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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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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戲樓博弈◎

精美的戲臺之上, 隨著鼓點,一個身著蔥綠西番花的紗裙的角登上戲臺,這青衣身段輕盈, 腰肢纖細,體態柔弱, 有扶風若柳之姿, 她垂著眸,稍一定, 才慢慢擡起頭來,環視全場。

江春月此刻腦中嗡鳴, 小丫鬟在處理她打碎的茶杯, 琪清在焦急的喊她,薛瑛滿眼詫異的看著她, 她卻什麽也聽不見, 直直望著臺上出場的人。

只憑一雙秀氣純澈的眸, 江春月就斷定此人必是柳輕, 她還記得頭一回見他, 就被他陰柔靈氣的氣質吸引, 是個有些小性子的單純小郎君。

若沒有程玉璋的阻擋,她或許在竹溪與他開著鋪子, 過著平淡的日子。

走時她補償了柳輕不少東西, 想著他有了錢, 給他妹妹看好病,他用那些成家立業不是問題。

怎麽偏偏做了戲子!

江春月心中刺痛, 看著臺上一顰一笑的柳輕, 到底是她虧欠柳輕, 當時許下婚約, 又匆忙丟棄,雖補了銀子,也是失約的一方。

她僥幸覺得兩人各求所需,來京後也鮮少想起他,沒想到再遇,是這樣的場景。

她閉了閉眼睛,壓下了心中震驚,對著琪清擺了擺手,看起戲來。

要擺正身份,她如今是程府的少奶奶,這裏還有薛瑛在,不知多少程府的侍衛丫鬟看著,稍不註意,她就會丟了名分。

這折子戲她無心去聽,只隱約聽到是個負心漢的故事,後面柳輕哭訴夫君離去的唱段,江春月不停的喝水,想轉移註意力。

她面上火辣辣的,怎麽覺得柳輕唱的這些,是罵她的,一定是她敏感了。

江春月重整心態,瞧了眼門口一個小丫鬟,讓她過來。

那小丫鬟報:“回少奶奶,隔壁是宛平張府的嫡二小姐,名叫張纖凝。”

江春月又是心中一震。

分明她今天出門是看了黃歷的,怎麽偏偏遇上的一個兩個都是不想見的人。

這張纖凝正是她前世死後,程玉璋疑似再娶的女人,臨死前她聽到的那句程玉璋要娶張閣老的嫡次女,是她至今的遺憾。

這個女人,是比江聽瀾更嚴重的威脅。

她既然是宛平的,為何來大興看戲,莫非已經與程玉璋認識了?

這個認知令江春月嫉妒的面目全非,連帶臺上柳輕的事也被她忘到一邊。

前世她沒有機會見見這位嫡二小姐,今生定要看看。

消息是互通的,張纖凝也得知隔壁的包廂是江春月,程玉璋的嫡妻。

張纖凝的姐姐入宮為妃,深得皇上寵愛,她父親是內閣次輔,首輔姜大人的同窗好友,位高權重,母親是清河郡主,出身在這樣的門第,她註定是心高氣傲的,又腹有詩書,才情一絕,許多人都傳她會是太子妃。

那日程玉璋打馬而過的一幕,紮根在張纖凝心中,即便他已娶妻。

程府壽宴,母親將情況向她說過,還勸她打消這個念頭,她聽了卻對程玉璋這個男人更加期待,如此對待貧寒時的妻子,說明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京城不乏高門子弟、英俊男兒,卻鮮少有如此深情重義的人,張纖凝對他更加愛慕。

她時不時就回來大興玩,期盼著一場偶遇,她總覺得程玉璋若是能看她一眼,兩人或許能成為藍顏知己。

他們之間,只缺見面的緣分,即便不成為夫妻。

一臺戲結束,大堂裏的人喝彩捧場,往臺上丟鐲子銀子。

對於包廂有別的規矩。

戲樓的人介紹道:“柳老板是我們的頭角,一會就會親自上來答謝,我們薈萃社的規矩是誰賞的多,柳老板就能跟誰喝茶 。”

薛瑛聽後,有些猶疑的看向江春月:見外男不好吧?

江春月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相信我,我能贏。

薛瑛:?

二樓包廂的簾子被掀起,隔斷處只留了輕薄的白紗帳。

江春月望向隔壁,隱約看到裏面的女子也正望著她。

薛瑛在一旁看著,不太明白江春月為什麽突然變得這麽認真,好像要跟誰打架似的。

柳輕被簇擁著上樓來,挨個包廂答謝,江春月見柳輕時神色已平平。

已經有包廂競相出價。

“林夫人賞十兩。”

“王小姐賞五十兩!”

江春月對琪清道:“五十一。”

琪清向外面傳了話,立馬有人報道:“程夫人賞五十一兩。”

柳輕站在二樓中間,眼皮微擡,看向那處鎮定加價的女人,藏在袖中的手指捏到發白。

張纖凝本不想參與,她未出閣,這事傳出去不好,可只聽到“程夫人”三個字,她便腦子一熱,加了價。

“張小姐賞一百兩!”

張纖凝這分明含著挑釁,剛才她看自己時,她就知道,她定是見過程玉璋了。

原來他們這麽早就認識了。

酸澀的滋味淡去,江春月心中平靜,她微微勾唇,心下明朗,對這個最大的威脅也沒那般忌憚,再高貴聰慧,也到底因為男人爭風吃醋,失去本性。

“二百。”江春月清淡開口。

薛瑛聽完,小心的拽了拽她的袖口,江春月對她笑了笑,讓她不用管。

她已經接手了公公程硯書的部分私產,還有逝去的婆婆許氏留下的嫁妝,加上府上給的例錢,相當闊綽寬裕。

張纖凝緊跟著加倍,一時間,其餘包廂的人紛紛不敢加價,只看著她們倆競價。

江春月再加倍,兩人一來一去,一下子將賞錢堆到了千兩。

江春月一直追咬著張纖凝的價,每次只多一兩,漸次之後,張纖凝溫婉的表情維持不住了,這個江春月分明就是在跟自己叫價,一想到母親轉述程府如何看中這個女人,想到如此端方如玉、溫文爾雅的程玉璋會守著這樣的女子,她內心的嫉妒一點一點被挖掘出來。

“五千!”張纖凝自行喊道。

這語氣裏怒火都快壓抑不住了,江春月心下了然,不疾不徐的讓琪清加了一兩。

“小姐,不要被她的情緒帶著走。”張纖凝的丫鬟上前,勸說一句。

一語點醒了張纖凝,她剛才確實失了身份,還好現在還不晚。

想不到這個小地方來的女人,還有一些偏門的心眼,果然登不得大雅之堂。

既然她想贏,那就讓她贏好了,到時候程府二少奶奶賞戲子萬兩銀子的事想必很快傳開,程二爺自不會讓這麽丟程家顏面的女人再留在程府。

張纖凝指尖輕輕撫過杯身,絲絹按了按唇角,既然那麽愛加價,那她助她一臂之力。

“一萬兩。”

她清泠泠的聲音傳出來,全場嘩然。

張纖凝一喊完,琪清首先對江春月道:“小姐,不能再加了。”

薛瑛也勸道:“春月,不可。”

江春月怡然自得,眼中含笑:“我當然不會加了,我又不蠢。”

停頓這麽久,聲音也變得平穩,張纖凝這麽明顯的變化,江春月自然清楚她的用意。

這就是跟程玉璋待久了的好處麽,確實長腦子。

張纖凝等了一會,心情從勝者的心態逐漸變得陰沈恐怖,江春月竟然沒有加價。

她望向隔壁,見到江春月正悠閑喝茶,完全沒有再叫價的意思。

被耍了!

一個知州的女兒,這般會算計。

戲樓的小二已經快笑瘋了,他又問了一遍有沒有更高的價後,來到張纖凝的包廂門口,“沒有更高的價了,現在可否喚柳老板過來與小姐喝茶?”

張纖凝哪裏還有喝茶的心思,但話已經說出去,這裏不乏京城名門,她若不拿這個錢,必定會被恥笑,可若拿了這錢,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萬兩賞戲子的事又會讓家門蒙羞。

她的小臉慘白,左右為難,看向自己的丫鬟。

丫鬟出去道:“我家小姐只是欣賞柳老板的唱功,男女有別,小姐不會與柳老板喝茶的,至於賞錢,數額巨大,請派人跟我們回去取吧。”

江春月抿唇,這個丫鬟確實聰明,可惜世人總愛選擇性的聽,只“未出閣、小姐、萬兩賞銀、張府”幾個字就足夠他們想象的了。

張纖凝吃了大虧,欲哭無淚,只覺得周圍不管誰在說話都是在笑自己,她無法再待下去,起身匆匆離開。

出來時,張纖凝路過江春月的包廂,往裏面看過去。

她還留有最後一絲希望。

若這個江春月是個貌醜、行為粗魯的女人……

她看進來時,江春月也擡頭看她。

張纖凝應該剛及笄,臉上還帶點嬰兒肥,眼中含著憤恨的神色,雖有掩飾,卻不足以讓人看不出來,柳眉彎彎,朱唇皓齒,也確實是個美人。

江春月收回目光,覆盤自己,只覺得這局險勝,一開始,她也是存了比拼的心思,若非她想明白過來。

這張纖凝此時年紀還小,若是大了……

江春月斂神,要盡快接手程府事務,加緊鍛煉才好。

那邊江聽瀾還不知情況如何,現如今張纖凝又已登場,未來很不明朗。

而張纖凝見到江春月的第一眼,就覺被艷壓一籌。

原來母親說的是真的,江春月容色晶瑩玉潤,肌若凝脂,面薄腰纖,嬌媚無骨的模樣,她見了都覺得骨肉酥了半邊。

張纖凝只覺窘迫失落,收回眸快步離去,離開的背影有些狼狽。

江春月收回思緒,聽到薛瑛疑惑問道:“剛才,那位張小姐,為何要看你?”

江春月未答,她目光尋覓,很快就對上了一雙清透的眸。

她看出他眼中的渴望,可以她現在的身份,萬不能與他說什麽。

她轉頭對琪清小聲說了些什麽,琪清走到柳輕那邊,伸了伸手,身後的小丫鬟就托著賞銀上前:“柳老板,這是我家少奶奶賞的,少奶奶十分欣賞柳老板的功夫,還請柳老板不念過往,繼續向前。”

那一盤整整五百兩的銀子送到了柳輕手裏,他站在原地,看到侍衛將江春月等人包圍起來,開出一條路來護送他們出去,直至完全不見。

他似乎聽到了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

他想盡一切辦法來到京城,被騙走了錢,被騙走了人,他祖上有罪,戶籍有汙,就連個普通的謀生都做不了,最終被逼無奈,做了下九流的戲子,只為能有機會再見她一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麽,只是今日一見,他滿心失望,甚至心生恨意。

憑什麽她當初答應了嫁給他,又突然毀約離她而去,那原本死去的夫君又活過來,還親手搶走了她給的聘禮,他追隨過來,這一年裏他不管受多少侮辱與苦難,總想著只要見到她就好了。

可是她呢,高高在上,甚至連看她都不看他一眼,嫉恨在內心生長發芽,背離他的初衷。

柳輕看著手上盛滿銀元寶的托盤,只覺得刺目的很。

當時就用錢打發他,如今還是。

他的眼中聚起陰霾,眉頭挑起,一雙幽寒眸子微瞇,釋放出森冷之意。

戲班子的老板早就樂瘋了,他大笑著走到柳輕身邊,向他恭喜:“這次柳老板確實了得,你之前欠戲班子的錢,徹底還清了,從今之後,你之所得,我們□□,你六我四。”

柳輕溫聲看了他一眼,眼底帶著輕蔑,他將手中的托盤遞給他,那老板猶豫片刻,就接了過來,不明所以:“你這是……”

“我想進大興程府演出,你想辦法,這些都是你的。”

“好!”

——

大內。

程玉璋升為侍讀後,可以不必整日待在翰林院值班。

他已經讓侍從將宮內自己的東西提前帶回了程府,等他做完事,就可以回程府。

離他向二皇子投誠已經三天。

前世他也曾尋求過二皇子庇護,但那時自己藉藉無名,類似他這種翰林院的學子毛遂自薦的數不勝數。

但是這次不一樣,他還有程府嫡長孫的身份。

父親程硯書不參黨爭,朝堂內外都知道,但他做過太子的老師,令人拿不準。

這份拿不準與程府相較,二皇子一定會選擇程府。

最近太子動靜不小,他一定有些慌,正逢其時。

他正在窗前負手而立沈思,就見一宮人神神秘秘進來,向他問好後,偷偷遞給他一張紙條。

上寫:勤勉宮南,速見一面。

程玉璋看後將紙條放在燭火上銷毀,眸光微動。

他這麽做,必然會借父親聲譽與勢力,在父親發現之前,他就該達成目的了,只是之後……

顧不得那麽多了。

程玉璋拿了早已準備好的幾卷書籍,出門而去,直奔勤勉宮。

太子朱佑堏剛從禦書房出來不久,今日得到了父皇的嘉獎,二弟受訓,他心情不錯。

他的隨侍向他匯報最新情況,聽到程玉璋因為寫青詞而被提拔成侍讀後,朱佑堏臉色一沈。

是時候給程玉璋一點顏色瞧瞧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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