去。這種移形換影陣法，核心就是一個“動”字，而其中“不動”的那處便是陣眼。
這種時候，竟然還會忍不住想起申離啊……
秋嵐嘆了口氣，向前踏出一步，身周景色猛然一變，長刀頓時消失在層層木樁之後。她閉著眼默數，踏出十步時，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正是剛才揮出的刀。
發力，揮刀，身周木樁瞬間裂開，陣眼應聲而破。
秋嵐左右看了看，周衛國已經出了陣，進了第二關的門。跟他對陣的不知道是誰，秋嵐只看到一頂光頭亮閃閃地飄過。周衛國這關懸了，武僧可都是很厲害的啊……
門緩緩打開時，秋嵐手中沁出了汗。可看清眼前的人，她卻忍不住蹙了眉。
竟然是許掌門！
這跟計劃的不一樣啊，該不會……徐若水已經出事了吧？還是她自有打算，決定在比賽開始前便假死脫身？可她入場前還看到她了啊！
秋嵐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心中不禁慌了起來。許掌門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半晌才略帶期待地開口道：“我倒是很想見識一下你的功夫。”
……期待？
要論武功高強的話……她跟堂堂天道派的掌門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吧？好像自從上次廣佛寺遇襲之後，他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了。
她不敢掉以輕心，沖許掌門拱手道：“許掌門過獎了，開始吧。”
天道派修的是心法，沒有武器，而往往沒有武器的功夫才是最難以抵擋的。秋嵐知道自己不能跟他硬碰硬，試探了兩招，便暗自催動氣息，在刀法中多加了幾分內力。申師父的教導很到位，秋徒弟領悟得很全面，很快，秋嵐便扭轉了局勢，一時竟然與許掌門打了個平手。
許掌門被她用刀柄擊中心口，連連後退幾步，才勉強站定。見他捂著胸口，秋嵐這才想起，他那日中了巫族的一招，傷口肯定還沒好。
“抱歉。”她退了兩步，許掌門卻露出一絲奇怪的笑：“不必抱歉，你該不會只有這等功夫吧？”說著欺身上前，再次出招。
聽他的口氣，難道還覺得她的武功低了？在他心裏她到底是什麽水平啊？
一刀未中，被許掌門淩空接住，用力震了一下才松開：“比武之時，切忌分神。”
秋嵐心中一凜，連忙趕出腦中雜念，專心對陣。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許掌門忽的露出一個破綻，秋嵐心知機會難得，便陡然換了招式，直奔他命門而去。
刀尖在許掌門心口處停下，他微微喘著氣：“去……去下一關吧。”
方才露出的破綻就是因為胸口的傷導致的，秋嵐知道自己是乘人之危了，經過許掌門身邊時腳步停留了片刻，猶豫道：“不要緊吧？”
許掌門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走，秋嵐道了聲“承讓”，飛快向下一關跑去。推開門時，周衛國已經和另一人戰在一起；另有一人跟她幾乎同時入場，沖她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始比試了。
在此之前，秋嵐從來沒覺得名門正派的弟子有什麽高貴之處，對他們中許多人高高在上的態度非常嗤之以鼻。武林大會開幕以來，意外一件接一件，讓她根本無暇他顧。直到此刻，終於跟真正的高手交手之後，她才明白，原來有的人驕傲，是因為他有驕傲的資本。
開始兩招，彼此都沒有使出全部實力，亦真亦假地試探了幾個來回，秋嵐便覺出一絲吃力。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這一點在她身上很適用。越是強勁的對手，越是能激起她的鬥志——如果能進決賽的都是平庸之輩，那武林大會就根本不值得參加了。
將近小半個時辰，終於勉強分出了勝負，秋嵐虛晃一招，刀尖擦過對方的鬢角，等他一個閃身避開時，瞬間拋刀換手，一拳揮了出去。對方顯然沒料到她會放著武器不用，選擇赤手空拳出招。正在他短暫的呆楞時，鑼聲驟然響起，立在場外的和尚大聲唱道：“四號——敗——”
緊接著：“二號——敗——”
場上只剩下兩個人：秋嵐，周衛國。
見秋嵐在場中等他，周衛國低頭一笑，再擡頭時，眼中光芒大盛：“你我終於相逢了。”
秋嵐總覺得她這話裏還有其他的意思，但她眼下沒有心思細想，定了定神：“我不會讓你，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這是自然。”周衛國笑道。
話不多說，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出招。
任誰也沒想到，走到最後的竟然是兩個無門無派的選手，縱然落選之人心有不甘，但到底還是技不如人，願賭服輸，沒什麽好抱怨的。現在進入盟主爭奪戰的最終對決，眾人一時都忘了方才的情緒，紛紛轉投到觀戰的人潮中來。
不得不說，這兩人各有千秋，卻又意外地默契，似乎總能知道對方何時出招、擊中何處。短暫的時間，兩人便已過了十幾招，出手穩快準狠，動作幹凈利落，引來眾人一陣接一陣的驚嘆。
漸漸的，有眼尖的人看出不對勁了。怎麽感覺……一號一直在讓著五號啊？
說讓著也不對，只是他在每受五號一招時，便會回上一招，如果五號這招沒中，那他接下來的出招便會很巧妙地跟五號擦肩而過。
底下的人能看出來，身處臺上的秋嵐又何嘗感覺不到？明明說了不用他手下留情，呵，那現在這貓逗老鼠一般的戲弄又是怎麽回事？
她心裏起了急，撤了兩步，後腳猛地點地，再次使出上次那招。上次在樹林裏切磋的時候，她就是用的這一招，逼得周衛國不能躲閃，主動認輸。
周衛國露出一絲笑，同樣的招式還想再使第二遍麽……
秋嵐知道他看出了破綻，但仍然沒有停頓，輕松躍到他身前，在他短刀將將能夠到的範圍內猛地一送，挑破他肩下的衣料。周衛國早就料到她的動作，在“刺啦”聲傳來的同時，便倏然躬身，將整個後背暴露在秋嵐面前。
他正準備雙腿發力，矮身錯開，誰知腿上忽的一陣刺痛，竟是被刀割破了。秋嵐正攥著那把長刀躺在地上，渾身是土地滾了一圈後，她再度出刀，由下至上，直射眉心。周衛國楞了片刻，忽的低喝一聲，對準秋嵐的心口，猛地投出了手上的雙刀。
兵刃在空中交叉滑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電光火石之間，秋嵐突然發現，雙刀寒氣逼人，淩厲的軌跡帶著掩飾不住的殺氣。因為距離近，她剛才出招時並未使多少力，周衛國只要有能力躲開，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若他躲不開，最多破點皮而已，那時他便輸了。她以為周衛國跟她一樣，不過出招急了些，想逼得對方心服口服。
可他竟然真的想殺她！
秋嵐大驚，好在她反應夠快，及時偏了頭。一把刀堪堪擦著她的耳畔紮在地上，另一把“噗嗤”一聲，插入她的肩頭。她來不及痛呼，便見周衛國早已被長刀擊中，捂著額頭跪坐在地上。
裁決的和尚呆住了。
臺下眾人也呆住了。
這這這，同時敗了該怎麽算？都出局，還是……算作並列盟主？不論怎麽樣都很奇怪吧？
楞了半晌，和尚才響起敲鑼，當當當敲了三下，下面的話卻不知道怎麽說了。轉頭望去，觀戰的眾位掌門也議論紛紛，一時拿不定主意。一慧大師笑瞇瞇道：“不如請樓主裁決吧。”
不多時，一道身影便從紗帳中走了出來。他走得很慢，兩個侍女一人畢恭畢敬地扶著他，另一人則打著一頂不合時宜的大傘，優雅端莊，雍容華貴，楞是把短短幾十米的路程走出了新皇登基的感覺。
今天太陽也不大啊，這人難道是雪做的，這麽怕曬麽？
足足一刻鐘，主仆三人才走到臺上，在兩人面前站定。
“恭喜。”雲淡風輕的聲音響起，傘緩緩擡起一隅，足以看清那人隱藏在陰影下的臉。
秋嵐徹底楞住了。
“明月塵……”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
明月塵頓了頓，似乎是在想這聲音是誰。他的眼神停在秋嵐身前，終於露出一個了然的笑：“是你。”
一切都來的太突然，秋嵐甚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此時此刻，所有迷霧都悄然散去，撥雲見日，水落石出，那些叫人疑惑不解的關節也被一一打通。
她恍然大悟，原來蒙在鼓裏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最初，她本想借風流樓的本事尋到師父的下落，但她打聽了一遍才知道，在百分百的成功率背後，是同樣高得嚇人的酬金。她籌不到錢，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了武林大會。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隨便一試而已，便是一路勝出；後來機緣巧合地找到了師父，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總歸心願已了。
就在剛才，她還一直在設想，若她真能奪魁，到底該許什麽願望。師父已經找到，接下來，該是救出莊純了。不過如果師父說的是真的，也許還可以問問保下徐若水性命的辦法，或者還可以問問申離的蠱毒有沒有藥可解……
她設想過無數心願，卻在見到明月塵的那一刻全部灰飛煙滅。
楞了半晌，她突然自嘲一笑。是她沒有告訴申離，是她什麽都不願意說，費盡周折也都是她自找的。不過與其靠申離，現在這樣也不錯，也許曲折了一點，也許慢了一點，她終於還是得到了這個機會。
“嗯，是我。”秋嵐淡笑道。
明月塵點了點頭，沈吟片刻，向周衛國伸出了手：“有何心願，說吧。”
周衛國一楞：“你確定，剛才可是我先中的招，是她贏了才對。”
明月塵堅定道：“自然是你。”
秋嵐不自覺捏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即便知道自己此刻跟周衛國並無不同，卻還是忍不住心有不甘。
“為什麽？”她忍不住質問道。
明月塵不答，淺笑道：“你若有所求，便叫阿離來找我。”
怎麽可能再找申離？他已經去了南疆，就算沒去南疆，恐怕也不會再跟她來往了。
周衛國沒有再推辭：“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必你很快就能回答。”
他頓了頓，望向明月塵那雙空洞的眼：“神丹在哪兒？”
他並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此話一出，臺下皆是一片嘩然。連秋嵐也忍不住詫異道：“真有這東西？”
明月塵無奈地笑了笑，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好答，不過風流樓從不食言，既然答應了，就該如實相告。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說罷，施施然下了臺。
還沒等秋嵐參透他話裏的意思，便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魔、魔教！”
“是魔教……”
“魔教來了！”
回頭時，場外不知何時已經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圍了起來，那群人來得悄無聲息，甚至沒有一個人註意到。或者說，註意到的人早已無聲無息地倒下了。人群之中響起一聲壓抑著的怒吼：“明月塵！”
秋嵐呆怔地望著來人的方向，一身紅衣的人影很快便出現在她面前。
依舊這麽囂張跋扈，依舊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視線並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望著停在半路的明月塵：“你不要以為我沒聽你說什麽！”
明月塵搖頭笑了笑，很是無奈：“我說實話而已。”
寂靜的人群中忽的冒出一聲驚呼：“是她！是那個女人！”他怕眾人不肯相信似的，又補充了一句：“選美大賽！”不過除了幾位掌門，沒有人當時在場，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又有人出聲——
周凝死死拽住陳眉，仍然沒能擋住她脫口而出的話：“她就是申離的妻子，她根本不是王心，她是飛霞宗弟子秋嵐！”
她手中扯出了兩張紙片：“我看過他們的婚書！”
如此一來，本來不信的眾人紛紛大驚失色。原來……他們之中竟然真的有魔教的探子！
申離餘光瞥向秋嵐，卻見她低著頭盯著腳尖，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冷哼一聲，一把拽住周衛國的領子：“怎麽，這時候還要裝麽？”
周衛國眼神忽的一變，戲謔地望著莊純：“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話音未落，眨眼間，他的雙頰便爬上兩道灰黑的疤，像是幹癟扭曲的蟲屍，從耳後蜿蜒前行，一左一右停在眼角。
秋嵐察覺到身側氣息的變換，擡頭便見周衛國變了樣子的臉，她一楞，卻見他的脖子、手腕也迅速地攀上一道道遒勁的疤痕。那瘡疤像是有生命似的，隨著他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水臭。
周衛國一改身上的凜然正氣，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陰冷：“事到如今，你也別想攔我！”
“是麽？”申離咬牙，一字一頓道，“大、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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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還是不殺，答案顯而易見。
秋嵐怕的不是莊純出事，而是怕徐若水再遭不測。雖然被秋伯雲傷了心，但這麽多年的師徒，刻在她骨子裏的反應還是沒有變。他說莊純不會有事，她便信他。他從來不屑說騙人的話。
她更害怕的是，對方發現她沒出手，就一定會找別人來殺徐若水。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徐若水假死脫身。
城裏應當還有南疆巫族的眼線，她不敢輕易去找徐若水，只能婉轉迂回地找上周凝。進入決賽的選手們要過三關，先是在規定時間內闖過精心布置的陣法，然後跟各派德高望重、武功高深的掌門單獨對陣，最後，選手間彼此角逐，得勝者便是武林盟主了。
秋嵐想來想去，也只有第二關有暗箱操作的可能了。她不敢輕舉妄動，只叫周凝給徐若水傳了句話。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整天，終於在第二天得到消息，她第二關對陣的門派是：若水山莊。眾掌門紛紛表示抗議，誰不知道徐若水失蹤將近二十年，其中還有十年是在牢裏度過的，武功跟當年相比一點長進都沒有，讓她出場，這不是擺明了要放水嘛！
徐若水人老心不老，當年驕縱的作風一點都沒變，當場表示如果不答應她以後就再也別跟若水山莊來往了。周厝不置一詞，眾掌門也只能無奈同意。
罷了罷了，反正前一關也不一定過得去嘛！
決賽。
擂臺與以往不同，是一道貫穿場地的通道，中間立了兩扇門，將通道分為三關。臺下不遠處綴著一頂薄紗帳，帳外立著兩個一身素白的侍女，矜持又禮貌地望著來人的方向。秋嵐還以為是第一關的陣法，擡腳便要往裏走，直到被人攔下來，她才猛然發現。
這這這，這是風流樓的樓主啊！
沒想到決賽他竟然親自到場了！
比賽還未開始，帳外的侍女在一慧大師耳旁說了幾句話，一慧大師點了點頭，沖決賽的五人道：“風流樓樓主已許下承諾，凡得盟主之位，便可換他一願。雖則如此，諸位也不得傷了和氣，壞了規矩。去吧！”
這次的盟主之位終於有點實質性的好處了，眾人摩拳擦掌，皆是信心滿滿，只有秋嵐自己憂心忡忡。周衛國和聲細語的鼓勵了幾句，秋嵐被他說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一馬當先，逃也似的入了陣。
陣內布滿木樁，每走一步，木樁便會隨著人影變換陣型，秋嵐閉著眼沈思了片刻，揮刀斬向東南方第六根木樁。當啷一聲，刀震了震滾落在地，木樁卻完好無損。
秋嵐心中一喜，找到陣眼了。
當初在魔教總壇過六洞迷陣的時候，申離就跟她簡單講了一下武林常用十大陣法。萬變不離其宗，不論是那種陣法，都是這十大陣法的組合及變形，只要找到陣眼，很快就能走出去。這種移形換影陣法，核心就是一個“動”字，而其中“不動”的那處便是陣眼。
這種時候，竟然還會忍不住想起申離啊……
秋嵐嘆了口氣，向前踏出一步，身周景色猛然一變，長刀頓時消失在層層木樁之後。她閉著眼默數，踏出十步時，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正是剛才揮出的刀。
發力，揮刀，身周木樁瞬間裂開，陣眼應聲而破。
秋嵐左右看了看，周衛國已經出了陣，進了第二關的門。跟他對陣的不知道是誰，秋嵐只看到一頂光頭亮閃閃地飄過。周衛國這關懸了，武僧可都是很厲害的啊……
門緩緩打開時，秋嵐手中沁出了汗。可看清眼前的人，她卻忍不住蹙了眉。
竟然是許掌門！
這跟計劃的不一樣啊，該不會……徐若水已經出事了吧？還是她自有打算，決定在比賽開始前便假死脫身？可她入場前還看到她了啊！
秋嵐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心中不禁慌了起來。許掌門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半晌才略帶期待地開口道：“我倒是很想見識一下你的功夫。”
……期待？
要論武功高強的話……她跟堂堂天道派的掌門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吧？好像自從上次廣佛寺遇襲之後，他的態度就變得很奇怪了。
她不敢掉以輕心，沖許掌門拱手道：“許掌門過獎了，開始吧。”
天道派修的是心法，沒有武器，而往往沒有武器的功夫才是最難以抵擋的。秋嵐知道自己不能跟他硬碰硬，試探了兩招，便暗自催動氣息，在刀法中多加了幾分內力。申師父的教導很到位，秋徒弟領悟得很全面，很快，秋嵐便扭轉了局勢，一時竟然與許掌門打了個平手。
許掌門被她用刀柄擊中心口，連連後退幾步，才勉強站定。見他捂著胸口，秋嵐這才想起，他那日中了巫族的一招，傷口肯定還沒好。
“抱歉。”她退了兩步，許掌門卻露出一絲奇怪的笑：“不必抱歉，你該不會只有這等功夫吧？”說著欺身上前，再次出招。
聽他的口氣，難道還覺得她的武功低了？在他心裏她到底是什麽水平啊？
一刀未中，被許掌門淩空接住，用力震了一下才松開：“比武之時，切忌分神。”
秋嵐心中一凜，連忙趕出腦中雜念，專心對陣。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許掌門忽的露出一個破綻，秋嵐心知機會難得，便陡然換了招式，直奔他命門而去。
刀尖在許掌門心口處停下，他微微喘著氣：“去……去下一關吧。”
方才露出的破綻就是因為胸口的傷導致的，秋嵐知道自己是乘人之危了，經過許掌門身邊時腳步停留了片刻，猶豫道：“不要緊吧？”
許掌門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走，秋嵐道了聲“承讓”，飛快向下一關跑去。推開門時，周衛國已經和另一人戰在一起；另有一人跟她幾乎同時入場，沖她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開始比試了。
在此之前，秋嵐從來沒覺得名門正派的弟子有什麽高貴之處，對他們中許多人高高在上的態度非常嗤之以鼻。武林大會開幕以來，意外一件接一件，讓她根本無暇他顧。直到此刻，終於跟真正的高手交手之後，她才明白，原來有的人驕傲，是因為他有驕傲的資本。
開始兩招，彼此都沒有使出全部實力，亦真亦假地試探了幾個來回，秋嵐便覺出一絲吃力。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這一點在她身上很適用。越是強勁的對手，越是能激起她的鬥志——如果能進決賽的都是平庸之輩，那武林大會就根本不值得參加了。
將近小半個時辰，終於勉強分出了勝負，秋嵐虛晃一招，刀尖擦過對方的鬢角，等他一個閃身避開時，瞬間拋刀換手，一拳揮了出去。對方顯然沒料到她會放著武器不用，選擇赤手空拳出招。正在他短暫的呆楞時，鑼聲驟然響起，立在場外的和尚大聲唱道：“四號——敗——”
緊接著：“二號——敗——”
場上只剩下兩個人：秋嵐，周衛國。
見秋嵐在場中等他，周衛國低頭一笑，再擡頭時，眼中光芒大盛：“你我終於相逢了。”
秋嵐總覺得她這話裏還有其他的意思，但她眼下沒有心思細想，定了定神：“我不會讓你，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這是自然。”周衛國笑道。
話不多說，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出招。
任誰也沒想到，走到最後的竟然是兩個無門無派的選手，縱然落選之人心有不甘，但到底還是技不如人，願賭服輸，沒什麽好抱怨的。現在進入盟主爭奪戰的最終對決，眾人一時都忘了方才的情緒，紛紛轉投到觀戰的人潮中來。
不得不說，這兩人各有千秋，卻又意外地默契，似乎總能知道對方何時出招、擊中何處。短暫的時間，兩人便已過了十幾招，出手穩快準狠，動作幹凈利落，引來眾人一陣接一陣的驚嘆。
漸漸的，有眼尖的人看出不對勁了。怎麽感覺……一號一直在讓著五號啊？
說讓著也不對，只是他在每受五號一招時，便會回上一招，如果五號這招沒中，那他接下來的出招便會很巧妙地跟五號擦肩而過。
底下的人能看出來，身處臺上的秋嵐又何嘗感覺不到？明明說了不用他手下留情，呵，那現在這貓逗老鼠一般的戲弄又是怎麽回事？
她心裏起了急，撤了兩步，後腳猛地點地，再次使出上次那招。上次在樹林裏切磋的時候，她就是用的這一招，逼得周衛國不能躲閃，主動認輸。
周衛國露出一絲笑，同樣的招式還想再使第二遍麽……
秋嵐知道他看出了破綻，但仍然沒有停頓，輕松躍到他身前，在他短刀將將能夠到的範圍內猛地一送，挑破他肩下的衣料。周衛國早就料到她的動作，在“刺啦”聲傳來的同時，便倏然躬身，將整個後背暴露在秋嵐面前。
他正準備雙腿發力，矮身錯開，誰知腿上忽的一陣刺痛，竟是被刀割破了。秋嵐正攥著那把長刀躺在地上，渾身是土地滾了一圈後，她再度出刀，由下至上，直射眉心。周衛國楞了片刻，忽的低喝一聲，對準秋嵐的心口，猛地投出了手上的雙刀。
兵刃在空中交叉滑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電光火石之間，秋嵐突然發現，雙刀寒氣逼人，淩厲的軌跡帶著掩飾不住的殺氣。因為距離近，她剛才出招時並未使多少力，周衛國只要有能力躲開，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若他躲不開，最多破點皮而已，那時他便輸了。她以為周衛國跟她一樣，不過出招急了些，想逼得對方心服口服。
可他竟然真的想殺她！
秋嵐大驚，好在她反應夠快，及時偏了頭。一把刀堪堪擦著她的耳畔紮在地上，另一把“噗嗤”一聲，插入她的肩頭。她來不及痛呼，便見周衛國早已被長刀擊中，捂著額頭跪坐在地上。
裁決的和尚呆住了。
臺下眾人也呆住了。
這這這，同時敗了該怎麽算？都出局，還是……算作並列盟主？不論怎麽樣都很奇怪吧？
楞了半晌，和尚才響起敲鑼，當當當敲了三下，下面的話卻不知道怎麽說了。轉頭望去，觀戰的眾位掌門也議論紛紛，一時拿不定主意。一慧大師笑瞇瞇道：“不如請樓主裁決吧。”
不多時，一道身影便從紗帳中走了出來。他走得很慢，兩個侍女一人畢恭畢敬地扶著他，另一人則打著一頂不合時宜的大傘，優雅端莊，雍容華貴，楞是把短短幾十米的路程走出了新皇登基的感覺。
今天太陽也不大啊，這人難道是雪做的，這麽怕曬麽？
足足一刻鐘，主仆三人才走到臺上，在兩人面前站定。
“恭喜。”雲淡風輕的聲音響起，傘緩緩擡起一隅，足以看清那人隱藏在陰影下的臉。
秋嵐徹底楞住了。
“明月塵……”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
明月塵頓了頓，似乎是在想這聲音是誰。他的眼神停在秋嵐身前，終於露出一個了然的笑：“是你。”
一切都來的太突然，秋嵐甚至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此時此刻，所有迷霧都悄然散去，撥雲見日，水落石出，那些叫人疑惑不解的關節也被一一打通。
她恍然大悟，原來蒙在鼓裏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最初，她本想借風流樓的本事尋到師父的下落，但她打聽了一遍才知道，在百分百的成功率背後，是同樣高得嚇人的酬金。她籌不到錢，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了武林大會。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隨便一試而已，便是一路勝出；後來機緣巧合地找到了師父，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總歸心願已了。
就在剛才，她還一直在設想，若她真能奪魁，到底該許什麽願望。師父已經找到，接下來，該是救出莊純了。不過如果師父說的是真的，也許還可以問問保下徐若水性命的辦法，或者還可以問問申離的蠱毒有沒有藥可解……
她設想過無數心願，卻在見到明月塵的那一刻全部灰飛煙滅。
楞了半晌，她突然自嘲一笑。是她沒有告訴申離，是她什麽都不願意說，費盡周折也都是她自找的。不過與其靠申離，現在這樣也不錯，也許曲折了一點，也許慢了一點，她終於還是得到了這個機會。
“嗯，是我。”秋嵐淡笑道。
明月塵點了點頭，沈吟片刻，向周衛國伸出了手：“有何心願，說吧。”
周衛國一楞：“你確定，剛才可是我先中的招，是她贏了才對。”
明月塵堅定道：“自然是你。”
秋嵐不自覺捏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即便知道自己此刻跟周衛國並無不同，卻還是忍不住心有不甘。
“為什麽？”她忍不住質問道。
明月塵不答，淺笑道：“你若有所求，便叫阿離來找我。”
怎麽可能再找申離？他已經去了南疆，就算沒去南疆，恐怕也不會再跟她來往了。
周衛國沒有再推辭：“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必你很快就能回答。”
他頓了頓，望向明月塵那雙空洞的眼：“神丹在哪兒？”
他並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此話一出，臺下皆是一片嘩然。連秋嵐也忍不住詫異道：“真有這東西？”
明月塵無奈地笑了笑，這個問題還真是不好答，不過風流樓從不食言，既然答應了，就該如實相告。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說罷，施施然下了臺。
還沒等秋嵐參透他話裏的意思，便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魔、魔教！”
“是魔教……”
“魔教來了！”
回頭時，場外不知何時已經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圍了起來，那群人來得悄無聲息，甚至沒有一個人註意到。或者說，註意到的人早已無聲無息地倒下了。人群之中響起一聲壓抑著的怒吼：“明月塵！”
秋嵐呆怔地望著來人的方向，一身紅衣的人影很快便出現在她面前。
依舊這麽囂張跋扈，依舊美得不可方物。
他的視線並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望著停在半路的明月塵：“你不要以為我沒聽你說什麽！”
明月塵搖頭笑了笑，很是無奈：“我說實話而已。”
寂靜的人群中忽的冒出一聲驚呼：“是她！是那個女人！”他怕眾人不肯相信似的，又補充了一句：“選美大賽！”不過除了幾位掌門，沒有人當時在場，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又有人出聲——
周凝死死拽住陳眉，仍然沒能擋住她脫口而出的話：“她就是申離的妻子，她根本不是王心，她是飛霞宗弟子秋嵐！”
她手中扯出了兩張紙片：“我看過他們的婚書！”
如此一來，本來不信的眾人紛紛大驚失色。原來……他們之中竟然真的有魔教的探子！
申離餘光瞥向秋嵐，卻見她低著頭盯著腳尖，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冷哼一聲，一把拽住周衛國的領子：“怎麽，這時候還要裝麽？”
周衛國眼神忽的一變，戲謔地望著莊純：“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
話音未落，眨眼間，他的雙頰便爬上兩道灰黑的疤，像是幹癟扭曲的蟲屍，從耳後蜿蜒前行，一左一右停在眼角。
秋嵐察覺到身側氣息的變換，擡頭便見周衛國變了樣子的臉，她一楞，卻見他的脖子、手腕也迅速地攀上一道道遒勁的疤痕。那瘡疤像是有生命似的，隨著他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水臭。
周衛國一改身上的凜然正氣，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陰冷：“事到如今，你也別想攔我！”
“是麽？”申離咬牙，一字一頓道，“大、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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