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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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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霍杏兒抿了抿唇:“自然是有他沒你。”

“不錯,自然是有他沒我。”馮少媚忽而一笑,“王爺體恤人,給我找了條做妾的出路:一來成全他拉攏人才的念頭,二來往後只讓我辦些不露面的差事,也算給了隱名埋姓的退路。你們老笑我是‘雞肋之姿’,這下倒真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這些也就罷了,最最好笑的是啊……”

她原不是愛笑的性子,今兒真是笑得面皮都發僵了,還是忍不住“哈”地笑出聲:“你肯定想不到,最最好笑的是這樁事還不是王爺親口告訴我的,是我從‘夫婿’那兒得知的,毫不知情地我就這麽被王爺給賣了。”

這些話在肚裏滾太久,不吐不快。

馮少媚一把抓住霍杏兒的手,細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親事啊,咱們女人這輩子第二回的投生,就這麽——”

“吱呀”一聲門開了。

吳管事推門進來,向石桌旁正喝茶的二女賠罪:“老爺已經收下九環刀,不巧這會兒正有要事要辦,就不請三位上門了。”

這倒是稀奇事兒,江都王不僅是張家女兒的夫婿更是當朝皇子,原就是政治聯姻,張家早和江都王府成了一丘之貉。早先上門皆被奉作座上賓,這趟竟吃了個閉門羹。

等人走了,馮少媚問:“出了什麽事?”

霍杏兒沒了品茶的興致,擱下白瓷茶壺,從荷包裏摸出旱煙絲,捏成一小團,擱進昨兒忘在桌上的煙鬥:“王爺不是新納了房妾室?肚子裏揣著孩子,還是個下九流的戲子,張家貴女受了氣,不得在咱們這些下人身上宣洩宣洩。”

就著昨晚上燒剩的火星子點著煙絲,霍杏兒重提前言:“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在王爺跟前伺候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總有苦勞,王爺不會這般絕情。”

話雖如此,二女心知肚明這只是自我安慰之言。上位者最拿手的活計不過是:卸磨殺驢,兔死狗烹。

霍杏兒倏地想起什麽,面露好奇:“讓人一打岔倒是忘了問,王爺把你給了哪個男人?”

馮少媚朝後廚那兒努了努嘴。

霍杏兒被旱煙嗆住:“就是他……”

馮少媚問:“你覺得他怎麽樣?”

煙桿用湘妃竹做成,霍杏兒摩挲著桿上的點點斑痕,瞇眼想了會兒:“薛大郎和你可不是一路人,你是被養熟了的家貓兒,他是一匹張牙舞爪、睚眥必報的野狼。”

“野狼?”馮少媚被這個比方逗笑了,“他可是有家可回的。”

霍杏兒沒料到:“他還有家人?”

當真瞧不出來,薛阿乙整個兒人給她頭一份的印象便是:孤戾。

笑鬧過後,霍杏兒話鋒一轉:“等開封事了,過段日子我也會啟程去洛陽。”

她捏著煙槍湊在嘴上吸了口,一股子氣在胸腔裏轉了好幾個來回,緩緩吐出來:“你多保重,別回頭等我累死累活趕到洛陽,還得給你收屍。”

頭頂的老槐樹被風吹得晃了晃,颯颯作響,細密槐葉夾縫間漏出的光在兩個年輕女子的臉上搖曳。

裝了一肚子茶水,滿嘴梔子花香,馮少媚實在喝不下了。

她擱下半盞殘茶:“曉得了。少抽些旱煙,這玩意既精貴又傷身,攢下買煙絲的銀子當嫁妝有何不好?再不濟等金盆洗手了做個穿金戴銀的富貴閑人也成。”

霍杏兒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不耐煩地拿手背朝馮少媚那兒推了推:“別在我這兒磨蹭了,快走快走,省得又來說教。”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做死士這門朝生暮死行當的人。

馮少媚拿上金瘡藥和放蓮花酥的油紙包,去後廚喊上薛阿乙,路過石桌時霍杏兒還坐那兒吞雲吐霧。

沖她打一聲招呼:“走了。”

霍杏兒背對著他們沒有回頭,揚起細長的煙桿搖一搖,權作回應。

反身合上厚重門扇,薛阿乙轉頭問:“回去?”

馮少媚應了聲。

她臉上的笑已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疲乏和委頓。久別重逢不過片刻又再別離,好似一顆猛然鼓脹起來的皮球忽然被針戳破,滿腔情緒不得不一點一點從小孔裏往外洩,綿長而煎熬。

薛阿乙沒再說什麽,兩人一道靜靜前行。

雙龍巷不長,快到巷口時垂頭游神的馮少媚忽然被身旁男人拉住,她擡起頭。

前方堵著四名江湖人打扮的武者,正是先前在食肆撞見的無涯宗弟子。為首的癩頭胖子原本百無聊賴倚在墻上,見到人直起身子:“可算出來了,叫咱們師兄弟幾個好等。”

巷口賣酒的老叟瑟縮在墻角,滿面烏青,大約是被收拾了。盛酒的陶碗碎裂一地,酒液沿著青石板間的縫隙淌到兩人腳下。

薛阿乙踢了踢腳邊的碎陶片,擡頭看向對方:“幾位有何貴幹?”

“不是什麽大事。”癩頭胖子拎起厚重彎刀扛在肩上,反射來的光刺得人眼疼。他朝馮少媚擡一擡下巴:“就是想請你家娘子來咱們師兄弟這兒做幾日客。”

到底還是被認出來了。

那份附上馮少媚畫像的懸賞令被蘇傲傳遍武林,雖說畫像只有六七成相似,難保不會有火眼金睛。這份懸賞令就好似一把懸在馮少媚頸側的刀,將落不落,時刻提心吊膽唯恐被人發現,著實叫人不耐煩得很。

馮少媚把金瘡藥和油紙包換到左手,右手按在刀柄上:“想要懷無涯的絕學?”

癩頭胖子一楞:“什麽?”

沒認出她?那就當真是來強搶民女的。

馮少媚握刀的手松了松,忽然覺得好笑。沒想到堂堂無涯宗弟子也會做這等雞鳴狗盜之事,瞧這嫻熟模樣想必不是頭回做采花賊。好好的清正武林門楣,如今盡是藏汙納垢之輩,懷無涯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可會氣得三屍暴跳?曾經數十年屹立於諸多江湖人頭頂、再巍峨不過的懷家,原來腐朽時也如此不堪入目。

雖不知情,卻也不能就這麽把這四人放回去,誰曉得會惹出怎生禍端。

今兒她心情正糟糕透頂,正好拿來練刀。

馮少媚原地打了個轉看看周遭。正值午時,家家戶戶皆收工進膳,道上行人寥寥無幾,雙龍巷內狹窄昏暗,再穩妥不過的滅口之地。

她把手裏的金瘡藥和油紙包遞給薛阿乙。

薛阿乙接在手裏:“你來?”

馮少媚點頭:“我來。”

薛阿乙挑一挑眉,拎著紙包繞過四名無涯宗弟子走到賣酒老叟跟前,朝他伸出手:“老人家住在何方?我送你回去。”

癩頭胖子以為他要賣妻求生,露出笑:“這就對了,識時務者命長。”

馮少媚扭了扭方才在霍杏兒那坐僵的脖頸,折起衣袖挽上臂彎,露出兩條藕節似的細白小臂。她摸出剖魚刀,摘下特意讓葛生做的木鞘,那廂薛阿乙已經扶著賣酒老叟走出雙龍巷。

癩頭胖子目送他們離開,回頭正欲開口,女人舞起拳頭迎面砸來。

一個踉蹌栽倒在地,顧不上罵娘,擡手摸到滿是血的鼻梁。癩頭胖子怒喝一聲,使足力氣揮刀砍去,馮少媚側身輕巧避過,屈肘擊中對方手腕卸了刀。

一手捉住癩頭胖子沒了刀的右手,一手撳在他背上,使勁兒一扭。

“喀”的一聲骨頭斷了。

癩頭胖子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馮少媚俯身下來,拿刀面“啪啪”兩聲拍拍他毫無血色的臉:“太慢了。懷老爺子一手鷹刀爪名動江湖,畢生武學講究一個‘快’字,無涯宗的後輩子弟這是連半點兒衣缽都沒繼承上?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癩頭胖子的師兄弟這才反應過來,舞刀弄劍撲上來,一時間昏暗巷子裏光影交錯。

這三人功夫還不及癩頭胖子,馮少媚三兩下制服他們,沒再過多折辱,抹脖子給了個痛快。

最後輪到癩頭胖子,馮少媚揚刀時他忽然張大眼睛:“你是殺了老宗主的……”

手起刀落,人頭滾地,聲音戛然而止。

擡頭才發現薛阿乙不知何時回來了,倚在墻上看向這邊,手裏把玩著一只拳頭大的紅皮桃。馮少媚動腕甩去剖魚刀上沾的血:“這麽快就送到了?”

薛阿乙放下手站直身子:“走出沒多遠遇上老人家的兒子。”

把紅皮桃向天一拋又接住,朝她晃一晃:“謝禮。”

馮少媚失笑。

正要把刀插進木鞘,薛阿乙走過來從她手裏拿過剖魚刀,馮少媚楞了下:“作甚?”

薛阿乙提刀走到東倒西歪的四具屍體旁,拿刀劃爛他們的臉:“人都殺了就做個圓滿,省得回頭無涯宗認出人又生事端。”

完事了拿死人身上的衣服擦凈刀身,把刀拋回去。

馮少媚接住,歸刀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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